昨日今朝----眉如黛
  发于:2009年02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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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火车在另一座城市停稳了,两个人出了站台,车站前各式的地毯,琳琅满目。烤红薯的铁桶,大多锈迹斑斑,却发出一阵阵喷香。几十辆出租车排著长队,等著人关顾。“坐车吗。”严维听了这话,抱著零食,回头看了他一眼:“走吧,走到哪就住哪。”
街道上还没禁摩,冒著黑尾气的各款的摩托,在汽车的缝隙中突突的加著速。郁林还穿著西装,走了几步,脱下来,折了下,挂在手上。随便找了个三流的酒店,登记姓名的时候。严维手肘撑著柜台:“我们是哥们,我兄弟。”郁林看了看招待小姐的脸色。“写朋友?”严维一直高高兴兴的,“要不写老同学。”
郁林站在离他三四米远的地方,过了一会,听见钥匙响的声音,伸手一接,是严维把房门钥匙扔给他了。严维站在前台:“我要份地图,这附近哪家馆子好,有什麽好玩的地方,姐姐。”他们还小的时候,严维就这麽一口一句姐姐,都被他哄得团团转。都这个时候了,遇上和他差不多大的,他一不留神,还这麽称呼。
他打听了一阵,两人进了房间,简单的洗漱过。郁林从洗手间出来,看见严维在翻他钱包,几步上去拿了回来。严维看他一眼:“干什麽,又不抢你东西。”郁林低著头,按著钱包,不知道在怕什麽。过了会,才在严维的面前象征性的翻了下:“不是,里面没什麽东西,全是卡。”
严维就看著郁林翻弄,过了会,嗤笑了下:“不就是张照片嘛。”郁林脸色变了变,下意识的又打开看了一眼,他和严惜的合照放在夹层显眼的地方,他这才回过神来,“你说这个。”严维似乎已忘了这一出了,他跳到床上试著躺了躺,又一翻身,坐起来,打开电视,按键盘一样乱按著。

第六章 中

郁林被晾在一旁,他的麽指无意识的用力摩挲著钱包的皮革,似乎想碰到皮革下的东西,好一会才松开,眼睛看著别处。严维过了一会,坐到一旁的桌子上。“出去走走?”郁林点了点头,站起来,严维却没动,仰著头望著他:“去哪呢?”
他愣了愣,严维的头似乎仰酸了,又低下来,自己揉著脖子。郁林说不上什麽滋味,“你也没想好。”严维还是没动,脸上渐渐有了些疲色。
他没想到严维这麽在意这个,不知怎麽搭话。过了会,才放缓了声音:“你想吃什麽,我给你带回来。”严维看著他发呆,他站了会,转身要出去,严维这才突然活过来,“要不,把你手机给我。就这麽两天,别和别人联系了。”
郁林没有拿出来的意思,“我要联系,找个电话亭就行了,你拿手机管什麽用。”严维越发的不放心,跟著站了起来,头晕了一下,扶著墙定了定神,才说:“我还是跟著你去吧。”
他没说什麽。严维用力的按著太阳穴,想让自己打起精神,跟在他後面,两人随意找了间饭馆,严维琢磨著点了几碟小菜,然後把菜单一递,让郁林点,催了几次,郁林才指了道香辣蟹。严维问点菜的:“有螃蟹吗?”那边答了句:“有。”两人饿著肚子等了一会,看著上了几回香辣蟹,都以为是自己这桌的,偏偏不是。
过了半小时,严维有些不耐烦,服务员从身边走过去一次,他就拽著人家问一次。好不容易把白饭和小菜上齐了,香辣蟹还是没影。严维脸都是黑的,一个劲说:“什麽效率,吃顿饭也不省心。”郁林皱了皱眉,看不出有多少同感。等那服务员又过去,严维一把拽著人家,恶声恶气的问:“你怎麽回事,再不来我们直接退了,你们这到底有没有螃蟹。”
那小夥子直点头:“有,当然。”他被吓了几回,轻易不敢来这块了,郁林低头喝著茶,像是根本不介意等了多久。几分锺後,终於有人过来。“先生,现在螃蟹还剩一只一斤二两的,一只八两的,你要哪一只。”严维说:“八两的吧,我们就两个人。”他说著,口气好了点,眼睛征求著郁林的意见。郁林应了一声,严维脸上这才露出一点笑。
严维以为这回肯定要上菜了,又等了会,服务员快步过来:“先生,不好意思,八两的没有了,换一斤二两的行吗。”郁林把头侧过一边,严维已经攘攘起来:“什麽意思。”服务员脸上勉强维持著微笑:“八两的那只早有人定了,刚去的时候厨房没说清楚,才闹了误会。”
饭馆里已经有人回头看著这边,严维的大嗓门越发大声的抱怨起来:“不是,你什麽意思,我们在这等了快一个小时了,他什麽时候定的,你玩我们是不是!”郁林插了一句:“算了。”严维瞪他一眼,过了会,才说:“那行,要那只一斤二两的。”他停了一会,反问了句:“到时候不会又没了吧。”
“不会,不会。”那服务员像是逃脱了场噩梦,连忙僵笑著走了。严维连喝了几大口茶,才讪笑起来:“真是,出来吃个饭也不痛快。他们要是再没有,我就掀桌子走人,一分钱都不给他。”郁林没答话,严维讨个没趣,自己耙了几口白饭。
就这样又枯坐了好一会,那边领班的过来了,先规规矩矩的鞠了个躬,才斟酌的说了句:“对不起,香辣蟹没有了。”郁林下意识的去按严维的手,倒被严维反拽住了,他腾地站起来,一副炮竹炸开的样子,“走,木头,咱们走。”
郁林还坐著,一副不认同的样子。领班想拦著他,又不敢硬碰,一直连声劝著:“不是,先生,坐下来好好说行吗。”严维拽了几下郁林,没拽动,他看著郁林,一脸惊怒的样子:“不是,他们欺人太甚你没看到,还吃什麽?我们换地方,还结什麽帐,我给他们也没脸要。”
郁林低声说了句:“你先坐下。”严维无法置信似的喊出来:“你就不生气?等一道菜等四十分锺,我要八两的,他们说八两的没了,我说,行,一斤二两的也行,他们说一斤二两的也没了!这不玩人嘛!我们最开始就问过他有没有螃蟹的!”郁林似乎从来没因为吃饭的事情在饭馆里和人吵过,无论如何也同仇敌忾不起来,倒是说了句:“换道菜就是了。”
领班的似乎见了救星,连忙走到郁林旁边,听他又点了道别的菜式,转身嘱咐厨房去做了。就一会,菜就上了,严维这时依然瞪著眼睛站在桌旁。郁林夹了一筷子菜,看看严维,低声说了句:“坐啊。”
严维看著他:“你什麽意思。”郁林把筷子放下,顿了顿:“什麽什麽意思?”他想了一会,口气又缓了下来:“就是件小事,大吵大闹的没意思。”严维笑了起来:“你嫌我闹腾,你嫌我丢人。”他喘了口气,“是,你脾气好,你有修养。你不屑於和他们吵。明明就是他们不对,你他妈的帮我说句话也不肯。”
“我丢了你的脸了?”严维看著郁林。郁林的唇微微抿著,手拿起筷子,又往嘴里送了几口。严维盯著他,笑起来:“就你有出息。我就是个流氓,哪配的上你呢。我他妈的……还不是,还不是以为你喜欢吃……”
他顿了顿,竟然坐下来,埋头大吃了起来,再不说一句话。郁林早已没了胃口。两个人一顿饭吃的几乎大打出手,买了单,更是隔得远远的。到宾馆的时候,郁林上了楼梯,到拐弯的时候,停下来看严维,看见严维在前台买了箱啤酒,就坐在宾馆入口的凳子上,拉开一罐,喝一罐,郁林下去拽住他。“别喝了。”
他把那箱啤酒夹在胳膊下,严维一罐见底,再去拿的时候,没了著落,看了好久,才发现郁林抱著他的宝贝,恶声恶气的说了句:“你给我放下。”郁林站著:“上去喝。”
他抱著那箱啤酒,往楼上走了几步,看严维真摇摇晃晃的跟了过来。关了门,坐在一边,看严维伸手拉啤酒的拉环,勾了几次,还是拉不开。郁林沈默著,再搭话时,声音有些嘶哑:“维维,就这样吧。真过满两天,还不更加吵起来。”

第六章 下

严维啪的一声,终於把拉环拉开了。啤酒溅了点出来,满手都是,他不知道往哪里擦,就这样伸著。他这样在床沿坐著,过了会,慢慢往後躺,手腕稳著,让酒不至於哗哗的洒下来,直到头陷在床褥堆里,才拿著那罐啤酒,小心的凑到嘴边,喝一口,倒有三口湿了头发。
郁林无意猜他有几分醉,只是静静候著。等那一罐喝光了,严维闭著眼睛,一动不动。郁林看著他,等了很久,以为他真睡熟了,才走过去,把垃圾扔到床下,替他简单的擦了擦水迹,盖了被。严维突然说:“我真不明白,过去为什麽会觉得,你只是嘴硬,没真变心。”
郁林的手顿了顿,然後才继续把被子往上拉好。严维闭著眼睛,“那时候,刚醒过来,浑身都疼,就来吓我,事情一幢接一幢,人都懵了。可你跟我两个人的时候,我一瞅你,我心就定了,我觉得你还想著我呢,你看我的眼神,还跟过去一样。”
严维听见郁林开始抖被子,挺用力的,在努力证明他有多泰然自若。严维笑了出来:“我是真不明白,为什麽那时候会那样想。我真认为你对我没变过,你照顾我,发脾气,和过去一样。我以为你嘴上不肯认,心里想我想的快死了。一晚回来,你就坐沙发上等著……”
“我以为你他妈的还爱我。”严维突然用力捶了一下床,声嘶力竭的哭了起来:“我发的是什麽疯!”
郁林背著他,听见哭声,才慢慢转过头。严维把被子又往上拉了拉,蒙著脸,嚎啕哭著。郁林就听到闷著的哭声。旅馆隔音不好,楼下摩托车的喇叭声,隔壁嫌吵,咚咚的敲著墙壁。这方寸大的地方,各种各样的杂音。郁林笔直的站在那里,觉得什麽都很模糊,他就听得见严维的哭声。像用手轻碰含羞草的时候,周围再吵,也只听得见缓缓合拢叶片的声音。
“都是我的错,维维是最好的。”郁林笔直的站著,他觉得嗓子哑了,说不出来,忍了好久,有些水迹跌在严维的被单上,他伸手抹开,好半天,声音才平静下来:“你忘了我吧。”严维缩在被单下,漆黑,闷热。他听见郁林像个没事人一样:“你忘了我吧。”他在黑暗里睁大了眼睛,“哎,小林子,那句话怎麽说的,哀莫大於什麽?”
郁林笔直的身子轻微的晃了一下。“哀莫大於心死。”
严维的眼泪刚流干了,又涌出来。“我他妈的倒觉得,不是心死。”
从下午到第二天,没人说要过吃什麽。两个人挺尸般的躺著,谁都不肯多说一句话。熬到天亮,才起来,空著肚子,准备赶中午的火车回去。买好票,还有些空余的时间。严维就出了站,不知道去哪了,临发车了才回来。他往郁林手里塞了点东西,是一袋贴纸照,都是一寸大小。严维的声音看不出他昨天那麽闹腾过,“收著,收著。”他把郁林的手指掰拢了,让他握紧那些照片,“你现在出息了,钱包里也别老装一个人的,换著放,哈哈,多有派头。”
他顿了顿:“我开玩笑的。”他拢紧郁林的手:“收著,收著。我昨天想了,也没差到要忘的地步,留个纪念。”郁林的手终於握紧了。郁林上了车,严维在下面看他,“你想吃什麽,炒花生米吃吗。”附近有卖桔子和零食的,就在站台的柱子旁。郁林说:“上来吧。”严维点了点头,又摇了下,“还是给你先买点吃的吧,等著。”他去买了半斤桔子,从车窗的缝里,仰著头,踮著脚递进去。
郁林看著他,严维倒似有些羞涩的笑了。“坐火车可累了,路上吃点桔子。”郁林点著头,他听见火车叫了一声。“上车吗。”严维仰著头看他:“我一个人挺好的,在哪都行。”郁林挺久没说话。“我不放心你。”
严维哈哈笑著:“这话我不爱听。”他移开视线,“你别老用这眼神看我,我老误会。”郁林觉得胸口疼,说不上来那边疼,他往口袋里摸了摸,除了钱包,还装著个长方形的信封,不知道塞了多久了,连信封角都卷了起来。郁林把信封拿出来,车轮子动了,他才从车窗递给严维:“你身份证,一直忘了给你了。”
严维应著,小跑著,伸手接了。严维说:“这就走了?”郁林的那个窗户离他一下子就远了几米,他情不自禁的又往前跑了几步。郁林看著他,叫了声:“维维……”严维跟了几步,才下意识的停住了,一手插在裤兜里,一手敷衍的挥著。
郁林只来得及叫了他一声。人一想抓著点什麽,老天总有磨得他放手的法子。

第七章 上

第七章
月末的时候,有哥们家人出远门,说有好片子,请人去。严维一听是新买的碟机,梳了头发就走,一个班的男生都过去了,沙发上坐了十几个,坐不下的,蹲地板上。严维和郁林坐在沙发最中间,片子一开始,所有人的眼睛都圆了,声音有些杂,没马赛克,那女人身材不错,男人有肚子。
大概过了五分锺,有人开始借厕所,一屋子人兵慌马乱。严维的眼睛一直盯著地板,耳朵露在头发外面,通红的,郁林碰了碰他的手,严维兔子一样的蹿开了,出门的时候弯著腰夹著腿。郁林隔天问他:“第一次看那个吗。”
严维直哼哼:“怎麽会。”他犹豫了一会,露出猫儿偷腥的笑容,把一本没了封皮的生物书拿出来,翻到147页,插画上画著两只青蛙。郁林盯著看了一会没怎麽懂,直到严维把课本倒过来。那一对青蛙确实在办事情。
“在抱对。”严维笑得很淫荡。那张皱巴巴的课本纸,显然是被人翻来翻去很多回。郁林坐在课桌上,轻轻推了一下严维的肩膀,“笨蛋。”
严维的眼睛睁大了,攘攘起来,说些什麽,却不想听。他的头发很软,靠近了,狠狠嗅,才能嗅到干燥的肥皂香。郁林微垂了眼睛,感受著那人一下下推著自己,课桌吱呀晃动著,嬉笑的人声,像场荒诞却让人安心的默剧,阳光在洞开的教室门和一扇扇窗户间暴涨,钢琴教室里老钢琴的琴音,不知为什麽不讨厌了。
郁林伸手抵抗了一下,却无意擦过严维的腰。他离得太近,近到无法克制搂他的愿望。那种希冀纯粹到疼痛的地步,热乎乎的,冷冰冰的。严维闹了一会,近乎半趴在他身上,盯著他的脸看了一会,有些不好意思地挠著头站起来:“不跟你闹,打上课铃了。”
郁林静静看著严维一步步走回自己的座位。严维坐好了,转了会笔,侧头看郁林,皱著眉头:“嗨,别老盯著我。”
郁林低头翻起课本,严维抓耳挠腮了一会,又低声唤著:“嗨,木木,木木。”
郁林抬头看他,严维说:“没事,我只是叫叫。”
郁林突然朝他笑了。这种感情究竟以何为名,青涩的,泛著苦味,带著脉动,强大,无法抗拒。郁林背著书包往外走的时候,听见严维和他哥们在唱歌。那群人坐在二楼的教室窗台上,勾肩搭背,嚎叫著,学著崔健的嘶哑的嗓音。
“我要从南走到北!
我还要从白走到黑!
我要人们都看到我!
但不知我是谁!”
那时候太阳斜的厉害,被并不高大的教学楼挡著,云层被染色,壮丽的火烧云堆叠著。青春像是随处可见的野草,毫不吝啬的葱郁在每一个角落。
──────────────────────────────-──────
别墅外的那片树林已经半秃了。满地都是染得金黄的银杏叶,树上的叶子还在不停的,簌簌的落著。偶尔被风卷起,带来了几片,飘进阳台,又止步於纱窗前。
郁林坐在阳台,冒著热气的咖啡暂时搁置在玻璃茶几上。山风扑耳,室内的钢琴声反倒隐隐卓卓的。严惜手下的即兴幻想曲,已经进入了第三部分的尾声,更加快速的旋律,即兴而为的延伸感,流水般激越的热情过後,再现了第一部分的忧郁与焦躁,不断敲击著属功能和弦的手指,急切殷勤的倾诉著。富贵越发的老了,它蹲在对面的小毛毯上,舔著掉毛的地方,猫尾偶尔合著节拍,晃一下。
过了很久,才听见钢琴盖放下来的闷响。严惜光著脚啪啪走路的声音,朝这边过来。就一会,就看见他穿著连帽外套和宽松的布裤,坐到郁林对面的椅子上。他单手把富贵抱起来,放在自己的肚子上逗著玩。严惜笑眯眯的,“不夸夸我?”郁林沈默著,点了下头。“嗯。好听。”他说。隔了数月,那张消瘦了不少的脸上,眼睛下带著青黑色的阴影。其他的地方,依然收拾的妥帖。端正还在,只是越发的阴沈,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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