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今朝----眉如黛
  发于:2009年02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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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维撑了几轮才死,让别人接过地盘。手臂有些酸,胳膊上的肌肉估计真要重新练了。他坐公车原路回去,到了地儿,没等到观光车,看旁边那排单车,围著转了几转,只有几辆用的是卡後轮的老式锁,装著系鞋带,拿砖头砸开了一辆,骑著就往半山腰走。进了疗养院,就是个大下坡,两道的银杏树又高又直的,叶子簌簌的落下来。严维出了一身汗,骑的正开心,看著下坡就撒开双手双脚,闭著眼睛冲了下去,风声呼呼的扑著耳朵。前面的车喇叭声响的很不是时候。
严维睁开眼睛骂了一句娘,用力往旁边拐了一下,弧度不够,有人从旁边用力拽了他一把,两个人坐倒在地上,车擦著鞋子过去了。仔细看,是郁林。那个人手心全是汗,手跟铁箍一样的箍著他,微微发著抖。

第四章 上

第四章
学校里已经不少人知道他们铁了。郁林交友不慎,严维正不留余力的带坏他。一节课,总能看见严维捧了腮帮子目不转睛的盯著郁林笑。顶上的吊扇转的有气无力,吱呀吱呀的叫唤著,搅拌著腾起的粉笔灰,小虎牙露半颗。
严维放了学就去打街机。他喜欢用镇元斋,盘盘选人都少不了的,连招很顺,CD重击和AB倒地回避,按得啪啪作响,一个硬币塞进去可以玩很久。他总是推郁林:“你也来一盘,来一盘。”
但收效不大。
路边书店偶尔会进4拼1的漫画,什麽《功夫旋风儿》,《男儿当入樽》,严维见了买,自己先翻一遍,然後让郁林跟著看。
郁林说:“我回去还有事。”
严维说:“那你课上看。”
他见郁林还是闷著,转头把自己漫画封皮全撕了,再拿课本封皮一本本的黏上去,往郁林桌上一放:“你课上看。”
郁林这才看了。老师上课点人,一组的前六个都不会,点到郁林的时候,他看漫画看的连题目都不知道,老师一怒,就说:“你们都给我站墙角去。”
墙角已经挤满了人,郁林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过了会,郁林举手问了声:“我站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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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箍,几乎令人喘不过气来。严维被车灯亮晃晃的照著,才知道人死前往事历历在目会连环画般放一遍,原来也不是个定数。他蒙在那里,空空白白的,什麽也来不及想,只是觉得满心的苦,这样东奔西走的一辈子,被风吹到哪里就是哪里,劲鼓的再足,也是场竹篮打水,越是折腾,越是瞎忙,胸口梗著口气,恨不能哇哇的哭出来。
严维被郁林箍在怀里,那气才慢慢顺过来,安安静静的拿自个儿的额头抵著他的肩窝。倒是郁林满身的汗,好一会,才拿手去推严维,严维倒赖上了,软著不动。“去哪了,我问你这一天都去哪啦,起来,起来说话!”
严维被推得脑袋後仰,差点晕眩,撑著地爬起来,郁林跟著他起来,铁灰色的西装上脏了,草叶子细细碎碎的沾在上面。郁林身上那种干净的味道,刚才那一搂,从鼻子里灌进去,呛得人酸酸楚楚。“去外边玩,游戏厅,好多新东西,见都没见过,好新鲜。”
“你多大了,多大了?”郁林几乎是吼了出来。都有些歇斯底里了,他过去从不这样失态,有些人远远的走过来,他这才有些回过神,拽著严维的手腕,半拖半扯的回去。严维就著他,嘴角还蕴著一抹笑,皮著脸,只是偶尔说:“你弄疼我了。”
郁林进了屋,倒渐渐安静下来,两人对看著,只听见郁林的喘气声。郁林看见他那抹笑,呆了呆,这才松手,整整衣服。严维穿著鞋进屋,在茶几上找到个纸巾筒,笑嘻嘻的看著他:“呐,擦擦,瞧你一头的汗。”郁林的面色越发的阴沈,好半天才说:“用不著。”
严维看著他,笑了笑:“你舍不得我。”郁林倒是冷哼一声,像是听到了个笑话。严维点点头:“都说死的时候会害怕,其实也不是个定数,车灯一晃,人就愣在那里了,傻傻的等著它撞,都蒙了,有什麽怕不怕的。我那一回,疼死了,撞趴在人行道上,只盼著有人来拉我一把,”他说著,斜眼瞅郁林的神色,那人目光灼灼的盯著他,又是惊怒,又是後怕。严维哈哈笑了起来:“我直到躺在地上,才懂得要怕起来,我怕你难受,心里不好过。”
他说到後面几个字,声音又轻又模糊,严维朝郁林走了几步,认认真真的看著郁林的脸,眼睛黑是黑,白是白,像是两扇木头门板卸了门闩一把推开後,猛扑进视线中的第一抹光。严维轻声说:“我知道你心里头难受,可是我现在没死成,可以陪著你胡闹了,你还怕什麽呢……”
那声音像是拨著琴弦,拨一次,弦倒要颤上三颤,从心尖开始抖起来。郁林僵在那里,用力的闭了一下眼睛,再睁开。窗帘布厚厚悬著,一重又一重,欧式吊灯没亮起来的样子,只是个沈甸甸的摆设,在人的头顶上高悬著,还要提防它砸下来。
严维见郁林迟迟不说话,嘴角那似故作镇定的笑容,终於挂不住。其实谁又能有个底呢,哪来的一道秤,把真心实意都来量一量,谁又能担保它不在岁月里缺斤短两。郁林静静的站了站,“严维……”他似乎不知道如何接下去,先叹了一口气,才慢慢的把剩下的字句挤出来。“你晚说了三年。”
严维一听,乐得不行,手插在裤兜里,在客厅里走了几圈。他又忘了脱鞋,一圈鞋纹留在地板上,用锥子推光的脑壳上,一撮撮新长的发茬,让整个後脑勺看上去青青一片。他这样笑眯眯的,又漫无目的的转了好久,才问出一句。“郁林,你就不怕是你早说了几年吗。”
两个人各自看著屋子里的某个角落,偶尔视线碰到一起,又漫不经心的错开。郁林反手甩上小阳台的门,用手理著散落在额前的发丝,从严维身边走过去,疲惫的不行的模样。严维突然伸出手来,从背後松松勒著他的脖子,像哥们一样勾搭在他背上,轻声说:“我现在粘你,烦著你,惹你生气,是因为我不舍得把你像老黄历一样撕了,再翻过一页新的,老子还喜欢你,所以不会做让自个後悔的事情。但是郁木木,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乎你了,你就什麽都不是了。”

第四章 中

郁林比他高,肩膀也宽了,这样搂著有些吃力。他有些颤抖,不知道是不是气极了,猛地抬手,把严维从他背上甩下去,手握得紧紧的,松了一下,又握的更紧了些,大步上了楼梯。严维朝他的背影叫著:“我没你耐心好,我比不上你,你知道的!再错过去,就真他妈的没机会了,我们这一辈子……”
他一口气喘不上来,又成了嘶嘶的声音。脏腑都在喘著。别他妈错过了,这愿望焦急痛苦的像水龙头一样水花四溅,再满满的溢出来。他对郁林的那些念头,沈甸甸金灿灿的像宝藏一样,让他真觉得为了这份在乎,丢点面子,横刀夺爱,也没什麽大不了的,自己这样粗俗不堪的人,也只有这份惦记,是像水晶一样透亮,所以敢呈现人前。
二楼哗哗的水声,好半天才停。郁林用冷水擦了擦脸,又用力用手擦了擦,渐渐冷静下来。他取下毛巾,拭干水迹。到了走廊,四周空空的,到处找了找,见客房的门反锁著,这才放心下来。这一场短兵相接,并没给严维再多的机会,严惜短短几天的出国之旅一结束,就背著琴谱奔了回来,住的地方再大,塞两个相见如仇的人,也总是小了。
原先只有郁林在的时候,严维躺在沙发上,把电视的声音调到最大,看球赛,也没人管。但多了严惜,才知道那个人还是残留了些纵容,三人挤在一个屋檐,行走起居,都成了一件芒刺在背的事情。严惜只要一出房门,严维就绝不在走廊上走上一走,锁著门,似乎这样能让他觉得安全。
严维在躲著他,严惜从第一眼就知道,不过这是他的地方,他没必要躲著,平时下载电影,刻好一盘盘电视剧,闲了就抱著一篮炸好的薯条,趴在地毯上连续看,富贵把脸凑过来的时候,就往它嘴里塞一两根。郁林每次回来,都能看到饭菜剩了两份,冷的,放到微波炉了叮一下,吃掉自己那份,把另一份送过去。
这样熬了几天,严维开始往外面跑,音箱上总是搁著些零钱,严维拿著钱,一次比一次走的远。有一会郁林从soie出来,看到对面严维从对面那条街晃过去,手里一杯豆浆,嘴里叼根油条,看上去已经很认路了。郁林有些心神不宁,跟了一会,那家夥就消失在人堆里。郁林试过把音响上的钱收好,严维没过几天,就来找他:“木头,给点零用,我吃不惯,自己在外面解决吧。”
郁林看著他,眉头似乎要皱,又强忍著,挤出笑来:“你在这里好好住著,身体还没好呢,要吃什麽,我带回来就是了。”严维老大不愿意,还是习惯了要往外面走,不知道从哪找到个工作,多少有了些收入,也不怎麽求他了,在这屋子里呆的时间越发得少。崔东来过一次,坐到晚上,严维才回来,他的头发半长了,自己打理过,看上去已不是那麽糟糕,见了崔东只是笑笑,白衬衣,黑西裤,袖子挽到胳膊肘。
“过得不错嘛他。”他们寒暄了几句,郁林似乎有些走神,顿了顿,才应了声,皱了皱眉。崔东听著严惜吃薯条的声音,偶尔插几句话,“恭喜。操心了好几年,终於可以不用管了。”
郁林转过头来看他,严惜也掉过脑袋,崔东愕然,扬眉笑了下:“怎麽了。”严惜从毛毯上坐起来,“你们聊。”走过郁林的时候,嘴角像是嘲笑般的撇了撇,惹得郁林眉头皱的更紧了。电视里的突然枪声隆隆的,爆破声一阵厉害过一阵,音量又大,总让人觉得整个客厅都在震,眼皮直跳,老感觉心神不宁。
郁林好久才说:“我觉得他这样,老在外面晃……不好。”崔东隔了个沙发,说:“啊,什麽?声音大点。”“我是说他不行,外面乱著,他都不懂,不如别出去,也省心……”崔东侧著耳朵听,战争片的声音还是硝烟弥漫的,什麽句子都抓不到,於是有些气急败坏的抓起遥控器,按了静音。
“说什麽呢?”崔东问他,把遥控器重新扔回沙发上。
周围骤然安静了,几乎能听到老猫打呼的声音。郁林拿过一边的书,打开,慢慢的抚平书页上的折痕。“没有。”

第四章 下

郁林花了点时间才找到严维看场子的地方,那条路乱糟糟的,很窄,车几乎开不进去。两边是暗蓝色和暗红色霓虹灯点缀的理发厅,黑色的大塑料袋叠放著堆在K厅的後门,严维和几个人蹲在路旁,捧著饭盒,埋头吃著。刚下完一场冷雨,到处都是积水,水油腻腻的淌进没了下水井盖遮掩的黑窟窿里。天有些冷下来,饭腾著热气,人人竖著雪白的衬衣领子。
那夥人原本还说笑著,见那辆车的车灯在眼前暗下去,都瞪著眼睛。这个推那个:“找你的?”“我可不认识。”严维也推攘著,“找你的吧。”後门开了条缝,有人嚎了句什麽,这几个人就端著饭盒陆陆续续进去了。郁林摇下车窗,等了几分锺,严维才蹑手蹑脚的绕出来,“嘿,你怎麽来了。”
郁林看著他,说:“上来吧。”严维没动,郁林笑了下,“上来啊。”严维慢吞吞蹭过来,蹲下去,头微微探进车里,“干嘛?”
郁林想从里面推开车门,让严维坐进来,只是那家夥正蹲著,要推门非打著他不可。原来两个人做什麽事情都一个调,配合完美,现在却开始磕磕绊绊。严维耙著头发,口里说:“我上班呢。”好半天才後退了半步,让郁林把车门推开。严维坐进去,靠著舒适的椅背,轻笑著:“来这里干嘛,那些人精著呢。要知道我认识个有钱的,以後还捞得著什麽便宜?”
他伸手探到裤兜里,摸出盒烟,已经被坐得有些变型了。郁林从後视镜里,看见他嘴里叼著个烟卷,到处找火机的样子,喉结动了动,扬手就把那盒东西扔了出去。严维有些吓到了,把那根烟拿出来,握在掌心里,笑著说:“我就偶尔抽抽,没烟瘾。”郁林皱著眉头,低声说著:“跟谁学的,扔了。”他看严维呆著,又低吼了句:“扔了。”
郁林看著严维发泄似的把揉碎的烟卷丢了出去,才俯身替他系上安全带,慢慢的倒车绕出去。“你从哪里买的假证件。最近查的严。身份证什麽的,等都补办好了,再出去闯闯,也不迟。”严维看著窗外,哈哈笑著:“没事,我自己担著呢,在家……屋子里呆著实在是没意思。都弄成这样了,还指望著让你养著,算个什麽事啊。”

第五章 上

第五章
天气好的时候,严维会带著郁林去山上。一般总粘著几个尾巴,人多的时候野炊,下河,烧的炭,用的锅,烤的东西,各自从各自家里背来。运气好时就只剩他们两个,郁林家里有照相机,带几卷胶卷,山前山後的转。
严维把照相机挂脖子上,逮哪都拍。他拿镜头对准郁林,男孩身後一丛山花。“笑一笑,郁木木,笑一笑。”
郁林就努力的勾著嘴角,总不怎麽成功。
“念,茄子。”
郁林说:“茄子。”
闪光灯亮了起来。
严维从照相机後面探出脑袋,咧著嘴大笑:“嘿,你会笑嘛。”他蹲在地上,拔了一大把狗尾巴草,“木木,下次找个会拍照的,给我们合张影。”
“好。”他们摆弄著照相机,最後一张拍完後,倒胶的声音长长的,两颗脑袋挤在一起。早知道,就应该要记得,那时候说要合影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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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灯很柔和,照著郁林端正的侧脸,他的气场像个龙卷风的漩涡。严维想著他们年轻的时候,事事顺著他的郁林,身形欣长的像灌木丛里的一株乔木,穿著纯白的,没有一点污渍的套头毛衣。
车里的冷气开低了些,严维低著头,把卷在手肘的衬衣往下拉。这段路连坏了几盏路灯,前面尾灯衔著暗红色的一抹色彩,照的车牌清晰可辨,只是不停的更换,有人超车堵进来,有人换了车道,挨得最近的那个车牌於是变了又变。
郁林开得不快,却皱著眉头,皱著眉,又稳稳掌著车速。他现在这样,心里想什麽都憋著,和过去的沈默却温柔大不相同了。非和自己较劲,多累。严维只害怕撞上他的突然迁怒。
“我想过了。”郁林终於开口,“在我那里,住的不自在,是我考虑不周。”严维有些尴尬,揪著自己长了些的发茬,“是要……我搬出去?我还没找到地方,再给几天……”“没人让你走!”郁林的声音莫名的焦躁,“没人让你自己找地儿。有片新的楼盘,我带你去看看。”他顿了顿,“有几套样品房,不错的。”
严维结结巴巴的接了句:“不是,我,我说了住不起。”他一时不知道看哪里。郁林满脸怒色:“谁让你掏钱了,我干嘛要你掏钱,你去住就好了。”严维一脸疑问的瞪著他,半天才说:“不是,我弄不懂你,是你说要分,都、都分了,干嘛还管我这、那的……”
郁林骂了句:“你别这麽罗嗦!”严维瞪著眼睛看了他一会,才冷笑出来:“我罗嗦。是,我、我吃你的住你的,所以你让我住、住哪我就必须住哪,你、你让我说话我就得说,不让就嫌,嫌罗嗦。”他彻底结巴起来,一口气断了几回,倒吸著气,绞尽脑汁的组织语言,想表达内心万分之一的愤怒。“你给钱我就得要?给我套房我就非得住那?我不住,我宁愿睡路边上!你这是,你这是……嗟来之食!”他终於想起来那个词,用力的捶著车窗,咚咚的响,“停车。”他用力拉著车门,可是锁著,拉不动,“停车!”
郁林的眼睛,里面很多东西攒著,又惊又怒,更多的是不知所措。“不是。”他伸出手,想拉住严维砸车窗的手,严维仍显枯瘦的胳膊屏足了力气,他还要腾只手开车,一时按不住,“我不是这个意思。”郁林有些急促的劝著,他有些急了,手上用了真劲,严维大概是疼,眼角一下湿了。郁林有些发愣,手上松了松,却不愿意放,差点和前面撞上。
他转了个大弯,单手拽著严维,严维拿手遮著眼睛:“真的,真的不劳您费事。”郁林的嘴动了动,却好久没挤出声音来。“维维,我就想帮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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