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今朝----眉如黛
  发于:2009年02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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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维横躺在後座上,车皮上的红漆掉的让人心疼,连车窗都坏了,摇不上去,呼呼的往里灌著风。他脑袋上盖著一本时尚杂志,不知道被多少人翻过,页脚卷的抚都抚不平。他听见声音,脑袋刚一抬,杂志就啪的从脸上掉下来。“在这?”
坐驾座上的年轻人一挥手:“开长途的都这样。”严维前後看了一眼,见车速像裹了小脚的老太太,嘟囔著:“真在这啊?”
他手一撑,从後排窜坐到副架座上,推开车门就跳了下去。到处都有按喇叭的,严维左手插裤兜里,右手往前伸著,做出阻拦的架势,一路小跑著横穿过车流,到了路边,又翻了个半米高的铁栏,拉开拉链对著土坝一泡黄汤。
等舒服了,看哥们的车才开出不到五米,乐得哼著歌,悠哉的从车缝里走回来,踩著轮胎爬上去。他哥们指著旁边的路牌:“还有六十八公里。”严维打著哈欠,“那我还得睡多久,要不我帮你开会?”
那人从杂物箱里翻出只发黄的司机手套:“你没驾照,回家乖乖开单车去。”两个人都有些昏昏欲睡的。正百无聊赖,严维看著路牌,突然乐了:“这段路还雷达限速呢。”司机终於忍不住破口大骂:“我是想超速,超的起来吗?”
严维这次回来,已经是年後的事了。
在那边几个月,还是打著零工,没了住的地方,花销一下子往上窜,累死累活,却总是存不下钱。每个人肚子里都藏了几个偷懒的诀窍,一起浑水摸鱼,彼此睁只眼闭只眼,这就算交情了。隔得远,过去的事也想的少些。就是过年的时候,突然想的厉害,怎麽也睡不著觉,吃一口饺子,就掉几回眼泪。跟人睡一个大通铺,怕吵著,咬著被子闷哭了一个晚上。第二天红著眼睛笑。“我没事,就想家了。”
严维觉得这一吵隔得足够久了,他们认识这几年,从没分开这麽久过。有哥们年後要去那边送躺货,他就蹭了顺风车,只是离那里越近,眼皮越是直跳,只觉得前面候著的不是好事。在车上又晃了一个多锺头才进了关,严维越发的心神不宁。“我眼皮直跳。”
那哥们好奇:“左眼跳财右眼跳灾,你这是……”严维一直揉著眼睛:“两只眼都跳。”那人不信:“得了吧。哎,你真要开去soie?我这车太大,平时都装水泥的,开到市中心主干道上太拉风了吧。”
严维连连摇头:“我又没说今天去,就那附近就成。先找地方落脚。”那人应著,转著方向盘。到了地方,严维跳下去,两人伸著胳膊肘一击掌各自散了。附近的店铺玻璃橱窗一个比一个擦得亮,照著行人的样子。严维一愣,玻璃上映著的人影头发乱蓬蓬的,还夹了几根白发。脸色发黄,那麽瘦,眼睛也没神。视线下意识的避开,低著头自己撸了几把脸。
“要这个样子见他?”严维嘀咕了一句。他用力耙著头发,自己也觉得好笑。道路四通八达,一个方向就是一个变数,一时竟不知该去哪。脚边正好有块碎砖头,想泄恨,抬脚就踢了出去。那石头力道也大,咚的一声砸中路边一辆黑色轿车。车身擦得出奇的亮,竟没有车挨著它停放,汽车警报器被弄得响个不停,严维吓了一跳,等它叫了几声没气了,才走过去仔细打量。车门上多出个红印子,不像是划坏了,倒像是蹭上的。
他从兜里拿出个钢!,正想刮干净,听见後面有人问:“你和车有仇?”
严维回头一看,一个年轻人,左边耳朵里塞著个耳机,怒气冲冲的。後面还站著位中年男子,四五十岁,虽没发福,两鬓却是花白的。“别冤枉人。我好心帮你弄干净。”严维把钢!塞回口袋,摊开双手,脚下抹了油,想走,眼睛却跟中年人对上了。
那人有些像郁林,沈稳。西装妥帖合身,让人猜不透,只是老了。严维最不怕的就是老头,他们跑又跑得慢,打又打不赢,把黑板擦夹门缝上,推门时一砸一个准。他见那男人打量著自己,干脆泰然自若的站直了,看见旁边的人噤若寒蝉,甚至还笑了一下。

第八章 中

那人看著他,竟然也笑了笑。“呵。”
严维皱了皱眉头,觉得事情莫名其妙了起来。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的时候,听见那男人说:“以前见过面的,记得吗?”严维的眉头拧著,费力的回忆著什麽。好半天,突然展开,叫起来:“哦,你!你!”
他用手指著那人。“你那时候去学校找过我。”严维谈起学校,还在用考生谈试卷的语气,既厌恶又亲昵熟稔,配著风尘仆仆的,大龄青年的样子,听得人心里咯!一下。那男人微微颔首,往前走了几步,伸手去拉後座的车门,旁边那年轻人赶紧绕到另一头,坐上驾驶座。严维看著他坐进车里,正发呆,就见男人朝他伸出一只手来:“维维,上来。”
他听著这声音,脚不由自主的就迈了上去。车里又大又敞亮,他只敢用半个屁股坐在上面,嘴里喃喃的说:“你还记得我名字。”男人笑了笑,他没端架子,说话是长辈对晚辈的语气,“你脾气没变,人是长大了。”
车子开得很快,严维吓得去记外面的路,还要听人说话,有些三心二意。乍一听别人说他年纪大了,有点不乐意,又不好明著说,只好接了句:“你也老了。”车里的气氛一时冷下来。严维看看那个人的侧面,却觉得自己没说错,那个时候,旁边人也就三十多岁,英挺的,又保养得好,也是这麽豪华簇新的轿车,停在学校门口。
严维等了好久,见他没接口。自己笑了两声,觉得有些尴尬,小声说了句:“你那时候,说起我妈的事,就跟真的似的,我还真有点信了。”男人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是真的。”
严维呆了一会,侧著脸看他,过了会,才回过神。他过去说话,声音敞亮,像朗诵,中气十足。这会却涩涩的:“啊,我、我那时候,以为你还会来呢。还睡不著觉,等了你几天。还真以为自己真要出运了……”
男人有些动容,拍了拍他的背。“那次,出了些事情。”
严维的背僵了一下,又渐渐放松了,嘿嘿笑著。男人看著他,“这些年,你还好吗。”严维不知道怎麽说,他和这个人一别,也就八九年,却睡了八年的觉,让他说说发生了什麽,实在乏善可陈。他想了好久才应了一句:“挺好,就是经常换地方。”
打短工的地方也是,住的地方也是,总换。这句话出了口,明明不是抱怨,却听的人心里难受。那人沈默了一会,突然说:“也是家里烧的香灵验了。你啊,比那个不争气的好得多。喜欢男人,还一身病。”他说话的声音又低又快,严维又想著自己的事,只是随口应著,放在他背上的那只手,又拍了拍,收了回去。“跟我回去,先吃顿饭,洗个澡,换身衣服。我是老了,好在有你陪陪我。”
严维简直觉得自己的眼皮又要开始猛跳了。男人没再说什麽,半个小时的车程,轿车停在一栋豪宅前,雕花的大铁门开启後,车子才缓缓开了进去。严维瞠目结舌的,好半天才说:“你看上去混的不错。”开车的年轻人听了没憋住,噗嗤一声,随即又紧张的绷起脸。
严维有些不自在,默默跟在那人後面,上了四五级石阶,楼梯两边是种满了红色月季的花坛。有人默默的从里面拉开了大门。空旷的客厅里,水晶吊灯从三楼垂下来,楼梯扶手盘旋著,连接著二楼线条明快的铁艺护栏。长长的米色L型沙发横在一旁,电视墙和装饰柜上零落的摆著些油画陶器。往左是巨大的玻璃推窗,被米白色厚重的窗帘半掩著,通向中庭,被藤蔓攀附著的铁制花架後,依稀能看到蔚蓝色的圆形游泳池。严维只能模仿著男人的动作,换上棉质拖鞋。走在软木地板上。

第八章 下

“维维,先去洗洗。”严维应了一声,跟著一个人走进浴室。屋里也有人,往浴缸里放著热水,倒了香精油,等收拾好了,两个人才退了出去,合拢房门。严维沈默了一会,等确认了五米来长的洗手台上搁了浴袍内裤,才开始慢吞吞的脱外套,特意避开不看那面欧式框镜。
他在水里泡著,旁边放著一瓶瓶喷香的液体,他随手挑,洗了洗头发,身上也涂抹了,热气蒸的人想睡,直到水有些凉了,严维才爬出来,拿浴巾擦干了,按照郁林教的那样穿好浴袍。出了浴室,又有新的人侯在外面,提著个箱子,有点像电工箱,打开也是几层,只是装的是大大小小的梳子剪刀。
严维想了想,乖乖坐到椅子上。那人给他围上理发布,也是慢吞吞的修剪起来,过了会,问了句:“先生,你有白头发了。”严维还是老样子,进了漂亮干净的地方,蔫头蔫脑的,洗了个澡才渐渐缓过来。“要染?”
“我帮你拔了吧。”那人真伸手,揪著白头发,轻手轻脚的拔了。严维没试过这种痛,闷疼了一下,又好了,接著又是一疼,禁不住唉唉叫了两声。拔了七八根,和剪下来的头发放在一块。严维想抓起来握著,又没好意思伸手,那人把理发布一脱,抖了抖,帮他拿小刷子把脸上的碎发刷掉了,头发掉在地上,竟觉得舍不得。
镜子里,头发又被剪短了,露出眉骨,看上去干净精神了许多。有人拿过来一套衣服,他摸了摸,估量著大小差不多,进去换了衣服。Burberry深灰色休闲西装,里面灰色的薄羊毛衣,又轻又暖。严维站在镜子前面,用手擦了擦镜面蒙上的水汽,整理了很久。出来的时候,男人已经坐在单人沙发上等著了,看见严维,没说什麽,只是站起来,仔细打量著他,许久,才在他背上用力一拍:“背要挺直!”
严维挺直著背,有些僵硬。却见男人笑了出来:“这不挺好的。”他跟著那个人来到二楼的餐厅,壁龛,挑梁,高踢脚的搭配,看得出屋主人对欧式风格的偏爱。在复古的木质餐桌上,两对铜制的大烛台,里面插著短短一截白蜡烛。桌上已经摆好了菜,幸好除了刀叉,还放著筷子。严维低著头,只夹最靠近自己的那个盘子里的菜,才吃了几口,听见男人笑著说:“我的事情,你知道多少了。”
严维顿了顿,把嘴里那口菜咽了下去。“不知道。”
那人顿了顿:“严逢翔。”严维反应过来:“严逢翔,soie是你家的?”男人轻咳了两声:“维维,你该叫我一声爸爸。”严维觉得喉咙里哽著,有些不舒服,却还是应了声:“嗯,爸。”
男人有些动容:“我没照顾好你,对不起你妈妈。本以为你会不肯叫我。”
严维嘿嘿笑了几声,眼神却在四处飘,“没事,我妈也没照顾过我。”餐桌上一片沈静,只听见严维动筷子的声音,过了一会,听见严维说:“那你不是还有个儿子。”严逢翔突然大怒起来:“那个人只会丢我的脸!”
他一甩手,手边的水晶高脚杯就滚在地上,幸好没碎。严维失魂落魄的坐著,好久才说:“你儿子,其实我也见过。”
男人“啊”了一声,显是出乎他的意料。严维过了会,不好意思的笑了,挠挠著自己的头发。“他过得比我好。”严逢翔沈默了很久,宝石袖扣微微闪著光,他站起来,跟身後的助理附耳说了几句,就这样匆匆走了。
严维闷头吃著饭,助理走到他身边,低笑著说:“你也可以过得比他好。”严维一愣,抬起头来,助理用手推著眼镜。“严惜少爷的性向和病情一直受人诟病。您如果愿意接受一些必要的培训……”
“我是说,董事长其实有意让你做继承人。”

第九章 上

第九章
严维家那个那个院子,住了好几户人。黑漆漆的夜幕,不住地狂风暴雨,地板上飘起红色的塑胶盆,铁丝上挂著的女人的内衣,湿漉漉的滴著水。是谁先进了屋,是谁上的门栓,都记得清清楚楚。新换的床单,铺在铁架床上,枕套上绣了老大的一朵牡丹,密密的针脚,摸上去是鼓起来的。是谁坐在床上,也是这样的笑,没心没肺的,露了半边糯米似的牙。
风扇在床上转个不停,吹在光裸的背上,凉飕飕的。谁先扯得电线,也顾不上了。窗外头一个接一个的滚雷,还有闪电,劈下来,天地就亮了,身下那干瘦结实的身子,被照亮了一下,撞了满眼,刚看清,又暗了。谁听见谁的声音失了冷静,两个身子交叠著,低低的喘在夜里,郁林的声音也轻喘著。“维维,不疼的,维维。”
两个人都是第一次,难免疼,一来二去,就都放不开手了。天气冷下来的时候,郁林来的越发频繁。他有件套头的白毛衣,白的碍眼,穿上去像电视里钻出来的人,挺帅。每次严维领他回来,附近的孩子,都从泥巴坑里钻出来,往他身边蹭,拉呀,扯呀,一个个泥手印拍上去。严维姥姥不怎麽听得见,更多时候,都是远远看著他们,堂屋里窗沿上摆了很多泥花盆,种了葱,蒜,小辣椒,鱼香叶,大多都是能入菜的,最边边角角的,才是一盆米兰。
富贵已经很精神了,它时常在这些花盆间逡巡,尾巴翘得笔直。蹭过晚饭,两人前脚跟後脚的进了房,锁了门,心却跳得更厉害了些。躲在被窝里亲热,偶尔情急,半脱了衣服就开始胡来。富贵走路静悄悄的,有几次发现连它也一起锁在屋内,只好当著它的面继续胡天胡地,严维忍不住的时候,就使劲往枕头里,埋著脸,几乎闭过气去。他的指甲老忘了剪,疼得厉害的时候,就往後面反手一抓,抓胳膊,肩膀,背,郁林身上就总有一道道的血条。
郁林不怎麽会骂人,默默受著,富贵在墙角静静拉尿。两个人做的多了,慢慢油滑起来。屋外有人叫,也敢大大咧咧的答话。干著干著,还会抽空说些柴米油盐的小事。郁林试著戴过套,不知他从哪里弄来的,没几分锺又自己扯掉了,说疼,所以还是老老实实的每次抽出来,把热乎乎的那摊东西留在脊椎末端。每一次翻来覆去鼓捣的时候,严维看到自己腿被压在脑袋两侧,自己怒涨的家夥几乎要拍打到脸上,他都挺想笑,像一场荒诞胡闹的梦,偏偏梦的开开心心的。郁林的汗滴滴答答的落下来,眼睛微闭著,样子挺性感,富贵在一旁喵喵叫。严维嘟囔著:“妈的,它刚拉了尿,别让它上来。”
他伸手要拦,富贵还是浑身湿漉漉的跳了上来,蜷在床尾,铁架床晃得厉害。不知到从哪里传来米兰的香,淡淡的,熏得人想睡觉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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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惜病来如山倒,半个月的时间,整个人都瘦脱了形。突如其来的高频听力下降,让他不得不带上助听器生活。换了家大医院,病房却没原来的干净,往返跑了几次,还是就近租了间房。
郁林的话说的越来越少了,更多时候,只是坐在严惜旁边的椅子上。严惜每日的例行检查後,往往都是在简易钢琴前,重复弹著有把握的曲谱,即便这样,还难免有节奏紊乱的地方,一个地方错了,後面更是七零八落。
他听人说话的时候,渐渐有些侧著耳朵,用他听得清的那一边。严惜离不开郁林,现在更是离不开。他们不牵手,一前一後走著的时候,严惜仰看著郁林,小孩学步似的跌跌撞撞的跟著,直到郁林停下来等他。
崔东如愿跟著调到了这家医院。他已经习惯在郁林离开的时候保持绝对沈默,这个时候的严惜魂都丢了一半,郁林带著饭回来的时候,他眼神才有了焦距。崔东也是最近才知道郁林会做些吃的。郁林煲汤,医生说哪些吃了好,就熬哪些,他拿著装满汤的保温瓶,一勺一勺喂,崔东在旁边看著:“他也没病到要人喂的地步。”
郁林顿了顿,勺子放下来。崔东手插在白大褂口袋里,语气淡淡的:“你太照顾了对他也没什麽好处。”郁林平静的看著他:“要不换你来。”他说话声音不大,严惜也听见了,伸出右手,盖在他手上:“别生气。”
郁林这才把视线移开,又舀了一勺,送到严惜嘴边。崔东“呵”了一声,过了会又冷哼下:“呵,好啊。”他把眼镜摘下放口袋里,几步走出了诊室。郁林视若无睹那样,继续喂著浓汤。严惜目不转睛的看著他,自从他身体坏起来,郁林越发成了他全部的寄托。“晚上,爸爸叫我们去吃个饭。”严惜听力一差,总听不清自己用了大多的嗓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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