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子衿----苏菲·周[下]
  发于:2009年02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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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震吃了一惊,待要用力挣脱,叶初晰一只右掌已左右开弓,给了他四个响亮巴掌,随即将他推到一边。
韩舒尧被叶初晰几句话,戳破了心事,他本来已经恼羞成怒,当着众人面,又被他一招之间便羞辱了自己弟子,倒似崆峒派武功在影落春面前不堪一击,当下也不多斟酌,一边道:“仗势欺人么?我就看看你有多大能耐!” 一边双掌成风,攻了上去。
要在平日,叶初晰怎样也不会去和崆峒掌门动手;但此时他满心忿忿,觉得一切均不可信,倒不如大家一起死了,一了百了得好,因此也不管对方是谁,仗着一股疯劲,毫不相让地动开了手。
韩舒尧初时只道他一个方扶南的陪侍,从未闻在江湖上立过多大功劳,有何可惧之处,虽然适才一招之间便打倒了自己的弟子,想来也不过是侥幸,因此也不在意,满心只要教训了他,出一口胸中恶气,又削了影落春的面子。哪知叶初晰十年来随侍方扶南左右,不时得他提点功夫,武学造诣,可说已不在段明升等人之下。
他知对方了得,出手便是影落春绝学《柳絮乱飞掌》,但见他东走西顾,掌影翻飞,一个人一双手,似化作秋风中的无边落叶,让人顿有黄尘匝地,歌吹四起之感。
几招一过,韩舒尧不得不收起小觑之心,以《义正拳》对敌。
崆峒武学自飞虹子始,已有八门十多枝。韩舒尧的武学继承了飞虹子自创的花絮门精华,又融会贯通,走的也是神秘奇诡、变化多端一路。
二人交手一顿饭功夫,两人身边气圈愈来愈大,激得金风乱荡,桌椅茶盘,鸣响不已。
大夥儿先还满肚子气恼,待见了二人交手,打得精彩纷呈,便将心渐渐转到了观战上,不时喝彩助威。
只是有人心里不免想:“韩舒尧枉为一代掌门,却斗不下影落春里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人物,也可算是无能之极了。”
韩舒尧此时也是心焦。他功力比叶初晰高了一筹,若如此斗下去,再过半个时辰,便有胜无败,但他心道:“若再容他拖半个时辰,崆峒派颜面何存?” 想到这,气聚丹田,忽的在地上滴溜溜转起圈来。
叶初晰猜不透他是何主意,只守不攻,要先看个明白。
不妨韩舒尧忽的一顿,到了他身后,再度转起圈来。
叶初晰跟着转身,韩舒尧却比他快一步,又到了他身后,同时双手双脚齐出,攻他前胸和双股。
叶初晰往前一跃,边跃边转身,韩舒尧双掌在他双掌上一触,叶初晰“蹬蹬蹬”退了两三步,立即站稳。韩舒尧却又逼到近前转圈。
这套《五行轮》功夫,是韩舒尧自创绝技,含有障眼法,他此前从未使过,因此一使出来,叶初晰便有些慌乱。有心不跟着他转,又怕他突发怪招,难以抵挡;若是跟着他转,却越来越感头昏目眩。
他忽想起方扶南曾对他道:“见怪不怪,其怪自败。”当即下了决心,凝立不动,却将精、气、神收拢一处,活泼泼的,时时关注外界动静。
韩舒尧见他如此,暗暗恼怒,他再次转到他身后,弃了《五行轮》,一招“连环震宇”,右掌势挟风雷,打他后心。
叶初晰知道厉害,不得不转身,双掌叠架,以硬碰硬。
却不料韩舒尧这雷霆一“怒”,却不在这一掌上。叶初晰双掌未与其单掌相触,他另一掌已穿梭到了他肚腹之上。
叶初晰大吃一惊,正想“我命休矣” ,段明升与石澜却已一左一右,拳打脚踢韩舒尧身后。
韩舒尧若执意打伤叶初晰,自己也不免受伤,无奈之下,只得回撤,以拳对拳,以脚对脚,先打开段、石二人。
与此同时,崆峒派门下几人见掌门受人围攻,大叫着也去攻打段、石二人。
石澜将韩舒尧之力转上另一掌,“呼呼”几掌,抵消了来击几人之力,双方各无损伤。他微微一笑,便退出圈外。
段明升面对来袭三人,却忽的滑步到了一人身后,将那人推向韩舒尧,自己则“移行换位”,趁乱又点了另二人穴位,令他们动弹不得。
韩舒尧收腿不及,踢上了自己弟子。那人大叫一声,跪倒在地,所幸韩舒尧看见是他,已收了八成力,故不曾动到筋骨,只是颇显狼狈。
段明升在旁“哈哈”一笑,影落春几个年轻弟子也跟着大笑起来。
韩舒尧脸色铁青,想再发作,但料想凭自己这几个人,未必讨得了好去。正不知怎样下台,忽听殿外一个女子声音叹道:“都闹够了没有?”
众人不由看向外面,秦彩茵便走了进来。
她走到众人跟前,转头看看韩舒尧他们,又看看自己这边,摇头笑道:“我在门口呆了半日,就等你们自己罢手,你们倒好,反而越闹越凶了。也不见你们,平时都是独当一面的英雄人物,如今出了点事,却一个一个,又变回孩子了。”
殿内本来剑拔弩张,被她轻描淡写几句话,紧张气氛便消了大半。人人都觉双方之间并无深仇大恨,不过一时意气用事,才有这番荒唐较量,若为此伤了和气,实在是得不偿失。
韩舒尧虽觉尴尬,但见秦彩茵似并不把此当一回事,心中便也一松。
秦彩茵走到他两名穴位被点的弟子面前,回头瞪了一眼段明升,又冲他暗暗使了个眼色。
段明升会意,忙笑着过来解了二人穴道,又对二人拱手作揖道:“我一时火大,得罪了二位贤兄,还望韩掌门及二位大人大量,瞧在咱们武林一脉的份上,饶过我这次吧。”
韩舒尧“哼”了一声,只不说话。
秦彩茵道:“韩掌门是什么人,又怎会认真跟你们生气?”
说到这,她顿了一顿,随即正色道:“影落春和崆峒派,一向如同手足,这次双方伤了和气,论起缘由,全在拙夫。”
众人听她提到方扶南,都知方扶南和玉玲珑一走了之、弃她如遗的事情,当即都闭了嘴,鸦雀无声地听她说话。
秦彩茵道:“拙夫不分是非,惑于美色,包庇凶犯玉玲珑,别说各位生气,便是影落春的众多弟子,又何尝不痛心疾首、抬不起头来?只是拙夫任性辞了盟主和庄主之位,现下确实不在影落春中。诸位急于找他们,我们也想找他们,但现下有几件事,却比擒拿玉玲珑更为紧迫。”
她顿了顿,扫了一眼众人,随即道:“第一,武当掌门华道长在与长白山七雄相斗之后,虽然伤了他们几人,自己却也受了重伤,行踪不明。据当夜曾跟在道长身边的一个武当弟子道:华道长受伤后,被一个年逾古稀的使剑老人给带走了,现下似乎落到了桐庐城主手中。此人听说是昔年曾与左零羽争过魔教教主之位的滕无瑕,华道长倘若真在他手中,性命堪忧。眼下,追访华道长下落,保护武当山不受邪魔歪道侵害,那是第一刻不容缓之事。”
众人大多不知华惊龙出事的消息,一听之下,便如炸开了锅一般。
秦彩茵道:“第二,虽不知这个滕无瑕是否真擒拿了华道长在手,又意欲何为,但为防魔教势力反扑,各位掌门,这几月中若能守在自己家中,那是再好不过。”
众人听出她暗示,有的嘴上不说,却已在暗中担心家中安危。
秦彩茵见有几人忧心忡忡,便安慰道:“我不过是防患于未然,滕无瑕未必真会趁各位派中群龙无首,便攻了过去。即便他真有这个胆子,难道影落春安插在各地的分舵兄弟们,全是吃素的不成?”
青武门飞霞子道长忍不得,这时便道:“那又要麻烦影落春诸位了。”
不少人已在心中后悔,不该听了韩舒尧几句挑唆,便弃家来影落春兴师问罪。自己门中虽有几个女弟子曾吃过玉玲珑的亏,到底没有伤了性命,万一魔教残余势力反扑过来,自己又得罪了影落春,无人庇护,那才叫万劫不复呢。
就连韩舒尧自己,也开始担心崆峒安危。
秦彩茵察言观色,暗暗一笑,又道:“这两件事,是燃眉之急,另有一事,却也不得不办。”
有人不禁道:“还有什么事?”
秦彩茵微微一笑,道:“诸位为何事而来,难道已经忘了么?” 她脸色忽一沉,硬生生地道,“玉玲珑兴风作浪、滥杀无辜,是武林的败类,影落春赏善罚恶,替江湖伸张正义,又怎能轻易放过她?方扶南虽然身为盟主,功劳赫赫,但这次他惑于美色,玩忽职守,包庇凶手,却也是天理不容。这第三件事,便是擒获这二人。玉玲珑当场处决;方扶南么,是教他戴罪立功,救回华道长,挑了桐庐城,还是就此正式革却他盟主之职,流放江湖,或者大家还有甚更好建议,到时再从长计议也不迟。不知诸位议下如何?”
诸人互相看了看,都觉她说得极为合理。
不少人在心中道:“好个厉害的女人!”
韩舒尧见诸人都似心悦诚服,只得自己开口道:“方夫人说得极是,只不知这两人现在何处?别等得我们和魔教拼了个鱼死网破,那二人却还逍遥法外,方夫人一番正义,倒教人说成是‘故意搪塞’了。”
秦彩茵知道他有这一番话,不待他说完,便从怀中抽出一条白色丝绦,冷颜道:“适才飞鸽传书,我已知道了二人落脚之地。韩掌门若不放心,便先随我们去一趟江南周庄如何?”
□□□自□□由□□自□□在□□□
十月的天气,仍旧暖洋洋的。
小桥接着小桥,断断续续蜿蜒勾勒出“井”字型的江南村郭。
方扶南与逄雪的家临水而建,便与大多村民的一般模样。从楼底下伸出一级级向下石阶,通向离家门几步路的埠头,埠头上系着只小船,便是日常行走的工具了。
方扶南本以为:这里不过暂时落脚之地,但养伤期间,体会到这里的与世无争及淳朴民风,所谓“大隐隐于世” ,便与逄雪商量了,打算在这儿长长久久地住下去了。
方扶南已经在附近乡塾找了份教书先生的活儿,闲下来时,再为村里富贵人家、又或附近全福寺的和尚们抄写经文,赚两个小钱。
逄雪肩骨的伤好了后,也找了缝补刺绣的活儿来做。
黄昏时分,方扶南常带了逄雪,坐船去附近游玩。
柳若生擅长茶道,方扶南虽心不在此,但与他在一起时间久了,耳闻目濡,也学得了些皮毛。兴致上来时,便在船上设了风炉茶具等,一边煮茶,一边钓鱼。逄雪看着他煮茶钓鱼,便弹琴为他助兴。
日子过得飞快,一转眼,已是深秋。方扶南拥着在自己肩头睡过去了的逄雪,看着眼前流逝的河水,恍惚间,便觉得已与她这么相依相偎了一辈子了。
逄雪近来很爱睡,随时随地似都能睡过去。
这么想着的时候,忽见河上方一只白鸟俯冲而下,刁了一条青鱼,又飞了上去。青鱼兀自挣扎不休,白鸟在空中调整着角度,不让它逃走。它扭曲盘旋,好似舞蹈一般,终于将青鱼制服,远远飞走了。它的几个夥伴,则仍在河上方打着圈子,寻找着河中猎物。
方扶南不知怎的,心里就是一沉。
“怎么了?”逄雪适于此时醒来,揉着眼睛问道。
方扶南笑道:“没怎么,刚才白鸟捉鱼呢,可惜你睡着了,没有看见。”
逄雪一双清明的、眼角微吊的丹凤眼仔细看了他几眼,看得他有些狼狈了,她才叹了口气,重新把头枕在他肩上,悠悠道:“你不必总是这样小心翼翼的。我俩已经这样好了,你心里想什么,当我还不明白么?我们好好的在这里过日子,你晚上趁我睡了,做什么又偷偷地起来练《断志》上的功夫呢?你始终担心他们会追来吧。”
方扶南道:“你既然都知道了,那我也不必多说了。”
逄雪道:“以前听你说,《断志》上功夫虽然厉害,却十分练不得。稍一不慎,便要走火入魔,心智失常的。你练了这几日,觉得怎样?若是不好,还是别练了吧。”
方扶南道:“以前确实如此,我只练了一会儿,便险些误杀了我一个好朋友;不过那次你我联手大战‘群魔’时,我用了《断志》上功夫,却着实救了我俩的命。这些日子,我试着练习,也未发现任何异常。想来,是我现在内力深厚了,非当初可比,所以邪魔轻易侵入不了。”
他说着话,觉得逄雪握着自己的一只手掌已经湿漉漉的,全是汗水了,不由笑道:“我这不过是有备无患。我练功自有分寸,你不必担心。”
逄雪抬头看看他,她的眼神温柔如水,轻柔似梦。
他看到她眼中的蓝天白云,看到蓝天白云中的自己,心内无比柔软,不由自主,便俯下头,在她唇上深深一吻。嘴唇接触的时候,他似被一团茫茫的白雾包围了,心中无端便又泛滥开酸涩。
缠绵一吻过后,逄雪忽道:“方大哥,我好像怀了你的孩子了。”
方扶南一震,宛如被一道闪电穿过白雾,打中了他,半晌,才颤抖着问道:“你说什么?你怀了我的孩子?我俩的……孩子?”
逄雪点点头,不知为什么,有些害怕,怕他会不高兴。
方扶南却紧接着就跳了起来,一脸欣喜若狂,他在船上凌空翻了十几个跟头。逄雪这才释然,也感染了他的快乐,大笑起来。
方扶南想抱起她与自己一起翻跟头,才抱起她,又怕这样对孩子不好,忙万分小心地将她重又放下。
他此时心中对她爱到极点,简直不知要怎样待她才好。
逄雪笑道:“原来你这么喜欢小孩子,我原先还担心你嫌麻烦,不喜欢呢。”
方扶南愣愣道:“嫌麻烦?不喜欢?我怎么会嫌麻烦、不喜欢?那可是……我俩的孩子!长得像你,又像我。” 他觉得自己喉头哽咽,仿佛要哭。
他和逄雪的孩子?他试着想像俩人的相貌如何地在一个孩子身上水乳交融,凝结成永恒,便觉得好似在做梦一般。曾几何时,他似做过这样的梦,荒诞不经到他害怕去想起,可如今,它却就要成为现实,梦也会脱胎换骨,披上了为所有人认同的美丽外衫。
他突然大叫了一声,一头栽入河中。逄雪吓了一跳,忙去船尾俯身看他,一边叫他:“方大哥,方大哥……”
河水破开个口子,方扶南的头从中钻出,他湿漉漉地笑道:“你坐好了,我来推你回家。” 说着,当真用手推起船来。
逄雪“呵呵”笑着趴在船板上,道:“你这副模样,若叫你学生看到了,我看你这先生的脸往哪儿摆?”
方扶南笑道:“怕什么?他们师母有孕,他们也该高兴高兴。”
逄雪无比怜爱地摸着他潮湿的脑袋,柔声问道:“方大哥,你喜欢男孩呢,还是女孩?”
方扶南脱口而出道:“自然是男孩。” 然后他想了想,又道,“其实男孩女孩都好,男孩像我多一点,女孩像你多一点。”
逄雪听了这话,心里不由一抽。她爬起来,缓缓去船头坐了。
方扶南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让她神情突变,等船转过个弯,便任由它顺水漂行,自己爬上甲板,也来到船头。
逄雪正抱膝掉泪,倒把方扶南吓了一跳,也不管自己全身仍旧湿着,便俯下身,将她紧紧抱在怀里。
逄雪哭了一阵,见方扶南什么也不问,只是紧实地抱着她,似要将所有的力气,都通过拥抱传递给她似的。她心里一暖,同时咬了咬牙,道:“方大哥,有件事,我一直瞒着你,不敢对你说。”
方扶南道:“哦。”心里隐隐害怕,又不能叫她不要说。
逄雪道:“你我第一次相见,是在杭州岳王庙中。当时你一见了我,就发痴发呆,我却因此格外讨厌你。不单是你,凡是对我的相貌一见倾心的人,我无不恨之入骨。你道这是为什么?”
方扶南觉得嘴里有些干涩,心一下一下跳得格外沉重。他勉强笑道:“你相貌……相貌好得很哪,为什么你不喜欢?”
逄雪冷然道:“再好又怎样?那根本不是我自己的。”
方扶南不明白她的意思。这时,岸边却飞奔过来一个乡下小孩子,正是方扶南的学生之一。
他一见到方扶南,便大叫道:“可找着了。方先生,大宝和鸡毛两人在白蚬江边打起来了,谁劝也不听。我们不敢通知两人家里,只好先来找先生。先生快跟我去瞧瞧吧。”
方扶南叹了口气,对逄雪道:“你先回家,我去看看就来。”
逄雪“嗯”了一声,抓着他一手贴在自己脸上摩挲了好一会儿,才放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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