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子衿----苏菲·周[下]
  发于:2009年02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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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零羽没能尝到他这招滋味,便死于方扶南手下。想不到今日,他却要将这招用在方扶南身上。
柴一笑、叶初晰等齐齐叫道:“住手!”
秦彩茵失魂落魄,想要冲上去拦住石澜,内心却又有极小的渴望:望石澜就此打死了方扶南。
玉玲珑见石澜双腿交叉,忽而踏前,忽而退后,脸上颜色由黄转红,由红转紫,又由紫转黑,再由黑变黄。她倒也听说过影落春有这么一招拼命打法,与方扶南对视一眼,便走到他跟前。
方扶南眼神平静,甚至有几分喜乐,他的目光透过身边的女孩,定在不知名的地方。
玉玲珑将脸贴在他胸上,轻轻道:“扶南,若有来世,我一定好好待你,还你今生对我的恩情。”
石澜双掌一拍,低吼一声,突然朝二人打来。玉玲珑动了动身体,不知怎样才能多为方扶南遮挡住一些灾害。
却只听“轰隆”一响,竹枝崩断,交错飞洒,方扶南二人,却仍好端端的站在原地。
玉玲珑觉得奇怪,转身去看石澜。他冲她微微一笑,意示嘉许,然后转身便走。
柴一笑松了口气之余,又觉受到愚弄,怒叫石澜道:“三弟,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去哪儿?”
石澜头也不回地道:“回华山。”
柴一笑急道:“怎能这样就回去?”
石澜边走边道:“扶南已经不是武林盟主了,他和玉姑娘两厢情愿,玉姑娘既能和他同生共死,我们再逼迫他们又有何用?难道你还真能和扶南动手不成?”
他突然之间意气消沉,不愿再在这里多呆,说着话,人也出了竹林。
柴一笑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善策,他不愿与方扶南就此撕破脸,想还是暂且回去再作计议,便冷冷看了方、玉二人一眼,转身带着弟子们离开。
秦彩茵跟在人群之中,却一眼也不看他们二人。
一直未说话的胡葵忽然走到方、玉二人身前。他盯了方扶南半晌,忽的一口唾沫吐在他脸上。
玉玲珑怒道:“你做什么!”
胡葵不理她,只对方扶南道:“我看错了你!”
柴一笑在远处大声道:“二弟,还说什么?走吧!”
胡葵狠狠一扭头,大步流星地走开。被他踩踏过的地方,一一陷入地面,可见他怨恨之深。
众人有的叹息,有的咒骂,有的不解,各自窃窃私语着走了。
方扶南早已冲开了穴道,见他们走远,便抱起玉玲珑要走。
玉玲珑忙道:“快放下我,我自己能走。”
方扶南只觉头晕目眩,适才被自己硬逼住的“彩鹤红”,似乎又在活动了。五脏一点点的灼痛,仿佛细小的火焰在逐渐扩大,转瞬之间,自己的身体便要变成一个巨大的火窟。
他自知命不久矣,因此只是牢牢抱着玉玲珑,道:“你别再挣扎了,我已没有多少力气。你若真对我好,便让我这样抱着你,寻一处安静的地方,治好你的伤;若实在赶不及,便这样抱着你死去,对我,也是很好的结局了。”
玉玲珑不敢再动,任凭他抱着自己走。她也不知他要去哪里,心道:“便这么一起和他死了,对我,又何尝不是好的结局了呢?”
方扶南越走越慢,终于不能再走了。他觉得自己一点点沉下去,一侧脸颊触到青草柔嫩的尖利,扑鼻是泥土的气息。
眼前一片光明,许多往日的幻影,发生过的,没发生过的,似无声的皮影戏,在他面前自顾自走过。
他手里仍然紧紧抱着玉玲珑,似乎也听到她在哭,心里有一部分想:“我不能死。我若死了,他孤苦伶仃一个人,谁来保护他?” 但大部分却是麻木,觉得怎样都无所谓了。
忽然,玉玲珑似乎大叫了一声,叫声中充满了惊喜。
方扶南仍感到沉沉浮浮的,全身毛孔,却骤然间紧缩起来,似闻到了熟悉又无比怀念的气息。
一只冰冷的手,搭上了他的额头。
一条被黑暗的风吹得飞扬而起的青青长袖,掠过他最后的意识。

血雨腥风

青色纱幔,一半挂在银钩上。一灯如豆,摇曳的火光忽明忽暗地照着张熟悉的脸庞。
方扶南醒了会儿了,透过薄幔,盯着半趴在桌上的人的侧脸看了很久。他喉咙有些痒了,清了清嗓子,桌上睡着的人立即醒了。
玉玲珑见方扶南正睁着眼看她,不由喜道:“你醒了。”
方扶南坐了起来,觉得手脚虽然重拙,倒还能使唤,五脏很平静,胸口的伤处已被雪白的布牢牢包扎了,一片阴凉。
玉玲珑递去一杯水,方扶南喝了,道:“这是哪儿?那个人呢?”
玉玲珑坐到他身边,笑道:“我俩都还活着,这是哪儿又有什么关系。”
方扶南递给她空杯子,又问道:“那个人呢?”
玉玲珑去桌上放好了杯子,道:“什么人?救我们来这儿的人么?你昏迷了不知道,是你石师兄挂念我们,去而复返,将我们带下山,又雇了船只送我们来这水乡中。管裕广临走还你的那瓶药里,不想装着的居然是彩鹤红的解药,石师兄说给你服了便没事。我已经给你服了,管不管用我可不知道。”
她说了半天,见方扶南只是一言不发地看着她。她低垂下头,过了会儿,自己笑出声来,道:“我原说你不信,他定要我这么说。好了,现下是你自己发现的,不关我的事,他要怪也只好怪你。”
方扶南心里抖了抖,似乎本该有更沉重、更汹涌的东西冲击过来,却并没有,震颤之后,便只剩下空落落的感觉。
方扶南道:“你……怎么认得他的?”
玉玲珑道:“你记得我跟你说过:滕无瑕利用完了我娘,怕她泄密,将她活活烧死的事吧?” 方扶南点点头,伸手将玉玲珑揽到怀中。玉玲珑道:“他派人放火时,我就在我娘身边,我娘死了,我却被人救了出来。”
方扶南已经猜到此节,仍是微微震动了一下,道:“便是他救的你?”
“是的。他救了我……治好了我的伤,又传我武艺。我要找滕无瑕报仇,他便将滕无瑕的武功路数、及他手下的武功来历,都一一告诉了我。但他一直不肯告诉我他是谁,见我知道得差不多了,便不辞而别。我实在想不到,我那般走投无路时,他竟又会出现。”
方扶南心里似被刺了一下,眼神忽然冷下来,但他目光在玉玲珑头上转了转,又温和下来。
玉玲珑只顾自己思索,没留神方扶南一瞬的表情变化,她忽然想道:“那个姓常的小子突然而死,没准也是他下的手。他原来一直跟着我么?那又是为什么?”
想了半天,没有结果,想这人做事一向神神秘秘,便不再猜想,倒是有件事情,叫她在意。她问方扶南道:“我看他那时看你的样子,倒似他受了比你还重的伤,怎么这人,你也认识么?”
方扶南道:“江湖上仗义勇为、不求图报的仁人侠士所在多有,认不认得,又有什么相干?”
玉玲珑点头道:“不错,不过这人可不是什么仁人侠士。我原来很恨他,但他既救了你,他便再可恨一百倍,我也不怪他了。”
方扶南心中奇怪,想他既然救过她,又对她那般好法,她为何反而恨他?正要询问,玉玲珑却突然站起来,急急忙忙地推门出去了。
过不多久,她又回来了,双手夹了只木盒。她肩伤尚未好全,双臂仍然有气无力,她夹着木盒到了方扶南床前,一脸神采地看了看他,便用力将木盒往地上一摔。木盒顿时碎成两半,从里掉出本墨蓝封面的册子。
玉玲珑道:“方大哥,我以前鬼迷了心窍,一心只想找滕无瑕报仇。你对我好,我却只有害怕,既怕你不过在骗我,又怕你会让我软弱、让我怕死,那我就一辈子也报不了这仇了。不过经过紫竹林那夜后,我已经明白了:报不报仇,都无关紧要,我便将滕无瑕剁成碎片,我娘也不会再醒转了,以前……以前的我,也不会再回来。你待我这样好,实在是我意想不到的福气,从此后,我只安心做你妻子,我要让你觉得:你对我多好,都是值得的。这本《封还》,是我从八王爷处偷来的,现在我也不要啦,你说该怎样处置它,便怎样处置。”
方扶南见她真情流露,心中又是感动,又是凄恻。
他拾起地上《封还》,随手翻了翻,瞧明书后印章不错,道:“这东西留着,就是个祸害,不如索性毁了吧。” 说着,掌上传力,书皮顷刻间冒出青烟,书页渐渐萎缩成焦黑一团,方扶南手一放,碎页便纷纷扬扬的掉落下地。
玉玲珑笑道:“好啊,滕无瑕想用《封还》要胁八王爷及皇帝老儿,助显王篡位,他一手控制朝廷,一手镇压江湖。如今《封还》没了,他要得逞,可没那么容易了。”
方扶南苦笑道:“玲珑,你还是忘不了他么?”
玉玲珑撇嘴道:“我虽已决定不再找他报仇,但恨还是要恨他一辈子的。他若有倒霉事,我第一个要来兴高采烈。”
她看着地上的焦黑碎页,忽然站了起来,在屋中转了几个圈子,转得衣衫都飘扬起来。桌上烛火经不起她袖子卷来的风,“忽”的一声,灭了。
玉玲珑在暗处静静站了会儿。她和方扶南,彼此看不清对方,在他们之间,只有屋外传来的小溪流水声音、以及没系好的船身随水波撞击岸石的低喑声音。
方扶南忽然担心起来,他向玉玲珑伸出手,道:“玲珑,你过来!”
玉玲珑道:“‘玉玲珑’这个名字,是为了出来走动方便,随便取的艺名。我本名逄雪,我妈妈一直叫我雪儿,你也这样叫吧。”
方扶南听到轻柔的悉悉索索声朝他靠近,她到底还是走回到他的床前,在他床边跪下。他暗中松了口气,轻轻叫了声:“雪儿。”
烛火突然一亮,黑暗里便浮现出逄雪清丽逼人的脸庞。她的笑,似午夜里乍然而开的昙花,带着神秘又哀伤的香气。逄雪清冷的声音愉悦地道:“雪儿在这里。”
□□□自□□由□□自□□在□□□
秦彩茵解下鸽子脚上的丝绦,从一旁小口袋里抓了几撮鸽食,喂鸽子吃了,抚摸了会儿它的羽毛,这才让人将鸽子带走。
鸽子一走,便有人上来禀告她,道:“崆峒韩掌门带着许多门派的掌门人和掌门弟子到了。”
秦彩茵道:“你柴师叔呢?让他去接待一下。”
那人下去了。
秦彩茵坐了会儿。最近,影落春的弟子门人似乎都知道了她为夫抛弃的事,待她格外的小心翼翼,若没十分要紧的事,便尽可能离她远远的。
秦彩茵打量了会儿此刻空荡荡的万丈阁,心道:“真是多事。有没有这个丈夫,于我又有什么不同?倒是他这样走了,留下的这个空位,遭人眼红,影落春中再无他这般人物,他又无子侄,难免不出乱子。”
她这样冷静地想着,不妨心里却一丝丝痛开来。
她很久没这样心痛了。痛一阵,以为好了,可以重新振作起来、抬着头颅管理她的江湖了,过一会儿,哪儿飞来一只木愣愣的鸟,一动不动坐在她心口上,于是,所有关于哀伤的记忆和断却不了的联想,又翻头重来。
她想哭、想笑、想一醉了事、想拿了匕首在自己身上狠狠割几刀、想在黑暗中越沉越深,但终究,她也只能张了嘴,无声地嘶吼几声罢了。
一会儿后,这阵痛也过去了,但她猜想它还会来。
她将手中的丝绦握得紧紧的,她倒不知道,自己对方扶南,居然已经产生了这样深的眷恋。这样的疼痛,只有十年前,她决定放弃君青衫、嫁给方扶南时,才有过。但随着岁月流逝,那也已经成了久远的记忆了,而这次的痛,势必也会过去。
秦彩茵将丝绦贴在心口上,对自己道:“既是自己选择的道路,便不要后悔。”
适才来禀报韩舒尧到来的人又上来了,秦彩茵见他一副畏畏缩缩的模样,忍不住生气。她沉声道:“说。”
那人这才敢道:“韩掌门和石师叔、段师叔他们吵了起来,柴师叔让我请夫人过去看看。”
秦彩茵点头道:“我正要过去。”
她略理了理头发,将丝绦放入怀中,便出了万丈阁,往迎宾殿走去。
尚未走到门口,就听殿里一阵喧哗,接着一个阴冷却动听的男子声音道:“你们这样推三阻四,无非是在包庇方扶南。但我们这么多人,今日既然来了,便不会这么容易离开。”
这人一说完,便有几个声音附和。
柴一笑沉吟了会儿,道:“依你们要怎样呢?”
他对面黑压压一群人,穿着各门各派的服色。为首一人,戴着书生巾,面色苍白,容貌清瞿,不笑时也似带着三分冷笑。他听柴一笑问,便道:“玉玲珑杀了我崆峒弟子,此仇崆峒不能不报。这里诸位掌门人和掌门弟子,门中也均有女弟子为玉玲珑骗去,受尽折磨,他们也不愿善罢甘休。如今玉玲珑既已成了方盟主的夫人,我们便只好问影落春要人。”
柴一笑尚未说话,一旁段明升已经忍不得道:“韩掌门说来说去,无非是要方扶南交出玉玲珑,供你们处置,但方扶南已经辞任武林盟主和影落春的庄主了,你找他和他妻子,却是找错了地方。你若不信,不妨和这里诸位一起在庄里住下,看我们可有藏匿这两人在庄。”
叶初晰忽然冷笑道:“韩掌门哪里是要找方扶南了,他不过借着这个幌子,来影落春闹一场,让受过玉玲珑害的人承他之情,为他继任下一任武林盟主铺路而已。”
他一番话,讲得柴一笑等都吃惊地转头看他,不明他一向谨言小心,怎会突然当众说出这样一针见血、却不给人留一点情面的话来。韩舒尧更是一张脸涨得通红。
韩舒尧的弟子截竿虎伍震见师父受窘,“噌”的一下便跳了出来,指着叶初晰鼻子骂道:“我师父行得正、走得端,便真要当盟主,也没什么当不起的。哪里像你们的方扶南,平时道貌岸然,一见了美貌妖女,就将什么武林道义、正邪之分,全都扔到一边去了。要我说,玉玲珑该死,方扶南更该千刀万剐!”
韩舒尧听伍震说得过火了,忙要制止他,这边却早惹恼了影落春的人。
叶初晰气得浑身发抖,恨恨道:“方扶南怎么了?他这十年来辛辛苦苦治理这个武林,哪一件事不教人心服口服?若不是他管理有方,坠仙教百年基业,这么容易便能被我们给毁了么?他和坠仙教教主左零羽性命相拼时,不知韩掌门和阁下又在哪里?如今他不过一时糊涂,你们便把他说得一无是处,要拿他‘千刀万剐’,天下,倒真有你们这样的仁人君子!”
影落春几个年轻弟子耐不得,纷纷响应他,有的道:“这些人哪是来找玉玲珑的,分明是来趁火打劫的,快赶出去!”
有的道:“‘千刀万剐’?他们倒是试试看!方盟主神功盖世,便吹一口气,也教他们不得好死,不知道谁将谁‘千刀万剐’!”
韩舒尧这边听骂得厉害,有几个性子火爆的,也倒骂回去。
柴一笑突然断喝了一声,道:“都住口!”这声喝,声震屋宇,众人这才静了一静。
韩舒尧冷笑道:“人人都说影落春近来自恃有功于武林,便越来越是横行霸道。今日一见,倒真是……”
叶初晰几步走到他面前,道:“倒真是怎样?你收了八王爷大礼,为他办事,自己奈何不了玉玲珑,损兵折将,人家才上影落春求救,若不是你无能,方扶南又何必下山、又怎么会遇到玉玲珑?何况,玉玲珑大半年前便杀了你们崆峒的人,扒了他们的皮挂在五云山中,你若真愤慨,当时怎么不去找她报仇,偏等如今她嫁了方扶南,行踪不明了,你才带人来影落春兴师问罪。我倒要问问你……”
他话未说完,柴一笑已经大喝阻止,段明升和石澜却在一旁道:“说得不错。”余人大多只知崆峒派也有弟子遭玉玲珑暗算之事,却不知如何遭了暗算,一听这话,不禁大哗。
伍震听众人哗声中似有不屑之音,也不多想,一招“黑虎掏心”,便向叶初晰前胸打去。
众人见他一出手便是杀招,不由得暗暗皱眉,不少人觉得纵然双方之间有怨气,到底武林一脉,倘若有甚损伤,不免坏了义气。
叶初晰见拳来,冷笑一声,脚步一错,到了伍震左侧,左手拉他右手肘,右手前臂上举,挡开他左臂攻击。不等他变招,他左手已拉住对方右肘,用力往回一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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