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子衿----苏菲·周[下]
  发于:2009年02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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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不圆又恨又怕,冷冷扫了管裕广几眼。管裕广下巴一抬,傲然道:“看什么看?老子本来就是无法无天的绿林强盗,专杀恃强凌弱、趁虚而入的狗官们!”
元不圆忍气先不理他,转头看发射暗器的人,原来是一个穿得破破烂烂、却又异常干净的人。他看这人打扮,便猜出他是影落春的高手之一:手忙脚乱韦圣清。当年他在华山脚下,乱发暗器,放走方扶南之事,直到如今,仍被传为江湖美谈。
元不圆一见到他,便觉今日恐怕收不成这渔翁之利了。果然,韦圣清一露面,他后面又黑压压的来了一群。
一个头发中分、脸上几块污斑的人大声道:“谁敢在盟主面前放肆?都给我站开点!”
一群人纷纷上去围住了方扶南,反把玉玲珑隔在了一旁。
方扶南意识尚清,看见影落春忽然之间来了这许多人,连柴一笑和自己的结发妻子秦彩茵都在其中,又见本该在山庄喝酒的武正元等杭州分舵兄弟,也红着脸庞、一身酒气地赶来,各个神情狼狈,便在心中暗暗叫苦。更叫他跺脚的是:武当派的华惊龙,居然也带了几个弟子到了。
长白山七雄一见了华惊龙,旁的事便都不放在心上了。
管正红、管维定与管映琴三人,同时向他攻去。
华惊龙冷“哼”一声,左手划半圆,挡开管正红与管维定二人,身子一侧,躲开右侧管映琴的扫荡腿,右脚勾起,脚尖灵动如白蛇吐信,不断歇地点管映琴腿上一连串穴道。
管正红与管维定同使一招“空穴来风”,双掌拍他左肩左腰。
华惊龙一个翻转,双手一上一下,硬打开二人双掌,与此同时,一脚扫开身后管映琴。他一举逼开三个敌人,这才微微后退,拉开与三人间空隙,“刷”的一声,抽出背后几柄长剑之一,捏个剑诀,便要再次动手。
管飞熊却道:“且慢!”
华惊龙一手持剑,冷眼看着他。
管飞熊见他一副成竹在胸、仿佛认定自己有理的模样,登时气不打一处来,却强行忍住,道:“管某常听人说:武当华道长一生最恨魔教中人,若遇到魔教弟子,必定赶尽杀绝,不知是真是假?”
华惊龙道:“真便怎样?假便怎样?可惜魔教太不争气,一年多前已被咱们挑了,剩下的那些亡命之徒,整天东躲西藏,缩头乌龟一般,老道有心找魔崽子们的晦气,也无从找起。好在还有你们这些助纣为虐的人,老道今天便用你们的血,来祭祭我的剑!”
齐宜洁适于此时醒来,听到他说话,见了他模样,便知是杀夫仇人了,她气道:“华惊龙,你还这样说话!你才是那个不分是非、胡绞蛮缠的刽子手!方盟主呢?方盟主,你告诉他真相!你告诉他:我丈夫到底有没有串通魔教、做下伤天害理的事情?”
华惊龙听她说话,有些疑惑,正想问她是谁,管映琴却抢着道:“有什么真相?武当掌门的话,难道不是真相?” 他怕华惊龙一旦知道自己确实误杀了独孤仞后,也如方扶南般,当众认错,然后自服毒药,倒成全了他的美名,反叫他们这十年的辛苦付诸东流,因此索性将错就错,定要华惊龙吃下他自己种的苦果。
长白山七雄大多与他一般心思。管飞熊道:“华道长要拿我们祭剑,再好不过。我们另有几个朋友在前面路上等着,也是几个不识好歹、喜欢与黑道中人混在一块的主儿。华道长,你和你那几个徒弟,可敢和我们一去?”
华惊龙将长剑插回剑鞘,仰天长笑,道:“这几年,老道只当天下妄自尊大的人都已经死光了呢,不想原来还有。你不必激我,杀魔崽子的事,老道从不错过!” 说着,又拉了拉自己一身血迹斑斑的道袍,自言自语道,“好袍子,多久没见血了?今日叫你吃个饱!”
管飞熊冷笑一声,拨转马头便走,余人纷纷上马,跟着他而去。
管裕广将齐宜洁交给独孤复,道:“好生看着你娘。”
齐宜洁急急抓住他,道:“那老道武功高得很,他又有帮手,我们九人合力,才能制得住他们。我和你们一起去!”
管裕广怕加重她伤势,不敢和她硬争,见华惊龙他们一夥已经跟了过去,一跺脚,道:“罢罢罢,我争不过你,来,我背你去!”
齐宜洁看了看他,一言不发,趴到他背上。
管裕广回头看看被影落春众人团团围住的方扶南,想此后二人恐怕相会无期,他向他踏了一步,却又止住。
他从怀中取出一只瓶子,正是当日方扶南给他治疗内伤的药瓶。他冲方扶南道:“方兄弟,这瓶药蒙你所赐,果有良效,但我福薄,服不了太多,今日还给你,望对你的内伤,亦有良助!”
说着一扬手,将瓶抛给了方扶南,自己转身便走。
他怕马跑不稳,牵动齐宜洁右眼伤势,只背着她跑。独孤复弃了马车,一左一右,牵了两匹马跟在他身后跑。
古得道见状,便向滕无瑕道:“城主,我与那不通人情的牛鼻子老道,实有一些交情。今日他被那些东北蛮人引去,未必讨得了好去,倘有不测,他那些弟子靠不住,尚须有人为他料理后事。请城主容我跟去一趟。”
滕无瑕点头道:“你们相识一场,这也是份所当为之事。华道长武艺不凡,未必就拾掇不了那几个人,必要时,你可在旁助他一臂之力。你告诉他:桐庐城大门永远为他敞开。”
古得道心道:“城主不知那老道的为人,想要收服他,那是难比登天。”但他不便当面驳回滕无暇,因此只点头道:“城主放心,我领会得。” 在马上躬了躬身,便追着长白山七雄和华惊龙去了。
元不圆见影落春大匹人马到来,“哈哈”一笑,冲方扶南道:“今夜方大盟主娶如夫人,果然热闹。姓元的本也是来凑个热闹,但到底年纪大了,经不起太热闹的场面,尽到点意思,也就罢了。祝方盟主和玉姑娘百年好合,多生贵子。元某这便告辞了。”
他似有意似无意地瞥了方扶南身边秦彩茵一眼,转身领着部下便走。众人大多不知道他的来历,见他穿着御林军服色,不愿无故开罪他,便任由他带人离去。
滕无瑕见影落春众人中有个熟悉面孔,便笑着招呼道:“石大侠,多年不见,你可见老许多了。可还记得我么?”
石澜认真看了他几眼,忽然叫道:“你是滕护法的……”
滕无瑕在马上打躬,道:“在下滕无瑕,这里见过石大侠。”
石澜不由想起十多年前在济南君家庄中的惨烈一战。想不到:当年的弱冠小童,如今,也长这么大了,只不知他与影落春又有何干系。
方扶南突然间猛烈咳嗽起来,叶初晰见他嘴角流血,吓了一跳,忙要扶他,为他擦血,却被他一把推开。叶初晰被他冷冷目光瞥到,心中一阵羞愧,不觉低下了头,转念却想:“你怪我私自通知影落春你的婚事,但你要娶这样的人,我若不阻止,又怎么算是对你尽忠?便是从此后永远被你讨厌摈弃,我要说的话,还是要说。”
方扶南擦了擦自己嘴角血迹,走到凌霄面前,一挥手,便将他穴道解了。
凌霄目光复杂地看看他,道了声“谢”,便跑向滕无瑕。
滕无瑕又惊又喜,又有点惧怕。惊喜是方扶南当场就放了凌霄,免得他再牵肠挂肚;惧怕是他重伤之余,与自己手下纠缠半日,又服了彩鹤红,却仍能举重若轻地解开凌霄穴道,此人功力之深,恐怕尚在传言之上。加之他目光敏锐、应时制动,又雄踞武林盟主之位十年,根基已深,他若不死,自己恐怕跨不过这座大山。
他领回凌霄,不愿再多耽搁,道声“后会有期”,催马便走。
临了,目光又别有深意地在方扶南和玉玲珑脸上兜转了几圈。
□□□自□□由□□自□□在□□□
方扶南见滕无瑕一行人走远了,才“哇”的一口鲜血,喷了出来,人也摇晃了一下。
叶初晰和秦彩茵一左一右要来扶他,冷不防眼前剑光一闪,二人吓了一跳,忙忙跃开。几径发丝,却经不住湛神剑气,纷纷扬扬落了下来。
一旁柴一笑怒道:“扶南,你疯了!”
方扶南走到适才被叶初晰隔开的玉玲珑身旁,左手搂着她腰,将她紧紧护在自己身边,右手持剑,冷冷卑视众人。
柴一笑忍一忍怒火,语重心长地道:“扶南,我们接到初晰的信,说你要与这位……这位玉姑娘成亲,心里着急,连夜从华山赶到杭州,又从杭州赶到这里。彩茵几天没合眼了,就怕你被美色所祸,一生英名,毁于一旦。可你怎的……你怎的就这样对她?”
方扶南冷笑道:“哦,我与她成亲,不知怎的就是为‘美色所祸’了?”
柴一笑脸一沉,道:“你是真不知道,还是故意与我打哈哈?这位玉姑娘的身份,难道要我明言?”
他见方扶南不答话,便接着道:“这位玉姑娘,她母亲便是坠仙教昔日杀手营首领逄兰芝吧。”
影落春的人大多还不知道玉玲珑来历,一听大哗,纷纷叫嚷斥骂。
柴一笑满意地看周围人一眼,又道:“逄兰芝手中不知沾染过我们多少兄弟的鲜血,你是我们所有人的领袖和希望所在,又怎能自甘堕落,娶仇人之女?更何况,玉姑娘本人,也曾残酷杀害崆峒派弟子;近日,又绑架迫害名门中众多女弟子,这些事都尚未有个交待,你怎能说娶她便娶她?”
众人一听,叫嚷得更加响亮了,更有人责难地看着武正元等人。武正元等无不低下头,满脸发烧。
柴一笑满意之余,忽然触到方扶南陌生的冰冷目光,却又不由得动摇。他踏前一步,义正词严地道:“扶南,你跟我们回去。这女人不是善类,她肯嫁你,不过因你是武林盟主、影落春的主人。你知不知道:她在嫁你之前,早就嫁过朝廷命官了,后又私自逃出,那大官现在也正到处派人找她呢。影落春何必为了仇人之女,与官府结下偌大梁子?”
他所数玉玲珑众罪之中,倒似是这条最为严重,众人已经义愤填膺,若非方扶南守在玉玲珑身边,一步不离,当即便要上前将她撕成碎片。
玉玲珑听柴一笑的指责,也觉恼怒,若在往日,即便动不了手,也要在嘴上刻毒几句,大不了被他们杀了,倒也一了百了;但今日她自觉亏负方扶南良多,知道这些人全是他的部下朋友,看在他的份上,强自隐忍。
一面却又觉得好笑,心道:“他受了这样重伤,又服了张锦圆的毒药,转眼就要死了,这些人却还在这喋喋不休地对他说教,也真是可笑。难道他此时离开我,甚或杀了我,他自己便能活了?若真如此,我死了倒也无妨。”
想到这,不由又向方扶南贴近了些。众人一见,骂声更凶。
玉玲珑忍无可忍,索性将头靠在方扶南肩上,道:“你听,照他们说来,我实是罪该万死之人了,你又为什么一定要娶我?”
方扶南道:“你便‘罪该万死’,我既下决心娶了你,无论如何,总要保护你到底。”
玉玲珑听他说得真诚,喉头又是一堵,想说什么,眼泪却先流了下来。她忙转头,在方扶南肩上拭干眼泪,声音闷闷地道:“是我害了你。”
方扶南柔声道:“别说这样的话。你并没有害我,便是害了我,也是我欠你的。”
秦彩茵自见了玉玲珑之后,便沉默了下来,站在一旁,恍恍惚惚的。这时方扶南的话钻入她耳中,她如失去船桨的独木舟被海浪冲得忽上忽下,又惊愕又恐惧地看着他,却只看到他目中的柔情密意。他从未以这种目光看过她,不知为何,她心里竟然狠狠的一痛。
柴一笑不料自己的话只有这般结果,又急又恨,屡次向秦彩茵递眼色,要她帮忙说话,她却只是不理。他只得转传眼色给左右,要他们上去拉开方、玉二人。
方扶南却忽然道:“柴师兄,我早有几句话要对你说,今日你既来了,我便在这里说了吧。”
柴一笑不解他用意,却隐隐觉得不妙,沉声道:“怎么?”
方扶南道:“若身为武林盟主,则必须遵守武林的规矩,锄强扶弱,伸张正义,是理之必然。武林盟主非但不能娶魔教余孽,倘若碰到这样的人,还须得赶尽杀绝。”
柴一笑松了口气,道:“你明白就好。”
方扶南却道:“我明白,所以,自今日起,我自己卸了自己的任,从今往后,我不是武林盟主,也不是影落春的庄主,我只是我,方扶南。我要守护的,不是武林,而是我真心所爱之人。无论谁再伤害她、侮辱她,便是与我为敌。”
这番话一出口,喧嚷的人声,一下子变得死一般静。
柴一笑瞠目结舌。他与方扶南相识几十年,可说从小看着他长大,知道他一向心雄万夫,以武林安危为己任,实难相信有朝一日,竟会从他口中听到这番话。
他摇摇头,求助地看向面色苍白如鬼的秦彩茵,道:“这是怎么回事?他被魔教余孽下符了不成?你快劝劝他。”
秦彩茵看看他,嘴角浮出一丝类似自嘲的苦笑。
柴一笑不明她用意,只觉今夜一切事情都脱离了他掌握。他冲左右急吼道:“你们还愣着做什么?快,去把盟主拉回来!”
左右上前,他们不敢去拉方扶南,伸手便抓玉玲珑。
秦彩茵吃了一惊,正要叫他们别莽撞,已听得两声惨叫,二人一伤腿,一断臂,先后倒在地上。
方扶南道:“这十年,我为了影落春和这个江湖,做得到的、做不到的,都试着去做了。自忖,也算尽了职责。你们若也同意,今夜便离开,以后即使相逢,也不要相认;若是定要逼迫方某做出违心之举,那么方某便拼了这条命,也不许你们碰我妻子一根毫发。”
众人不由得茫然无措。
玉玲珑料不到他会为了自己做到这个地步,心中剩余的怀疑,也在不知不觉间消散,却更加后悔,心道:“早知如此,我又何必刺杀他?他若完好无损,滕无瑕也好,长白山七鬼也好,姓元的走狗也好,又有谁是他对手了?便是此时,他只要能施展轻功带我离开,又有谁追得上他了?”
她靠在方扶南身上,本觉他气息微弱,随时可能倒下,但不知何时,他体内又真气澎湃起来,热气蒸得她的肌肤也热了。她抬头看看他,觉得他黑曜石般双目只有比往常更亮,异样的亮。
柴一笑不知如何是好,退去,不甘心;留下,难道当真要与方扶南为敌不成?左右为难间,他师弟石澜却走了出来。柴一笑心中一喜,想:“他与扶南素来交好,或能劝得他回心转意也说不定。”
石澜几步走到方扶南面前,柴一笑又不由得担心,叫道:“小心!”
石澜冲他笑笑,回首对方扶南道:“不妨事,难道扶南还真会将我杀了?”
方扶南看着他,心中百感交集,隐藏在长袖中的握剑之手,不由微微抖索起来。方扶南道:“石师兄,你……”
石澜却并不动手,他侧头细细看了玉玲珑几眼,目中露出凄凉神色,连连点头道:“真像,真像……”
方扶南颤声道:“什么?”
石澜没答他话,却忽然伸手抓他前胸。这招“灵飙一探” ,虽然出其不意,又巧妙绝伦,方扶南却看得一清二楚,只是他若要抵挡这招,则非要用剑不可。石澜是影落春中与他最为亲厚的一个,要他杀他伤他,他一时之间,还真不易下手。
便这么一犹豫,石澜已抓住了他膻中穴,但同时也觉他体内真气异样激荡,似乎随时可能汹涌逼来。
玉玲珑虽知方扶南服了毒药,已经离死不远,毕竟不能看着人杀他,一见石澜抓了方扶南膻中穴,便奋不顾身,以肩撞他。
石澜略一转身,躲开玉玲珑攻击,双手连环盘点,点过方扶南胸口穴位。
玉玲珑手不能动,还有一双脚,她有《阴符经》上内功打底,便脚上功夫,也忽视不得。
但石澜对她只是一味躲避,全力以赴、似乎只要致方扶南一人于死地。
玉玲珑关心则乱,也不想他既要杀死方扶南,又何必多事先点他穴位,只道他真心对方扶南不利,自己便也一心一意、舍却性命地打向石澜。
石澜忽的向后退了一大步,两臂一振,全身发出“咯咯”响声。这是他近年来才练成的绝技:“难回首”,意谓“一招打出,不是你死,便是我亡,再难回首” ,原是影落春攻入坠仙教总部时,他为与左零羽同归于尽而准备的招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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