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约----猫锦
  发于:2009年03月0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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亡灵归尽,死者还乡。
爱恨痴缠,莫失莫忘。
“不要难过。”那个孩子对他说,“如果你难过,你的灯也会黯淡。”
忘川,流向何处。
他向着朦胧中那一盏忽明忽灭的引魂灯努力地伸出手去:
“我想……回……”

终章

米迦勒完败于第三狱,焚霜河畔合围屠戮,又是一场血腥残杀。黄道十二军团全灭。魔界伤亡清浅,天界溃败撤退,元气大伤千年不复……
这些我都不想听,太讽刺。
没想到是这种结局,不过也好——与我有何不好。米迦勒,你在想什么呢?真……傻,你们都是……傻。你们都发疯,只有我看着。
萨麦尔也发疯,他先是冲去杀了玛门,算了我也不想管,然后又冲到我这里来说了一堆我什么也没听懂,我先是跟他解释,“我都说了,我根本不爱弥赛亚……”后来我不想再理他,他也索性消失在所有我的视线所及的地方了。我记得他转身前看我的眼神,几乎是仇恨的。
我不在乎。
可是安苏也不见我,我经常晚上睡不着,每当这个时候就很想见见他,可是他不见我。不过也算了。
我想我实在是非常无聊,就去了三途河谷。
空气,土地,流水,植物,昆虫……都是那么容易遗忘的东西。谁还看得出来呢?这里曾经发生了多么惨烈的一场血战。是真真正正的血战,血液淹没了整个河谷。
可是现在呢,没有一点痕迹。那些山体的断裂——一定是米迦勒的“炎裂”吧,现在覆盖了土壤,野草疯长。那被火灼烧过的岩壁上,爬满了青色的藤蔓。被血浸满的泥土,肥沃而潮湿,如今长满繁盛的植物,鲜花开得无比绚烂热情。一切伤口,都被遗忘。
我怎么不能遗忘。
我走到河谷的出口,停下了脚步。像一面巨大的墙壁,又像一座孤立的山峰。银月伫立在两山之间。覆盖着厚厚的泥土,也长满了野生植物。葱绿间还有白色的野花。可是我一眼就认出来了,是它。
“银月是初恋,是往生,是秘密,是被遗忘的纯洁。”他的语气,一如既往的温柔。
“魔界不会升起银月,因为堕天的人都想忘记过往,他们总会忘记他们的初恋。路西法,你忘了,但是我没有。”
那一夜的话瞬间涌上耳际,可是弥赛亚,其实是你忘了,然后我也忘了。
忍不住伸出手去触摸着,只是粗糙的土石。可是我知道,在那之下,永远是新月一样的光亮如银。它不动如山,我知道它在等待,等待它的主人重新将他持在手中。“不可能了,你等不到的。”又是一个傻子。
我挪不开手,只是附在银月的面上静静地站着。直到有人来到我身后。
“陛下。”
我转身,没想到,居然是乌利尔。
“陛下,请回去吧。”他真诚地看着我,“为了我们,请不要这么伤害自己。”
伤害自己,这说的是什么话?我皱了皱眉,“为什么,我看起来很伤心?”
“陛下……”记忆里,乌利尔不会露出这样的表情,这都怎么了,所有人都变了,“如果你愿意面对你的心,总有一天,它会过去。”
又是这样,每个人都以为了解我,都自以为是地哀悼我和弥赛亚之间的爱情。真是……笑话。只有我知道真相,他不爱我,我亦不曾爱他。
如今我终于觉得疲倦,不想再解释了,随你们怎么想。我点点头,“我们回去吧。”
我不再离开第五狱。魔界日复一日的成长,我坐在最高处的王座上日日接受着欢呼,看着九狱七河的繁荣,盛世即将到来。听说……安苏长大了很多,非常优秀,我已经很久没有见他了。
又到一年死灵节,每一年我都会去忘川上放下七盏引魂灯,可是总是无法飘远,总是近在眼前就已经熄灭。
这是你的回答吗?你不愿意回到这里,我当然明白,于是也不再尝试了。
最后一个七日,我屏退了龙骨殿众人,一个人登上了战胜塔,从这里,可以看尽魔都巴比伦,可以望见远方的巴比伦尼亚。我只手熄灭了亡灵火,塔下一片沸腾,可是这里,如此安静,高处的风从身旁呼啸而过,高塔之上,空寂如荒芜的坟。
这一刻,我忽然觉得生命被透支,真的,撑不下去了。再没有一个人,没有一个人。一直以为所有的危险都可以一个人面对,挫折,失败,孤独,甚至是死亡我都不害怕。可偏偏在这一切苦厄都渡过了的时候,在平安时代来临的时候,我无法过去。
什么都不可怕,唯一可怕的,是被抛弃了的自己。原来再坚强也希望有人保护,在孤高也渴望有人拥抱。不能忍受的,是失去了那个人的爱。那个时候,不去阻拦不去补救,不是因为高傲不是因为偏执,是因为,他说他不爱我。那个时候觉得,他不爱我了,一切都不值得在乎。
“我不会死的。没有人能杀得了我,除了你,我是属于你的。”
骗子,你这个骗子……死在了别人手里。
你不是说不爱我了吗?为什么还要去死呢?你不想看着我失败吗?为什么还要去杀米迦勒?不是想报复我吗?就用……这么卑劣的手段。
用最温柔的声音说最冷酷的话语,以最微笑的表情作最残忍的审判。
那一日他微笑着对我说:“路西法,不爱我是对的,你应该庆幸你没有爱上我,如果你爱上我,我就一定有办法让你生不如死。”
弥赛亚是非常狠心的人,一旦不爱了,他会报复得比任何人都狠毒。他说他会让我生不如死,那么他就一定有办法。用这种……
“爱上一个人,当然希望能改变彼此的人生,”他看着我的眼睛,非常仔细地观察着,“路西法,你的人生,会因为我有一点点改变吗?”
“呵呵……”我无声地笑起来,抱着头坐在了地上,“你真是……自作聪明。以为这样就可以报复我了吗?我才没有爱上你,我的人生,没有因为你而发生一点点改变。”
“陛下,”莎莉叶来到了我身后,犹豫了一下,她又喊道,“路西……”
“莎莉。”我站起来,走到塔沿,下方遥远的人群依然在狂欢。莎莉叶走到我身边,将披风搭在我的肩上,暖和了很多,“谢谢。”真心的。
“别在这里呆着了,去夏宫吧,大家都在那里,今年的火舞是最好看的……”
“不,我不去了。这里就很好。”远处有缤纷的流光,绚丽的花火。可是在我心里的那个笑容,胜于世界上任何一方美景。我最灿烂的……
“你还不及时珍惜吗?”
我笑了,“你让我珍惜什么呢?”
“珍惜你自己,你还有很多人……爱你。”
我无所谓地摇了摇头,可是,那些我都不要。
莎莉叶轻轻叹息了,原来不知道她有这么深沉细腻的心思,我真的,从来不会关心别人。她走到我身后微微环抱着我的腰:“你……现实一点好不好,路西,这世上没有未完的事,只有未死的心。”
现实,我何尝不现实,我非常现实,拍了拍莎莉叶的头,我拉开她的手臂,“谢谢你。”
“你说过了。”
“我还想说很多遍。”
莎莉叶把头顶上了我的胸膛,有些羞涩地笑了。
半个月后,我终于去了白帝兰丹,多年之后再次回到这座白色的城,已是物是人非。以前觉得物是人非是一个非常残忍的词汇,想象回到金星天的巴比伦,也许能用上这个词。不过那时自己应当作为一个胜利者,手握荣光,这些不堪一击的细腻的感情早已从我的生命里剥离。可是没想到,我先遇到的,更甚于所谓的“物是人非”。物不再,人亦非。
空城,亡城,无望之城。白色,是灰烬的颜色。空中漂浮着不计其数的怨灵,遗弃的王都里留驻的人一夜之间死于焚城的真火。他们用空洞透明的眼睛看着我。我又一次穿过安息帝都的大街小巷,与多年之前的那个迁都日的情景一一重叠。
天空中不是倾盆大雨,而是苍茫的白雪,雪……掩盖一切的死亡和破败,我伸手接住,还是飞灰?
安息的香气清晰起来,是幻觉吗?永生殿,花园里的长廊,沿着记忆里的痕迹走着,罂粟海已成一片焦土,树门后面是……
安息盛开。
是奇迹,还是梦境?我匆匆走上前,俯下身去,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地细细看,生怕一眨眼,连这个也消失了。
真的,是真的,心中终于有一丝暖流经过,我慢慢伸出手,想轻轻地抚摸,可就在触手的那一瞬间,白色的花瓣片片凋零,我呆住。紧接着,狂风起,如巨浪卷过。世界上所有的花朵,凋谢于,这一瞬间。白色的海洋上一片风雪凄迷。白色的花瓣漫天飞舞,消逝于风中,听见葬礼的钟声敲响。
我曾经说:“安息?我最不喜欢的就是这种花。我恨透了这种纯净安宁的白色,这个世界已经被仇恨和鲜血浸透了,它为什么还能这么甜美安详?总有一天,我会让所有自以为纯洁的花都谢尽,宣告这个世界将重建在血与火之上。”
你记得,记得我说过的每一句话,现在用它来惩罚我。看着我什么也没握住的手,感觉指间流过的空荡荡的风。都没有了,白色的海洋好像在转瞬之间倾尽,这是我最后的地方了。
一无所有。你真的够狠。
我不知道我还能去哪里,天地之间空茫茫的一片。回巴比伦?可是,我……不想。
白色寝殿,恍惚中,又看见一层一层的雕花门窗在视线内交错,割出错综复杂的光与影。如很多年之前,每到这里我就有一种错觉,真实得不可思议——多年以后战事平息,我在这里住了很久很久,这个午后像每一天一样平凡,我屏息站在寝殿门口,因为他在里面,已经睡着。
紫铜蔷薇屏,黑色象牙床,锦被上经年不变的迦南香,轻纱帐下浅睡着的美人。我是真的希望有这样一天,可是你不知道,永远也不知道。我……很想对你说。
蔷薇花的纹饰仍在,铜镜上有厚厚的积灰,我轻轻抹开,一行古老的诗句以久违的熟悉字体显现:
“如同栽种在溪畔的树,时辰到时便会开花结果,叶片也永不枯萎,所行的一切,尽皆实现。”
是……《诗篇》。
莎莉叶说:“路西,这世上没有未完的事,只有未死的心。”
不,还没完。
我划破手指,在铜镜上写下“Psalms”,血顺着滑下,六芒星随即在镜面上浮现,发出耀眼的光芒。我伸出手,轻轻从六芒星中央揭下了一张古老的羊皮纸。棕黄的纸面上有正十字封印。
页边有破损的痕迹,我明白了,这是《奥义》,天界的《奥义》之书,原来就是从魔界的《奥义》上撕下来的最后一页。
“生有时,死有时。栽种有时,收获有时。
杀戮有时,医治有时。拆毁有时,建造有时。
哭有时,笑有时。哀恸有时,跳舞有时。
寻梢有时,失落有时。保守有时,舍弃有时。
撕裂有时,缝补有时。静默有时,言语有时。
喜爱有时,恨恶有时。争战有时,和好有时。
你若向我,得救亦有时。”
但是路西法不相信神,路西法会对着圣约上的诗篇冷笑。
神说:“忏悔你的罪,然后你可以得到新生。”
路西法回答说:“我宁愿死,也不忏悔。”
我笑了,米迦勒,一切都在按你的意愿进行,你了解我,我们的确是兄弟。可是,我是路西法,这一次,我不会让你如愿的。我说:“我宁愿死,也不……”
失去了声音,说不下去,我居然说不下去,为什么……我慢慢地垂下了头,我俯下身,我将双手按在了那古老的圣约上:
“我……忏悔……”
“主啊,请哀怜我,我被悲伤侵蚀,骨头发颤,灵魂软弱不堪。”
羊皮纸上,究级最终魔法的咒文浮现,黑色的上古文体写下了拯救的诗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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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莎乐美,你确定是走这条路没错吗?”
“可能大概也许是走这里。”骑在龙背上的魔族少女翻来覆去地查看着手中破烂的卷轴,“可是我不能肯定我是不是拿倒了,这个卷轴我从一开始就不知道哪一端该向上。”
未成年的精灵龙登时晕了,扑腾了两下翅膀就绝望地掉了下去,龙背上的少女大叫,拼命地拍着龙头:“喂喂……阿尔萨斯,你振作一点!我肯定我肯定啦!”
即将落地的时候,精神脆弱的龙终于拍了两下漏风的翅膀,总算没壮烈地和大地亲吻。两人一阵翻滚,稀里哗啦地着陆了,一片茂盛生长的植物直淹没了他们的脖颈。
“这是……什么地方。”幻化成少年的龙战战兢兢地贴着少女站立起来,“好恐怖,为什么……一个人也没有。”
“我也不知道,不过肯定不是白帝兰丹就是了。都几百年没人了的样子诶。”少女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又开始研究那破烂的卷轴。
“哇啊!”少年抱紧了少女,“有鬼啊!!”
“叫什么叫,有点冒险家的精神好不好……”粗神经的少女顺着龙族少年躲避的方向看去,不远处的建筑物群中,似乎有隐约的紫色灯火。“啊……好像引魂灯诶。”
她一把扛起拼命挣扎的少年,往引魂灯所在的地方走去,“看看去,说不定有人。”
“不!!!”惨叫声打破了空城几百年的寂静。
“诶?不是吧……”停在一座破损得什么都看不出来的白石雕像前,少女用脏兮兮的衣袖抹去了基座上厚厚的浮土,精致的字体显露出来:
“……使我行在黑暗中,不行在光明里。
他使我的皮肉枯乾。他折断我的骨头。
他筑垒攻击我,用苦楚和艰难围困我。
他使我住在幽暗之处,像死了许久的人一样。
……
在此地的,是用苦痛,换了永生的人。”
“换了永生的……”少女呆呆地重复了一遍,忽然大叫起来,“啊!”她抓着阿尔萨斯的脖子拼命摇晃,“太好了,我们到了!我们真的到啦!”
“放……开……”在龙族少年即将断气的瞬间,莎乐美放开了手,她激动地说:“我们到了,这里是白帝兰丹,是永生殿!你看,这跟书里写的一样,这是永生殿后面的死神像!啊我太高兴了……”
“可是……”少年用手指戳了戳沉浸在兴奋中的少女,“这里为什么没人呢?”
“诶?”
两个人一番决议后,战战兢兢地跟着这座城里唯一有活人气息的引魂灯走了起来。穿过永生殿的镜厅,长廊,然后是一片荒芜的野草地,白色的宫殿,露台,祭坛,穿过衰败的皇家园林,引魂灯好像在书写着什么古老的符号。
他们绕行在十三塔楼之间,步伐画出诡异的路线。中央的一座高塔直至九天,高耸入云。
“哀塔……”少女喃喃地说。
“有人!”少年紧张地抓紧了少女的袖子。真的有一个人,从中央哀塔里缓缓走了出来。身形修长,黑袍黑发,他提着一盏紫色的引魂灯。莎乐美拉着少年走上前去,“请问……”随着黑衣人抬起头来,两个人失去了说话的能力。
人如永夜。那人抬手将额边一缕纯黑的长发往风帽里拢了拢,一双黑得看不见瞳孔的眼睛淡淡扫过两人,漆黑的长睫毛轻微扇动,加深了白皙皮肤上的阴影,黑色的唇,抬起的手上有黑色妖媚的图腾,苍白的手指前深黑色的指甲。连呼吸都是黑色的人,看着他,就陷入了永夜。
那人见两人说不出话来,便径直走了。直到他走远,莎乐美才恢复知觉,这一次少年倒是很快镇静下来,他又戳了戳少女,“你怎么了?”
“他……好漂亮……”
“可是他不过是个死人。”
“胡说,他明明会呼吸会动的。”莎乐美掐了一下少年,阿尔萨斯痛得大叫:“我没有!这是龙族的感觉。哎……你去哪里……”
提灯人穿过园林,长廊,倾颓的大殿和荒芜的草地,走进了近海一座白色的宫殿,破损的宫殿依稀可见当年精致优雅的格调。两个人远远地看着,直到看见那个人从露台上走出来,面朝平静的蓝色大海,海风撩起他如夜般沉黑的长发,他将手中的引魂灯轻轻地放在了离海最近的栏杆上,紫黑色的亡灵火在海风中颤抖,忽明忽灭。
莎乐美看着看着,忽然解下腰间的号角吹响,低沉宽广的亡灵歌,像一个人在地底悲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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