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伊始①----西绪炅
  发于:2009年02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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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说的!老沈,皇家后宫三千,挑来挑去倒更容易鱼目混珠,哪怕只和国色沾些边,在大片中上姿色中就会显得鹤立鸡群,不然现在的皇帝也不会只有一个皇后,真正的美色还是在民间。至于,我,”沈家二公子笑容灿烂,毫无兄长再三催促成亲的乌云愁容,“年方二双,英姿飒爽,俊美出尘,家中唯一好的就是富可敌国连浪费都嫌麻烦,还是壶溪名门沈家之人,以上这些——”某人盘腿坐在桌上,下面一堆画轴实在没地方了。
“——其实都不重要。”
管家倒地……
沈凡从桌子上跳下,一脚不小心,踩中了滚落的画轴边缘,立刻缩回了脚。
沈凡深吸口气,默念了三遍“非礼勿视非绝色无视”,单膝下跪着把暴牙女的画像卷了起来,颤颤悠悠,又扔到了更远处。
“我沈二公子,若是要娶妻,绝对不会是这些庸脂俗粉,虽然沈凡的口号一贯是‘女子优先’,但——”他大力一拍桌子,又震落了一卷画,“那可绝不是盲目的口号!我如此重情重义,先天下大美人后天下小美人,爱护她们关心她们倾听她们的心灵诉求满足她们的需求,我若要娶妻,先不说少女少妇们从我家后门绕着城墙哭到沈府大门口,就是为那些芳心暗许不知名的莺莺燕燕,我也不能随随便便就娶个妻子回来!”
管家气节,早些日子老爷过问上京赶考的事,怎么不见二少爷如此气势澎湃义正言辞!
……还有这么恬不知耻……
“少爷,老爷说了,您既然说要‘先小家后大家’,他那个做哥哥的自然要为你寻一个知书达理容貌出众的女子,可,我老沈把周围十家八家的媒婆冰人都跑遍了,差点连我都搭进去,”想到那些媒婆天花乱坠的说辞和家中愈发面黑的母大虫,老沈老泪纵横,“这些都是大爷精挑细选过的,您鸡蛋里还挑出了那么多骨头,二少爷,您就说吧,到底要什么样的新娘子才满意!”
“这个嘛……家世不重要,我家有钱也有势,知书达理多少要些,以后夫妻吵架也有些新意——只有庸人才会误解,其实婚内适当的争吵可是滋润婚姻的小小情趣。容貌么,只要我看得过去就可以,只有性情,一定要好不多嘴不善妒。”沈凡环着手,白皙俊朗的面容陷入沉思。
“你听听,老沈,我的要求也并不高,为什么就那么难呢?”
瞥了一眼满脸不相信的老沈,旋即狡诈一笑,“放心,就是没要求,也不会娶你那个孙女。”
老沈顿时闪着腰了……
沈凡俯身捡起一幅画,对着光有其表而无其神的画中人叹道:
“我的伊人,还是在水一方啊 。”
2.这边刚打发走了管家,那边儿,沈凡便叫人预订了壶溪第一楼龙阳居的上好位子。明日。是壶溪一年一度的花魁大赛,他自然不会错过。虽目前头上笼罩着娶妻生子这大多数青年会有的烦恼,但沈凡素来自诩“花中君子”,又加上风闻他不少的红粉知会出赛,而小自己数月感情笃好的表弟也正回乡探亲顺路拜访这边,不如顺同招待。于公于私加上心中实在痒痒,沈凡调侃道,怕是被热情而至的相亲画像吓碎了少男心,急需抚慰。
所以翌日,衣着光鲜的沈二公子大大咧咧地坐在最好酒楼的最好角度,嗑瓜子抓香豆,不时观望那临时搭建的舞台,完全乐在其中。雅座的对面,端坐着一个白衣白面的书生。
书生面色淡定,含笑拨茶,偶尔才抬头看一眼,完全充当陪衬。
“听说你在京城混得风生水起,又做了王府门生,小律儿啊……真要脚踏两条船,凡哥哥我才是个中老手。换成别人家的,我才懒得提醒——王爷和皇后两边,那可是很难端平的。”
“东风正好,弄潮儿自然不会错过,”柳律笑了,“就像为了睹花魁一眼,涌进这儿的外乡人,也只是看好了就抽身。”
沈凡转过头,笑眼弯成了月牙。
“也罢,反正自小我就知道你的倔性子,”他抛上一颗香豆,咋了几下,“人大了反倒管不住了,有时,还真怀念小时候那些狼狈为奸的日子。”
柳律举起酒杯,杯中千年醉醉人得紧,“那还真是一段孽缘啊。我还记得,被你领着到处闹事,一旦大人发现了,我专门装哭你负责装伤,不管大姨还是姨丈统统心疼得倒戈。”
“所以,”沈凡语气有了一丝认真,他盯着台上慢慢道,“要是你真在京城得罪了什么人要亡命,欢迎优先考虑沈家还有我的怀抱……反过来的意思,就是没事别自找惹不起的麻烦,兄长他年纪也大了,受不得刺激,你要是不小心翻船了就没得玩了。”
柳律饮尽了酒,翻杯示意。
沈凡嘴一扯,暗骂小朋友班门弄斧,竟敢在自己面前耍酷。
为了荣誉,壶溪第一花花公子立马跳起到了栏杆边搜寻着猎物,身后传来表弟微凉的声音。
“沈凡,我一直想知道,既然你名震京畿,又为什么如此地不想为朝廷做事?”
“哦……我怎么不知道我名声传得那么远呢……”
柳律颔首,面带纯然笑意,“话都传开了还不承认,‘为友当如温家子,嫁夫莫从沈家郎’,这个沈家好儿郎,为何甘于长醉女儿香?”
“那当然了!我可对那些整天‘之乎者也’的秃顶老先生们没什么好感……爱,那可是沈二公子的生命……说来,当今皇上膝下也没一两个值得期待的公主,说再过头一点,他自己也不过个由着王爷皇后做主的傀儡。”沈凡轻声低叹,“最重要的是,我沈凡追求爱和美的生命,才不能早早夭折在那种乌烟瘴气的地方——”
柳律低下眼帘,无奈而了然。本来,也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答案,这个沈凡……
“——最重要的是,既然柳家和我无法摆脱这泥潭,沈家还是处于朝堂之外,才来得干净。”舒出了一口担忧,又换上了熟稔的官场笑意,“这样,我也能放得开手脚有所图革——说来,听大表哥谈起了,为了推委这桩,你不是连娶妻都搬上台面了?‘嫁夫莫从沈家郎’……沈凡,该怎么说呢?有时,你比我还绝,不过我倒不担心会应了那句话,因为,”走近默不作声的沈凡,更似自言自语,“有时,看似最是烂情最绝情的人,恰恰却是最易动情及痴情的,谁都说不清道不明……比如这次回乡偶遇的一位故人,又比如,你。”他幽幽笑着,顺着沈凡视线探去,“——你看的,一直是在哪里,表哥?”
几个眼尖的小姐发现了楼上人,忙教侍女打上车帘,盈盈美眸带着好奇望向那两个长身玉立的出色青年。远处的舞台上,今年的花魁已经决出,如花俏颜的青楼女子手捧花球立在中央,四周的人群一片欢呼哄闹,就等着花球抛向自己那边,这正是最□的节目。
台下人潮随着玉手可能的方向流动着,台上的花魁翠娘却有些犯难,妙目无意瞥到龙阳居高处的两位翩翩公子,当下,有了决议。
沈凡正凝视得入神,甚至连人群向这边涌来都未感觉到,他的视线正密切缠绕着一个身影,缠绕着一个男人。
那人身着粗布青衣,倚在巷口,淡淡看着热闹,热闹反倒成了他的背景。
清清冷冷,桀骜不羁,如同断翼的苍鹰。
沈凡看到那道身影,脑海中莫名浮现出如此的形容。
很贴切,很寂寞,我知道的……
正在遐想,头顶突然一痛,沈凡一头载在了栏杆上,惊觉危及到了形象大问题,他霎时怒目圆睁——
“到底是谁——小心!”
下一瞬,话语立刻变了,他惊恐地看到楼下推搡中,一个拿着风车的小女孩被带倒在地,眼看就是壁垒般的人潮向着小小的女孩涌上——
沈凡惊呼出声的同时,只见一道青影闪过,他睁大了眼……
“表哥,恭喜恭喜。”
柳狐狸曲指扣扣沈凡的脑袋,不满对方的目瞪口呆,便用脚踢起滚动的东西。
那是一个绣球。
“雀屏中选,美人良辰在望,今年的花魁‘袭人花’,似乎也是你的红颜之一啊?”。”
沈凡下意识间接过花球,回头已是一阵欢呼,眼前红红绿绿的都似成了一团。
他焦急搜寻着,最后在模糊人群中看到那个青衫人。男人抱起了安然无事的女孩,一手垂在身后,但他站立的位置离开女孩摔倒的原地足足有十步多远。
那人把吓哭的小孩交给她的母亲,淡然扫了一眼楼上,转身。青衣渐渐隐入了人群。
完了——
沈凡缓缓转过头,悲壮万分。
“……牡丹花下命休矣,翠娘那边……我有三个月忘了去了……”
3.花花公子这一行要做起也不是那么容易,尤其又有家中正儿八经的兄长逼着成亲,难,实在难,实在是好事偏多磨的难。
更可怕的是,知己花儿们一旦知道你要成亲而新娘不是她们,一眨眼,依人小鸟们就会变成母大夜叉,铺天盖地地向你袭来。
当沈凡黑着脸走进霞云楼次日春风满面地走出花魁房后,他感慨万千自己做了一次真男人。是真正的男人,才过得了难中难。
在晨曦中挥别那些女郎,大众情人的苦楚又有谁知呢?
就像花魁翠娘那边,可是花了一晚的乖唇蜜舌才安抚下来,光是一个便如此,如果再来个十七八……
沈凡回忆着昨夜,啧啧间忘了疼,忘了衣衫下尤其是翠娘掐出的一个个指甲印。
青楼新来的龟奴关门时,低着头连嘴都笑歪了,沈凡只能瞪了他一眼,不知者无罪,算了。有目睹了昨日壶溪大赛的路人向沈家儿郎投来了羡慕的眼神,但又有谁知,幸运儿昨个夜可是跪在一排娘子军面前,忏悔着自己前段日子的浪子无情朝三暮四,顺带,被一群看戏看热闹看沈家儿郎的莺莺燕燕,掐揉捏搓外加调戏,真正地为了牡丹军团舍了一身男儿尊严。
更可恨的是,柳律那小子还说什么“不搅良缘表哥走好”,就这么不讲义气异常干脆地把自己抛下,抛给了一群娇滴滴的牡丹花,转眼就成了霸王花……
“所以我才再三强调,美人儿的性情一定要好,”沈凡维持着惨淡微笑,嘀咕着,“外带不会掐人。”
阳光大好,心情晒在这阳光下,懒懒的,软软的……
踱着步子走在集市上,人群如潮耳边喧闹,恍惚间,沈凡忽然多了一种厌倦红尘漂泊的沧桑感,许是被兄长逼得生了些烦躁,许是,是为了昨天看到的那个身影。
那人很清寂很沧桑,很是柔和,很是……
如是女子,那定是风韵独到的天涯沦落人,值得他可怜他去可爱,但,那人却是一个“他”……
他和他,最多也只是目光交汇刹那,英雄惜英雄,知音怜知音。
“——可我既不是英雄,而知音,也非一面就可以得来的,不管他是谁,一个男人不需要的,也正是另一个,甚至是陌生的男人去怜惜,只是因为一眼。”沈凡笑了笑,对自己为了一个路人而寻思觉得有些好笑,还有为心头“他”那个青色背影而心绪不宁着。
虽然,那道身影到现在还若隐若现,仿佛就在眼前……
脚步戛然而止,四周的小贩叫卖声不断,隔着一切喧哗,他竟又见到了“他”。
在集市的一角,那个青衣男子摆了一个字画摊,似乎并不在意摊子的冷情,只是执笔挥毫着。人群隐隐绰绰间,依稀可辨,却又矛盾的清晰可见。
脚又动了起来,越走才越自然。
沈凡装作去观赏字画,渐渐走到了男子身后。近了,才发现原来男子比自己还高一些,肩膀也似乎更宽,只是身形有些瘦削。透过肩头他看到了那游走的秋毫笔触,落在白纸上,浓墨重彩染出了一层烟雨山水,灵动飘逸,犹如隔着一席雨帘,隔着烟雨江南,望见了寥落蒿草后的伊人……
只一眼,便灵犀……
知道这是自己期待的那曲凤求凰,只是那背影为何如此,还有,哀伤——
“——这位公子,可曾遇上满意的?”
恍惚中回过了神,沈二公子迎上了一双柔和干净的眼眸。
对面的男子相貌英挺,棱角分明间剑眉薄唇,年纪应是而立已过,眸子中泛着柔波,却又威严自成,“这位公子,可曾遇上满意的字画?”
“我,我——”沈凡脸上发热,忙拿起手边一幅字轴,“这幅就不错,还有那个,呃——你、你的手!”
男子低头,看了一眼青衫左边空荡荡的袖子。
风带起一道温柔的青色弧线,沈凡看到风中的他,淡淡一笑。
“惊吓着公子了吧?实在是抱歉。”
男子小心将左手隐藏到身后,态度仍是不卑不吭。
“没,没,其实就一小下,啊……不是,我才没被吓到,如今断臂算什么,真的如今不算什么——”
语无伦次!美人终结者的大忌!
沈凡顿时吓出一身冷汗,他细细打量眼前的人,手上的字画差点都惊落下来。
不是沉鱼落雁,不是闭月羞花,眼前这个明显中年疑似闷骚的男人竟然破了沈公子那个铁树开花的甜舌蜜嘴神功!
不可能!
这绝对不可能!
沈凡陷入了有史以来最严重的惊恐。
可惜某人爱面爱到骨子里,表面上还是傻笑着周旋,装出四处赏看那些字画的样子,最后道了一句十足的蠢话,令自己恨不得咬舌自尽于当场:
“——现在缺胳膊断腿的算什么!只要志气没被打倒,照样是顶天立地擎天一柱虎虎生威的好男儿!”
听听!简直就是上次霞云楼的老鸨为一个有“难言之隐”的客人打气话的翻版!
青衣男子愣了一下,随即眸中闪过恶作剧的碎光,可惜悔青肠子的某人一时未发现……
于是等柳律偷闲逛街归来时候,就在沈府门口见到了丢尽了登徒子意气的表哥,只见沈凡就手捧数十卷字画一面天人交战,口中还不断念叨“天妒风流天妒风流”。
一个词总结,可怜。
等柳狐狸问清昨日一别后的种种缘由后,本着兄弟之情,他转身抹去了笑出的眼泪才严肃地总结道:
“总之,沈凡,你一世英名这算完了——”
头一偏躲过了掷来的字画,兴味大增。
“别在意嘛……表弟我真是为你在高兴。没想到你这红鸾星不动则已,一动果然不同凡响!”

等闲识得美人面4~6

4.是不是红鸾星动,沈凡凭借着最后的希望还在抗拒着层层迷雾之下的可能答案。但眼下,另一个事实更为清晰更为易懂,那就是柳律来这儿的目的,并不如他最初说的那般单纯,至少,柳律现在所做的事,让他很是窝火。
“……小律儿,我们都已经在这儿喝了几个时辰的茶了……就是对面那豆腐西施四十年前再怎么明丽动人,我也与她此生也注定了无缘无份啊……还有,我很是好奇,这附近相识了二十载的老街坊到底是哪里引起了刑部侍郎你的兴趣?”
啐了一口茶,沈凡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眯眼扫了下那瘘着腰的七旬老妇,回过头媚眼又飞了道帘子后偷窥的茶馆侍女,最后抬眼狠狠瞪了瞪越发猜不透的小表弟。
“——还是很无聊啊,你到底要做什么有趣的事,就痛痛快快地让我也参和一份吧!”
“表哥不是说过,”柳律优雅地品着茗,自始至终保持着风度,“希望我‘没事别找惹不起的麻烦’吗?”
“拜托……我沈二少可是这十里壶溪美人局的老大,岂怕‘惹不起的麻烦’!是在我的地盘上,就不要婆婆妈妈的,心急还喝着热茶找我开心。”
“……表哥你还真能自圆其说啊,柳律受教了。”柳狐狸这才心满意足地笑了。
“反正从一开始,你就安着这个心思吧,别惺惺作态了。”
轻吹一声口哨,沈凡托腮另一手捋着垂发,侧目一视,却险些惊呼出来。
竟又看到了那个独臂男子。
神差鬼使又或是冥冥注定,他的目光随着信步于人群的“他”渐渐的,浮上了一层粼粼波光,那是连沈凡自己都一时尚未发觉的,和从前有着微妙不同的温柔神情……
有什么在萌芽,在改变,究竟是好是坏……
柳狐狸忖思着,转目又仔细观察起了那个男子,眸底一闪。
旁人都道沈凡薄情,不过只有与沈凡相处过的女子才知道,他的情并不薄,却只会属于一人。
旁人都道沈凡花言巧语,可怜他怜花之余,却会在真正想要千言万语的人面前,会语无伦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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