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伊始①----西绪炅
  发于:2009年02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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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秋伊始①
作者:西绪炅

文案
平时一懒猫,偶尔抽风就是一猫斯拉~=v=~
一些独立并且是突然想到的短篇番外
内容提要和篇首会有提示~~但——踩雷者概不负责~~
分为(上)【幻梦卷】以及(下)【山海卷】
理由么~~
客观上是HE文以及BE文的人工分水岭
主观上是不待见番外来得比正传还长

自制的封面
看到狐狸+美男+红眸,大概就知道是那只了。。。远目。。。


红豆生南国1

1.那一年,我十三岁,好奇心旺盛地像一只猫,野猫的猫。
掂起脚尖,我想去够那幅卷轴,可惜对于一个有些瘦弱的孩子,就算把小脸涨得通红像足了过年时的猪肝,也只是让竹子做的简陋书架摇了摇,抖下了一点灰尘。
“啪——”
却掉下一个小袋子,砸到我的头上。打了几个喷嚏,注意力全被那袋子中滚出的红色小珠子吸引过去。先小心地探听竹帘外的动静,似乎那朗朗的读书声还在,中间夹杂着几声闷闷的咳嗽声,便挪着步子,移了过去蹲下,去捡拾那些怪可爱的小珠子。
等捏着那珠子仔细看的时候,才发现那点点的红色其实有点黯淡,似乎像是某种植物的种子,却已经很硬了。再瞧那花纹绣得歪歪扭扭的袋子,比姐姐出嫁时的新衣还花哨。
等发觉有人的那一刻,我顿时从猫变成了耗子,进来的先生神情一惊,又恢复正常。
先生其实年纪并不大,白白净净的多了书卷气,对我们也是和颜悦色,不过就是不太爱说话。
在私塾里淘气的事,我没少参与过,甚至闹到最后,自己都缩着脑袋伸出手掌挨罚时,先生也只是长叹一口气,戒尺像是放掉了所有力道,轻轻落下,不过我下来后,还是要装大侠意思一下,紧着眉咬着牙,就差吐一口血然后说一句“二十年后再是好汉”云云。
其实,先生平时不太常说笑,不过我还是很喜欢他的,现在想来,那种态度可能也只是吸引大人注意力的方式,虽然动机很纯,不过方式有待纠正,至少现在断然不能再如此。
“——先生,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慌慌张张地抢先开口,因为先生的脸色白了又红,红了又白,有些吓人,“那个、那个,我只是觉得这珠子很好看、好、好看——”
先生按了按额头,那是他习惯的动作,然后笑了,清淡的声音顿时缓和了我的局促,“——傻孩子,那不是珠子是植物的种子,叫做红豆。”说着,月白色长衫抖动着,他走到我面前,弯下腰捡起来其他散落的“珠子”,“先生是从南方过来的,在南方的故乡那里,到了春天漫山遍野都是红豆树——不说这个了,先生我要你背的书,你怎么没有背啊?”
柔和的眼睛里倒映着我小小的脸,先生摇摇头,从我手里接过袋子,把红豆装进去,想了想,又放进袖筒里。小气,不就过是种子吗,我吐吐舌头,不过,真的很漂亮就是了。
红豆,红豆,红得像是姐姐出嫁的时候盖的喜帕一样,透着一股子喜庆。
虽然淘气,但论起课业我还是很自豪地名列前茅,就是远近的乡里,也流传着柳家小神童的美闻。爹爹爱面子,昨天就是因二十里地外的远房亲戚寿筵请客,他定要带上我去。
所以,那上次布置的课业自然没有去背,平时面对先生的底气此时也少了很多。
先生抚着袖管的下垂,坐在椅子上,又是长叹了一口气,但紧接着咳嗽起来,我赶忙上去替先生拍着背,看那瘦削的肩一起一伏。
先生撤去捂住嘴的帕子,紧捏着似乎手心都攥出红色,他又喝下我递来的茶,茶可能有些苦涩,但还是咽了下去,“——谢谢。”
我相信我眼中的关心够真诚,因为成败在于心软的先生一念之间。
果然——
“——你今天先回去吧,告诉其他的孩子,今天就先散了。”先生的声音一直像他的体温一样低,“就是你欠下的书,回去多看看,明日先生再来考你。”
我点点头,踮着脚走了。先生似乎有些乏力,便按着额角,皱着淡淡的眉。
走到门口,我突然冒出一句有些后悔的话,“先生,这边能不能种这种红豆树吗?”
他一抬头,目光柔得像一泓水一样,“大概不能,鄂国的水土似乎不适宜。先生也没见过在我故乡以外的红豆树,不过——”他又叹了一口气,活像老了十岁,“此生大概再不会——”
原来那些红豆是先生思乡用的,我还想偷偷带几个给隔壁的小菊哪,算了算了。
做了一个揖后,我悄悄退了出去,突然想到那卷轴,便回望了一下,只看到先生低低的咳嗽身影伴着外面传来的读书声,越来越低,越来越闷,直到变成一声叹息。
2.之前的先生是个率中不第的秀才,年纪和爷爷相若却总是下垂着八字眉,教起书来也有气无力。上个月,家中生了孙子,便回去顺便养老了,来的便是这个先生。
先生来自南方的北窦国,听大人们说的。据说是个和我们交际不错的国家,就是早上几年鄂国最乱的时候,也没见过北窦乘虚而入的事,所以对于背井离乡的先生,乡邻都带上真诚的热情。而且先生一表人才又知书达理,最让姐姐姑姑们欢喜的是,先生还是单身。
先生很博学,据说以前在大户人家教书的,也写得一手好字,是我模仿了很久都学不会的那种。遒劲有力,倒是和写字者的为人有些差异,多了几分不一般的洒脱。
不过平日里,大约三十出头的先生对着人时,多会淡淡地打招呼,而对于私塾中的我们,多了很多的体贴和细心,就是有的时候没有课业时,先生会呆呆地盯着南边的方向。
我有次好奇问先生,隔着这么远能看见家乡的红豆树吗,因为从那一天起,我就对那种红色的种子产生了兴趣,大概也是不常见的缘故。
先生听到我没头没脑的问题,却怔怔地眼眶开始发红。他摸了摸我的头,说道,“如果心中有那红豆树的话,隔了多远都会看到的,就算先生家乡的已经过了时节,都应该知道那一定还在的——”回答得更莫名,先生的声音在风中有些飘忽着。
我没有看过漫山遍野那种景象,所以也想不出,就只是看见先生的目光有些寂寞。
就像乡里那些媒婆们费劲口舌想为先生说亲时,他委婉拒绝后的一脸落寞,还有,就是先生盯着那幅卷轴时的寂寥,和他月白色的长衫很是映衬着,透着冰凉。
很久以后,我找到一个贴切的词,来形容那种目光。
——心止如水。
不过先生的却是水面下却起着涟漪的那种。后来在刑部提审犯人,我都是通过他们的眼神来作为判断真伪的参考,其中,便有最早那段时间一直琢磨着先生眼神的原因,汗颜。
仗着爹爹是县令而且私塾是我家出资,我虽然小小年纪也有持无恐。有一阵我喜欢上斗虫子,常常和其他孩子一块玩,有时候夜里突然想到那“黄金甲”,就从床上一咕隆爬了起来去看,所以白天便有些困泱泱的,像是被“黄金甲”打败的那些虫子般没精神。
先生原是极好脾气的人,先是提点了我几下,后来见我眼皮打颤竟睡到在了桌上,便实在有些生气,用戒尺拍拍桌子,大概也是听闻了我最近的事,让我课后去竹屋找他。
一番驳斥训得我无话可说,就算我要站在我的宝贝“黄金甲”一边,也觉得那小小虫儿的确罪无可恕,最后先生咳嗽着捂上帕子,低低地说道,“——你的资质将来得个功名很简单,但,为官玩物丧志更要不得。从小就不能乱来,就像当年寒——”
先生忽然噤口,白色的唇角有些颤抖,我偷偷瞄了一眼,等着下面的话。
但先生胸口开始剧烈地颤动,山雨欲来的猛烈,等停下之后,他只摆了摆手,“你是个明白孩子,我也不多说什么了。至少,别让自己后悔,有些后悔你是还不起的。”
又是先打发走我,先生起身背负着手,就像一座雕像,不过是会微微颤动的那种。
联想到之前某些先生的训斥,我开始觉得先生有可能是一个隐居的世外高人,因为只有他们,会讲话说得那么深奥在理却听不懂,但想想先生的身体,便打消了这个猜测。
先生身体并不好,甚至可以说是很虚弱,最近一阵,咳嗽得越来越多,有时甚至带上点血色。有些孩子的父母担心是肺病便让自己孩子回去,又被先生劝回来,说是学业耽误不得。
乡里最可靠的大夫诊断下来,说是先生身子本就虚又曾受风寒,加上水土不服,便是伤到了心肺,但好好调理便就行了。
大家都信了,因为那个大夫据说祖上曾是太医。有些殷勤的人家便送上些新鲜的菜蔬,而先生每次收到都会有些不好意思,白净的面孔非要逼出一层薄红色,先生也还在进退两难想着怎么委婉拒绝。
后来,调理了半年,先生的身体便有些起色,最多也只在春天左右会发作个几天。到了这个时候,先生往往便有些情绪低沉,或是盯着那卷轴,或是捏着那袋子,或是看着南边。
若是我想家的话,定不会那么难看,至少像个男人而不是像个怨妇,我的确很早熟。
3.第一次知道红豆表示相思,是回家探亲的姐姐告诉我的,那时候先生已来了一年。
姐夫家里做买卖,经常各地跑,和姐姐两地分隔,这次便托人带来一封信,字迹在我看来有待商榷,但里面附上了几颗红豆,那红色倒是新鲜的色泽,惹人怜爱。
不像先生袋子中的,带了几分黯淡,又初见是在一地的尘土之中。
姐姐说,姐夫是去了北窦,大概在我小侄子出生前就能回来,还等着给小侄子起名。我看到那些漂亮的红色“珠子”,便又问姐姐为什么送这个。
姐姐幸福得像个抱着宝贝的幸福小女人,当然是指怀着我的小侄子,她告诉我说这是“相思豆”,姐姐曾听说过南方常用红豆作为情侣间爱恋信物。
真是看不出木讷的姐夫,用几颗种子就可讨到姐姐欢心,我撇了撇嘴,又想到了先生那装着红豆的袋子。懵懂情事的我开始猜测,当年送给先生这红豆的,究竟是怎样的小家碧玉,可能花前月下,可能桃柳烟浓,总归那时的先生,应该也很是局促。
有时候,看着生活严谨得近乎苛刻的先生,我总有种感觉,某段故事被隐藏在他身后。
这是好奇,也是直觉,但绝不会是因为昨天先生因我逃课罚我默书的缘故。
旁边的姐姐一边抚着肚子,告诉我那红豆虽好,但只长在南方又有毒不能食用,其实没什么太大作用,不知怎么保存云云。最后却还是找了最珍藏的首饰盒,用帕子包了放在最下层处。
明明喜欢得不得了,还要装作苦恼放哪里好,等姐夫回来,姐姐估计还是会忘记放的地方。
“等人回来一在身边,就不用想着念着了,你姐夫就是心思多多,艾~”姐姐就是这样矛盾。
不像先生,漂泊异国他乡又是孤身一人,只剩下这几颗红玉般的种子。
那一阵,因为在乡试中以最小的年纪中了名次,爹爹打算着让我到达官贵人门下作门生,便请先生在课后给我开些小灶,关于礼仪关于书法等等。我本想开溜,但想到回去后对着爹爹发光的脑门和发光的眼睛,便又是耐下性子,顺着先生写下的字帖模仿等等。
老实说,先生写书法的时候,完全有种说不出的气势,聚精会神的,黑漆漆的眸子似乎比砚台中的墨还亮。一勾一撇,一捺一点,都很有飞扬之势。
我本想赞一下,但他写完后,回头一笑,若春风拂柳般的清明,我看呆了。
“你看这字如何,寒儿——”
霎时先生呆了,原本有些血色的脸顿时惨白得如纸,睫毛也发着颤。
笔落在地上,他倒进椅子,失了魂般开始喃喃自语,“——为什么时至今日,还是——”
他紧攥着那日起就不离身的袋子,捂着嘴,血丝游蛇一般地静静淌下。
我有些害怕地看着开始猛烈咳嗽的先生,因为他就像要咳出所有胸中的东西一样,但最后几乎咳出心血的一计后,他无力地伏在桌面,凄然地笑道,“相思,红豆,相思,为何——他如此伤我,骗我,嫌弃我,我还是念念不忘这段孽缘,为何——不能落个痛快?”
先生嘴角的血,宣纸上滴落的血,还有,滚了一地的相思红豆,都是红色的一片。
“相思太苦,我应该看透,但还是看不透,为何?为何?”红得耀眼。
那日之后,就像是我所惧怕的,先生病倒了,如同山崩山倒般。原本就不硬朗的身子在先生刻意下,便开始以极快的速度自我毁灭着。那个说是太医后人的大夫来看过几次,都无奈地表示心结太深加上寒气侵体,估计等不到来年的春天了。
邻里有送些汤药的,私塾的孩子自发轮流照看。背地里却也有人庆幸自家女儿没有真嫁给先生的,一旦孩子听到这些,定会怒目而视,先生虽然冷淡了些,对我们确真的很好,从不打骂耐心教导,可能他平生最大的夙愿便是这般伴着朗朗书声,一日日一年年过着。我也没有告诉其他的孩子,我那作县令的爹爹已经盘算着找下一位私塾先生的事。
据说先生被我爹“请”来时,就是一身潦倒书生样,失魂落魄地捧着那幅卷轴呆呆坐在路边。
而先生这一病,身体一天天衰弱下去,发着烧,意识也有些模糊了,有时看着来照顾的人,都会叫出那个“寒儿”的名字,或是单单拉着我的手,笑着和“寒儿”一起回忆一些往事。
相思至此,的确是种毒,先生便是中了这毒,无药可治。
4.日后到了刑部,我总能从某些细微的线索中推断结论,这是一种最天生的资质。
但十四岁那年的我,只是觉得在拼凑中那个支离破碎的故事终于浮出了水面,从先生已经波澜大作不复平静的心中。而他,是无力也无心掩藏了。故事很简单,就像戏文里书生小姐的那样,却只是换了一个主角的身份,和我的推测很相似,也有不同。
先生在北窦国时,是在一个将军府邸中做着教书先生,而学生便是将军的长子,那个“寒儿”。
五年春秋相濡以沫,原本稚嫩的少年成长着,师生情也在慢慢变质着,直到冲动的少年捅破了那层既薄又厚的窗户纸,在一个花前月下桃柳烟浓的晚上,带着几分绝然吻了先生。
点水般的浅吻,却让两人之间有好一阵的尴尬,先生逃避过甚至想辞行。但更有勇气的少年强留下了他,并用最不可挽回的方法占有先生,证明这一出戏一开始,便不是独自的相思。
床上的先生眼神迷离,似乎在回忆着什么好笑但甜蜜的事,苍白的嘴有些干裂,两颊是不正常的红晕。“——寒儿,那一晚我不后悔,真的,真的——就算,”他咳了一下,却连撑起身子的力道都没了,“——就算是你后悔了,让你爹逐我出府,还那般羞辱,让我在雨里立了那么久,都没等到你如约出来,我都只想着寒儿你,只要你送我的红豆还在,那相思还在——是真的就知足了,寒儿——”
他颤抖地抚摸上我的脸,眼睛弯成了月牙。又一阵酸味涌上我的鼻子,只有抓着他的手,为先生理顺额角的头发,那青丝之间隐约现着斑斑白色,衬着先生此时绯红如血的面色。
大夫刚才走的时候,就留下一句话,说是皆看今夜能不能挨过去,我不想明白其中的意思。
“假如——”先生气若游丝,笑得异常惨淡,“我真的让你这般为难,那,我离开就可以了,看不到寒儿你的人,还可以相思着——哪怕就只有我一个人埋在心底也罢,但为何我现在痛得又想忘记却忘不了,又思念得发狂呢?你告诉我,为什么相思最苦我却还是抛不下——”
我不是“寒儿”,不知道也没有资格回答,只是点着头,又摇着头。
那个答案,恐怕就是现在的我,也无法回答,天若是有情,也许能够参透,但人只能苦守。
先生时醒时睡,便是清醒的时候,除了看到“寒儿”就是“看到”那一片红豆树。瘦得脱了形的先生精神稍济时,便拉着我说些春天和寒儿去踏青的趣事,断断续续,却满是怀念。
直到很久以后,我对北窦的想象都停留在那个近乎完满的回忆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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