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伊始①----西绪炅
  发于:2009年02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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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小末做工的这几天,一定会有人“好心”偷偷告诉他万家酒铺的底细。因为当年的往事,到现在还是茶余饭后的谈资之一。可他竟能沉住气若此,天天来这边帮忙……
小末……实在太能忍“受”了……
我在柜台上垂头丧气,小末在铺子继续光彩照人。
害羞的大姑娘们像绕着鲜花嗡嗡乱叫的蜜蜂,借买酒之虚实偷窥之实——可惜,我更喜欢看到,围绕我家这朵百花之王的,是一片娇嫩欲滴的百草争鸣。
正盘算怎么进一步压榨美男,我突然被这朵“带刺鲜花”的刺扎破了美梦。傻笑着接过很久以前托人代买的东西,我眼前的绝色美男冷着美脸指指自己下巴。
……没发什么也没败坏花颜啊?恍然回神,我这才发现我嘴角的口水已经泛滥成灾。
意淫到了忘记世俗的地步,竟已经如此高等的级别了,可敬可爱的我啊。
“呵呵……这个……可是从鄂国带的上等菊花茶,该是今年产的好茶哦!”我炫耀地挥挥手上包裹,又一次企图勾引小末的好奇心。
怎么感觉像是诱拐无知幼童的恶人……算了,回头等有用了再反省……
“快要到爹爹的忌日了,总是要备上他最爱的东西。燕国的茶虽然也好,但爹爹的口味被宗叔叔带坏——”
正说着,邻居家的小虎子一溜风跑了过来,嚷嚷道,“——菊花姐!菊花姐!坏事了!柏先生出事啦——”
果然要出事……坏人还是做不得。
我叹口气,当下拉过了小末,这孩子必要时还是能派上用场。
回头冲着小虎子方向,习惯性地喊了句帮忙看铺子要是出了错姐姐回头把你卖去小倌楼接客的威吓话……纯洁如小末听了,顿时石化了,正好方便我拖走他,呵呵。
满心想导演一出美男救美男然后美男以身相许美男最后美男与美男双宿双栖,但到了那里,我却发现其实什么都不能做,什么也做不到。
因为,人群中心的那两个男人之间,已经夹杂不下其他任何东西。
之前一直来酒铺赊酒的清秀美男,此刻正哭哭啼啼地抱着一个男人的大腿,梨花带雨分外悲怆地叫着那个男人的名字,而那个昔日的恋人他如此痴缠的人,只是蹙眉成了深深的川字,一遍遍一次次地削断那份情思:
“柏度,我和你说过很多遍了!我们是不可能在一起的,男子之间本就逆反天伦,之前的我们……是一时糊涂,既然我抽身了,你也快醒醒!我爹他、我爹——”他有些不忍又异常绝然,言气中有流连但没有不舍,“我已经答应我爹,下个月初成亲了!”
我只是看客,什么也做不到……
之后的事很像戏文里面,是那种恶少抛弃糟糠之妻的恶俗戏文。周围人也仿佛带着卫道士的面具,指指点点议论纷纷,倒像是戏台下喝彩的人声,不过,戏中的人根本不在乎就是了。
“……小末……你大概不知道吗,”我吸吸鼻子,“柏度他家里……虽然中落,但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早上几年,他爱上了一个男人……庶出的他自然被看重门面的家里驱除出来了。”我声音低得像对自己细语,“那个男人……告诉他等考了科举就会来接他……他也这样傻竟然相信了,等了很久很久……现在那个孤歌终于来了,柏度等了很久的人却……不再是原来的那个‘他’……”
有些人总有着相似的寂寞,所以冥冥中,我曾动过撮合小末以及柏先生的念头,那是故意为之,我了解我的任性,但还是这么听由任性去做了。
因为我喜欢美男在一起,但,当看到小末被我逼问恋人时不自觉显露出的那种难掩深情,便又知道这次所做的,只是我最不喜欢的无用功,竹篮打水又是一场镜花水月,心已属于他人。
世间的痴情人都是一脉相通,连倔强的眼神都是如此相似,我有些遗憾,但更多的是放心。
“——去吧,小末哥哥,戏散了,”我抹抹脸上泛滥成灾的口水,推推小末,“帮我把柏度带回去。”
他却没有动,侧头一看,我瞥见小末紧握的拳头已经渗出了血,一滴一滴红得像玛瑙。
傻瓜……我的鼻宇间隐约有了一股子菊花茶香,摇了摇头。
“……他已经不用再等了,这是好事……不是吗?”
的确是件好事,事后我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我让小末帮着照看已经陷入呆滞状的柏先生,但他失神了三天过后,便从黄粱虚梦中醒了。
人也走了,消失得异常彻底,只给我留下一张欠条以及末尾“梦醒人非”的四个字。
既然从错误的梦中醒了,那天必然也会为他亮出新的一角,我这么相信,以及祝福。
6.“——说书里面讲到过,那些薄情郎到了最后都会有报应的!”我揉着膝上小白浓密的狐毛,托着下巴继续对忙碌中的美男视觉意淫。
“所以那个什么什么歌要娶的,一定是那种出不了阁跑不出门的母大虫!河东狮子吼再配上什么什么‘歌’的,嘻嘻!我的嘴毒可是连乌鸦都及不上的……小白,是吧?”
小白转了转金色的眼珠,瞟了一眼小末,很卖面子地应合了一声,倒头一睡继续享受我的抚摸。
不过它的主人就没这么可爱了。美男连翻白眼都省了,只见他手上越发卖力,整个人忙个不停,擦桌子倒酒算账等他是越发娴熟……看来今后娶到小末的人一定会是个幸福的男人,我可以打包票了。
男子通婚虽是极端以及异端,但在燕国也有过极端以及异端的人做得出来,比如我的爹爹就是,貌似还有谁来着,我不记得了。
小末么……光是容貌武功文采,还有他燕国第一的闷骚……便是极端的一人。
刚说了乌鸦嘴,立马便有讨厌的人登场了。
“——这么破旧的铺子,本老爷我想买下,那是你们万家的荣幸!当年你家那件丑事可是所有街坊邻居都知道的,现在一个小妮子家还成天抛头露面苦撑着这间破铺子的,成什么体统?索性干脆一点卖给我,赶紧找个人嫁了!”
一个锦服肥肠的中年男子分外嚣张,大步跨进了铺子,酸味十足地讽刺着。他后面跟进了一批打手般的人,一个个见了小末,顿时自惭形秽地缩了缩身子,才稳住脚步,有几个竟激动地脑门冒汗脸色通红浑身发抖。
中年大叔也顺着目光看到了小末,我家的美男手上搭着抹布,只是瞥了一眼这阵势。
“嫁给这样娘娘腔的人也成,快点领着你家兔儿爷走人!”这人……还真不爱惜自己的生命啊。
我暗地里哆嗦了一下,只因听到身边的小末女王般地冷笑一声,慢慢转过身来。
可怜啊……我从鼻孔里哼出气,要知道我家小末一副如花似玉的花容月貌,加上“妈妈”我这些天的悉心调教、不,是言传身教,早就已经身价一路飙升,就只等他的如意郎君骑着白马驾着祥云来迎接他了……
所以,我昂首挺胸,在我的极品保镖眼皮底下,眼神如炬冷笑一声,手指对方然后……
————报了个天价。
中年男和他的走狗们俱是一愣,刚想开口要驳我这漫天要价,但本小姐何许人也?我万菊花只是轻飘飘地再扔下一句话,便让中年人真的循着我的要价,认真思考仔细研究起来,并在之后一系列讨价还价后——与本小姐一锤定音。
“……你……难道一开始就打着这样的算盘?”
我笑得像朵怒放的灿烂菊花,小末却一下子脸黑异常,衬着他肩上的小白,简直就是面团边上的煤灰,他倒吸一口气,喃喃问道。
小白摇摇蓬松的尾巴,咕隆地叫唤了几声,眯眼的满足像是在看足了一场好戏。
事实是,一开始我并不想卖了店铺,因为那毕竟是万家还有爹爹留给我的酒铺。
不过长此纠缠下去,不仅买酒的客人会逐渐减少,生意受到严重阻碍,而且对于很多方面都有恶劣影响,甚至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另外,小末也有着等他回去的情人,他不可能一直庇护这家已经今非昔比的酒铺。
梦醒人非,噩梦过后要自省要坚强,美梦过后也不要太留恋。
一直在美梦中流连忘返,那不是清醒的人应该做的,人总该往前看,无论多么不舍得。
所以思忖下来,我还是决定卖了铺子,但要对得起它对我的意义,一定得卖个好价钱。
“……所以你……就利用我一次次打退那些人来故意抬高价钱……估计对方也不敢通过官府施压,就安安心心地这么耍我……把我当做哄抬卖价的有效工具……”
小末此刻,让我联想到了风雨欲来前的平静,那令我垂涎不已的红色眸光闪得异常火热,却又阴冷有如寒冬,并隐隐散发仿若王者般的威严。
“菊……花……小……妹……妹……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愚弄……我!!!”
他的尾音被我严严实实密不透风地捂在了嘴里。
奸笑满面的我刚发现,这种方法果然便捷实用,只是……下次要留意被捂嘴的人不是两只手自由可以捏着自己的脸就行了。
等我的小脸快要被扯变形的时候,我痛得放开了手,他却还没道义地继续在揉捏我的小脸蛋,不过手劲上倒是松了不少。
美男总是一个美丽的谜,就像猫儿般心思多变,即便被他们抓上一爪,我也想上去亲近,也会宽容,特别,在我还打不过时。
出乎意料,他突然畅意大笑起来,虽包含着些哭笑不得的意思,但那脸上此刻的确满是笑意。
原本乌云密闭,霎那雨散云收,我仿佛第一次目睹阳光泄下云层地痴痴看着。
“我、呵呵,没想到我竟然、竟然就被你这个小丫头骗得团团转……堂堂的、呵呵,堂堂的……竟然就被……一个十三岁的小孩子算计……竟然还没有察觉,今非昔比还真是讽刺啊……”呃……似乎之前……小末也是骗我用了假名的吧?什么“算计”嘛,真是小鸡肚肠的男人!
我叹口气,踮脚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暗想这小末是不是之前的人生太过一帆风顺了,才如此纯洁如此容易上当。
也不是我天生就如此,只是自小,因爹爹当年的惊世之举而被其他孩子刻意避开时,渐渐学会的自保,即便大人们遇见,又都是带着同情或是厌恶接近,前者为了标榜后者为了找乐子。有些事,就算再无奈也必然要去学会。
比如乐观。就算只是路边的野花,被踩得一时,也绝对会一世明媚笑看天地。
我万菊花便是,如假包换的野菊花一朵。
等小末笑得差不多了,他一面顺气一面媚眼如丝地看着我——这人笑得连眼角都泛起珍珠似的泪光。
“我算是服了菊花小姐你了……那……当初你答应我的东西现在不是落入他人之手了吗?”
我紧紧盯着他的如花美颜,盯到他都不好意思沉下脸来,最后我眯缝起眼……
小末顿时黑线一片,因为他听到的的的确确是这么一句话……
“断袖的小美人,想要从爷这里打赏,再给菊……花……大爷我,笑一个先……”
7.我叫万菊花,秋天一到生机无限的那种菊花。家中曾经经营的生意是一家祖传了好几代的酒铺,所卖的酒中最闻名的,便是爹爹特制的极品美酒——也正是美男小末,不惜千里迢迢“卖身”于我的真正目的——“千秋醉”。
他告诉我,几年前他的情人曾到过此地,喝了爹爹酿的酒后便喜欢上了那种滋味。
我又问跟在身后不远处的小末,是不是想用美酒将功补过讨情人欢心。小末笑了声,我听得很清楚。
爹爹当初改良的祖传配方,酿出来极品美酒“千秋醉”。那醇香馥郁的滋味可是万里飘香的醉人,也由此,引来了很多嗜酒的风雅人士,那是店铺最辉煌的时代。
宗叔叔便是雅士中的一个,也是醉翁之意尤其不在酒的一个。
据爹爹的回忆,他第一眼看见宗叔叔,还误以是贬谪的仙人,仙风道骨翩翩雅姿,让人视线不由纠缠。
但在听到仙人掉落了扇子不自觉脱口而出的一句话后,下一刻,爹爹立马再加上一脚直接把仙人踹了一路贬谪到了地府——
“青酒朱颜”。
倒也雅致,如果换了是我绝对会去刻块这样的招牌,用来替换旧的那块,而不是如当时的爹爹,涨红了俊脸死命怒瞪着宗叔叔,倒也只是让对方被瞪得脸色通红耳朵火烧似的。两只虾子就这样一瞪眼,结下了梁子。
后来,无论爹爹怎样的冰冷脸色冷漠语气,宗叔叔都是不厌其烦地跑来万家酒铺,三天两头地往爹爹眼里钻,随行的必带上一壶菊花茶。
并非一般的菊花茶,而是从别国捎带来的上品。宗叔叔喜酒更喜茶,喜茶但更喜欢卖酒的人,于是便爱屋及乌,便把万家酒铺当做半个家。
就这样,两个一开始(爹爹单方面的感觉)不对盘的人,冥冥之中又牵扯上了(宗叔叔单方面的想法)的缘定三生,有时抬杠有时斗酒有时品茶。花前月下虽没有那巫山的云雨竟最终还是暗暗滋长了一种莫名情愫。到了后来,两人间有时只要相视一笑便能心领神会,那时候,已是浓浓酒香淡淡茶香沁入了各自的心神,久久不散。
虽说戏文俗套,但俗套的便是常理。
两家的人理所当然知晓后竭力反对,在两人被强行分开半年后的某天,爹爹偷偷跑到镇外山岗上站了整整三天,到了第四天,他踉跄着下山,将自小许下亲事的娘娶过了门。
事隔多年了,爹爹还是会抱怨宗叔叔,读书人就是太文诌就连私奔的信函都可以写得让人误解,结果一误会差点就是抱憾终生……
“即便我们现在能相守,还是辜负了太多的人……伤害了……丝毫没有过错的人……我们……”曾经听到爹爹这么说,我那时不是太懂。
“寿儿……别想太多,世事不会皆如人意,”宗叔叔虽比爹爹小,行事却比爹爹牢靠得多,他抱着天下至宝的爹爹,一边安慰,“……我们没有罪过……只是对那些辜负的人有着过错,其他的,不论是谁……都没有资格说什么……相信我,也相信你自己的心……”
相守相持,大概就是说的这个样子,古人诚不欺我也。
不过,也就是曾经的这个误解才有了本小姐万菊花,看来……老天还是如此期待我的到来的。
等到我七岁那年,家中那个如泰山石般顽固不化的爷爷过世了,那一年,同时爹爹和宗叔叔也再次重逢。
所有人都以为之前的执迷已是一团无法复燃的死灰,但只有爹爹和宗叔叔知道那不是。
也仅有他们知道,一切误解一切埋怨在刻骨的思念之前,其实什么都不是了。
宗叔叔之前的消失,原来是被本家说动了想去京城谈判:他要和爹爹在一起,哪怕舍弃尊门第财富。但到了京城,人却被家人半强迫地软禁起来,即便这样,他也对抗了很久,最后以放弃继承人的身份,并经由一个在京城做大官的友人斡旋,最终赢得了和爹爹相守的那一线可能。
后来,爹爹和宗叔叔每每吵架,便是喜欢说嫌弃什么背叛什么拖油瓶什么,但每次脾气闹到最后,还是宗叔叔左一个是我错右一个不在乎还来一个你的就是我的,抱着爹爹像诱拐小孩似地半哄半骗……但我知道他心里是在乎我的存在的。
不然,为什么爹爹气消后,宗叔叔一边狂亲人一边对着趴在门槛看戏许久的我拼命使眼色?
哼哼,我的就是我的,爹爹的也是我的,所以宗叔叔你就是我家的人。
爷爷去世了,爹爹义无反顾地将宗叔叔接回了家,没过多久便给了娘亲一纸休书加上大半家产。
爹爹没有说其他的,只有宗叔叔悄声说了句“对不起”,两个人手牵手,给奶奶和娘跪了下来,那一刻的静默,我至今还记得……
宗叔叔“过门”那天,礼节很简单,只是简单的三拜行礼,没有媒妁没有高堂。
观礼的只有我。
一直到“新郎”被“新娘”一把抱起进入洞房后,我这个有些不称职的喜童还在苦苦思索,方才宗叔叔贴在耳鬓那句让爹爹羞红了脸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寿儿,我让了这主外的称呼……那待会儿‘为妻’我就在上面好好伺候‘夫君’吧……”
这样,我便有了两个爹爹,一个老是红脸一个爱唱白脸,一个喜欢骂我淘气一个等对方骂完后再塞给我一颗糖,一个老是让逃课的我去酒铺帮忙一个老是不厌其烦地纠正我的功课,还有字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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