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哉大人，那么，就由我去辨认，市丸银到底是不是兇手。”他，要去见他。
倒数前两秒。他朝著既定的方向迈步。

第十八章

身为蓝染惣右介的下属有一个好处，就是在监狱里也能感受倒贵宾级的待遇。市丸银看著自己身处的空间，不无嘲讽的想。
如此洁净整洁的房间能算是监狱？没有监狱中沉闷凝滞的气氛，没有血腥刑罚的阴影，也没有狱卒的丑恶嘴脸。若是配上清酒小菜，几乎和待在自己家里没区别。
蓝染惣右介的势力果然不容小覰。
他也真是够傻的，居然跑到山本老头的宅邸外面去。可是他不能不去。蓝染的意图很明显，要嫁祸给日番谷。蓝染确信，有著神降之力的日番谷必定能够预见山本的死亡。而不愿意让他人得知自己拥有这份力量的日番谷只能自己行动。虽然蓝染算漏了那个竟然还待在京都的黑崎一护。
原本他也不打算露面的。虽然他不愿意为他人做出牺牲，不愿意成为蓝染棋谱中被作为祭品的棋子。但注意到日番谷和黑崎一护的行踪被山本的家臣发现之际，他自己都不明白自己为什麼要惹祸上身，以致於自己落到现在身陷囚笼的下场。
儘管自己都不愿意去承认，自己也能为某人而捨弃一切，唯一的遗憾就是那个人却将永远憎恨自己。悲哀却又无可奈何的结局，真是适合他。
空气中多了一丝寒气，吸进肺里有些刺痛。
市丸银愕然的看著铁栅栏外那个瘦小的身影。为什麼，他会出现在这里？绿色的眸子却平静无波，没有意料之中的憎恨和怒气。
随即换上惯有的笑容，大咧咧的打招呼。“啊啦，小狮郎，你是来看我的麼？”
日番谷安静的看著市丸银，似乎想把他看穿。而后，缓缓的蹲下身，正好与端坐在牢狱地板上的市丸银平视。
“这一次，换你在笼子里了。”
市丸银的笑意更加明显。这个孩子总是能给他带来意想不到的乐趣呢。也好啊，在这最后的时刻，能够看到小傢伙，也算是物有所值。若是小傢伙一直能带著对他的恨意活下去，或许，也是一件不错的事呢。
“笼子是困不住我的，小狮郎。”低沉的声音像是魅惑般说出真实的言语。
日番谷似笑非笑的看著市丸银，眼神有些飘忽。“狐狸是不会待在笼子里的……”
“嗯，小狮郎很瞭解我呢。”市丸银忽然话题一转，“真是想不到啊，小狮郎你竟然会来看我呢……”
“我只想知道，站在笼子外面，是什麼感觉……”当自己被关在那个无形的牢笼中的时候，他就想得知，笼子外看著笼子内，心情是否有所区别。市丸银是以何种心态看待待在笼子里的自己的呢？而他，现在又该以何种眼光来看待市丸银？
实事逆转，易地而处。这或许连市丸银都始料不及。
“那麼，感觉如何？”市丸银有些狡诈的看著日番谷。人在遇上某些事某些人的时候就会改变。日番谷在遇上市丸银之后无可避免的产生了一些变化，即使不是出於本人意愿。只是还无法断定这种转变究竟是好还是坏。
“很累……”是啊，很累。因为全心全意去恨一个人真的是一件很累的事情。即使情势逆转了，即使可以肆意发泄了，心底却空洞虚无。他终究是不能去憎恨市丸银。即使那个人手上沾染了养父的鲜血。
市丸银神色复杂的看著日番谷。有些时候，他祈祷日番谷能变得像他一样无情，不为情感所困扰，只为了自己而活。但是一个人的本性却终究无法更改。而改变的人，原来是他。
“啊啦，还是个孩子呢。”这是说日番谷，还是说他自己呢？他也一样的任性啊。
“市丸……果真是个骗子……”日番谷慢慢站起身，居高临下看著市丸银，平静的敍述著一项事实。在他心里已经根深蒂固的事实。
骗子吗？市丸银笑得更欢。骗子也有失败的时候啊，例如在面对这个叫做日番谷冬狮郎的孩子的时候，知道了什麼叫做偷鸡不成反蚀把米。明明是无可失去的赌注，却把自己输了出去，真的成了空气，一无所有。
感谢蓝染的提醒。在玩这种游戏的时候，的确是应该做好连自己都一起毁灭的觉悟。因为不是别人，是日番谷啊。即使赌输了却连怨言都没有。
“我喜欢小狮郎哟。”
这句话就是最大的谎言。日番谷悲哀的看著市丸银。喜欢吗？如此轻易的说出口，如此轻易的让他陷落，却又如此残酷的让他得知事实真相。
骗子……不折不扣的骗子……
即使知道这个人是骗子，又能如何？被骗走的东西无法回归。什麼也不能做，什麼也不想做，什麼也不愿意去做。只是等待失去。
“……若是你夺走我最后的亲人，我会如你所希望的，恨你。”
市丸银猛地抬头，看著喃喃重復这句话的日番谷，忽然似乎明白了什么，继而微笑。“已经决定好，开始恨我了么？”
若是真的能够憎恨，他是否能得到解脱与救赎？他不知道。这个问题永远都不会有答案。因为他无法去恨他，所以他只能继续挣扎。
与善恶正邪无关，与是非黑白无关，这只是正视心，得到的答案。
『…… 大概会很痛苦吧……』
嗯，是很痛苦。这种痛苦也是活著的证明。
『……可惜, 已经无法回头了……』
他知道。在一开始的时刻就已经决定好了一切。他也不想再回头。回去，重復，没有任何意义。他决定要走向自己既定的命运。这是他所做的选择。
“市丸，若是你没有杀了我父亲，或许……”
或许？市丸银不解的看著表情怪异的日番谷。或许什么？
日番谷却露出了笑容，说：“你这只狐狸，或许还能够活很久……”
“小狮郎？”有什么事情不对劲。市丸银敏锐的感觉到一种奇怪的改变正在进行。但是他说不出来，到底是什么在改变。
日番谷转身向外走去。
“小狮郎。”市丸银忽然喊住他。
日番谷停下脚步，转头看了看市丸银。
“我还没听小狮郎你说过，喜欢这个字呢。不妨现在就给我答案吧。”这或许是最后的机会了。“小狮郎，你喜欢我吗？”答案应该是否定的吧。早就知道了。为什么没有不甘心的感觉呢？好奇怪啊。这一点都不像他市丸银的作风。
日番谷却沉默了，似乎在做很艰难的抉择。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市丸银却似乎看到了所谓希望的曙光。他是否可以期盼少许呢？如此难以做出抉择的日番谷，是否在心底有了一些名叫市丸银的东西存在？
嘴角微微上扬，划出最美的弧度。祖母绿中幕布重重，掩盖了最透彻的自我，却给人以最真实的感觉。
这是市丸银头一次看到日番谷那么释怀的笑容，仿佛放下了一切，回到了最初那个还是孩子的时代才有的笑容。第一次，或许也是最后一次。
蠕动的嘴唇一张一合，没有声音。市丸银却听得很清楚。
「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你。」
然后，转身走入光中，消失在市丸银面前。
啊啦，还真是残酷无情的答案啊。从来就没有爱过吗？市丸银低头轻笑不止。这是不是那个孩子所能想到的最好的答案，啊，或许应该说是最残忍的惩罚？
无所谓了，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这样结束，也好。
“会面，愉快吗？”
蓝染惣右介，眼下来说算得是神的宠儿，总是能轻易得到自己所需，甚至敢於嘲弄神的使者。
“你在等我。”日番谷很清楚，为什么蓝染会出现在这里。
“正如日番谷君你所知道的一样，虽然我也对银那种愚蠢的举动感到震惊，可我还不想失去最得力的助手。”至少现在还不可以。若是市丸银定罪，他也势必受到牵连。唯一要做的，就是变不利为有利。
“所以，我是最适合的人选。”知道啊，蓝染打什么主意。一开始，蓝染就是想让他来承担杀人的罪名，彻底击溃白哉他们。市丸银的确是意外。
“没错。”蓝染轻鬆的说，“据我所知，我应该能从日番谷君这里得到让我满意的答案。不过为了以防万一，我还是想亲自证实一下。”
“做事还真是小心啊，蓝染。”日番谷冷淡的回答。
蓝染的微笑始终温和有礼。“看来，日番谷君非常清楚自己的处境呢。”正如他所预测的一样，这种知道却无法改变的力量还真是苍白无力啊。虽然绕了很大一个圈子，总算是达成他的期望，也勉强称之为满意吧。
而自己手下的棋子呢？和他设计的一模一样。在这个游戏中，他是最大的赢家。虽然，市丸银会身陷其中是他所不愿意看到的。
“浮竹大人会怎么想呢，日番谷君。你现在所做的事情，可是会毁了你自己的。”
日番谷沉默片刻，说：“……这不正是你所希望的么……”
蓝染轻笑：“日番谷君，送你最后一份礼物吧。我可以送你去你最后想去的地方。”他不会说，不会告诉日番谷。他和市丸银之间的交易。
这本来就是他算计好的计划，完美的计划。在很早以前，他就很清楚的察觉，市丸银的陷落。这个孩子或许真的就是市丸银的剋星，让市丸银改变。可是，感情最微妙的地方就是站在你面前，你却不知道我爱你。
真是傻瓜啊。很明显的事实呢。市丸银爱著这个小鬼。儘管市丸银一再逃避，却还是躲避不了这个事实。那么，这个孩子呢？
旁观者清，当局者迷。
蓝染微笑著走进监狱，看见笑容苦涩，有些失神的市丸银。果真如此呢。“银，心情不好么？”
“在监狱里，自然不会和蓝染大人您一样好心情哦。”市丸银并不喜欢这个时候被打扰。
“我可是来告诉银一件好消息的。”蓝染笑容可掬的说，“银，你已经可以离开这间牢狱了。”狱卒也上前打开牢门。
“啊啦，可我不是涉嫌杀害山本大人的凶嫌么？”市丸银有些惊讶。按理说，蓝染不会那么好心，敢於私自放他离开。即使找人顶罪也不是那么简单就能让人信服的。
“这也正是让我吃惊的地方啊，银。”蓝染慢条斯理的回答，“刚才，有一份签名档交到我的手里，我也已经将它呈交天皇陛下了。总之，你的嫌疑洗清了。你可以官復原职，天皇对於你的忠诚也不再怀疑。是不是好消息呢，银？”
“凶嫌自己认罪了？”为什么有非常不好的预感？为什么？
“啊，是啊。追捕的工作已经展开，想必很快就会将罪人带回来处置。”蓝染看著市丸银从牢笼里出来，意味深长的说，“恐怕是会让你大吃一惊的兇手呢……”
不知道答案或许最好呢。可惜，人对於不知道的事物就越是想知道。
“谁？”
“我们的熟人，日番谷君。”
倒数前一秒。听见了么，秒针移动的声音。

第十九章

『……觉悟了么……』
是，觉悟了。
不，或许说觉悟太抬举自己了。他只是明白了那些画面串联起来的真实含义。一开始就註定的结局，也只有当它来到眼前的时候，才能真切的看清它的真面目。
“一开始就告诉我，不就简单的多……”日番谷站在狂风肆虐的悬崖上，摇摇欲坠。他回来了，回到这个开始的地方，出云神社所在的悬崖。将会是完美的句点呢。哪里开始，哪里结束。
那个声音很早以前就告诉他，将会发生的事情，只是他自己不能理解罢了。也许这就是神的恶作剧，只告诉你点滴，要你自己领悟。
很奇怪的笑声在风中传递。有点狡猾，有点恶作剧，还有点顽皮。像是单纯的孩子银铃般的笑声，又像是智慧长者洞悉一切的笑，甚至是不怀好意的嘲笑，矛盾的综合体。
『……不后悔么……』
“后悔？”日番谷似乎在自言自语，又似乎正和面前看不见的人对话。“你指的是什么呢？”
又是一阵窃笑声。神也是喜欢恶作剧的孩子。
『……你爱他……』
日番谷神色黯然。原来是指市丸银么？后悔，又该后悔什么呢？该遇到的人终究会遇到，该发生的事情终究会发生。爱上市丸银，不是他所能控制，与意志身份立场都无关。
既然註定了这些都会发生，註定了这里即使开端亦是结局，那么，他至少可以选择在何时结束这一切。现在，正是时候。
不能去恨市丸银，也不能原谅他。带著对自己的厌恶，痛恨自己的软弱。不能坐视市丸银成为蓝染的替罪羔羊。唯一的选择就是取而代之。
还应该感谢蓝染，至少，蓝染给了他一个最好的结束场所。和神降时所见到的画面终於完美的重合了。那么，也该结束了吧？最好，就这样结束。
『……自私、误解……人类呢……』
或许吧。人事实上只为自己而活，不管有多少藉口。
追捕的人在哪里呢？只要让他们看到罪犯的下场，是不是就都结束了？
『……来了……』
扭头，看见身影正向悬崖靠拢。可是——
“……市丸银……”为什么是他。刚出狱就接到了逮捕他的命令吗？老天非要开这样所玩笑，让他们之间以这种形式结束么？
“啊啦，你这是想做什么呢，小狮郎？”略微有些喘息，市丸银还是展露出一贯的笑脸，将真意隐藏在细眯的眼睛之后。
“……你是来逮捕我的？”日番谷背对著悬崖。只要再后退一步，就将万劫不復。
市丸银却眯著眼睛盯著日番谷：“我很好奇啊，小狮郎。你我都清楚呢，兇手不在你我之间。那么，有必要去承认杀人罪名么？还是……”
“因为你说你喜欢我。”
日番谷突如其来的话语让市丸银当场愣住。而日番谷的神情又不像是在开玩笑。市丸银一点都不高兴。他感觉不到话语中半点的真实性。
“你是想这样子理解吧。”日番谷忽然笑起来。
市丸银的笑容再也掛不住了。他的脸色渐渐阴沉下来。没错，他市丸银是改变了，因为他在不知不觉中爱上了日番谷。但是日番谷为什么改变？变得他一点都不认识了。难道那次跳崖的经歷真的能带给人如此之大的的改变？
“我不会告诉你原因的。”把这个疑惑留给市丸银，抑或是自己任性的想法，让市丸银永远记住他。他也可以尽情嘲笑市丸银。
日番谷的视线忽然越过市丸银，望向更远处，神情柔和下来。
“市丸……我记得你说过……在你没有说结束之前，我不能中断我们之间的游戏。我只是你的玩具呢。可是，我累了……玩具也会坏掉……”身体慢慢的向后倾斜，看得见市丸银混合复杂情感的震惊表情，也看得见越来越近的追捕者。
“游戏……结束……”
细细的热流顺著手臂滑落，带著腥味，感觉的到液体的黏稠。然后滴落在脸上，一滴，两滴……
攸的睁开的双眸有一丝担忧。“你……受伤了！”
市丸银自嘲的笑了笑，说：“啊啦，被你发现了啊。”
蓝染本不允许他来的。没有人比蓝染更瞭解市丸银。他太清楚市丸银若是亲临抓捕现场会做出什么举动。但是，蓝染也很清楚，市丸银会做出什么样的抉择。
市丸银不得已和自己的上司打了一场。
市丸银原本的计划不是这样的。儘管他怀疑蓝染并不会遵守和他的约定，但是他却还是义无反顾的做了抉择。要蓝染将原先计划中，以日番谷杀了山本结束改为市丸银杀了山本。虽然这种保护只能是一时的，却已是他唯一能做的。
他早已经决定，只能用自己的方式来保护这个孩子。即使孩子会恨他一辈子。
但是，为什么事情发生了改变？
他不懂，为什么日番谷变成了凶嫌。他是可以怀疑那份所谓的认罪书是恶劣的伪造品。但是日番谷已经逃亡，却是不争的事实，就连朽木白哉都不清楚日番谷去了什么地方。离开监狱之后，除了见了蓝染，日番谷就此销声匿跡。
在他心急如焚的时候，蓝染又突然停手不打了，甚至告诉他，日番谷所在的位置。那并不是蓝染的善心发作。
因为蓝染说。「你亲眼见到一切的终结，才能结束。」
惯用的右手受伤，然而还是这只手抓住了他不想失去的东西。和那一次一样。那一次，他成功阻止了日番谷的死亡，这一次虽然抓住，却没有足够的力量把孩子拉上来，只因为受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