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被这残酷的空洞感所困厄,一时间心里竟微微的疼了起来。
而奇怪的是,他竟然端坐在了那琴的前面,想要去弹奏般伸手出去。
“喜阑,不要动。”一声轻柔而谨慎的呼唤把他拉了回来。喜阑回头望去,是一个衣着非常华贵的年轻女子,眉目里有着他熟悉的亲切妍丽,“过来这里。”
她向他伸手,腕上的镏金镯子争先恐后的滑过清脆的声音。
“姐姐你是谁?”喜阑迷惑了,喃喃问道。
女子笑了,她的笑好象与他隔着格外遥远的距离般不可及:“我就是你的姐姐啊。”
她的话,好象在喜阑心里推开一扇门,可是那门里却空空,什么也没有。
“不要去动那琴,那是母亲的琴。”女子继续说道,声音却渐渐的消失隐去,“喜阑,不要去动。”
“姐姐?”喜阑着急起来,想要抓住那女子问问更多的事情,却猛一下醒转了过来。
还是深深的夜,月光隐约的浮动在房间里,清冷得没有任何改变,喜阑因为那个梦心里觉得惆怅无比。记忆不起来的自己,记忆不起来的姐姐,还有记忆不起来的,历史。
好象那柄没有弦的琴,他空有弹奏的心情,却无法发出任何声音来。
自己究竟是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的呢?
尉迟凛却是来了劲,三天两头的跑来与喜阑玩。每每是借了风华院的姑娘的屋子,加上这小小少爷又大方过人,居然真的瞒天过海无人觉察出什么来。倒是没有什么特别,大约这尉迟凛自小,也并没有真的结交过什么朋友。赤诚的热情之下,二人却真的如同相见恨晚一般熟悉起来了。
尉迟凛虽然生在了而今天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首辅之家,却难得的谦虚谨慎,虽然偶尔有些喜欢撒娇,但是比起见惯的那些少爷脾气,已经是万中无一了。因此深得一众姐妹的喜欢。不过这孩子在勾栏院待久了,也依旧是一副羞怯模样,脸红的时候,真的如同个少女般的恬美,于是又多被嘲笑了几句去。
这一日下了格外大的雨,喜阑在风华院这边与一群姑娘们闲着唱曲玩,就听见外面喧哗一片,这大雨的天气客人是少的,却只听见外面在叫:“小公子爷上门了,还不都出来啊。”
小公子爷,却是他们为尉迟凛取的花名,一来二去,连牵引小厮们都知道了。
女孩子们先是一愣,迎出来只见尉迟凛已经湿了一半身子,平日里最最注重仪表的他却显得有些狼狈。见了喜阑就一把抱住他,格外委屈的落下泪来了。
“尉迟凛你怎么了?”喜阑虽然没有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但是看他这模样也知道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你俩傻了啊,站在这里淋雨。”还是雾映花反应快点,一把将他二人拉了过来,“先找个地方坐下热热的喝些东西才是正经啊。”
众人这才明白了眼前的状况,依言把那二人七手八脚的拽了进到屋子里去了。
“你怎么了?”喜阑见尉迟凛抽泣了半天,也有些累了似的平息了一点,一边拿毛巾给他擦着头发,一边问道。
尉迟凛安静的低着头,让他给擦着头发:“我父亲,今天跟我吵架。”
喜阑手里的毛巾没掉下去,尉迟凛没有注意他的反应,继续说:“喜阑。我真的十分厌恶这个家和那里面的每一个人。我总是依附着他们生存着,从来不能做我想做的事。也许,我大概还没有你来得自由。”他抓住喜阑的手,热切的眼光看着他,“你愿意,和我一起离开这里吗?”
喜阑注视着他,一时无话。
尉迟凛见他迟疑,越发不解:“你想离开这里的,我知道。喜阑,你有什么东西放不下呢?如果你可以离开这里,得到你该得到的东西,那么你就可以去找你的父母和你失去的记忆以及一切你失去过的东西啊。”
“你先别说了。”喜阑制止他继续下去,“你让我想一想。”
尉迟凛的热切受到了打击,他原本以为,喜阑将会多么高兴的接受他的建议,这个地方对他而言,只是给予了他痛苦罢了,为什么他还这么犹豫的离不开它呢?
“你想想,我过几日再来的时候,你给我一个答复。”尉迟凛松开手,笑了一笑,“我很希望喜阑与我在一起啊。我要去帝州了,我想在那里,你应当会看到不一样的世界的。”
帝州。
喜阑点点头,若有所思。
端神王朝被宛缰帝国所侵略,是在七年之前的事了。那一年国破家亡,苟且偷生的记忆尚存。景帝在大军压境的时刻求和,以小皇子为质,长公主和亲,西北十六州为赔得到了安宁的半壁天下。而端神原本的都城帝州,也由此沦为了宛缰帝国的战利品。且宛缰帝君为了羞辱景帝时刻记着自己败军之将的身份,加了一道条件,要求端神每年派使臣来朝一度。
这沉重的耻辱行到而今,居然成为了默契的惯例。不以为忤一般的习以为常。大约任何的疼痛都会过去,活着的人们还要活着,于是,牺牲变成了一场可笑的默剧,被记忆的冷漠压得再发不出呻吟。
今年首辅大臣尉迟尊上书,恳请景帝指派他的幼子,轻裘侯尉迟凛前往帝州为使。
帝州,那是端神人曾经甜美的家乡。
朝政外落,景帝那远在宛缰的幼子长女,如果知道他们那一年一盼的与来自家国的亲人的会面,居然会是这么一个孩子草率的前来,不知道该要做何感想。
尉迟凛来找喜阑的时候,便是希望可以带他一道前往帝州,共同去完成他人生里第一次的被委以的重任。
喜阑漫不经心的拿了本书在看,初秋的阳光暖洋洋的晒得正好,他草草的翻书,心思却全然也没有留在那之上片刻。
一个人忽然的站在了他前面,身影遮挡住大片的阳光,投下了一片暗淡阴影。
喜阑抬头,看见了刻墨那让他本能的生出排斥感的笑。
他笑起来显得很温和,但是那温和里却隐约可以嗅到残酷的危险。洁白的牙齿,些微的漏下细碎的光泽,粼粼的,与他深黑的眼眸中那不可窥探的神色相辉映。
“你要干什么?”喜阑脸一沉,收起书准备走开。
刻墨一把拉住他的手腕:“喜阑,我看错了你啊。我不知道你竟然这么有本事呢。”
“你什么意思?”喜阑听他这有所指的言语,停顿住了问道。
见到自己的话奏效,刻墨笑了,他偏头凑上喜阑的耳朵,暧昧的气息痒痒的流了进去,他轻笑着道:“我说,尉迟家的公子都能被你给勾住,你不当□多么的可惜。”
喜阑的脸色益发的难看。在听到他更不堪的形容之前已经出手想要挣脱开去。
“生气了是吗?”刻墨早预料到他会是这反应,手上加了力,“喜阑,你不要想跑哦。你要知道你是跑不掉的。不要试图去改变什么了,安分的活着吧。不然,我真的不知道你是不是还能活下去的哟。”
“你这是什么意思?”喜阑被他的话弄得心内惶惶,他似乎总是知道着什么般的洞然,“你想说什么?”
刻墨无视他那仓皇的问话:“你说谈弦知道你和别人好上了,他该多伤心呀。可怜的谈弦,他的心可是非常柔弱的啊。”
“我没有像你说的那样。尉迟凛他只是我的朋友。”喜阑狠狠的甩开他的手,纠正道。
“朋友?”刻墨像是听到了什么格外好笑的笑话,“傻瓜,让我来告诉你,人对人如果没有任何欲望,没有任何所图。是不会有任何其他的好的。你看看清楚吧。朋友么?高高在上的贵公子和烟花柳巷的小杂役……哦,真对不起,现在已经不是杂役了……朋友啊?你少做梦了吧!”
“给我滚!”喜阑低声的喝道,刻墨的话无疑刺伤了他的自尊心。
刻墨听话的放开他:“你还真是浑身都带刺呢。喜阑,我真想好好折磨你一下。像你这种人。”
“不要拿你那肮脏的思想来想象我。”喜阑说。
刻墨笑道:“肮脏啊?你与谈弦做的时候怎么不这么说呢?口是心非的小家伙。”
“你……”喜阑气结。
“我怎么了?”刻墨看着他那有些苍白的小脸,“喜阑,不要试图逃跑哦。”
“你究竟想怎么样?”喜阑不想再与他废话了。他觉得自己在刻墨面前似乎总是处于猎物的角色,那危机四伏的感觉令他格外的不安。
刻墨伸手轻轻的抚去他肩膀上的一片落叶:“你就应该早这么乖的问。晚上过来找我。”
喜阑的脸色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更加难看了:“我不会去的。”
“我怕我会忍不住要同情谈弦呢。一同情,也许会让他伤心呢?”刻墨拈着自己的一缕头发,不动声色。
喜阑微微一笑:“刻墨,我要是去了,恐怕谈弦他才会伤心的。”
他不再等他有更多的时间与他废话,转身离开了庭院。
尉迟凛是对的,无论你怎么想挣扎,但是这样一个庞大的世界与环境,总是不断的在拖累着你前进的脚步的。
但是,那个人微微的侧脸,长长的头发披散下来,令他那偶尔露出来的白皙脸庞,洁净犹如一小束的月光。他看见这样清醇的美,内心第一次有了想亲近的心情。他让他温暖,他感到温暖,想要问那是否就是爱呢?
他打定主意今晚去找找谈弦,他想要把这件事情告诉他。不论是去是留,他也应该先告诉他才对。
喜阑抱着这样的心情,一晚上都有些魂不守舍,好容易捱到了夜深的时刻,整个院子的生意接近了尾声,方匆忙的抱了琴,小跑的回去了上上楼。
谈弦的屋子,第三楼上去拐弯的尽头,他素喜清净,一路行进只觉得月光日益凉薄,洒落在身上仿佛流淌不尽的泪水般忧郁起来。
喜阑微微的屏息,天地有些安静,太安静,安静得他几乎有了哀伤的心情。那心情是从记忆的深处翻涌上来的,带着些沉重的碎片恍惚不清的捕捉着他心里脆弱的部分。疼痛,像是有某种预兆般的困住心神。
他猛然的停住了脚步,耳畔听见了一声极细微的呻吟。
那声音从面前的房门内传了出来,轻微却清晰的打在了耳朵上。
喜阑仿佛被什么力量拖住了手脚,以十分艰难的姿态推了一下那扇微掩住的门。
我的眼睛,生出来不是为了流下泪水。
我的耳朵,生出来不是为了听见残酷。
我的灵魂,生出来不是为了承受疼痛。
喜阑手里的琴在房门洞开的一刻摔到了地上,铮然的弦一根根抢着断开,呛起的尘灰轻柔的弥漫开,以时光最无辜的姿态悄然的寂静。
看见了,美丽的景象,太美丽,灼热我双眼直到泪水要把它洗盲。
谈弦白皙的身体就这样一览无余的呈现在喜阑眼前的床榻上,长长的黑发披散开来,在殷红的锦被间纷纷扬扬的缠绕成妖娆的姿态,他那流丽的眼睛里泛着□的光泽,微微眯起来回避过身上人那霸道的目光。
太过美丽。让人的心里绝望得无以附加的苍凉。
刻墨慢慢的从谈弦的身上支起身子,他要让喜阑看清楚此刻谈弦是以一种多么屈辱的姿态在他的身下承欢。手指下滑,轻轻的摩挲着谈弦那柔嫩的皮肤,眼里的得意之色得逞的捕获了喜阑张皇的身影:“你知道吗?他尝起来味道实在是不错。”
喜阑仿佛没有听见他的话,只是失了神的注视着床上的谈弦,但是他却始终微微闭着眼睛,任凭自己在刻墨的引诱下身体扭动出耻辱而诱人的姿态,他紧抿着形状娇美的嘴唇,但是那动人的呻吟声却依旧一声声的敲打过喜阑的耳膜。
“你的谈弦公子很喜欢被我抱呢。”刻墨一边说着,一边似乎更加为了刺激到喜阑般加重了动作的力度,“喜阑,你看看他这个样子,像不像个完美的□?”
喜阑一句话也不说。他呆呆的看着谈弦微微皱起了秀美的眉,他眼里的泪水灼热的流淌了下来。
“怎么了?”刻墨看着他的反应,“你没有什么感觉吗?喜阑,你为什么不肯听我的话呢?”他狠狠的蹂躏过谈弦那美丽的身体,好象恨不得把他毁坏掉一般的毫无怜悯。
谈弦终于忍不住轻声的呼痛,清美的眼睛里似乎迷蒙着一层水气,他稍微的曲起身体,眼尾流过了喜阑犹如石雕的身影:“喜阑,闭上眼睛。”
喜阑,闭上眼睛。
这话好象是咒语,喜阑只能死死的睁大一双眼,看着这两个抵死缠绵的人。残酷而美丽的冲击着视线,泪水怎么也止不住的流淌着,打湿整片夜色。
“为什么啊?”喜阑喃喃的道,身体不由自主的跌落在了冰冷的地板上。
刻墨离开了谈弦的身体,他慢条斯理的欣赏着喜阑的表情:“没有为什么,他就是喜欢被人上罢了。你不是不知道他每天要做些什么来谋生。喜阑,你应该想开点。”
他下了床,不忘回味的勾起谈弦无力的脸,倾身吻了一下:“的确是好味道,谈弦,你真是个妖精。”
而谈弦没有反抗,只是任由他轻薄完毕,方仄仄的又依靠回床上,对着那欢爱后的狼籍,似乎完全视而不见。
刻墨走过了喜阑的身边,喜阑看见他那弥漫的笑意狰狞的覆盖住了他的天地。
“这样,你会觉得心疼吗?”他低哑的声音划过喜阑的耳朵,“喜阑,你看看你所谓的美好,是多么的不堪一击。”
他离开了。
喜阑看着床上的人,他只是那样的躺在锦绣里,好象个被弄坏的娃娃般无辜而废弃。汗水贴着光洁的皮肤,浮起格外动人的光泽,连他那微微泛出红润的腮颊,也是一致的迷人。但是他却在轻轻的喘着气,一时积攒不出说话的力气。
喜阑走上前去,每一步都像是在踏进地狱般疼痛而凛冽。
他的泪水失去了感觉,只是好象要把身体的液体排空般无尽的流淌着。
一步,又一步。
抬头看见那殷红的锦被,鲜艳如同血色。
他轻轻的扶起谈弦纤弱的身体,让他稍微舒服些的靠着枕头倚坐起来。
“我给你打盆水来。”他低声说,好象一大声就会打碎这夜晚般。
谈弦挣扎着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腕。他美丽的脸上有种冷漠的苍凉,直直的注视着喜阑那泪水淋漓的脸:“喜阑。”
只一声他的名字,喜阑立刻间觉得自己的心土崩瓦解,他回身一把将谈弦微凉的身体搂住:“为什么啊?”
那仿佛是受了很久的委屈见到了母亲的小孩子,才真的满心疼痛的哭泣起来。
谈弦闭起眼睛,回应的搂抱着这委屈的少年。他的泪水太多了,多的会淹没这个夜。他长长的叹息着:“没有为什么。”
喜阑被这冷淡的回答再次的刺痛起来:“为什么要这么说?”
“喜阑,我是个什么人,你也很清楚。”谈弦的声音,恍惚得那么不真实,“这是我生存的方式,如果你觉得脏,你可以离开。”
喜阑从那怀抱里起来,不可相信的看着谈弦,他那柔弱而美好的脸上满是疲惫:“你可以离开我,远远离开,越远越好。”
“你是真的这么想吗?”喜阑听见自己的心在微微的被拉抻着,在空气里颤抖了起来。
谈弦没有看他,只是安然的整理着自己的长发:“我,就是这么活着,一直如此的。你那么可爱的时候我的确喜欢,但是现在我不想要你了。”
他的口气,如同是在说一只小猫或者小狗般轻快:“我不要你了,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刻墨给你说了什么?”喜阑问道,那被放弃的委屈感紧紧的掐着他的心,一痕一痕的疼起来。
“你认为我需要相信别人说的话才能判断对你的感情么?”谈弦没有表情的回答道。
喜阑的心被用力的拉开,断裂般的痛楚:“你到底为什么要丢掉我?一定是他说了什么是不是?到底为什么?”
谈弦被他缠得不耐烦起来:“我只是,一时兴起。现在我没有心情了,所以不要你了。”
只是,一时兴起。现在我没有心情了,所以不要你了
只是,一时兴起。现在我没有心情了,所以不要你了
这一定是,开玩笑的吧?
我一定是,在做梦的吧?
喜阑怔怔的看着眼前的谈弦,忽然他再也忍不住,号啕大哭了起来。
你,爱我吗?
你,曾经真的爱我吗?
那些温柔是真的吗?那些语言是真的吗?
那些残酷,是真的吗?
喜阑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样的,一步一步,走到了自己的房间里。谈弦懒洋洋的依靠在床上,好象一朵洁白璀璨的花朵般打开自己的身体,以那样仿佛不觉得羞耻的姿态对抗着喜阑无辜的泪水。他实在是美丽,那样的美,看久了心都要被紧紧的揪成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