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殇天下----妖画
  发于:2009年03月0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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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也已经记不得,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目光一直围着他转,从来不停歇。
可是她一直就是一个安静的人,安静得没有声息。她只会躲在身后,看他落寞的背影。在这繁华的宫殿里,从来就没有人真的找到了自己的归宿。她也是如此,所以她开始悄悄的学琴,把那些听得熟练的曲子,一点点的弹起来。那一天也是个大晴天,梨花树缤纷得呛人了。她捧着自己小小的琴,反复的练习一段曲子,却总是不得要领,这个时候她听见一个声音。
“你太着急了。”少年的声音,有些陌生却又带着熟悉了太久的感觉。
她抬起头,看见那个面如冠玉的少年,第一次有了一点清淡的笑容。
为了这个笑容,她觉得自己就像那只扑灭火焰的飞蛾,竟然用了之后所有的时间来为之做祭。
秀雅微微的叹息一声:“我一直以来,都觉得自己从来是在做一件无望的事情。可是,除了这件事情,世界上却再也没有我值得为之付出心力和牺牲的理由了。你觉得我傻么?”
谈弦一时间无言以对,只好垂下头不语。
秀雅的手指轻轻颤抖着:“他在凉歌上下了毒。可是我还是一遍遍的去喂那毒药,因为那毒是他下的,所以我就做了他的棋。还唯恐自己做得不够好。”
“您真的很傻。”谈弦看着怀里的少女,一字一句的说道。
这话却仿佛夸奖似的,让秀雅绽开了笑颜。
“我真的很傻,可是,我这一生,再也没有别的助力,去完成一件其他事情了。”她细细的把玩着那条锦带,“这样的生,让人没有信心,只是想要看见这一点光,就投入进去了。”她的脸色越发的差了,“你还是快些离开,不然,父皇断然是会牵扯上你的。”
谈弦犹豫一下,秀雅有些急了:“你是要为了他做大事情的人,不可以就折在这里了。快些走。”她的手,指尖有微微发青的痕迹,目光流转:“我知道他有解药,只是不知道,我到底有多少分量,能否让父皇以我之性命和他交换到他想要的东西。”
谈弦的心只觉得一凉,却依言将她妥善的扶到椅子上,转身离开了。
天边奔涌过暗沉的雷云,却大约是会下雨。
而的确,一场不可避免的风暴就这样来袭。
端神,反了。
尉迟家族的大旗,终于从满门忠勇过渡为了逆天而行。
尉迟凛在南方拉起反旗,只在短时间内就已经打下了许多藩王所在的领地。
朝堂内亦是一片混乱,内乱如同瘟疫,传染的速度远超过了人们的反应。
琴动情往千根弦,愿灭怨熄一段音。
城墙,多少年也未有再接受这般猛烈的撼动,青砖忘却了战火的滋味。
端神的王朝,如同一副陈旧的华丽皮囊,被人捅破的窟窿里,竟然是死败一般的灰尘。
尉迟凛在南方拉起精兵三万,一路收编着落魄藩王们的旧部和土地,短短时日内已经大成气候。尉迟尊在朝堂之上被东风在空将军一剑刺穿了右腿,而今尉迟府邸全部被软禁起来。
彰祺代理内务,东风在空统管了军务,加急的文书直递到宛缰,喜阑却是一语不发。
宛缰帝君是在花烛之夜接到的密报,一杯酒尚未端稳,就全部倾覆。
他不动声色,只暗自吩咐左右去把婉贵妃严密的守卫起来。
而当值的大总管安复年连夜的领了命,去往公主殿将喜阑请了出来。
暗沉沉的大殿,直要压到人心上去。
喜阑还穿着那一身璀璨的红,映衬着他清秀而冷淡的面,宛缰帝君将那文书扔给他,冷冷道:“连个龙椅都坐不稳,朕的女儿如何嫁给你?”
喜阑打开书信看了一眼,却丝毫没有表情,他似乎成竹在胸,又似乎全无打算。只漫不经心的翻弄着纸张,静默的不发一言。
“你的国内反了!反了!”宛缰帝君几乎是在狂吼。
喜阑轻轻笑:“陛下雄兵百万,自然可以再跨界肃清一回,这样端神剩下的半壁江山便也可以属于陛下了。”
不可置信的神态稍纵即逝,宛缰帝君看着那张脸:“可是朕已经把棉兰许给你,朕的女儿如何能做亡国之君的皇后?”
“允许喜阑更正一下,亡了国,就只有废后没有皇后。”喜阑冷淡的说道。
烛火猛然间晃动一下,阴晴不定的光影,笼罩了整个空间。
“朕借兵给你,你这次可否斩草除根?”宛缰帝君咬牙切齿道。
喜阑默不作声:“我无心做这个帝王了。”
“这不是你该说的话,朕要你当你就得当。”宛缰帝君闻听这话,差点从桌椅上跳起来。
喜阑抬起头,他在多年前,也是这么仰望过这个,踏破了他童年梦境的男人。他忽然笑了:“陛下,不怕纵虎归山?”
“你可否给过朕一点退路?”宛缰帝君终于忍无可忍,一手已经执剑在手,直向了喜阑而来,剑锋带着冷的风,擦过了空气,“朕的秀雅,是能活不能?”
喜阑的笑更加浓烈:“原来陛下忙着嫁女,也没有忘记长公主。”
剑锋在脸颊侧一分的地方恨恨的停住,宛缰帝君只咬牙道:“当日朕该赐死你的。”
“可是您却没有那么做。”喜阑平静的说,“您知道秀雅不能嫁给我,所以您不惜伤她的心让我娶棉兰,可是陛下,既然我只是棋,那么您又凭什么担忧棋子有一天不再只是棋子呢?喜阑对于您,只是个傀儡,那么即使换一个人做傀儡,您也依旧可以继续把棉兰嫁给他,我那些懦弱的所谓皇兄皇弟们,一定会感恩戴德的,只要您让他们坐上这个皇位,让他们娶一个新寡的公主,他们绝对是求之不得的。”
“你闭嘴!”宛缰帝君恼羞成怒,狠狠击碎了案前的琉璃灯,“朕即日借调二十万兵马,帮你去扫清国内的叛逆。任何朝臣,都不会敢有异议。只不过,朕要你先救活秀雅。”
喜阑嘴角微微抬了一下:“喜阑只有对公主不敬了,在喜阑全胜之前,帝姬的性命无虞,只是解药,喜阑不能立刻给。”
“朕不要女儿,你能不要你姐姐吗?”宛缰帝君几乎是在怒吼。
喜阑闭上眼睛:“喜阑要姐姐,但是姐姐未必会要我。再说,陛下能不要女儿吗?”
他这一生所遭遇的所有挫败,全部都加诸于这一个夜晚。
而在那张紧急调兵的圣谕上,赫然写下了三个字。
连素衣。
谈弦只觉得自己做了一整夜的梦,那些梦是在他清醒的时刻,一个又一个钻进头脑中的。他的手指涔涔的都是汗,一瞬是那面色苍白的公主,忽然,又是幼年时期忽然而至的血光。
他刚要再睁开眼睛,一双手盖住了他的眼睛。
“陛下。”谈弦轻轻呼出一口气,淡然的叫道。
喜阑微微一笑:“谈弦,朕要返回端神去一趟。”
这话如同梦靥般,谈弦的睫毛轻轻一动:“陛下您今日大婚。”
“已经过了四更了。”喜阑的手依旧没有拿开,掌心里融融的暖,“谈弦啊,端神反了。朕要带兵回去,扫清那群反贼。”
这话严重,却被他若无其事般诉说出来。
谈弦眨眨眼,等着他接下去的话。
喜阑松开手,笑眼看着他:“朕回来是与你们知会一声,春泱和卫队留下来,护卫你们。”他轻轻咳嗽一声,依旧笑得安静而柔软,“谈弦啊,如果长公主身体不舒服,把这个给她。”他握住谈弦的手,将一个小小的布包放进他手里,“不过你一定记住,要宛缰帝君保证你的安全,才可以给他。”
“陛下交代的,身后事么?”谈弦反握住他的手,目光有些灼灼。
喜阑笑了:“朕如何会死,这等大逆不道的话,罚你。”
谈弦只觉得这一日发生的事太多,而他的温柔,却更加像是饯别,不觉内心有些惶惑起来。
“朕罚你,好好活着,陪着朕。”喜阑站起身来,“朕该走了,你自己多加小心。”
“陛下。”谈弦的声音停一停,却终于涩住了喉咙。
喜阑伸出手,只轻轻抚摸着他那张脸:“谈弦长得,真是好看。”
他觉得自己的泪落了下来。
一滴,再一滴。
喜阑没有动,只是依旧在笑:“哭都哭得这么好看。”
你,到底爱过没有。
这句话却始终不敢出口,怕那只是自己一个人的白日梦,宁愿继续不安的做下去,也不要知道事实到底会不会如同自己的想象。
而感情,在太多时候,也许都只是自己一个人的梦罢了。
我是宁愿自己继续做梦,还是渴望抓住一点也许结局是残酷的真实呢?
我自己都已经不知道了。
这一生我们经历的诀别太多,却从来没有试验过我与你的诀别,是不是也一样可以随时光就埋没掉疼。
良久谈弦收住了泪,只是依旧没有舍得离开他的掌心,他微微叹息一声,似乎用完了力气。
喜阑安抚般拍拍他的肩:“你从不怕死,可是有时候朕却怕你死。”
他发了狠,原本是打算从此再也不抱有任何太轻微的希望,但是人的贪欲如何能被填满,越往前走越是看不见的黑暗。他不知道那是不是爱,爱若是宽容与恩典,为什么却一次次把他们折磨得面目全非。
如果只记得与你初见,再无对彼此的纠缠怨恨。
他此生或许再也不能见到他,见到这样一个,他罄尽一生所有情意去喜爱的男人。
谈弦只觉得内心被什么东西,从头到尾的撕扯着,他略有些颤抖的坐起来,一手抱住了这个总是在笑的男子。
喜阑低下头,亲吻了他的唇角。
这般小心翼翼的吻,柔和得要把一世的温柔都用完一般。
“陛下,这个世间,您最想要的是什么?”谈弦低声问。
喜阑抚摸着他的头发,笑了:“朕最想要,是百姓们收回属于他们的家园,端神的耻辱都被洗清。”
这回答在意料之内,他们的一生终归也是为了这个目的而生……摆上棋盘,只为了拼杀这一场烽烟,做了别人的筹码。
“朕走了,你自己小心。”喜阑放开手,低声嘱咐。
谈弦点点头,看着这个男子转过身,他还穿着那大红的礼服,颜色如同一团火焰跳动。他忽然心一动,竟然叫道:“那若不是九五之尊,他最想要的是什么?”
红色的影子在门口停了一停,仿佛被这勇气震慑,许久才轻轻的回答道。
“那他会说,这一生最想要是与你对坐弹琴。”
谈弦的眼里泛出流转的光,粲然的笑,直看着他的身影如同真正熄灭却一般的消失。
非为烟花故
遇君枉思乡
飞絮横生三千里
弄笛不堪伤
曾见如眉蹙
绿绦影满塘
桥下谁家碧玉俏
覆面笑仓皇
端神的内乱自一开始就是猝不及防,而待到君主带着二十万宛缰的兵马返回,这一场勤王闹剧越发展开得如同波澜里翻滚的怒血。
连素衣沉着脸,喜阑自从见面开始就没有和他说过一句话,他知道他不必说,要反问的只是他自己而已。
“歆安……到底是谁?”他内心的局已破,越发揣摩不得自己到底是落入了什么陷阱。
喜阑回头看他,眼神已经不复他初见时候的柔软,只剩下了冰冷的黑暗:“歆安可好?”
连素衣手一挥,并不愿意再和他打哑谜:“你们真厉害,设下这么大一个圈套,就相信了我一定会钻进去?”
“你不钻,也自然会有别人钻。这颗棋是预定好的。”喜阑不理会他的愤慨,“连大哥,这是命运,由不得你去拒绝。”
“我却看不出,你还是个信命的人。”连素衣淡然道,“我不知道你到底在想什么。打完仗,我是不是就可以回去,再也相安无事?”
这一次却没有人再回答他了,连素衣越加不安,正要再说什么,已经被一双手捂住了嘴。
车马粼粼,行进中的部队俨然像是一场庞大的默剧。
喜阑柔和的笑:“我敢让你带兵,自然是希望事情进展更为顺利一些。歆安乃是我端神的王子,他的血统没有人可以否认,只不过,也许我父皇也不知道他还有这么一个不被祝福过的儿子罢了。连大哥如果真的想要跟他好好的过日子,是不是应该期望一点后顾之忧也无才是最好归宿?”
“你这是什么意思?”连素衣甩开他的手,气势已然减灭了一些。
喜阑淡定的看着前方:“如果我告诉你,我们现在不是去端神平乱,而是要打下宛缰,连大哥认为如何?”
“你一定是个疯子。”良久之后连素衣吐出一口气来。
从一开始,我就没有想过轻易的赢。
只有把局做得无限大,赢面才会无限大。没有风险,谁会肯放下足够的赌注。
端神破军的那一刻,利益就已经被端上了台面赎买赎卖,由不得人来做决定。
喜阑深谙这一点,也深知自己所要夺还的不只是一个和平的傀儡王朝而已。那是他和姐姐牺牲了太多建立起来的棋局,所有棋子都已经摆好,就只等待最后的那一击。
时间已经太久,久得他都几乎忘记了,自己原来也有过自己的心情。
自己的心情,是可以忽略不计的,坐上这位置的那一刻手里捏住的是无数无辜牺牲的人的血和命。
洛河林家,新榆越家,两派最大的主战势力在这场战争中剪除掉了几乎全部的势力,而主和的尉迟家上位成为了新的庄。天下和才能兴商兴农,为了眼前自我的利益不被丧失有太多的理由可以把国家葬送给新的君主了。
暗流的默契一旦达成,那昏庸帝王的末路自然指日可待。
奉悦珊在金銮上跪了一夜,只在不断诅咒自己为何不能身为男儿身,做了端神的长公主,最后也只能凭借美貌夺取仇人的玩弄而已。
为此她精心的设计了最绵长的复仇线索,并且与弟弟喜阑一起,串联起了所有的棋子。
每一个步骤,都走得鲜血淋漓。
从那些被因为战争损害利益而一一剪除羽翼的家族中挑选出来的具备号召力的继承人,共同立了死誓一起捍卫这个秘密,谈氏家族的世交绀碧夫人的楚馆作为联络地点。姐弟共同前往宛缰为陪,而其他人则在国内图谋复兴大业,如果不是因为宛缰的帝王意欲对喜阑不轨也许歆安这颗棋子也不会这么容易用到,但是所有棋子都有了自己的归属走了自己该走的道路。只等待着这一刻的到来。
彰祺手里握着玉玺已经很久,直到温润的玉器被他的体温染暖。他一刻也没有放下来,冷静的等待着最后的时刻。
借由东风在空的势力肃清了京城内所有的吵杂声音,并将尉迟尊的势力严密控制起来,整个皇城竟然如同铁桶透不出去一点声音,而另一边,由敲灯与丹青收服旧部,在南方积聚起所有可以发动的武装力量,已经和尉迟凛的部队私下秘密的交涉好了一起合并的事宜,这就是端神给予宛缰的聘礼,是端神被侵略十年之后,还上的最后还有血性的力量。
殿内的气氛紧张得一触即发,内阁老个个都盯着彰祺,在他们看来这就是彻头彻尾的政变夺权,然而事情发生得太快,他们竟然没有办法反应。
彰祺已经快两天没有合眼,他只记得自己最后的任务就是保护好这个国家的中心保持一种安定状态,即使是非常的手段,不走露风声最好的办法就是不告诉任何人,他坚定的纹丝不动,心内的冷峻和热切加在一起却几乎要折磨死他了。
喜阑你是个疯子。竟然敢把一个国家的兵权就这么交付与人,万一他们真的反了,你以为你真的可以压住?靠别国部队镇压自己的军队,这么做了,端神就真的亡了。
他反复的念叨着,自己也忍不住笑,若不是疯了,他怎么就相信东风在空不会随手上来给他一刀。
所有人,为什么都全神贯注的玩着一个游戏?
他忽然觉得很累,累得很想闭上眼睛睡过去。他不再是彰祺,只是刻墨,只是那个在流觞堂里夜夜笙歌,没有未来的刻墨,是不是一切也会简单得多。
但是他不是,他背着整个家族的仇恨和命运,就怎么也挣脱不了。
他一直在等着,等着自己的棋路全部走完的这一刻。
而终于听见了,陛下回朝这样吵闹的通报声,他居然发现自己已经站不起来。
惨白色的笑意,一点点的展开,一双手把他拉了起来。
东风在空还是那一身冰冷的铠甲,冷冰冰的将他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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