窝在柴敏思怀里的毕良不知在想什么。眼皮的重担让他不得不合上,再也不肯睁开。
看着用沉默相对的两人,看着柴敏思抱着毕良的谨慎,看着一言不发的毕良,两人的怪异气氛让周一诺心口堵得慌。
毕良刚做完全身检查又经过一系列的化验折腾后,人已经疲惫的熟睡在病床上。周一诺趁着这个功夫把柴敏思揣到门口。
“这只是第一阶段,他还有治愈的可能,住院的话——。”
“我可从没说过要住院——。”
不好的预感上升,周一诺死盯着柴敏思,他这时才发现眼前娃娃脸的美貌男子散发出的是森毒的冷气。于是换了一种口气,周一诺继续道:“住院比较适合他的治疗。”
“开玩笑,我可不想把钱浪费在一个没价值活的人身上——。”柴敏思说着,贴近周一诺,为他理了理已经很整齐的领带:“医生,你也别为此操心了。”
“你应该看看这个!”周一诺突然把手里的资料塞入柴敏思手中。
那资料在他手中还没等停留,随即遭受抛弃的下场。
“他死了不是更好么?!你以为我在乎他死活么?!”纸片飞洒漫天,盘旋而落时,当最后一片纸从他面前荡下后,周一诺终于把柴敏思的脸看个清楚,他的面孔身处一半光一半阴之中,界限分明的脸映照出两种表情,于是爱和恨两种情感也由此分隔开。
“你知道你再不能后悔。”
“他不死在我手上我才会后悔。”按在门把的手轻转,门幽幽露出里面的情景。毕良一直在熟睡,柴敏思忘了关窗,风泼入房内,撩得毕良额前发丝乱飞。
迈步来到床前,首先关了窗。风再也不能来打扰,毕良的头发又恢复安稳。
端详着那张面容,上面涂抹了太多沧桑和悲凉,让人不忍目睹。抚着毕良的脸颊,一片白发从鬓角偶然间外露,柴敏思凝视了那黑冢内的白烟一会,然后伸手亲手把它埋了进去。
门外周一诺瞟了一眼里面,静默不语。
一个护士端着药瓶走了过来:“周医生,这是毕良的药。”周一诺朝屋子望了一眼,定了定心神,接过药,走了进去:“毕良!我给你开了药!”
紧合的眼有了松动,轻喘了一口气后,毕良迟缓醒来,正看见周一诺端着药走过来:“医生——。”
周一诺即刻朝毕良使个眼色,让他不要暴露曾经相识的事情,目光又瞄了瞄把注意力放在药品上的柴敏思身上。毕良立刻领悟周一诺的意思,把剩下的话转成别的语言:“——谢谢你——。”
“我给你开了药——。”
“不需要!”旁边的柴敏思突然吼道:“他不需要吃药!”
毕良没说什么,也没看旁边的弟弟,他看向周一诺,眼中是一览无余的淡薄:“医生,给我开些止疼的药吧,只要止疼的就好。”
“止疼也没必要!吃药太浪费了!”
“柴敏思你有没有人性!”周一诺实在看不下去,爆发出声。
一只手牵住了周一诺的衣袖,他顺着那只手看去,是毕良哀求的眼光。想要破口大骂的话也因此半途而废,周一诺转身把药仍给护士,大步离开房间。走到门外,看见满地的资料,弯腰一一拾起。最后一页赫然写着骨髓移植血型匹配者的名字——柴敏思。
152、踉跄
没和周一诺打声招呼,柴敏思就带着毕良出了院。毕良想和周一诺道别的,但是他很明白柴敏思是不会同意的,当走出医院大门时,他不经意的回望了一眼。
站在阳台的周一诺看见了,他也看见了毕良被柴敏思毫不留情的塞进车里。车喘息都不给的就开走,像多一分停留就会多一分惊惧似的。
“柴敏思,你真的不会后悔吗?如果是我,一定会的——。”扶着栏杆,远目车走的方向,周一诺不禁感慨,拿出电话打给另一个早就后悔的人。
从医院回来的半个月内,风平,浪也静。
毕良和柴敏思如平常的兄弟般生活,只是有时候柴敏思会摸进哥哥的放,要一个拥抱。
和昨天前天一样的早晨。
“你会回来吧——会回来吧——会回来吧——”一连重复了三遍的征求话语令柴敏思心烦意乱,在最后一遍还没出口的时候照着毕良胸口就是一拳,出手之后才发现自己根本没控制力道,一个杀手的拳头打在一个血癌病人的身上——后果可想而之,但柴敏思不想为此而懊悔,甚至都没伸手去扶一下踉跄的人。
毕良捂着胸口,动作和表情都停滞了一下,然后剧烈的咳嗽着,却还想着为此而歉疚的弟弟,摆着手道:“我没事,我没事——。”
从生病开始,毕良发生了急剧的转变,不管是动作还是话总是在重复开头直至结尾,像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吱噶着生锈的发条一遍一遍强调着自己的记忆,只不过毕良强调的部分不是记忆——。他本人是知道自己这个毛病不好的,给身边的人造成了困扰也知道。
过了一会,直到毕良的咳嗽不再响起,柴敏思才转过头看向他,苍白的嘴角边挂着一条血渍,应该是巴掌太过用力而让牙齿撞破舌头造成的伤害。
“你会——”话再没进行下去,毕良突然发现自己又重蹈了刚才的错误,快速闭了嘴,偷瞄着柴敏思,生怕他再生气不开心,被打的事他并不感到有什么委屈,也许是被打惯了,也就忘了委屈是什么,只希望敏思好着,能开心着,由于自己的啰嗦让弟弟烦躁了,他由衷感到抱歉。
像他这样的人,濒临死亡的时候会比平常更在乎别人的感受——,也会比平常更无意识的暴露自己的需要。
毕良膝盖处巴掌大的淤青吸引了柴敏思的注意力,因为什么而受伤?柴敏思比谁都清楚,他不止一次目睹毕良站不稳摔倒在地,而趴在地上四处寻找支点的可怜家伙明知道弟弟也许就在隔壁的房间或者更近的地方就是不开口呼救。既然不需要帮助,那他是不会伸出援手的,而且看着男人像条虫子一样在地上爬着,也未尝不是一件快事。
轻微的按压都会令血癌患者的皮肤出现淤青,更何况是摔跤呢,最近越来越多的淤青出现于毕良的身上,几乎要覆盖他本身的皮肤面积。他会不会就这么因为淤青而死呢?有过这类想法,一会就觉得这种想法太过天真,这个老东西是很能活的。
走到鞋架边换上鞋,鞋架上的掉漆令他有些不满,把毕良弄到这种破烂的住宅里本是他的意思,当初也没细想自己也要一起住在这里,现在却对当时的安排有了抵触心理。
“敏思!”
因为语气里的急切使柴敏思回了头。
“早点回来,我在家等你。”
没理睬毕良,也没答复什么,尽管有点吃惊这种像是妻子对丈夫的词语,但当时并没觉察这词句有什么不妥。
柴敏思现在已经不会再把心思放在毕良身上了。
毫不客气的接收了柴家产业后,有很多的善后工作要作,公司的员工需要大换血,股东那边也是因为重建计划不一致而成天吵架,光是听吵架就需要拿出一上午的时间。想把一个死人救活是需要很大勇气和精力的,可恨的是柴家产业几乎是半死不活的,就像眼前这人,令人心生烦厌。
忙碌从一个混乱的工作会议开始,接着是一批又一批的文件需要批示。今天等他忙完工作时候又已经是半夜12点了。
驱车回家,秘书那边还在汇报明天的日程,他早就烦了,不等说完就切了电话,拽掉耳机,打开录音机,连播了好几次才找到放歌的电台,正好播的是《甜蜜蜜》,以前喜欢是因为毕良喜欢,当时并不是爱屋及乌,只是想把毕良的性格摸个透彻。这时候听到,反而起了安神的作用,听到一半,他猛地想起了毕良早上的话。
不是期待什么,但那句话的确隐含了期待的因素,柴敏思不自觉地加大了马力。
破宅子亮了灯,在远处看不清,他还是朦朦胧胧的看见了,有了灯光,似乎就有了家的味道。
到了家门口,停下车,没掏钥匙,而是按了门铃,自从搬到这里以后他鲜少使用这个门铃,因为太古老的原因,门铃按了几遍都没有声响,最后还是无奈的拿钥匙开门,开门的声音应该惊动了毕良,一般他都会出来迎接的,这次却没有。
是不是睡着了?也不对,血癌令他的睡眠很少,半夜他经常出来在沙发那里坐着,可能是想看电视增添睡意,又怕惊醒弟弟而放弃了,常常是一坐就是一宿,这些,柴敏思都知道。
“哥!”楼上楼下的找着毕良,当他再次回到客厅的时候才发现——毕良不在这个屋子里!
没有直达老宅子的公车!想要去市里开车需要1个小时多,要是走路就需要4个多小时,附近连一家仓买或食杂都没有,因为这附近根本不住人,除了这个老宅子外。毕良从搬进来开始就没离开过宅子,也许有很多东西是他需要的,可也没听他提过。柴敏思只记得自己在刚搬进来前买过一斤大米和一桶豆油,什么水果蔬菜都没买过,他本就是想让毕良吃吃苦头的。也不知道毕良是怎么在这里生活的,吃饭问题也是个谜。如果毕良说想要什么东西,柴敏思不会拒绝,毕竟他不想把折磨毕良的事情搬到台面上。
是不是毕良经常趁着自己不在家而偷偷出去购买东西呢?!交通工具是什么呢?!那双腿吗?!还是说龙珏、翁凯森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发现了毕良,于是带走了他?!
这样想,毕良的失踪就有了眉目,想到的可能性越多,心情就越烦躁,索性坐在地上,狠劲抓着头发当作发泄。
‘早点回来,我在家等你。’想到这样的话原来都是为逃跑而准备的托辞,怒火以势不可当的趋势升腾着。
就在这时,门开了,毕良从外面走了进来。
“敏思?你回来了?”
柴敏思抬起头,语气还算平稳:“你怎么忘了关灯?”
“哦,我怕你晚上回家看不清路,也许有点费电,但是这样比较安全。”毕良并不知道自己接近了浪风口,走到柴敏思旁边:“怎么坐在地上了?!”说着就去拉柴敏思。
柴敏思甩开毕良的手,起身就抓住了他来不及收回的手腕,朝毕良慢慢靠近。
抓住他腕子的手大力的锁紧着,面对着逐渐靠近的脸,毕良这才看清弟弟脸上的怒容和弟弟身上散发着的危险气息,而这些都离他越来越近。
“敏思?你怎么了?”
“你去哪儿了?!”虽然心里翻江倒海,语气依然风平浪静。
“我——。”没等毕良说完,柴敏思看见他眼中的闪躲,20多年的相处,柴敏思清楚那是他要撒谎的前兆,怒火攻心抬脚照着毕良肚子踢去,吃了一脚的毕良站不稳就要摔倒,柴敏思抓住他的手帮他继续勉强站立着。柴敏思的脚连续踢打在毕良的肚子上,毕良像个沙袋一样不能倒下只能承受着坚硬皮鞋撞击在肚子上的疼痛。
毕良根本不知道弟弟的暴力从何而来,他想阻止这种几乎能刺穿脊背的疼痛,无济于事的伸出手想接住柴敏思的脚,柴敏思看出毕良的意图,最后一脚改踢他鼻子。最后一脚几乎是致命的,毕良立即涣散了眼神,摇晃着好像骨架都散了,柴敏思扔掉毕良的胳膊,他像个被打碎的不倒翁一样终于倒在了地上,随之,始终不离手的,哪怕是挨打也不松手的盒子也掉在了地上。
生日蛋糕摔出盒子的保护落了一地,用奶油刻着的字只剩下‘思快乐’的字样,柴敏思难以置信的看着蛋糕,又看向日历,上面在10月22日上画了一个红色的圆圈,对啊!今天是他的生日!他看向毕良,毕良从脚到身上没有一处是干净的,好像一路上连滚带爬的回到这里。柴敏思努力让自己从震惊中缓过劲,翻开毕良的身体,毕良紧闭着双眼,鼻孔像是开了闸的水库一样放着血。他颤抖着手去堵住毕良的血,徒劳的动作令他绝望,心好像都为此窒息了。这一刻,聪颖的、精明的、狡猾的、凶残的、狠毒的柴敏思只有荒芜一切的慌张,头颓然的掉在胸前。
“敏——思?”
像一束风飘过的声音,飘进柴敏思耳朵里,柴敏思立即看向毕良:“哥——,对不起,我——。”
“生,生日快乐——。”毕良竭尽全力的说道,微笑随后拉起了他的嘴角。
血好不容易止住了,毕良弓着身坐在饭桌前,他在剩余的蛋糕上插了6根蜡烛,划着火柴划了半天都没打着,好不容易打着了,点燃蜡烛又成了困难,柴敏思说要帮忙,毕良说不用不用,想为弟弟亲自点上。晚饭柴敏思作了很多好吃的,材料都是毕良走了12个小时买回来的。柴敏思刚吹灭了蜡烛,毕良就直挺挺的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毕良倒地的瞬间,柴敏思脑中的一根线砰的一声断了,开车拉着毕良闯了无数红灯直奔医院。
护士费了半天劲才脱掉毕良鞋的事,红肿的脚由于磨出的泡破了而挤满了浓血,血淋淋的脚惨不忍睹。
“太危险了!白血病人怎么可以——!”医生责备着柴敏思把毕良推入抢救室。
柴敏思站在抢救室外无力的蹲下身。
经过一夜抢救,毕良的命是保住了,医生建议化疗又开了一堆的药,这一次柴敏思没有拒绝。
化疗啊!
进入病房的时候,毕良由于麻醉剂的效力还在睡觉。柴敏思尽量小心控制脚步的音量来到床边。呼吸若有若无,清浅的坐落于毕良的鼻息间,他是薄弱的,只要见过他的人都会有这样的感觉,无论是瘦弱的身材还是苍白的面孔都给人这样的印象,但,这世界再难找到他这样顽强的人了,无数次的见他受伤受辱,无数次的挺过来,好像有某股意念督促着他活下来。
那个意念是什么?毕良,你告诉我——
想着想着,柴敏思握着毕良的手睡着了都没发觉。
早上一到6点准时醒过来,柴敏思一抬头就看见毕良瞅着自己微笑,他迅速起身,背后披着的被单掉在了地上。
弯腰去捡被单,想到毕良忍着疼给自己披上,攥着被单的地方也热了,起身的时候已经下定了决心:“怎么样?”
“好多了。”
“哥,你生病了,知道吗?”说到这里他心虚的不敢看毕良的脸。
“嗯,是啊。”毕良点头,然后他说道:“敏思,我们出院吧。”
153、祭品
早上一到6点准时醒过来,柴敏思一抬头就看见毕良瞅着自己微笑,他迅速起身,背后披着的被单掉在了地上。
弯腰去捡被单,想到毕良忍着疼给自己披上,攥着被单的地方也热了,起身的时候已经下定了决心:“怎么样?”
“好多了。”
“哥,你生病了,知道吗?”说到这里他心虚的不敢看毕良的脸。
“嗯,是啊。”毕良点头,然后他说道:“敏思,我们出院吧。”
153、祭品
注视着毕良,恨不得从中盯出自己想要的答卷。在他为种种问题困扰的时候,这人竟能用平静化解一切繁复,平静的人就能占得主控权吗?他可不会答应:“不行。”
为什么不行?毕良想不出弟弟拒绝的理由是什么。抬眼浏览着柴敏思聚拢寒气的面孔,有一刻他似乎看懂了自己最疼爱的人,但是下一秒那种笃定就烟消云散,因为柴敏思不给他细细猜想的时间,已经换成一副温顺和气的表情。
“哥,住院吧,我担心你的身体。”
真的吗?真的是在担心吗?但愿吧,但愿是担心。毕良明知自己在自欺欺人,也不想曲解弟弟的好心,他明知柴敏思已经知道身世,也做好了他有一天会恨自己准备。在母亲的葬礼上抱着年幼的柴敏思,他就已经把自己的命交给了怀中的这个男孩,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弟弟。从柴敏思朝翁士博开枪的时候,他就预感到了柴敏思的报复拉开了序幕,明明知道,他依然义无反顾陪在柴敏思身边,等着,被毁灭。
欠债还钱,欠命抵命,没什么好说的,尽管父亲和弟弟们对待他还不如一个陌生人,但是他不想其中有任何人死去。毕竟他们的生命都是有价值的,而他,徒留命一条,活着也是孤单。
祭品总是无怨无悔的,他也是。
“住院吧。”
“嗯。”
就这样,毕良选了一个便宜的床位,住了下来。
柴敏思终于明白毕良为什么一句话甚至一个字要重复很多遍了,因为他似乎患上了老年痴呆症,讲过的事情总在忘,不管是今天的明天的还是昨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