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之后,两人再无可虑,日间依旧是兄友弟恭,夜里苍绝溜到沐华房中相会,快活胜似神仙。
苍绝在房事上头欲念极盛,依他心思,夜夜都要尽兴才好,偏他那根物事与别个不同,又粗又长不说,一个时辰也不见软的,沐华虽吃了紫云果后强健许多,也禁不得这样折腾,初时每每被弄到哭着求饶,第二日便爬不起来。苍绝疼惜他,便节制不少,忍不得时才要上一次。如此月余,沐华方惯了这男子情事,更品出万般滋味来,轮到旬假时便不限苍绝次数,戏耍数度方歇。
此时夏日已过,转眼便是中秋,宫中赐下美酒,沐华官居四品,也在被赏之列,得了四坛菊花酿,当夜便开了一坛与苍绝喝,余下的存入窖中。
沐华原想叫上阿越同饮,不想阿越推说去会朋友,要走了一壶菊花酿回他那宅子去了,沐华这些时日心思被苍绝占得满满,也忘了问阿越那书生朋友姓甚名谁,自去同苍绝喝酒赏月。
席间,苍绝拿出只珠子来交与沐华,「这颗避毒珠乃是我几年前炼制出来,可避百毒,你佩在身上,以防今后有人如靖南侯那般再施暗算。」
沐华接过细看,那珠子艳红似火,光彩夺目,端的是只宝物,心中极是喜欢,放入只锦囊贴身藏了,想了想道:「你送了我这样一件好宝贝,我也需得还些什么。」说着摘下颈中玉璧放入苍绝手中,「这羊脂玉是我外祖家传之物,母亲交与我时要我转送未来妻室,如今给了大哥吧。」
苍绝笑问:「这可是定情信物?」
沐华脸上一红,「你说是便是吧。」
苍绝喜滋滋戴在颈上,酒也不喝了,拉住沐华求欢,晚间又是一场云雨。
翌日,沐华换过朝服上朝,随同百官叩谢圣上赏赐,朝毕又去查看开封城几处新修缮的城墙,过午才回开封府。他进门头一件事便是问苍绝在何处,阿越禀道:「苍大哥说昨晚那酒甚好,惜乎未曾喝得尽兴,不到午时便下到酒窖里去了,说是喝够了才上来,叫众人都不要去吵他,是以午饭也不曾叫他来吃。」
沐华听了嗔道:「就他嘴馋。」
骂完下到后院酒窖中寻找。
虽是午后,酒窖中却光线昏暗,沐华下到窖中,只见一团黑乎乎的影子卧在一片酒坛之间,两只坛子已是空了,恰滚在他脚下,便知必是苍绝醉酒。这菊花酿是宫中秘方所制,入口甘甜绵长,后劲却大,寻常人三杯便倒,哪里禁得住苍绝这般喝法,不觉好气又好笑。
「贪杯也不是这样贪法……」轻叹一记,沐华走近几步要扶他起来,岂知到了近前定睛一瞧,哪里有苍绝半分影子,只一条墨如玄玉的巨蟒盘伏其间,双目紧闭,身躯一起一伏,睡得正熟,浑身散发出菊花酿的甘香味道。
沐华大吃一惊,直觉便要张口喊人,一转念间又恐高声惊了巨蟒,忙压下呼声,放轻了脚步出去叫人来,才迈出一步,却又觉得什么地方不对,驻足细看。只见一身衣物散落在蟒尾处,正是今早苍绝所穿,立时浑身一僵,只当苍绝已入了蟒腹,手脚一阵发软,几欲摔倒,慌痛中靠住窖壁,这才稳住身形,目光一瞥间,又瞅到一件事物,顿时怔住。
蟒身七寸处,一块洁白的玉璧用丝绦系着环在蟒身上,发出莹莹微光,沐华只觉什么念头一闪而过,目光上移,寻到蟒首处,果见一道新月状裂痕生在正中。此时那念头似烟花般炸裂开来,清晰明了,无所遁形。
沐华僵立半晌,做声不得,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却也只是望着那蟒怔怔发呆。
「君灼……这酒真好喝。」
一声呓语响起,蟒身随之翻了个个儿,露出一段肚皮来,却兀自未醒。
「真的是你。」
沐华定下心神,一时也不知是喜多些还是惊多些。喜自是因苍绝未死,至于这惊……
「你说自己是千年蟒妖,原来竟非玩笑。」
沐华摇头苦笑,只觉今日这一番惊吓平生未有,险些连魂儿也掉了。
窖中阴凉,沐华站了这片刻已觉身上发冷,不由担心苍绝着凉,解下朝服覆在蟒身上,伸指轻触那道伤痕,沐华想了想,忍不住狠狠戳上一指,心中暗道:「叫你这般吓我。」见巨蟒犹自不醒,笑笑离去。
沐华出了酒窖,吩咐诸人不得进去窖中,这才来到书房,处置诸般公文卷宗。
他这一忙直到酉时,待肚子饿了才省起时辰,见日头将落,便要到酒窖去叫醒苍绝用饭,才搁下笔,只听门吱呀一声,苍绝抱着朝服走了进来,也不走近,只站在远处看着他发愣。
沐华见他进来,笑道:「可算酒醒了,以后大哥这贪杯的毛病须改一改才是。」
苍绝面色异样古怪,似震惊,似不信,又带了几分渴望,直勾勾看过来,良久,低低问道:「华弟见了我真身,竟是不怕的吗?」
沐华走到他跟前站定,看着他笑,「大哥素来唯有爱我护我,从不曾有害我之心,纵然身为异类,又何惧之有。更何况,大哥不是说过,情之所钟,见了他,只有欢喜,便是妖魔鬼怪,也顾不得许多了。」
苍绝酒醒后发觉自己现了原形,身上盖着沐华的朝服,知是被沐华见了蟒身去,心中怕极,唯恐沐华从此畏惧于他,及至听了这话,心头一块巨石落地,惊喜交集下抱住沐华长叹,「今日方知华弟待我之心同我待华弟一般无二,苍绝此生无憾矣。」
到得夜里,两人洗漱后相拥歇下,沐华想起小时见过的那条巨蟒,讲给苍绝听。
苍绝含笑听他说那蟒如何威武漂亮,如何同自己相像,登时笑不可抑,道:「你可知我便是那巨蟒所化,受你施药之恩,结下这段情缘。」
沐华听得愣住,瞪着双眼看过来,苍绝便从头细说与他。
「我那时寿满千岁,正值天劫,被道天雷轰的失了半数法力,不巧又撞上个道士要降我做他坐骑,我岂肯居于人下,同他拼斗起来,被他一剑伤在额头,后来好容易脱身逃走,但伤势过重,不久现了原身,本以为必死无疑,不料撞见你,你帮我敷药止血,保住我元气不灭,这才捡回一条命。日后我潜心修炼数年,功力尽复,便欲寻你报恩,正巧你被人追杀落入潭中,我恰在那里化为蟒形畅游捕鱼,识出你魂魄,知是当年那个小童子,于是救你性命,一路送你上京。本想将你当成个弟弟疼爱,却不知几时动了情,只想从此天长地久,厮守终生。」
沐华这才明白当日潭中见到的黑影是为何物,又想起儿时情形,笑道:「我那时尽顾着看你鳞片如何漂亮,忘了回家念书,被穆老师好一顿训斥。」
苍绝见他非但不怕,反而称赞自己蟒形漂亮,既欢喜又得意,咧着嘴笑,「我生在南闽,那里景色秀美,改日我变作蟒身驮了你去游玩,可好?」
两人这般喃喃细语,虽无□之乐,然情致旖旎,别有一翻缠绵意趣,如此说说笑笑,直至三更方歇。
开封城外往南十里有处园子,乃一陈姓豪富所有,园中植满各色菊花,是个极风雅的去处,每年九月初九这日园门大开,任三教九流进园来一饱眼福。沐华是爱花喜草之人,闻名此园已久,只因往日公务繁忙,一直未曾一观,今年得了空儿,重阳一早便拉了苍绝前来赏花游玩。
转悠一个上午,赏遍菊中佳品,沐华指着一株墨菊并一株绿菊问苍绝道:「大哥觉这两株哪个更胜一筹?」
苍绝皱眉看了半晌道:「花形倒还算漂亮,只是味道不好,我闻了一个上午,竟没有一株花香是同那菊花酿里的花气味道相似的,若有一两只,咱们也好摘了去泡酒。」
沐华不料他说出这样一番话来,跌脚失笑,指着苍绝骂道:「哪有大哥这般赏花的,真真是焚琴煮鹤大煞风景。」
「我本不是风雅之人,也不屑学那附庸之态,只要那鹤肉好吃,便焚一两张琴又算什么。」苍绝满不在乎嘿嘿一笑,「华弟,咱们逛了这半日,我这肚子可是再饿不得了,今儿个重阳,咱们去吃螃蟹应节。那城南张八家酒楼的醉蟹我念了有半个月了。」
苍绝既然说肚饿,沐华也不再逗留,两人骑马返城,到得张八家酒楼时正值午时三刻,楼中已满是宾客。沐华张望一圈寻不到临窗的空桌,便招手叫掌柜的过来问道:「楼上可还有清净些的雅座吗?」
那掌柜识得沐华乃是开封父母官,点头哈腰道:「有的有的,沐大人请随小的来。」说着便带二人上楼,领着到了一间用屏风隔断的雅座外。
「请大人稍候,小的先进去收拾一番。」
沐华不以为意,见掌柜的进去了便同苍绝一面说话一面在外等候,过得不大会儿功夫,忽听屏风后传来争吵声,一个清亮的少年声音冷笑连连,同掌柜争执,侧耳细听,说的却是:「你这酒楼待客总须讲个先来后到,我既先占了这桌子,又不是付不出银钱,断无半途让出之理,我管你外面等的是几品官,便是皇帝老子在此,我也是不让的。」
原来这楼上雅座早已满了,那掌柜一心巴结沐华,便要让位客人让出来,却不想碰上了硬茬儿,挨了好一顿骂,这一番吵闹落进沐华耳里,立时便明白了掌柜的这番作为,他心中过意不去,在外叫道:「掌柜的,既是人家先来的,岂有为了我们赶人的道理,这雅座我不要了,你另寻张空桌与我吧。」
那掌柜被客人抢白得又急又臊,正束手无策间听见沐华这样说,长出一口气,从里面出来,向苍沐二人打躬致歉,要领了二人往楼下去寻空位,这时屏风后走出一人,笑道:「京城里竟还有这样明事理好脾性的官儿,我倒要好生瞧瞧是何样貌。」
说话的是个三十出头的高大男子,一脸惫懒笑容,使得本算端正的五官竟显出幅无赖相来。
「这不是方兄吗?」
沐华回头一瞥,见了这男子便是一愣,原来竟是多年未见的故交,当下喜出望外,出声招呼,又向苍绝道:「大哥,这位便是江湖上有名的千手客方闻,一套折枝手出神入化独步武林。」
那男子也认了沐华出来,高声笑道:「原来是君灼贤弟,你不在沐家庄呆着,跑来京城做什么?」
「小弟在这里谋了份差事,故此长居京城。」
「江湖上倒有传言,说沐家庄少主中了进士外放做官,我还道玩笑,原来竟是真的,更不知你做的还是京官。」方闻一边上下打量他,一边笑道:「怎么,今日来得晚了,这酒楼可没什么清净的空桌给你,贤弟如不弃,同愚兄一道如何?」
方闻本是桀骜不驯之人,王侯将相概不放在眼中,独独对沐华青眼相加,乃是他六年前在杭州游玩,因缺了盘缠付不出房钱,那客栈恰是沐家产业,沐华当日来店中查看,见他一时囊中羞涩,不仅免去他房钱,又赠了百两银子助他行程,两人由是相识。一年后方闻前往沐家庄祝寿,席间演武为乐,被沐华看出不足之处,竟花了两日功夫将他招式中疏漏处一一指出并设法补足,录成一本拳谱相赠,方闻既钦佩他才华过人品行出众,又承他这样一份情,自然待他不同别个,故此出言相邀,若是换了他人,方闻不讥讽几句便已是留了好大口德。
沐华同方闻极是相得的,也不推辞,当下笑道:「方兄盛情,小弟却之不恭,如此叨扰了,只是小弟乃此方地头蛇,这桌酒宴理当由小弟做东,为方兄接风。」
说罢,两人哈哈大笑,相携而入。
进到屏风里面,只见一张八仙桌上摆着四五碟菜肴,还未动得几筷,桌旁站着个十七八少年,目如流泉眉若远山,极见秀美,想来方才同掌柜争执的便是他了。
「这是我徒儿苏谨。」方闻指着少年向沐华道,又叫少年过来见礼,「谨儿,这便是沐家庄少主沐华,莫看只大你几岁,你却需以前辈相待。」
「晚辈拜见沐前辈。」
沐华微笑看苏谨向自己行礼,只觉这少年笑容虽甜,一双眸子却清冷得很。
待苏谨见完了礼,沐华亦将苍绝引见给师徒二人。
「方兄,这是小弟的结义大哥苍绝。」
方苍二人互道久仰,寒暄几句后纷纷落座。
苍绝早已饿得不堪,知是沐华付钞,便也不必客气,叫进跑堂的来吩咐:「捡上好的大个儿螃蟹做成醉蟹端上来。」又叫了一桌菜。
不久,菜上齐了,几人边吃边聊,相谈甚欢。席间,沐华问起方闻何故来京城一游,方闻看一眼徒儿笑道:「我这徒儿是开封人氏,再过几日是他父母忌辰,我陪他回来扫墓。」
苏谨一直安安静静坐着吃喝,并不怎么插话,这时低下头去一声不吭,眼角带了一点湿润出来。沐华不料自己一时失言招惹少年难过,极是不安,苍绝见状忙岔开话题聊起天南海北诸般见闻,席间这才又热络起来。
这顿饭吃了足有个把时辰方散,沐华临走时问起方闻可有落脚之处,方闻指着街对面的一间客栈道:「平安老店天字号房便是。」
四人这才拱手道别。
每月十五乃大朝之日,沐华这日卯时上朝,原想着同往日一样,站不了半个时辰便即退朝,不想今日朝堂上不见了宰相卢铭,百官无首,皇帝问起宰相缘何没来,竟无人知晓,皇帝不悦,遣人去相府询问,不多时一个小黄门慌慌张张回来禀报:「卢相被刺,暴尸卧房,首级不翼而飞,卢相之子也被人杀死,卢府上下此时已乱成一团了。」
满朝文武一听皆是大惊失色,皇帝更是震怒,天子脚下宰相被刺,这是何等样事,当即责令开封府会同刑部前往相府查看,缉捕凶手。
沐华主管开封治安,这份差事自然逃不了,同刑部尚书余宪带了仵作差役等人直奔相府。
两人一进相府大门,只听哭声一片,满宅仆人四处乱窜,连过来招呼的人也没一个,可见是人心惶惶。沐华叫住一个下人带着往凶案现场走,来到内院卢铭卧房之前,见一堆妇人围着房门哭泣,却是一个也不敢进去,场面乱七八糟。
余宪同卢铭相熟,这相府是常来的,识得府中管家,见那管家站在一旁扎煞着手不知所措,忙唤过来吩咐,「快劝各位夫人回房去,莫要众人围聚在此,待本官查验完卢相尸身再去同夫人说话。」
管家直到这时才算六神有主,走去人堆中同个半百老妇说了,命丫头将各房夫人掺回屋去。
余宪同沐华总算进到屋中,定睛一看,三丈方圆的屋里一张檀木大床,一具男子尸首仰卧其中,没了脑袋,腔子中的血溅出老远,床帐上满目鲜红。
余宪虽做了几年刑部尚书,却是从未亲临过命案所在的,头一遭见这等场面,登时恶心欲呕,青白着脸说不出话,沐华看他这样,暗叹一声,接过差事,吩咐仵作道:「去验看尸身。」
两名仵作上前查看,沐华也站在近前,仔细看那伤口,只见颈上切口平滑,显是一刀斩下,手法利落之极,除此之外再无伤痕。
验看完毕,沐华让管家带着往卢府公子的陈尸之所去。卢铭只生一子名卢元,此时伏尸在东院卧房里,双目圆睁,面上尽是惊恐之色。
仵作验看半晌禀道:「大人,卢公子应是被人掐住喉咙顷刻窒息而死。」
沐华伏下身去细看,只见卢元喉头两旁三枚乌青指痕,竟是被人以三指捏住喉管,指力之大,将喉结捏得粉碎,此等杀人之法,已显是高手所为了。
沐华看清那三枚指痕,眼神蓦地一暗。他博览武学,识得各门各派手法,这三指锁喉之技自然也是知道的,陕西雷家堡的雷霆掌,锦州岳家的擒拿手中均有这般伤人之术,但这两家人均谨小慎微,绝不会与官府中人为难,除此之外,便只有方闻的绝学,折枝手中的一招「摘梅止渴」是这般伤敌毙命了。这折枝手只方闻一人使得,他又恰在汴梁……
沐华想到此心下暗惊,面上却不动声色。
待仵作验完尸,余宪同沐华来到相府正厅,请出卢夫人问话,那卢夫人方才哭得昏了过去,这时醒来也说不出什么,余宪只得安慰几句,又命人扶了回去,叫来管家询问。
「卢相昨夜何时入睡?卧房中还有何人?」
管家苦着张脸回道:「老爷昨夜是亥时一刻睡下的,只他一人在屋里。」
「你们夜里可听到卢相房中有何动静吗?」
「没有,小的已问过几个巡夜的家丁,都说不曾听见响动。」
「你们几时发现卢相遇害的?」
「差一刻卯时,老爷平日都是这时辰起身准备上朝,丫头进门伺候,这才发现老爷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