蟒缘----白日梦
  发于:2009年03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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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又如何知道得这般清楚?」
「我看见她们往粥里下药,让丫头把粥端给大少爷。」
「你既看见,为何不告知大少爷?」
妇人哇的哭出来,「大少爷素来看我不顺眼,要将我也赶出去,我便没声张,想那毒不是我下的,便败露了也查不到我身上。」
「你还见着什么?」
「那夜我没睡,躲在书房外偷看,见大少爷死在里面,二姨太和她的姘头搬了尸身走,因这宅子晚上院门下匙,他们运不出去,便商量着在这园子里寻个地方埋了,余下的我不敢再看,回屋去了,第二日便不见了大少爷。」
妇人说完,直勾勾瞪着屋里,叫道:「大少爷,我已全招了,求你莫再吓我。」
嚷完,双眼一翻栽倒地上。
范管家已听得傻了,此时一屁股坐在地上,叫道:「我的大少爷,你死的冤啊。」
沐华同师爷低声商量几句,吩咐阿越道:「你去府里叫差役们过来,将这园子仔细搜一搜,寻楚子豫尸骨出来。」
「是,」阿越应完又问:「这个妇人可要带回去关押?」
沐华翻看那妇人双眼,又摸了摸脉息,摇摇头,「恐是不中用了。」
叫醒范管家,让他去找棺材收尸。
这老儿抹着眼泪去了,沐华便同师爷回转府衙。
接下两天,阿越带着二十来个差役将楚宅搜了个底朝天,也未见一片骨头,不由疑心妇人那话不真,许真个儿是疯子胡言乱语也未可知。第三天头上便垂头丧气地回府向沐华禀报,才进书房,便见苍绝一手端着盘紫红色的果子,一手正拿了一只往沐华嘴里塞。
「苍大哥,你回来了。」
阿越见惯他二人形迹亲昵,只当是兄弟情深,再想不到别的上头去,出声招呼。
苍绝冲他点点头,向沐华道:「这紫云果确是难吃些,强身健体却极有效的,我好容易摘了这十来个,一个不许剩,都给我吃了。」
沐华苦着脸吃下一个,顿时五官都移了位,看的阿越也暗暗叫苦。
待沐华吃完果子,阿越将这几天搜索结果报上,苍绝在一旁听着,大是好奇,问明前因后果,思忖片刻问:「池塘里可有找过?」
「找了,那塘子不过一亩方圆,五尺水深,捞了一遍也没见什么。」
沐华喝下一碗水才压住口中那股子又麻又涩的味道,这时道:「既是没有,便将人都收回来吧,这种陈年旧案原就不好查,如今涉案之人都死绝了,那楚子豫有多大冤屈也尽报了,尸骨找没找到也不打紧的。」
阿越答应一声,自去叫差役们回来。
翌日一早,阿越照旧带着衙役往街上巡视去,走到潘楼街,忽见个老头儿让街上一家典当铺里的伙计推出来,摔了个大跟头,阿越忙上前喝止,扶起老头儿一看,竟然是范管家。
「这是出了何事?」
「沈捕头,」范管家见是阿越,苦着脸道:「小老儿想给大少爷做场法事超度,还要给三姨太收殓,奈何实在没钱,便想着将宅子典了,可楚家闹鬼出了名,连问几家当铺都不肯收,还被人赶了出来。」
他边说边叹,老泪横流,阿越见不得这种事,伸手入怀掏出一张百两的银票来。
「这是一百两银子,你先拿去用,那宅子挺好,典了怪可惜的,还是留着吧。」
阿越做了三年捕头,薪俸微薄,本出不起这一大笔银钱,但沐家庄却财雄势大,何老管事担心自家少爷在京城居住生活拮据,每年派人送银子过来,连带阿越也有一份,天长日久积攒下这一笔银子,昨日才去银号存了,他出身武林,见惯仗义疏财,这时见人有难便倾囊相助,并不心疼钱财。倒是范管家受了这般大恩,感动的连连磕头,千恩万谢地去了。
又过几日,范管家来找阿越,掏出张纸双手奉上。
「蒙沈捕头大恩,少爷后事得以办完,如今楚家算是完了,小老儿打算回乡养老,这张乃是楚家房地契,小老儿留着没用,看沈捕头挺喜欢那宅子,就送给您吧。」
说完磕了三个头走了。
沈越拿了地契去找沐华,禀明前后,听沐华道:「既是如此,你便收着吧,宅子虽荒废了,却是人家一片心意。」
阿越倒是不以为意,笑呵呵道:「我极喜欢那宅子的东偏院,幽静雅致得很,不像闹鬼的样子,我今儿晚上就去住上一宿,便真有楚子豫亡魂,知道是咱们帮他伸冤,想来也不会害我。」说罢兴冲冲去了。
翌日,沐华上朝回来,到处不见阿越影踪,叫来都头李武一问,才知阿越去了楚宅竟是至今未归,沐华心里咯噔一下,便要叫人去寻,才吩咐了差役,便见阿越急匆匆冲进来。沐华见他没事,松一口气,问道:「做什么这么晚才来?」
「少爷,我找到楚子豫尸骨啦。」
沐华一怔,奇道:「二十来人寻了三天寻不到,怎的你一个倒找着了?那尸骨藏在何处,你倒说来听听。」
阿越喘匀了气道:「我昨晚去楚宅住下,临睡前去灵堂给楚子豫牌位供柱香祭他,出了西院便见一个年轻人站在池塘前面,我以为是哪个胆大的书生进来宅子闲逛,同他聊上几句,说起寻不见楚子豫尸骨,心中难安,这人便笑了笑,让我去看看池塘边假山底下的那个洞,说完眨眼就不见了。我觉奇怪,照着他说的去探那假山,那山有半座是没在池子里的,我搜了一圈,发现淹在水中的那处山根底下有个洞,洞口让人用砖石堵上了,掏出砖石一看,里面露出一具白骨来。」
沐华听到这里便是一愣,「莫不是楚子豫尸骨?」
「我看了那尸骨形状,应是男子骨架,想来便是楚子豫了。」
沐华皱眉,「那书生又是谁,如何知道楚子豫身葬何处?」
「我也不知他是谁,就是觉得这人出现消失间甚怪,竟是毫无声息,而且……」阿越说到这里一脸古怪,想一想才又接着道:「昨晚月亮甚圆,照的池水明晃晃的,我和他同站在池塘边,水里却只有我一个的影子,他的竟是照不出来。」
「难道是楚子豫亡魂?」沐华思忖片刻,苦笑,「罢了,既已找到楚子豫尸骨,也算了却一桩心事,那书生暂且不去管他。楚家今已无人,你便替他收殓了吧,入棺后好生安葬就是。」
阿越答应了,却不离去,一副欲言又止模样,沐华奇问,「还有何事?」
阿越抓头骚耳半晌,支支吾吾道:「少爷,我觉得那楚子豫的尸骨甚怪。」
苍绝此时从外面进来,听见二人对话,问道:「怪在何处?」
「那尸骨存身的洞里浸了水,一身皮肉腐烂殆尽,骨头让水泡的发白,按说早该散了架才是,可我抱他出来时却是整副骨架连在一起,一根骨头也未散落,虽说并不怕人,可我心里总觉怪怪的。」
「我道有何奇怪,原来是这般。」苍绝笑道:「这楚子豫让人害死,心怀怨念,冤魂附在尸骨上缠绕不去,是以肉烂却骨不散。」
阿越仍是不解,问:「范管家已请道士做法超度楚子豫,怎的还会冤魂不散?」
「你不是说的,楚子豫尸骨浸于水中,须知水乃至阴,再加怨念,等闲道士哪里超度得了,范管家此举不过给那些道士骗些银钱去罢了。」
沐华听了一惊道:「阴魂不散,这可如何是好?」
苍绝满不在乎道:「阿越,你去将他尸骨盛于棺木中置在灵堂里,棺盖不要封,敞他四十九天,每七天往他心口那根骨头上滴一滴血,你生辰时日至阳,你的血能灭他阴气怨念,待四十九天一过,他怨念消得差不多,再寻个和尚念通往生咒下葬就是。」
阿越得了法子,自去照着办理。
沐华待阿越去了,同苍绝打趣,「你于这降妖伏鬼之术倒通得很,莫不是以前做过道士和尚。」
苍绝一脸正色道:「为兄乃千年蟒妖,若非眷恋红尘,一身修为早位列仙班,这小小鬼怪又岂在话下。」
他初时正气凛然,唬得沐华一愣,待说到后面又是一脸促狭没个正经,沐华只当他玩笑,笑骂道:「好个不要脸的妖精,天天在我这里要吃要喝,什么眷恋红尘,分明是舍不得好酒好肉,玉帝又怎会叫你这般贪吃鬼去做神仙。」
说罢,两人笑做一团。
过得两月,沐华闲来无事,忽地忆起楚子豫一事,叫来阿越询问:「那楚子豫可下葬了?」
「啊?呃……那个……已经葬了。」
阿越脸色一变,吞吞吐吐道。
沐华见他神色有异,言语闪烁,大是起疑,待要追问,却见秦师爷从前衙急火火跑进来禀道:「老爷,出了件人命案子,您快去前衙看看,苦主带了具尸身来,快要把前衙哭翻了。」
沐华吃惊间顾不得追问阿越,跟着师爷往前衙跑,到了开封府大堂一看,一老一小两对夫妇跪在堂前,哭得涕泪横流,身边一具孩童尸身,满头鲜血,已是死的透了。
「大人,大人,您是青天大老爷,可得给小民做主啊。」
夫妇中的老者一见沐华进来,哭喊着跪前几步磕下头去,喊声中满是凄厉悲愤,闻者心惊。
「莫哭,有话慢慢说,出了甚事?」
在沐华柔声安抚下,老头儿断断续续哭诉出来。
「草民姓段,家住城西瓦子巷,卖浆为生,家中三代单传,只生得一个孙儿,今日上午儿媳领着孙儿上街买菜,不料一辆马车在闹市中横冲直撞,将我孙儿碾死了,那车夫是靖南侯府的下人,蛮横得紧,见撞死了人也不下车,只扔下十两银子就驾车走掉。草民的儿子去侯府理论,倒让人打了出来。大人,可怜我孙儿才只五岁,老头儿白发人送黑发人,那车夫狗仗人势,十两银子想买我孙儿一条性命,可草民不要银子,只求一个公道。」老头儿讲到这里放声大哭,「大人,大人,杀人偿命,杀人需得偿命啊……」
沐华面色凝重,沉声问:「那车夫在闹市撞死孩童,可有人看见?」
「有的,」孩子父亲哽咽道:「小儿被撞时有数十人看见,曹家肉饼的掌柜,卖菜的林三儿,卖肉的郑屠子还帮着拦车来的。」
沐华点点头,吩咐阿越和李武,「你二人带着差役去将这些人证带回府中录取口供。」转头又叫来仵作验尸,待仵作填好尸格,安慰老者道:「老人家放心,本官定当查明此事,还你一个公道。现下已验完尸身,且将孩子先抬回去,好生安葬。」
那一家大小听见沐华如此说,含泪叩首去了。
不多时,差役将一众人证带到,师爷、主簿等人急忙录了口供给沐华看,与段氏一家所述并无出入,闹市纵马伤人致死,那是确凿无疑了。沐华心下有了计较,命阿越带了数名差役跟着,坐了车驾往靖南侯府而去。
靖南侯苏裕文这两年间圣眷正隆,赐下的一片宅邸便坐落在大相国寺西面一条街上,沐华辰时一刻到得门口,递上名帖求见靖南侯。
苏裕文平素多在边关领兵,两月前才奉旨调回汴梁,主管京畿防务,这日正与兵部尚书和枢密使在书房议事,忽听管家拿着名帖进来禀报,道开封府尹求见。苏裕文是宗亲显贵,岂会将一个小小四品府尹放在眼中,便欲回绝,不料翻看一下帖子,见着府尹名姓,蓦地想起三年前那一面时沐华风姿气度,当即改了口风,道:「叫他等等,我与两位大人议事完了再去见他。」
总管得了吩咐,迎出门来,将沐华让到花厅落座,致歉道:「我家侯爷正同几位大人议事,请沐大人稍候。」
沐华只得耐心等候,这一等直有近一个时辰,到得巳时,才见苏裕文施施然而来。
苏裕文才进花厅,已见一个年轻官员对他施下礼去。
「下官开封府尹沐华,参见侯爷。」
嗓音清亮,极是悦耳。
「快快请起。」
苏裕文含笑相扶,待沐华抬起头来,便是一怔。
他两人初见时沐华未及弱冠,身量不足,又因病稍显单薄,还是个如江南杏花春雨般的纤秀少年,而今沐华身高几与苏裕文相当,宛然玉树临风般,秀雅的面容倒未见多大变化,但一双眸子自清亮明澈转为温润内敛,益见沉邃,衬着唇边一抹浅笑,风华更胜往昔。
苏裕文豢养娈童无数,然多取少年十四五岁最是娇艳之时玩弄,过了弱冠便因身量渐高喉音渐粗而失了兴味遣出府去,如今见了沐华这般风姿,不由暗叹:这孩子却是怎么生的,年纪愈大倒愈见出众了。
待两人落座后,仆人重新奉上茶来,苏裕文捻须笑问:「不知君灼求见本侯所为何事?」
那名贴上写着沐华的字,苏裕文便以此径直相称,言语间极见亲切。
沐华见苏裕文直言相询,也就不再费时客套,将侯府车夫撞人引得苦主来告一事悉数道来,末了道:「贵府车夫纵马闹市致人死命,依律当由开封府查办,现今该车夫藏匿府中不出,下官不敢冒犯侯爷进府锁拿,只得登门求见,望侯爷将人交与下官带回开封府审理。」
苏裕文闻言不语,那车夫是他自边关带回的亲兵,名叫田六,平素护卫有功,甚得苏裕文喜爱,不免骄纵,以致闯下这等祸事。田六回府后已向他禀过此事,却是避重就轻,只道撞了人,赔了几两银子了事,苏裕文只道些些小事,并没放在心上,不料竟是伤了人命,见沐华前来要人,才知这祸事非小,但他素来护短,要他交人出来,一是不愿,二也是自觉有损脸面,于是沉吟片刻道:「这车夫叫田六,为本侯驾车素来规矩得很,想是因马匹受惊才有这场祸事,倒未必是田六之错,不过致人死命总是不对,这样吧,本侯出银百两以为赔偿,请君灼转交苦主,这场官司便免了吧。」
「杀人偿命,恐不是银钱能够了结的,苦主只求公道,下官忝为开封父母官,自当为民做主,况人证物证俱在,此事是否因马匹受惊所致,下官自会查明公断,还请侯爷交出人犯。」
沐华语声虽轻,却是斩钉截铁落地有声,丝毫不因人犯身份有所退让,说到这里,苏裕文脸上已不好看,沐华觉察,心念一转,放缓口气婉言道:「下官久闻侯爷治军严谨,治家当必更严,岂会庇护一狂莽之徒,况此为天子脚下,众目睽睽,若有心之人以此攻讦侯爷,致令名受损,岂不憾哉。」
苏裕文被沐华驳了面子,本满心不快,他在边关杀伐决断说一不二惯了,肯用这般口气相商已是给了沐华极大面子,见他不肯退让,怒上心头便要发作,待听了后面这些话,陡地心中一凛,想到自己以宗亲之身领兵本已遭忌,本朝御史台的那些官员各个不是易与之辈,平日里蒜皮小事还要弹劾一番,这般人命案子若传出去,保不准有人借此攻讦,不定生出什么事来。
想通其中利害,苏裕文心气顿平,笑道:「君灼言之有理,确是本侯行事偏颇了,既如此,便请将人带去吧。」
说罢吩咐管家将人捆了交与沐华带来的差役。
沐华素闻靖南侯骄悍,本以为此事要大费周折,不料竟没用多大功夫便将人要了出来,见苏裕文甚是通情达理的样子,不由敬佩,赞道:「侯爷严明若此,下官甚为感佩。」
沐华为官数载却始终学不来阿谀奉承那一套,能说出这般言辞已属不易,他语意诚恳,苏裕文听惯谀辞,也不免被捧得心中一喜,再去看,只觉沐华风骨绝佳,为民请命时侃侃而言不畏权贵,事成后又无丝毫骄矜得意,当真称得上谦谦君子,苏裕文不由愈看愈喜,他阅人无数,身边娈童数以十计,各个姿容艳丽,沐华虽好看,凭心而论,也只算作中上,但这身气度风骨却是千里无一,衬着俊雅容颜,更是万中难寻。苏裕文胸口发热,便想将眼前如玉君子留在府中,念头转了几转,笑道:「君灼为民之心昭昭可鉴,颇有本朝包孝肃之风,本侯一见如故,当引为知己,这月初十乃本侯生辰,届时府中略备薄酒,君灼可肯赏光,陪本侯饮宴畅谈一番?」
沐华本不喜攀权附贵,但苏裕文如此殷殷相邀,分明是折节下交,沐华便不好拒却,且才从人家手里要了人走,怎能再驳苏裕文颜面,当下躬身答道:「侯爷美意,敢不从命。」
再有五天便是初十,总不好空手上门祝寿,沐华回府后只得拉了苍绝逛街去,在铺子里选中一只上好的端砚包了起来做寿礼。
初八,苏裕文特地派人送了帖子过来,言明酉时三刻开宴。初十当日,沐华整过衣饰,见已是申时末,便命人备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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