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南第一次有了强烈的强与弱的意识，他要变强，他不要让这个水晶娃娃般的孩子保护他，他要反过来守护他最最喜欢的水晶娃娃。
这次的经历也使得他在母亲微薄单纯的意识里把他当成比他儿子还厉害的救世主。
燕南后来才知道，那时的无际刚刚迷上古惑仔。

第十章 冷暖自知

天色有些熹微，燕南踱着步，时不时地看着手表，步伐渐渐地有些凌乱。
下了高速， R城也下着雨。无际的视力很好，所以当他看到高速路旁的加油站旁站着的人时吓了一跳：别告诉他燕南在那里等了一个晚上。
刚停下车，燕南便冲了上来，无际毫不顾忌自己狼狈的糗样，朝他笑得像等待接驾的天子一样。
眼前一晃，无际被大力地拽了出来，然后拥进一个温暖结实的怀抱，燕南的声音在抖：“你疯了！什么事等我过去不行吗？下雨天，路那么滑。你不是不喜欢开车吗？那么长时间没开过车了，竟然自己连夜在高速路上开了七八个小时。想给你打电话又怕你接电话分心，不打电话又担心你出事……”
无际把头靠在他肩上，唇角微微翘起，真不知道燕南唠叨的毛病什么时候养成的。燕南的气息很清爽，带着自己喜欢的薄荷的味道，他的怀抱也不讨厌，反而很暖很舒服。
意识到自己的失控，燕南有些呐呐地松开手退了一步，红着眼睛把他塞到后座上。跑到自己车的后座上取了早就备好的热煲毛毯放到无际的怀里。
开着车驶进R城，燕南透过后视镜时不时地地看着坐在后座的人，浑身都湿了，脸色难看得吓人。
像是又回到七年前他父亲刚去世时的样子，十六岁的少年面色苍白，瘦削惨白却偏偏笑得没心没肺，那样子看得人心疼。这些年他沉稳了许多，现在的他苍白安静，但燕南感觉得到他心底的茫然无措。
车里很安静，开着的暖气，无际看着窗外静静地不知在想什么。燕南放下高悬着的心，专心开车，有无际在的地方总能让他觉得安宁和满足。
“我妈好像出了事，”无际突然闷声道，接着大声否定了自己的话，“一定是我瞎猜的。”
“是啊，秋阿姨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你别瞎操心。”
燕南是看着他从父亲去世的阴霾走出来的，他们父子虽然没有一直在一起，但感情很深。父亲宠着他唯一的水晶般的宝贝儿子，儿子依恋父亲比母亲还要温暖的笑语和怀抱。
燕南注意到无际在那场事故之后的一些明显变化，每逢阴雨天他都会变得烦躁不安，能做火车或飞机就不会坐汽车。
他虽然表面对母亲不闻不问，但对时事不感兴趣的无际每天都会看B市的经济日报和新闻，他不炒股但总是会去看母亲公司股票的上市情况，他一直小心地收集母亲那边的消息。
这个别扭的人用他别扭的方式关心着母亲，若是他母亲真的出什么事，燕南真不敢想象无际会怎样。
车子驶进一个精致的院子，三株枝叶繁茂的合欢树将院子遮了一半，盛夏的合欢开得正盛，淡粉色的绒花像落在绿叶间的薄纱。
树上挂着秋千，树下是汉白玉的桌凳。秋千、桌凳和青石铺就的地上都落着薄薄的一层落花和落叶，因为沾了雨水的关系，色彩格外地鲜明。眼前的一切，在淡静的晨光中安静得像一幅美丽的水粉画。
花圃里没有什么鲜艳的花草，反而像个迷你型菜园。菜园很整齐，绿色的藤蔓上挂着嫩绿的黄瓜，菜架上挂着细细长长的豇豆，矮株的是青青的圆溜溜的西红柿，一簇簇的辣椒长得也很精神。
打开车，清爽的空气和着熟悉的合欢花的馨香气息扑面迎来，像千百次梦中那样的幸福的感觉满满地塞进心里。
第一次在在R城度过的那个夏天，爸爸妈妈到姑姑家看他，顺便住了几天。
最后那天，放学后兴冲冲地跑回来时却发现爸妈因为公司有事匆匆离开了。
毕竟是六七岁的孩子，第一次离开父母心里难免空落落地难过。他闷坐在街旁的石阶上，燕南就默默地坐在他的旁边，两个孩子就这样闷闷地坐在街旁，看着来来回回的车辆行人。
无际被一阵熟悉的馨香吸引了注意力，他抬起头，一个女孩捧着一堆粉绒绒的合欢花经过。
“你喜欢那种花？”燕南随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切～谁喜欢那种娘娘腔的东西，”无际用力呼吸了几口， “是那种香气，很熟悉。在搬到现在的别墅之前，我家有两株合欢，我爸爸在上面栓了条绳子接了块木板做成了一个秋千。我很喜欢被爸爸抱到秋千上玩，秋千荡得好高好高，像要飞到天上一样。呼吸的全是那种香气，习惯了就不觉得讨厌，反而很舒服，就像在爸爸妈妈身边一样。”
“你喜欢那样的家？那我以后有了房子也要种合欢，你就可以经常去玩了。”燕南信誓旦旦的样子。
“谁稀罕，”无际撇撇嘴，“我以后的房子不仅要合欢，还要在树下弄上石桌凳，这样就可以经常和爸爸玩飞行棋了，嗯，还要一个舒服的躺椅给妈妈。我才不稀罕别墅呢，大大的空空的感觉很陌生，把家人的距离都拉得远远的。我只要几间房子，够住就行，然后屋子里还要养一些碧绿清凉的薄荷。”
钟无际皱皱酸酸的鼻子，径自走进那几间屋子。不同于外面的古朴雅致，里面装修的很现代化，各种设备一应俱全。清冽的香气让人精神一阵，窗台上果然摆满了碧绿的薄荷。
“混蛋，”无际无端地骂了一句，回肘照着燕南的腹部狠击了一记。
燕南没有躲开，受痛微微躬了一下腰，下一瞬被闯进怀里的人吓得身子一僵。
他很快放松任他抱着，无际的的下颌搁在他的肩上，声音哑哑的：“燕南，谢谢你。”
第一次听这个没心没肺的人说谢谢，燕南嗅着他颈间温暖清爽的气息，用力揽紧了怀里瘦削柔韧的身体，心里柔成一片，眼里也泛出水汽：“说什么呢，咱们是什么交情，你喜欢就好。我还怕你介意我侵犯你的设计版权呢。”
洗了澡换了干净的衣服，吃过清淡但丰盛的早餐，无际悠闲懒散地躺在靠窗的躺椅上。
他听到燕南放轻了手脚收拾餐具的声音，洗衣机转动的嗡嗡声，不知何处嘀哒嘀哒的水声，风从树间经过的沙沙声，树间鸟儿欢快地鸣叫声，夏日悠扬的虫鸣声，远处青蛙不知疲倦的叫声``````
雨后清凉的风轻轻拂动白色的窗帘，明亮的阳光透过树隙斑斑驳驳地洒在窗帘上，洒在自己身上。抬起手，一缕阳光照在纤长的指上，照得皮肤好像微微透明一般。
他的紧张不安都被一种轻松却又有些亢奋的心情取代。他通宵开了那么长时间的车，却丝毫没有觉得困倦，反而是不正常的清明，大脑像是选择了自我保护的空白意识，只是单纯地感受着周围的一切。
在这里似乎能感觉到时间在指间静静地划过的痕迹。静谧安宁，无际觉得此时自己有着迟暮老人温润恬淡、宠辱不惊的心态，即使在这一刻静静死去都是安详幸福的。
燕南偶尔会借故经过这间屋子，看他一眼然后不露痕迹地笑着走开，那温润欢喜的样子带着些憨厚。
燕南一直是个执着的人，对生活如此，对感情更是如此。不管自己的期待会不会成真，至少在心里有了依托，活着也有了寄托和希望。无际的一丝微笑或是不经意的一眸，都会使他欣喜若狂。
卑微吗？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他甘之如饴。

第十一章 柳暗花明

R城的合欢树很多，但燕南一眼便看上了这在郊外长得格外茂盛、枝叶相连的三株，因为他相信无际一定会很喜欢。
在自己辛苦打拼的公司拿到第一笔钱时，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连夜跑到这个郊区所属的机构，买了这一块只有三株茂盛的合欢的田地，在拿着签好的合同那一瞬，他开始想象无际悠闲地坐在树下的模样。
他用自己赚的第二笔钱亲自和建筑工人一砖一瓦地盖起几间小巧别致的房子。无视工人们对他这个满手泥灰的奇怪雇主行为的不解，他心里满满是无际住在房子里的样子。
第三笔钱用来买无际会用得到的家具。
第四笔钱……
……
他一直期待着无际走进这个院子的那一天。
如今看到自己的又一个奢侈的期待成了现实，无际正在他精心挑的躺椅上休息，他的气息似乎让所有的角落都变得生动起来。
燕南嘴里情不自禁地哼着随意的欢快的小曲，开心地同时还要细心观察无际的变化。他担心，但又对无际有信心。无际从小就比他想象的还要坚强，长大了的无际更不会被任何事情打倒。
西斜的阳光照在窗帘上，微微泛出橙红色。无际依旧躺在躺椅上，只是眼睛一直盯着那一天都寸步不离的手机。
燕南坐在他身边，默默地陪着他，无声地安慰。
看到手机响起的那一瞬，无际猛然拿起手机，怔了一会才接起电话。
放下电话，看着一旁神色紧张的燕南，无际长长舒了一口气，咧咧嘴展颜一笑，笑着咒了一句：“这世界真他妈的美好！”
齐医生说，也算是巧合，秋女士恰好昨晚去他们医院做了手术。很庆幸，她体内让他们提心吊胆的肿瘤是良性的。手术很成功，下午的时候秋女士就醒了，她的健康状态很好，还接见了来汇报工作的总经理。
无际跳下躺椅，猫一样舒展着懒散的四肢，虽然一直没怎么休息，但他的精神依旧很亢奋。世界上，没什么会一直在原地等你去反省等你去原谅或是等你去爱，一旦错过，便是终生的遗憾。
这次的乌龙像是对无际的当头棒喝。曾经是犹豫徘徊，只是消极地不去面对曾经的错误，但他明白了真相就不会再让自己糊涂下去。他知道，这些年来，母亲的高傲和愧疚让她死守着不去解释当初误会的真相，故意虐待自己般地独自忍受着儿子的误解和世人的冷眼。
母亲就是这样一个不按理出牌、把自尊自傲放在人生第一位的人。但无际有些理解他那冷傲的母亲，不去解释，不顾别人的看法，用冰冷的外壳保护着自己痛苦脆弱的内心，按自己的方式骄傲的活着。
这就是她的母亲，坚强得让人敬佩让人怜惜，但又不得不承认，她活得真的很累，也很傻。
已经是傍晚了，无际没有听从燕南的劝阻，还是选择当天晚上就去姑姑家。这么多年，如果还有人能像他那般对母亲充满着怨恨，那个人一定是和父亲兄妹情深的姑姑。
延绵了这么多年的感情需要有一个结局，他不希望这种莫名的误会带来的折磨再多存留一分一秒。
姑姑低着头坐在沙发上，客厅的灯光很明亮，却照不到她此刻的神情。姑父沉默地坐在姑姑身边，轻轻地拍拍她的背脊，轻声地安慰。
“你妈还好吧，”姑姑的声音有些喑哑，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哥哥一直很在意你们母子，如果他看到你们都这么痛苦，一定也很难过。”
擦了擦止不住的眼泪，姑姑努力地笑：“无际，下次带小逸来看看姑姑。但是即使明白这是误会，我还是不知怎样面对你妈。”
“姑姑，我理解，”无际的眼底哀伤却清明，“小逸很可爱，您一定很喜欢他。”
姑父笑呵呵地打破姑侄两个的低沉的气氛：“无际这么多年没回来了，这次多住几天。”
笑着把纸巾递给泪水不停的姑姑：“别哭了。小际都回来了，还这么有出息，这是天大的喜事。小黎都说有这样的哥哥骄傲的不得了。”
姑姑这才抬起头，有些不好意思地擦擦眼泪：“我这是高兴。对了，小黎在燕静那里玩呢，怎么还不回来？”
无际站起身：“正好我去接她回来，顺便看看燕南给他妈和他妹妹重盖的新房子。”
“你和燕南是好朋友，是该去走走，”姑姑看了看无际的神色，“你是不是累了？脸色不好。让你姑父去叫她，你先休息一下，明天再去吧。”
无际摇摇头，他觉得很闷，正好想出去走走。
下了楼，原本在车上等他的燕南却不在，应该是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下来，所以也回家看看了吧。
燕南的家不远，无际很快就找到小黎和他说过的那栋新的二层小楼。这也算是燕南给妹妹准备的嫁妆，现在他大多不在家，专门顾着保姆照顾母亲，妹妹在一楼还开了个小店。
他觉得有些头重脚轻，这几天的脑力和体力都有些超支了。
前面的店门已经关了，无际直接绕到了后院，门半掩着，依稀能听到里面的争执声。
无际皱皱眉，走了进去。
“哥，小黎也是好心，你别怪她。”燕静的声音有些焦急。
燕南脸色很冷：“我跟你们说过，我和无际的事用不着别人管。”
小黎哼了一声，也不示弱：“喜欢一个人却连说都不敢说，真是胆小鬼！”
燕南没有生气，很无奈地看着小黎：“你太天真了，把那些信和日记都忘了吧。我现在很好，你哥也很好，我没有奢望过什么，希望你不要打破这种平衡，可以吗？”
除了在无际面前，燕南向来是冷漠沉稳的。小黎有些呆呆地看着他，被那种陌生的脆弱和请求意味语气弄得有些吃惊和心酸。
“燕哥哥，”小黎吸吸鼻子，“我偷偷看你的信件是不对，但看到你对我哥那么用情，我很感动。别人都不能接受不能懂，但我从网上和小说你看了很多这样的故事，为什么不可以呢？”
小黎眨眨眼睛：“我不喜欢悲剧。我看小说就专门挑好的结局的，我也不要现实里的悲剧。你应该试试的，我哥都还不知道。你真的那么喜欢我哥？”
“喜欢？仅仅喜欢就不会那么痛了。”燕南笑得有些苦涩，他点点头，声音温柔得有些飘渺：“我承认，那是爱，我爱无际。”
燕南眼中温柔的水色很快被清澈沉寂代替：“但我还是很现实，很清醒，很冷静。小黎，请你不要打破这种平衡，我已经很知足了。”
燕静发出轻微的讶异声，燕南和小黎随着她的视线看向窗外。外面很黑，檐下昏黄的灯光照在无际的身上，清瘦挺拔，他很安静地站在那里，只是没人有勇气看他脸上的神色。
一时间，屋里屋外都陷入了沉寂。
燕南心下一片冷寂，像是要等待着末日的审判，绝望中又带着一种解脱的轻松。
此时的无际是惊，惊的是他的隐忍理智，他明白，越是理智清醒越是代表着清晰残忍的痛。但先前那一吻他就有所准备，只是最近事情太多，他没有时间去理清楚。这家伙竟然在两个妹妹面前这么坦白，无际站在那里，心下既烦乱又尴尬。
无际从姑姑家里出来就感觉很累，母亲的事费了他很多的心力。他很想休息，让他休息一下再解决这些事可不可以？他有些脱力地坐在檐下的椅子上。
燕南神色黯淡，似乎猜到了结局。

第十二章 今兮昨兮

“对不起！”燕南勉强地自嘲地笑了笑，强忍着心底的痛楚，沉默地走进了夜幕。
“哥，你去追啊。”小黎拉着无际的手，转而低呼了一声，“好烫！哥！你发烧了？！”
无际苦笑，真是让他不得安宁啊。
曾经R城的大街小巷他都很熟，但几年间变化了很多。无际追了出去，看着陌生又有些熟悉的路，忍不住地咒骂燕南那混球，真是潇洒，还没等自己想好怎么说就挥挥衣袖走了。
“你们干什么！唔……唔……”声音从巷子里传来。无际扬扬眉，真是个热闹的晚上！
一个女子被逼到墙角，口鼻最被人捂住，挣扎了几下就昏了过去。
无际摇摇头，看着那三四个比自己壮一点的人，很邪气地笑笑，也不说话，出手迅捷。
可惜他没有算计去他此刻的身体状况，也没有想到这种小混混里也有身手不俗的家伙。
撂倒了三个后就有些不支地头昏眼花，无际背靠着墙壁无所谓的笑。
“怎么？狠劲没了？”年轻的男子轻蔑地笑，帅气的眉眼在月光下微微有些扭曲。
“真是多管闲事！也不看看值不值得你救。”男子玩着一把锋利的刀，渐渐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