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的一声,我似乎被人在头上敲了一棒,脑子里嗡嗡直响。
“什么?你刚才说什么?”我转过身,抓住他的胳膊。
“枫少爷在你上高三的第一天就出了车祸,受了重伤,但是他在昏迷前的最后一秒还想着你,说不让你知道,让你搬出去,搬到离学校近一点的房子里去……”
我脑子里各种念头瞬间涌入。我傻傻站在那儿。
车祸。他出了车祸。怪不得,他瘦成这样。怪不得,我推他一把就会推他一个趔趄。他受了多重的伤?在医院躺了多久?一定很痛苦吧?他宁可我恨他,也不想我知道。他不想我考试分心,不想我为他担忧。可是我……
“小非,你回去。”他的声音响起,打断了我的思绪。
“枫少爷……”
“你回房去。”
我抬头望着他。望着他消瘦的脸庞,深陷的眼睛,纤薄的嘴唇,分明的眉峰。
他也望着我,平静安宁,眼睛里不带一丝杂质。
他转身,走向他自己的房间。
“哥。”我在背后叫他。
他不理我,亦没有停下脚步。
我奔向他,从后面将他紧紧抱住。我的下颌贴着他的背,隔着他的衣服,我感受得到他的温暖和心跳。
他没有挣扎,我们就那样静静站着。
真想让时间就停留在这一刻,我们就这样永远不要分开。比这更热烈十倍的拥抱,我也有过,但这种感觉,却是一种任何拥抱也不能代替的、任何人也给予不了的满足感。我就像一个从儿时内心就深藏着一个愿望的孩子,随着年龄的增长,这愿望变得越发强烈,以至于整个人生,就是为了这个愿望活着。只要这样,我就可以什么都不要,我可以抛弃一切,可以在下一秒死去,可以化为一个轻盈的泡沫,可以——
背叛自己的灵魂。
“放开我。”他说,并用手掰我的胳膊。
“除非你告诉我你怎样。”我奋力反抗,将他抱得更紧。
“我很好。”
“你瘦了,你还受伤了,你昏迷了,你在医院住了好久,你不好。”
“我真的很好,”他脱离我的拥抱,转过身面对着我,“你说得对,我不可能一直管束着你,你有你的生活,我不再干涉,但是我也有我的,也希望你不再干涉。你问我我的生活,谢谢你的关心,而且我的生活真的很好。”
看着他转身离去,我突然觉得自己一点力气也没有,甚至都不能开口问一问他为什么要瞒着我,我只能站在原地,只能站在这里什么也不能做,就像一个无助的孩子。
回到房间,我一头栽倒在床上,动也不想动。
有一双手温柔的为我盖上被子。不用看,我也知道是幺桃。
但是我还是转过身。幺桃的眼睛红红的。
“哭什么嘛。哭得我心里更难受了。”我伸手替她擦过又流出来的眼泪。
幺桃扁扁嘴,替我掖好被子,就要离开。
等等。
眼睛红红的幺桃。这场景似乎在哪里见过……
“小桃。”我叫住她。
她站住了,但是低着头不看我。
“小桃,你实话告诉我,”我掀开被子下地,“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她依然低着头。
“你一直就知道,对不对?你和白师傅都知道,你们一起瞒着我,对不对?”
“是枫少爷交待的……”幺桃抬起头,争辩道。
我没有回答她,颓然坐下。
幺桃轻轻坐在我身边。“夜少爷……”
“把一切告诉我。”我有气无力地说。
原来这场车祸不是偶然。简单点说,就是被仇家暗算了。虽然大家心里都明白是谁做的,可是这种事根本找不到证据,一个交通事故,也查不出幕后主使。
这次车祸差点就要了枫的命,肋骨就断了四根,各个器官均有不同程度的损伤,还有中度脑震荡,昏迷了二十多天才醒过来。
据幺桃说,他昏迷之前把我的事交代得清清楚楚。在什么地方租房子,每个月生活费多少,由谁跟着我,什么时候走什么时候回来,一件不少。而且幺桃每天晚上要给他打电话汇报我一天的情况,这也就是那天我发现幺桃打电话的真正原因。
他昏迷前的最后一句话:“别让小夜知道。”幺桃反复说了很多遍,一边说一边哭。
我心里痛得说不出话来。
原来我一直不知道什么叫做心痛。现在我终于知道了,原来是这样一种感觉。
整颗心几乎都要碎掉。此时此刻,我宁可希望我的心像一颗炸弹一样,嘭的一声炸掉,炸成无数碎片,也胜过现在这样摇摇欲坠,如同用一根头发丝维系着一样。
如果可以,我愿意替他受伤千百次。我愿意替他痛,替他从车窗飞落到冰冷的地面上,替他无知觉地躺在医院洁白的床单上,替他感受肋骨断裂的瞬间。我愿意做任何事,伤害自己,出卖自己,只要他还像原来一样健康。
即使他那样冷漠的对待我。
但是我依然恨他。我没有办法不恨他,我恨他每夜带不同的男人回家,恨从他房间传出来的让人没办法不忌恨也没办法不想入非非的声音,恨他每天看到我就像看到一个陌生人,我恨他就像我恨大学英语四六级一样。
那些被他带回家的陌生男人都无一例外的英俊,类型不同但是都有很好的身材,他们能在家里的任何角落出现,让你厌恶到死的同时可也不得不佩服他对男人的鉴赏能力。几乎每个晚上你都能听到从隔壁传过来的,用棉被盖住头也挡不住的,让人无法入睡的声音。为躲避这种声音,他在家的时候,我无一例外的到七月家去睡。
短暂的假期过去,很快就要开学。假期的时候,和叶明也联系过,但都只是不冷不热的闲话。不知怎么的,我好像心里有了个结,却又不知道系在哪里。叶明也好像觉察到了什么,但他并没有问我。其实我自己也知道,景枫的受伤和我的爱情一点关系也没有,我没有必要为他而放弃叶明,他也不需要我这样做,但是我管不了自己。我没有理由冷落叶明,我的情况我的心理我自己都不甚清楚,他就更没有责任承担。他和这一切都没有关系,对于他,我是不公平的。他只是喜欢我,只是要给我快乐,这不是错误。可是我却硬要这一个无辜单纯的人来承担后果。我比谁都清楚,这样错了大错特错了,但是我就是做不到。
开学第一天的第一堂课,我就没有去上。不是别的,只是我没有办法面对叶明。我不能像原来一样和他那样亲近,也不能像一个陌路人一样冷漠的对待他。我无法强迫自己做违心的事,又不想伤害他。因此只能选择逃避。虽然我明明白白知道,谁也不能永远逃避下去。
终于,在校园里碰见他,穿着运动服,大汗淋漓,手里拿着篮球。
我看见他的时候,他已经离我不远,我没有时间去改变路线,也无法装作没有看见他。
我故作镇定地向他走去,他也向我走来。在我们擦身而过的瞬间,他轻轻微笑了一下,我听到一声微弱但清晰的“你好”。
我想回答他,但此时我们已经错过。
我已经走出去一段距离,突然听他在身后叫道:“何夜。”
我站住了,缓缓回过身来。
他站在离我不远的地方,初春的天气有些寒冷,然而他头发上的汗水却一滴一滴不断滴到他的上衣上。
我望着他的眼睛,如同湖水一般清澈的,我千百次吻过的眼睛。
“何夜……”他终于开口说道,“我们再也回不去了……对不对?”
我心里的堡垒轰然倒塌。
我心里千百次的呼喊着:不!不!不!不是这样的!我们彼此喜欢,我们在一起时有多开心,我真的不愿意像现在这样,我想回去,想回到那个我们告别的晚上,想回到那个我们相偎依的清晨,想回到那个我们四唇相触的下午……我们不能就这样放弃……
但是我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双唇碰了碰。
因为一直有一个人的身影在我眼前晃动。高瘦的背影,憔悴的容颜。一个无论我走到哪里,和什么人在一起也摆脱不了的一个人。
叶明凄然笑了笑:“下周五下午一点,有我的比赛。作为你前男友的身份,我希望你能去。”
初春的天气是那么的冷,冷得我连身体也颤抖了起来。
篮球赛那天,天空是纯净的苍白色,天气微寒。但是在球场上看着他的微笑,我的心里不自觉地就温暖了起来。
这个人。曾带给我数不清的快乐。我一直想要的,关切、温暖、自由,全都给了我。是的,叶明你说得对,也许我们回不去了。也许景枫的受伤真的是一道阻碍,我无法和你在他的伤痕上欢好。他在我心中的位置甚至比我自己还重。他让我没有办法不注视他,即使这注视让我痛彻心扉。可能我无法跨越他,但是我可以努力忘记他。叶明,你要记得,你是我真真切切喜欢的人。
我没有像女生们那样呼喊,然而我真的很想对他说,叶明,我们就算回不去了,但还可以重新开始。
重新开始。重新开始那些痛苦与欢愉,重新开始那些美好的近乎不真实的甜蜜,抛掉从前的记忆,忘掉那个人。
看着他漂亮的假动作,看着他运球上篮健步如飞,我的思绪飞到我们第一天相识的时候。
想到他略带孩子气的灿烂的笑容,想到他说的“在大学第一次点名时还走神的人是不多的”,我不禁微笑了。在自己喜欢的人在球场上拼搏时还走神的人恐怕也不多吧。
我重新集中精力,让目光追随着他。
奔跑。运球。上篮。
可是此时,正是他带球跃起的一刹那,球从他手中脱了出去,接下来就是他高大的身体猝然倒地,人们看着,但是他没有起来。
队友们惊呼,围上前去,人群都往场中心涌去,只有我还呆呆坐在座位上。人群从我身边如潮水一般涌过,我只是坐着。
医生挤进人群,为他做人工呼吸心脏按摩,救护车也来了,他的身体被抬上了救护车,可是我还是在体育场里,呆呆的坐着。
晚了一步。如果我要是早一点和他说该多好。毕竟他可以带着快乐。为什么我不能早一点决定?不能早一点说出口?为什么我这样迟了?
从来没有这样贴近过你。你去了哪里?当着我的面离开。刚才那一个微笑还在眼前。像风一样的微笑,像风一样的溜走。不回来了?不想回来?是我放开你的。虽然我知道,留住你不是什么难事。可是为什么不给我一点点预兆?哪怕一点点。不用大雨如注,不用雪花纷飞,只要轻声的一个再见。
我坐在体育场里,身边的人渐渐散去。时间逝去,我不知道我苍老了没有。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一个人在我身边坐下,握住我的手。他拉我起来,用手揽住我的肩。我靠着他走出空无一人的体育场,已是星辰满天。
“为什么?为什么?”我揪住他的衣领。
他不说话,只是紧紧把我拥在怀里。
“如果早一点……”我的声音已经沙哑,但是却流不出一滴眼泪。
他轻轻吻了吻我的脸颊,“哥知道,哥全都知道。”
他带我回家,替我脱下衣服,把我放在我的床上,盖上被子。
我身体僵硬,眼睛愣愣的瞪着天花板。看着我的样子,他叹了口气。
“小夜乖,喝点水就睡觉好不好?”
看我没有反应,他开开柜子倒了半杯酒,又扔了两片药在里面。然后坐到我床边,用一只手扶起我的身体,让我的头靠在他的肩膀上,另一只手拿着杯子,送到我的唇边。
我依然没有反应。
他看我依然这样,就放下杯子,抬起我的脸对我说:“哥喂你,你可要喝了,好不好?”
他自己喝了一口,含在嘴里,把双唇贴上我的唇。一股温暖醇香的液体流入我的口腔,我顺从的咽下。接下来,又是一口,然后又是一口。
等到杯子里的液体喝尽了,他掀开被子,自己也钻了进来,对我说:“哥陪你睡,你乖乖的。”
他让我枕着他的臂,另一只手臂则紧拥着我。我的脸贴在他胸膛,这场景就如同那天在叶明寝室一样。一时间,我几乎分不清拥着我的是叶明还是他,也没有力气区分,因为我困得真的连眼睛也睁不开了。
夜里,我做了一个梦。我梦见我一个人走在宽阔冷寂的大街上,没有其它人。接着,我看见从大街的那一头,叶明远远的走过来。可是那条街好像怎么走也走不完似的,我无论怎么走,也看不清楚他,但我知道那是他。
“一直就是我,一直就是我。”他突然说了这么两句话,然后问我:“你难过吗?”
我实话实说:“我难过。”
他摇摇头,转身消失在大路的尽头。
醒来,宽大的双人床上只有我一个人。
接下来的几天,我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开心的时候,我喜欢拉一首曲子,柴可夫斯基的《四季》,一首能让我整个人都安静下来的曲子。一条忧伤的河。反复拉这首曲子的时候,我的大脑行进缓慢的思考着。
瞬间心脏衰竭。发病率几万分之一。是什么让神选中了他?
是否有那样的一道光,从天空直射下来,瞬间就把他摄走?
他现在在哪里?是站在虚空的某个地方望着我吗?他是否还记得我?是否还保有那些关于我的记忆?
如果还能重来一次,我不会再错过。我不会再拖延,不会再无法启齿,不会让其它人阻挡住我的脚步。
叶明,我没有过高的要求,我只希望能亲口对你说,我们重新开始。
重新开始,然后再见。
一直呆在自己的房间里。坐着,想着,拉琴。
我翻着我的乐谱,已经很久没有拉过后面的曲子了。随便翻到一页,这曲子不算陌生,但是也好久没碰过了。名字叫——《Gloomy Sunday》。
在绵长忧伤的音乐中,我可以走得很久。
我请了很长的假,呆在家里,把自己关在自己的房间里。有时候也一个人出去走走。
夏天快要到了,天气早已转暖,很多花开得正盛。
我一个人走在路上,惊叹于自己竟然忽略了大自然的变化。
叶明。我们是要重新开始的。可是你却不给我这个机会。你是带着遗憾走的,你没有得到你想要的。
叶明。我们曾经很快乐。我们曾经在生命中只保有彼此的位置。我们曾在彼此的怀抱中忘掉一切。
叶明。然而一切都在瞬间消失。
我一个人在宽阔无人的大路上走着,可是走着走着,却发现身后似乎有一个人。
我回头的时候,他就躲起来,我看不到他的身影。然而我向前走的时候,那个人依然跟在我身后。
我不禁有些恐惧。是谁?这样一直跟着我,甩都甩不掉?
我伸手拦了一辆出租车,然而上车后却发现后面有一辆出租车紧紧跟着我。
这人到底是谁?
我让出租车开到家门口,进了家门,这下子他不跟了,但是依然在门口探头探脑。
我有些不耐烦,叫来人让他把门口那位请进来。
他慌慌张张地走了进来,显然受了惊吓。
“谁派你来的?” 我问。
“我……我……”
“你不说是吗?那么我给公安局打电话。说着我拿起话筒。
“别……我……说,夜少爷……”
我顿时呆住了。夜少爷……难不成是自家人吗?
“你是谁?为什么要跟踪我?”
“我……是枫少爷公司的人,是枫少爷让我跟踪你的。”
我哥?他为什么要派人跟踪我?
“他为什么让你跟踪我?”
“我也不太知道……他只说听到你拉什么‘自杀圣曲’,不放心你……”
的确,前两天我在屋子里拉琴,心血来潮拉起了《Gloomy Sunday》,著名的自杀圣曲,有一百多人因听该曲而自杀。我拉琴时根本没意识到这些,只是随便找了个曲子,然而景枫却给当回事了,还派个人跟踪我,怕我自杀。可是,他对音乐根本一窍不通,要是能知道是什么曲子才怪。
“我不相信。他根本不懂音乐。”
“真的,我有证件……”
“拿来给我看。”
他掏出证件,果然是崔氏集团的。上面写着“保安部 许建昌”。
我松了口气。
“对不起,吓着你了吧?”
他揉揉脖子,“没事。”
“你回去吧,”我对他说,“不用跟着我了。回去告诉我哥,就说我说的,我是不会自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