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媚过来给我送饭，顺便送来怨念的眼神，我笑笑，又是为没空跟我学茶耍脾气了。打开餐盒，刚要动箸，就听媚问“爹爹，那位公子怎么办？都弹一晚上了。”
听出媚的怨气，知道这言玄玉的琴虽好，但是也会得罪人。媚因为这琴声忙了一夜，又因为不能跟我学茶，把怨气都发在他身上了。
“媚，人家好歹也是客人，还是叫人弄碗饭给他吧。至于是什么嘛，随你。”我微笑，媚一定会利用这次出气的。
果然，媚毕恭毕敬的等我吃完，收拾了，把残羹依旧装进餐盒，端到言玄玉面前，“言公子请用餐。”
言玄玉显然看到了我吃饭，微微愣了一下，然后用询问的目光看着媚。
“怎么，不合言公子口味？”媚皱皱眉，“这下麻烦了啊，这是我们醉欢楼里最好的了啊，言公子要是想再这里吃住，我们还真是为难啊。不知言公子喜欢什么？是琴还是萧？”
叹了口气，这一年来，媚除了茶道大有长进外，这嘴上功夫也跟我学了不少。看看媚也出了气，我起身过去打圆场。“媚啊，言公子怎么说也是个公子啊，还是去厨房要几个肉包子吧。”
媚会意，把餐盒重新端起来，“爹爹说的是，公子大概是吃不惯我们的粗粮的，我这就去拿肉包子来。”
看言玄玉变了脸，不由得微笑着问媚“媚，那个，肉包子什么来着？”
“回爹爹，是打狗。”媚冲言玄玉抛了个媚眼径自去了。
再回头看他，脸色变的更加惨白了。既然你都明白我说的是什么了，挑明又何妨，不等媚回来，我转身离去，有功夫跟你耗着还不如去摆弄我的茶呢。
次日的傍晚终于将最后一道工序烘干完成了，伸了伸胳膊，外面依旧是嘈杂声不断，媚看来是没办法跟我品尝今年的第一盏铁观音了。习惯性的把新焙干的茶放入竹筒里。准备上楼沏茶，然后补觉。转身间却看到言玄玉伏在石桌上，旁边的包子一动没动。走过去本想戏弄他一番，却看他皱着眉，用手抵着胃，脸上有些许细汗。
“怎么？这包子不合胃口？”本来还想调侃，却见言玄玉晕过去了。挨饿的滋味我是知道，不过即使是两天不吃饭也还是要跟客人赔笑的。那样的日子即使在蝴蝶谷也会遇到，服侍不好师父师兄的时候，饿着肚子被罚去后院劈柴跳水，只有小师兄偶尔会带着一点吃的过来看我。叹了口气，看了看周围，大家还是在各忙各的，找不到一个闲人，这时候又不好去麻烦吴妈和王伯，里面都忙成这样外面一定是有的忙了。推了推言玄玉，只是斜了斜从琴上滑了下来，扶住他，想找人问他住哪儿，却因为醉欢楼从不向外人透露客人房间而发愁。我自然是可以知道，不过下人们是不会知道吴妈把他安排到哪里了啊。没办法扛麻袋一样的扛起言玄玉，一只手配合着因为肩上的言玄玉不能随意活动的另一只手小心的托起琴，走上暖香阁去，来到昨天他洗澡的房间。轻轻把琴放好，然后把麻袋放到床上。言玄玉这琴果然是好琴，上面的突厥字拜跟师父走南闯北所赐认出叫茗琴，听说是突厥几年前进贡的焦尾琴。这琴本是皇上赏赐给川王的。看来川王真的是很喜欢他的生母，的确如手下所说迫于无奈只得放弃而已。对于其早已死去的生母来说，言玄玉成了川王弥补的对象了吧。
房间里的小炉子还有前天剩下的炭，不过水却没有下人给我准备。只好返回厨房重新取了水来，点了炉子，把水壶放上。心里因为今年第一次喝铁观音竟然是这种情况。铁观音的特质不能保存太长，一般一次只是制半斤左右，留下自己喝的，剩下的可以在醉欢楼里卖，半个月之内把留下的喝完，如果高兴再去采。当然也有客人会专门来卖茶，这时候便要制的多些。但是，我的茶树也是有限，就铁观音而言最多也只能产3斤，所以十分昂贵。因为胃的问题，我并不怎么喝红茶，却唯独喜欢铁观音，冲泡七次仍有余香。虽然不是最好，但是现在对言玄玉来说铁观音也是不错的药。从小在碧落馆长大的我虽然不经常生病，但是如果生了病也是无人理会的。好在从当时茶房的师傅那里学了些茶的特性，生病时就抓些劣等茶来喝，运气好时还可以用客人的残茶。后来在蝴蝶谷这习惯也丝毫没有改变，不习惯熬药时满屋的药气，只有小师兄喂我吃药的时候才勉强喝一点，然后趁师父师兄们不注意自己去泡茶。因为挨饿而胃疼的时候就会偷偷的泡些乌龙茶。
先用开水烫了茶壶和茶杯，然后放入五分铁观音，提高水壶让水冲入茶壶中，看茶叶翻滚。再用壶盖轻轻撇去上面浮起的白色泡沫，继而盖上。等了一会儿之后，低低的倒入杯中，这样一来原本就有的茶香更加的浓郁了。虽然铁观音在于品茶，不易多喝，但是当作药的时候也就没什么规矩可言了。浅啄着小茶杯里的茶，等着为言玄玉准备的大茶杯里的茶温下来，然后扶起言玄玉捏着下巴灌下。尽管不情愿，但是多年来的习惯还是使得动作极其温柔。茶尽数灌入，却没有呛到他。依旧把他放好，看着他原本紧皱的眉微微有些舒缓，想这茶的功效也不能这么快啊。之后看到他不在潮湿光滑的唇，才察觉他竟然也是一天没有喝水了。但即使这样言玄玉的唇还是因为刚刚的茶水而显得极其诱人，难怪那个环小侯爷会那么迫不及待。手指轻轻抚上他的唇，描着唇的轮廓。且不说我自己，媚和蝴蝶都是数一数二的美人，这楼里的相公姑娘们虽不及他们，但拿出去也都是倾个什么派啊门的。眼前的言玄玉丝毫不必媚差，而他身上所散发的清幽更是媚所不具备的。这种人，是我所不及的，太过单纯有如碧螺春，不像我，已经是隔夜残茶。喜欢我，每个客人都这么说；喜欢我，师父师兄也这样说；喜欢我，言玄玉这样说，可是我实在是分不出真假，只是知道自己喜欢的人已经离我而去，只留下背影、残月、尸体和凝固了的发黑的血。喜欢太过辛苦，好像是太浓的乌龙茶，因为太深而变得苦涩。不管是真是假，情这种东西是沾不得的。对你的无情也是对你的有情，趁现在只是初识，放弃也好，我冰艾注定是不会被人们所记住的。
盖了被子，压了压小炉子里的火，这样可以不温不火的烧上一晚。即使是春天，到了夜晚还是会有些凉的。拿了茶壶和茶杯出了房间，带上门。这间房本来是我偶尔带人过夜的房间，而言玄玉所说的右边的房间才真正是我的卧室，从那里可以看到这间里的一举一动。
暖香阁的云溪轩只有我、媚和蝴蝶可以进入，所以里面的东西大多是我自己收拾。火自然是冷的，看来媚他们也是很久没来了。生了火，喝着茶，等着暖了再去睡。透过珠帘可以清楚的看到床上的言玄玉。因为光线的关系在旁边的星月轩中挂着的壁画在云溪轩里看来却是可以看到屋内情景的珠帘。对于言玄玉虽然不可以掉以轻心，不过他的确不会武功这一点倒是很明显的。
一夜无话，第二天却被一阵琴声吵醒。我不是懒人，但是一昼夜的制茶之后总是喜欢睡到中午。罪魁祸首当然是隔壁的言玄玉，那珠帘虽然也是有隔音的，但毕竟不如真正的墙，平时我们可以听到星月轩的谈话，不过也要压低声音才可以不让对方听到我们的。虽然内力不算高，但是也可以算是中上，这琴声已经足以扰人清梦了。看看天大概是卯时了，他也是两天没睡啊，难道晕过去也算是补眠？再也睡不着了，想着吴妈一定后悔把他留下了吧。这琴声又会把客人引来的。醉欢楼的人虽然不少，但也只有三四十人，连着两天的忙碌谁也吃不消啊。穿好衣服洗了脸，等着吴妈来找我。
果然，媚来送早点的时候带来了吴妈的口信。吃了早点，吩咐媚把我没动的端着跟我来到星月轩。见到言玄玉笑了笑，“言公子可是好了？”
停下琴，言玄玉不好意思的抿了抿嘴“玄玉昨天给冰公子添麻烦了。”
“我到不怎么麻烦，不过是把你扛上来，喂了茶，把住的地方让出来了，然后被你的琴声吵醒了而已。”我一边示意媚把点心放到桌上，一边微笑着说。
媚很不情愿的砰的一声重重放上，然后插嘴道“爹爹说的也太过轻巧了啊，我们可是连着两天没睡的忙活啊，本来以为终于可以歇歇了，谁知道这琴声又响了啊。本来我们做下人的也没什么可抱怨的，不过吴妈和王伯那么好心却也落得跟我们一样。”
媚转身对我说“爹爹，媚儿又要去忙了，爹爹的茶不知道什麽时候才可以喝到，媚儿先告退了。”临走还不忘恨恨的瞪了言玄玉一眼。
一边喝着媚端过来的茶，一边微笑着对言玄玉赔不是“媚儿的话严重了，请言公子不要在意。”放下茶杯看了看言玄玉“言公子，这是早点，虽然不合口味，但是还是请多少吃些，不然等到回府川王爷要怪罪冰艾待客不周了。”
原本开始低头慢慢吃着点心的言玄玉听了我后面的话顿了顿，抬起头来清澈的眼睛看着我“冰公子，我是不是很麻烦？”
“言公子是客人，怎么会麻烦呢？我们只是怕照顾不周伤了言公子的身体罢了。”把玩着手中的扇子，嘴角轻轻上扬，眼睛却是不带一丝笑意。
言玄玉轻轻抚着琴，拨出几个音，细长的手指上绑着假指甲显得更加修长，轻叹了一下，言玄玉幽幽的说“我的身世冰公子一定已经知道了，那也就没什么好隐瞒的了。我是川王和一个婢女的孩子，因为皇太后的原因，我被母亲偷偷送到在言府当下人的姨妈那里收养，而母亲也不久就被赐死了。后来言府请川王做客时看到了酷似母亲的姨妈，之后又看到了我身上的那块他给母亲的玉佩。我和姨妈这才因为川王，或者说是我母亲吧，在言府有了表面上的地位。但是言府的人也都知道我不过是一个婢女和王爷的私生子而已，虽然表面上看川王的面子也把我们当主子看，不过实际上也只是做样子而已。后来川王请了教师，我这个名义上的言公子便成了小侯爷的陪读，不过好像是因为遗传了母亲的相貌，川王特别要教师多照顾我。琴棋书画就是那时候学的。最爱的是琴，因为可以不戴假指甲任意刺伤自己，却奏出美妙的音乐。而且姨妈说我的琴可以让人想起我的母亲。不过，姨妈几个月前去世了。”说到这儿，言玄玉摘下手上的假指甲本来应该白皙的指肚上却有着细细的伤痕，有几道显然是不久前留下的。再次抬起头，眼里闪着光，“所以啊，冰公子大可不必担心我什么，碧落馆的事不过是因为把我带来的宿（xiu）小侯爷被川王发现了，你知道川王不喜欢男风的。”笑了笑，言玄玉又低下头摆弄着手指，不再说话。
言玄玉对于川王也不过是一时的替代品而已啊，不过到真的是保住了宿小侯爷的名声，估计知道真相的都被发配或是赐死了吧，难怪蝴蝶他们没查出来。“几个月前？是第一次遇到我那次？”我喜欢捡东西，被遗弃的小猫小狗，还有人。醉欢楼的好多相公姑娘下人都是我捡回来的，所以对我也忠心得很。这回我喜欢捡东西的毛病好像又犯了。
“嗯，所以说我没有地方去了啊。而且川王因为我长的太象我母亲也不大见我。”
“言府不是还可以住嘛，毕竟也是川王安排的。”
言玄玉僵了一下，然后笑了，“说的也是，真真的是打扰了冰公子好久，实在抱歉，玄玉这就告辞。”
本以为赶走了言玄玉会高兴的回去补觉，可是听了这句话之后心里却不是滋味，十年寄人篱下的生活，我现在终于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想是言玄玉的也不好过，可是我却要因为一些小事把他又推回去。“我们这里正好缺一个琴师，不介意的话可以留下来。”话一出口想后悔也来不急了，但是更加惊讶于说出这句话的我。
言玄玉显然也是没有想到，愣了愣，旋即笑容满面，眼睛像小孩子发现宝贝一样的闪着，“真的？”
这样的言玄玉是我第一次看到的，如此耀眼，如同清晨带着露珠的茶叶，让我不由得答应了他。“真的，不过只是暂时的，而且没有工钱。”我眯着眼睛笑了起来。
后来言玄玉说那时的我让他再也放不下了。
对于我的决定吴妈王伯都十分吃惊，原本把希望寄托在我身上的媚更是跟我闹了好几天别扭。不过事实证明我的决定在某种意义上是正确的，而这只是增加了我的工作量而已。
因为言玄玉的相貌，我并没有让他在大堂弹琴，而是在二楼腾出了一个阁子，挂了竹帘，从外面只能隐隐的看到里面的人影。不过这也让醉欢楼的名声大涨，客人足足翻了两番。尽管已经限制言玄玉的弹琴时间，由开始的每天一次降到一周一次，而且平时只有在客人听不见的地方才可以弹琴，客人还是有增无减。就连平时不常来的少林掌门也闻风千里迢迢的赶来，说是这醉欢楼除了冰少侠的茶之外又有了琴，真是天上难寻地上难觅之所。我对此只能回以苦笑。媚生气的后果就是把我交给他和蝴蝶的事又都还给了我。不过跟言玄玉接触多了倒是也被他的才艺所折服。每天虽然忙碌，但闲暇时间有人可以陪我吹箫、对弈、品茗也是不错的。
言玄玉不但擅长司琴，对作画也是很在行。而我则是连临摹都会让人不知道画的是什么的人。最喜欢的就是一边沏茶、品茗，一边看他作画。不过后来发现他最喜欢画的就是我，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他画出的我竟有些陌生。一样的狭长的丹凤眼，眼角微微上扬，一样的有些尖尖的下巴，一样的带着微笑的嘴角，但是好像跟我不一样了。
“言玄玉，你又画错了，这虽然看起来是我，但是神态完全不是。亏我总是夸你是画师呢。“我抿了口茶，笑着说。
“没有啊，这就是你啊，不信你去照镜子。不过这样的你还真是不多见，我也是最近才发现的哦。”言玄玉眯起了他漂亮的眼睛得意的对我说。
自从接受了言玄玉之后，我们的关系飞速的紧密起来，一样的喜好，一样的品味，一样的泾渭分明的不问私事，除了偶尔言玄玉说些喜欢我的话之外我们的确相处的很融洽。对于彼此的称呼也不在是公子而是直呼姓名了。虽然暖香阁还是不可以让言玄玉住，不过我倒是经常可以在楼下的石桌旁看到他。
不在理会言玄玉只是嘲笑的喝着茶，我怎么会有那样的笑呢，连眼里都笑着的笑容。
回到云溪轩，洗漱完突然想起言玄玉说的话，随手拿起桌上的铜镜，镜子里映出的不在是冷漠的双眼，吃了一惊，那双早已死去的眼睛活过来了。这样的自己的确不是自己所熟悉的冰艾，是因为太久没人可以这样畅所欲言了吗。镜子里的我摇摇头，苦笑，这个才是冰艾，我所熟悉的冰艾。放下镜子，想是一直以来都是一个人这几天兴奋过头了吧。明天冰艾就会回来了。我微笑，一如既往的微笑，不带笑意的微笑。
第二天，依旧是周旋于客人之间，充当着爹爹的角色，突然注意到有好久没跟王伯吴妈一起聊聊了，平时只要一回内院就会看到言玄玉在暖香阁下面的小凉亭里等我，桌子上摆着颜料画具或是茗琴。这样的生活对我来说好像已经是就该这样的。当下叫住王伯吴妈约好今天忙完之后在醉欢楼的冬月轩小聚，到时候奉上香茗犒劳。
今天醉欢楼因为我这一句话早早的打了烊。媚和蝴蝶也特意辞了客人过来作陪。席间无非是闲聊，偶尔提到言玄玉来了之后楼里的繁忙之类。喝了一会儿茶之后王伯突然拍了下头说“瞧瞧，好久没聊了，倒把正事给忘了。小艾啊，你不是要找神剑门的小师兄嘛。今天有个小花听到了点他的传闻，说是在京城郊外看到过有人使神剑门的飘渺剑法。”看我停了手中倒茶的动作，王伯又说“不过啊，也只是传闻而已，而且你也知道这里道听途说的、酒后胡言乱语的、为了讨小花们欢心的，什么人都有，也不能全信。”
“不过也不能全不信啊，”我幽幽的叹气，“王伯，你担心我，我也知道，只是有些事情还是要问清楚才会知道的啊。”
吴妈摸了摸我的头，“小艾，这些我们也知道，不然也不会告诉你。只是要小心了，神剑门虽然不在了，不过还是有人盯着醉欢楼的。虽然以我们的势力不是说动就动的，但是也会有人偷窥的。我和你王伯倒是无所谓，只是你经常为醉欢楼出头露面的，怕是会盯上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