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idney站了起来。他打开卧室的门，似乎是要离开。
在他走出去的那一刻，Vincent隐约听到有人说：“对不起。”
对不起？
Vincent躺在Sidney的床上，一动不动。
窗外本来就阴暗的光愈发晦涩了下来，整个房间的轮廓慢慢变得模糊。
那个Sidney，对他说对不起？
Vincent突然很想笑。
对不起？谁向谁说对不起？谁对不起谁？
昨晚确实是他吃了闷亏，但是吃亏有时候就是便宜。
第一，他证实了Sidney并不抗拒和男人上床，而且在某些方面甚至会主动。
第二，他离Sidney最真实的一面似乎又近了一步。
第三……
Vincent看向天花板。屋里没有开灯，天花板上的吊灯黑黝黝的，像一只形状奇异的怪兽，倒挂在屋顶上。
第三，如果真要拆散Sidney和Allen的话，这是个再好不过的理由。
Vincent又想起他初次见到Sidney和Allen在一起时的样子，两人眼角眉梢间流转的亲密和默契，即使是Vincent这样的异性恋都能感觉出来两人的关系不一般。
如果把他们上床的事情告诉Allen，那个单纯的家伙，会变得怎样？
Vincent突然觉得心里空荡荡的，好像胸口被人抽走了什么东西一样。
Allen会怎么样呢？
还有那个骨子里桀骜不驯的Sidney，又会怎么样呢？
他慢慢伸出手，盖住自己的眼睛。
原本便昏暗的房间里，此刻他的眼睛更是漆黑一片，看不见一丝光亮。
工作，这只是工作而已。
他对自己说。
Allen领着半打饮料走到海边的时候，很快就看到Sidney一个人面对大海坐在海滩上的背影。
他兴冲冲地快步走过去，挨着Sidney坐了下来。
“来了？这么快？”Sidney闷闷地问道。
“当然，我们一向心有灵犀啊。”Allen笑眯眯地说，“你说想要见我，我就知道会是这里。”
他递了一瓶饮料过去：“喏，给你。”
“苹果汁？”Sidney打开来喝了一口。
“你不是说啤酒长得像马尿么。”Allen白他一眼，这个动作由他做来真是俏皮可爱。
“我以为你会带点酒精饮料来的。”Sidney说。
“酒精麻痹神智，这是你自己说的。”Allen说，“你不是还说酒后容易乱性吗？”
Sidney身体僵了僵，换了一个话题：“Kennith不在？”
“刚走，又去南美了。”Allen答道。
“你和Kennith一起见过Vincent？”Sidney问道。
“没有啊。”Allen似乎对这个问题有些惊讶，“你怎么会想到问这个？”
“Vincent说他在墓地见过你和一个跟你长得很像的男人。”Sidney说，“他猜那是你哥哥。”
“对了，是有这么一回事。”Allen想起来了，“不过Kennith是找我，他们没有打招呼，我也没有介绍他们认识。”
“这样啊。”Sidney点头。
“我还和Vincent说了那个两条鱼的故事。”Allen把头靠在Sidney肩上，喝了一口饮料，“他最后问我结局是什么，我让他来问你。”
“他来问我了。”Sidney说，“我告诉他没有结局。”
“我以为你会说Happy Ending的。”Allen有些不满地说。
“总比Vincent说只是垂死挣扎要好。”Sidney笑了笑，“其实他说的也没错。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可是现在我们在一起吐水泡，不也很好吗？”Allen反驳道。
Sidney沉默地喝了一会儿饮料。Allen也没有再说话，两人安静地依偎着，吹着海风，听着海浪。
“Allen，其实有件事情要告诉你。”Sidney将手里喝了一半的饮料放了下来。
“什么？”Allen微笑着看向Sidney，一脸惬意的表情。
“我没能控制住自己。”Sidney轻声说，“昨天晚上，我和Vincent上床了。”
Allen的脸色顿时变得惨白。
“啪！”的一声，Allen手里拿着的饮料掉了下来，翻了几个跟头，里面的液体从开口处冲了出来，撒在海滩上，合着沙子渗了下去，再也回不来了。
Vincent愣愣地看着摊开的笔记本，连手边的咖啡冷掉都浑然未觉。
Vincent约Moore夫人出来见面，一方面是为了进一步收集资料，毕竟Sidney的日记上几乎没有什么有价值的关于Sidney过去的内容；另一方面，自从他和Sidney有了□上的关系后，尽管理智上一再告诫自己这只是工作失误，却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内心莫名其妙的动摇。他需要通过和客户的会面来重新确定自己的目的。
我不需要软弱。Vincent对自己说。我不能有弱点。
然而在和Moore夫人的谈话过程中，却出现了他意想不到的情况。
Moore集团和雷克斯互相持有对方的一些股份，这本来是很正常的情况。而且Moore家族本身掌握着百分之七十的股份，雷克斯持有的百分之二十六的股权并不能起到决定作用。
然而Moore夫人抱怨的话语却让Vincent有些心惊肉跳的感觉。
“这是我的错。”Moore夫人说，“Sidney的奶奶一直没把他当成亲孙子，对他特别冷淡。本来Sidney成年后，我就想让他接他父亲的班，在Moore集团工作，以后可以继承家族产业。但是他奶奶一直不肯。”
“Sidney的奶奶？”Vincent问道，“现在Moore集团不是Sidney的父亲控制的吗？”
“Moore家族拿着集团百分之七十的股份，我丈夫只有其中百分之二十五。”Moore夫人解释道，“另外百分之四十五的股份里，Sidney的奶奶拿了百分之二十五，而另外百分之二十在Sidney的姑姑手里。”
“Sidney的姑姑有百分之二十的股份？”Vincent有些不敢相信。
“或者说她的儿子拿着百分之二十的股份。”Moore夫人叹了一口气，“Sidney的奶奶是亲自把这个外孙带大的，特别喜欢他，相反对Sidney她一直觉得是个来历不明的孩子，所以想把家族产业给这个外孙而不是自己的孙子。现在Sidney又在外面胡闹，居然说喜欢男人，这下他的奶奶更不喜欢他了。”
“如果Sidney的奶奶将自己手里百分之二十五的股份给了外孙的话，他的手里就有了百分之四十五的股份。”Vincent分析道，“而这很有可能发生。”
“是的，这样一来，家里的产业基本上就在Sidney表哥的控制之下了。”Moore夫人抱怨道，“老太太真不知道怎么想的，就算不喜欢我，至少孩子是无辜的呀，Sidney可是他的亲孙子……”
后面的谈话Vincent一直处于恍惚状态，他的脑海里反复出现着简单的算术题。
雷克斯那里百分之二十六的股权，加上Sidney父亲手里百分之二十五的股权，那就是百分之五十一。
超过半数，就能够对Moore集团具有绝对的控制权。
Moore先生手里百分之二十五的股份，Moore夫人一定会让自己的儿子拿到的。如果有了雷克斯百分之二十六股权的支持，那么就算老太太再怎么不喜欢这个孙子，再怎么偏心Sidney的表哥，Moore集团的控制权表明上是家族内部控制了百分之七十，其实已经可以说在Sidney的手上了。
而要想得到雷克斯的支持，绝非难事，只要Razon家向雷克斯董事长Dennis Scott说句话就可以了。
Allen Blackstone的真名，是Allen Razon。
有些微的寒意从他的脊椎一直往上冒。
原本让他为之疑惑为之头疼的问题，其实可以那么简单，那么直接，那么不加掩饰。
Sidney是因为喜欢男人而喜欢上Allen，还是因为喜欢Allen才喜欢男人，已经不重要了。
Sidney是否真的喜欢Allen也不重要了。
甚至Sidney是否真的喜欢男人都不重要了。
这个世界上，有些东西可以让原本不喜欢的人变成喜欢的人，让原本喜欢的人变成不喜欢的人。当然，也可以让原本不喜欢男人的人，变成喜欢男人的人。
这种几乎无所不能的东西，叫做利益。
Vincent想起Allen谈到Sidney时无瑕的笑容，以及Sidney看Allen时流露出的温柔神色。这些的背后，其实是雷克斯所持有的Moore集团百分之二十六的股权么？
有些原本他刚开始想要相信的东西似乎脆弱得不堪一击。
我需要理一理思路。Vincent用手捂着脸，对自己说。
无论他的脑海里多么混乱，他尚存的理智一遍又一遍地让他面对现实。
其实不是很容易理解么？他突然独自嗤笑起来。我为了完成任务得到酬金都能和男人上床，Sidney为什么不会为了那百分之二十六的股权和Allen Razon成为情人呢？
这很容易接受。Vincent终于站起身来。这世界虽然不像它看起来这么糟，但也从来不像它看起来这么好。
开车的时候，Vincent的手稳稳地把着方向盘。自从接到这个case以来，他从来没有这么明确自己面前的路，黎明前最黑暗的那一刻似乎已经过去，接下来的事情并不那么难操作。
他只要把Allen和Sidney拆开就行，他的任务只是让同性恋者Sidney变成正常性向的男人，至于Allen和Sidney翻脸后Sidney可能造成的利益上的损失，那不关他的事。
他停下车后并没有马上下车，而是点起了一支烟。
要想得到巨大的利益，总得冒风险。如果连这点都没有准备的话，那么Sidney也不值得他花这些时间精力了。
不知怎么的，他又想起和Sidney在床上自己马失前蹄的时候，讥讽地笑了笑。
一旦Allen知道了你的出轨后，你该如何面对他，又该如何挽回那本来唾手可得的百分之二十六的股份呢，Sidney？
Vincent一边抽烟一边走到了Sidney的家门口，正准备掏出Sidney给他的钥匙，却发现门并没有锁。
他警惕地悄声走进屋内，看到有人坐在沙发上。
“Allen？”Vincent没想到这么快就见到了Allen，“你来找Sidney？”
“不，我是来找你的。”Allen的脸色有些惨白。
“找我？”Vincent微微有些吃惊，虽然他计划要和Allen有所接触，但他并不知道Allen为什么会主动找他，“什么事？”
Allen的表情是Vincent前所未见的凝重：“Sidney告诉我，你和他上过床了。”
Vincent完全没有想到Sidney会这么快就把这件事情向Allen坦白了。他觉得思路有些混乱，原本的计划一下子被打断了。
“那个……”Vincent并不想否认，但是在不知道Sidney对Allen究竟说了什么的情况下，说错话也许只会产生适得其反的效果，“你可以把这事理解成一个意外。”
“但愿真的是意外。”Allen说。
“否则还能他妈的是什么？”Vincent想起那天晚上的事情就有些莫名的恼火，“难不成你以为是Sidney爱上了我，或者我爱上了Sidney，甚至我们两情相悦所以才上床的？”
Allen似乎被他讽刺的语气吓到了：“我没有这个意思。”
Vincent叹了一口气：“对不起，是我说的有点过分了。”
“不，你说的没错。”Allen轻声说，“其实你和Sidney之间发生了什么，我都没有资格过问的。”
“不，我和他不是……”Vincent说了一半停了下来。他意识到自己居然是在试图为自己和Sidney的□向Allen辩解，然而五分钟前他还在考虑用这件事情来拆散Allen和Sidney。
“我知道你是个很了不起的人。Sidney说过你很厉害。”Allen脸上的表情显得很失落，“我想就算他喜欢上你也很正常。”
Vincent看着Allen黯然神伤的样子不禁觉得有些不忍。
“虽然我大概一辈子都不可能成为像你这样的人，但是我真的非常喜欢Sidney。”Allen的语气渐渐恢复了平静，“我是个软弱而怯懦的人，是Sidney让我知道，我也可以拥有爱情，还有幸福的生活。对我来说，他是一个特殊的存在。”
“我看的出来。”Vincent说。
“我想，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情就是遇到Sidney了。”Allen慢慢地说着， “除了哥哥，他是我见过的最温柔的人。就像那个两条鱼的故事一样，是Sidney往我身上不断地吐水泡，才让我能够活下来。”
他的话让Vincent想起在墓地时Allen叙述那个故事时的表情。
“我不能失去他。”Allen的笑容有些苦涩，“如果没有Sidney的话，我大概会因绝望而死吧。”
Vincent一时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意识到自己或许进入了一个僵局：Allen Razon的身份让他不得不有所顾虑，如果扳直Sidney会导致Allen Razon自杀的话，他将无法完成这个任务。
Allen的这些话，是在利用自己的背景威胁他吗？
这就是Sidney告诉Allen那天晚上的事的原因？利用Allen来反将自己一军？
还没等Vincent想明白，门开了。
Sidney回来了。
“Sidney！”Allen马上跳了起来，“你回来了！”
“你怎么在这里？”Sidney看到Allen似乎有些吃惊，“来之前怎么也没给我打个电话？”
“我来找你玩。”Allen迎了上去，“有空么？”
Sidney的眼睛在Allen和Vincent之间扫视了一圈：“当然。”
“那么我们去泡吧？”Allen问道。
“好，去哪里？”Sidney点头。
Allen说了一个酒吧的名字，那是个著名的gay吧，每天晚上都是劲歌热舞，鱼龙混杂的地方。
“去那儿？”Sidney似乎有点吃惊，但是看着Allen期待的表情还是点了头。
然后他看向Vincent：“要不要一起去？”
“我还有工作。”Vincent摇了摇头。
“那真遗憾。”Sidney似乎也没有多少邀请的诚意，他伸手揽住Allen的肩，“那我们先去吃饭，吃饱了晚上才有力气玩啊。”
“好，都听你的。”Allen显然对Sidney在Vincent面前表现出的亲密很高兴，一扫刚才脸上的阴霾，重新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屋里只剩下Vincent一人。
Allen对Sidney的依恋已经到了有些不可思议的地步，甚至在得知Vincent和Sidney之间曾经有过□后，Allen主动找到Vincent，几乎是在请求Vincent，不要把他和Sidney拆散。
他怎么会知道Vincent的目的的？不可能是从Kennith Razon那里知道的，难道是Sidney告诉他的？看Sidney的表情又不像。
而且就算是Sidney告诉他，他又怎么会认为Sidney会因为Vincent而离开他呢？就因为Sidney和Vincent上过一次床？Sidney并不是那么容易被影响或者改变的人。好几次Vincent都以为自己已经接近了Sidney的弱点，却都发现在表象之下似乎另有隐情。
为什么Allen会这样郑重其事地来找自己？仅仅是因为对Sidney出轨而吃醋？还是这两人串通好了，演了一出戏给自己看？
或者，这本身就是Allen的个性，Sidney正是算准了Allen会有这样的反应，才故意告诉Allen，借Allen来堵Vincent的口？
Vincent想了一会儿，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Sidney在第一时间主动告诉Allen自己出轨这件事情本身就不像是一般的情侣之间会做的事情；而Allen对自己的反应也未免有些太过委曲求全，他大可对着自己乱吼乱叫大发脾气，至少谈话内容醋味可以更浓一些。
也许是不能用一般情侣来衡量这一对。Vincent想起Allen看Sidney时的眼神，以及雷克斯那百分之二十六的股份。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感觉到晚上清爽的空气进入了自己的肺。
Vincent转身回到房间里，打开抽屉，从最里面拿出那一叠本子。
那是Sidney幼时的日记。里面的内容现在他已经差不多阅读完毕了。
他一页页地翻动着，似乎在快速浏览日记的内容，又似乎什么都没有看进去。
偶尔他会停下来，仔细地阅读几行，然后又继续向后翻。
很快，几本日记本都被他翻完了。
他皱了皱眉，仿佛在为没有找到有用的内容而感到遗憾。随后他抽出当中的两本日记，以及最后一本，又快速地翻了起来。
仍然是断断续续的、琐碎的日记，没有找到任何突破性的内容。
Vincent开始从后往前翻。换一种方式，换一个角度，有时候就能发现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