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园？他怎么会在那里？”Sidney看上去吃惊中带着担心。
“他认识我的老师。”Vincent说，“应该是十年前认识的。”
“十年前？那时候Allen才十岁吧，怪不得我不知道这事。”Sidney说，“他一个人去那里的？”
“和一个男人一起去的。”Vincent说，“长得和他很像，应该是他的哥哥。”
“Allen确实有个哥哥。”Sidney点头。
“Allen给我讲了一个故事，他说是你告诉他的。”Vincent说，“说是两条鱼，在旱季的河床上互相往对方身上吐泡沫，使得对方可以存活下去。”
“相濡以沫。”Sidney微微挑眉，“他把这个故事告诉你了？”
“没有告诉我结局。”Vincent说，“他说如果想知道的话就来问你。”
“你觉得我会告诉你吗？”Sidney玩味地笑着。
“Allen说，你会告诉我，是个Happy Ending。”Vincent运用迂回战术。
Sidney轻轻咳嗽了一下：“真像他会说的话。”
他顿了一顿，说：“其实我也希望是Happy Ending。”
“难道事实上不是Happy Ending？”Vincent问道。
“事实上，这个故事没有结局。”Sidney裂开嘴，露出一个玩味的笑。
“没有结局？什么意思？”Vincent问道。
“就是说，这其实并不是一个故事，而只是描述一种状态。”Sidney说，“Allen把它理解成一个爱情童话，当然如果你想理解为Happy Ending也不是不可以。”
Vincent想了想：“如果是我的话，我倾向于认为那两条鱼只不过是垂死挣扎。”
“真像是你会说的话。”Sidney笑着起身，“我先去睡了，晚安。”
他进门的时候Vincent叫住了他：“可以最后再问你一个问题吗？”
“问吧。”Sidney打开自己卧室的门。
“Allen他曾经是个疯子，你知道吗？”Vincent问道。
“疯子？你在开玩笑吗？Allen怎么会是疯子。”Sidney在门口回过身，脸上的微笑带着嘲讽，他身后的卧室里没有开灯，一片漆黑，“在这个疯狂的世界里，到底是谁疯了，还真不好说呢。”

第二十二章

Vincent一手托着头，一手无聊地翻着手里的材料。
他原本以为这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案子，只不过是事务所里人手不够，所以K扔给他，让他休息休息消遣消遣。没想到会这么复杂，连Tony都牵扯进来。
听K在墓园时说话的口气，这个case后面肯定有些势力和背景。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Vincent随手翻到上次K送来的那份有关Sidney家庭情况的补充材料，看着Sidney父母之间的聚合，以及Sidney复杂的家庭关系，微微叹了一口气。
童年在单亲家庭中度过的孩子很容易出现心理问题么？Vincent随意想着。如果这样的话，从小父母双亡的我岂不是更容易心理有问题？
而且看Sidney那种样子，恐怕在心理上还是特别强健的那种。
就算是童年经历，到目前为止，他所看完近三分之一的Sidney的日记上也只是断断续续地记了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不仅看不出他的心理有什么问题，甚至都看不出他生活在一个单亲家庭中。换言之，这本日记的内容放在任何一个男孩身上，都可以适用。感觉就像是……
就像是Sidney故意避开记录重要的事情一样。
Vincent的脑海里突然冒出这么一个念头，让他浑身一个激灵。
可能存在这样的事情吗？Sidney在小时候写日记的时候，就想到了以后可能会有人阅读他的日记，所以将他认为重要的事情全都省略，故意写了那些琐碎的小事？
不可能吧。
Vincent仔细地想了想，扔开这个愚蠢的念头。
如果真的担心日记被别人看到的话，干脆什么都不要写不就行了？
所以，这只是一个普通男孩的童年日记，即使这个男孩现在已经长成坚韧强大的男人。
Vincent又恢复了刚才懒洋洋的样子，手里有一下没一下地翻着材料。
突然他停了下来。
就在那份补充材料上，写着Moore家族的股份，其中有23%被雷克斯娱乐公司控制。
雷克斯娱乐公司？这个名字好像在哪里看到过。
Vincent想了一会儿，想不起来是哪里看到。他打开电脑，搜索雷克斯娱乐公司，在其产业中赫然看到贝莱音响公司的名字。
那不是Allen Blackstone曾经工作过的公司吗？
他通过网络链接上了贝莱音响公司的网页，首页上铺天盖地的明星专辑宣传。最新热卖的专辑中，排名第一的，是电影《魔弓》的原声带，创作者JLK的名字用非常华丽的艺术字放在专辑封面上，非常醒目。
那部电影的音乐是贝莱音响公司做的么？挺不错的。Vincent想。
他手里正好翻到Sidney和Allen约会那天那家餐厅的材料，那是隶属于雷克斯餐饮公司的一家餐厅。
又是雷克斯。这个雷克斯餐饮公司和雷克斯娱乐公司有关系吗？
Vincent开始查找两个雷克斯之间的关系，发现两者都是雷克斯集团的子公司。而雷克斯集团的董事长一栏，写着Dennis Scott的名字。
Vincent的表情凝固了。
Dennis Scott，四十出头正当壮年的男人，道上赫赫有名的人物，艾森蒙德集团的CEO，在黑白两道上都把持着巨大的实力，目前地位如日中天，很少有与之能够抗衡的。
而Dennis Scott之所以有今天这样的权势，是因为他是Razon家族现任族长Kennith Razon第一得力的家臣。
电光火石间，那些本来零散的片断一起涌入Vincent脑海。
Allen在十年前就认识了Tony。
Tony十年前任务失败，导致引退。
Allen四年前认识了Sidney。
引退的Tony四年前调查了Sidney。
Sidney相关的case让事务所的王牌Vincent出手。
Allen有个查不到信息的假身分Blackstone。
Allen叫和Allen长得很像的男人Kennith。
K警告Vincent不要调查Sidney以外的事情。
Sam在听到Kennith这个名字时的犹豫。
……
这一切看似不合理的情况，当他们有了一个背景的时候，都变得合理起来：Allen真正的姓氏是Razon，是那个Kennith Razon的弟弟。
Kennith Razon，这位道上的无冕之王，自从十二岁上任Razon家主和夫人意外身亡后，在当时刚二十出头的监护人Dennis Scott的帮助下，平定了家族内外的危机，将古老而高贵的Razon家族再次推向顶峰。
那不是事务所可以抗衡的势力。Vincent想。
他知道事务所的工作范围里不可避免会和Razon家族的势力有所接触，但是他没有想到双方之间的羁绊会那么深。如果Allen当年真的因为事务所保护不力受折磨至疯，那么Tony的引咎辞职也只能勉强算是事务所对Razon家族的交待。
所以这次在Sidney的案子上，K会因为顾忌Kennith Razon而暗示不要过多涉及Allen吗？
可是如果真的顾忌Razon家族的态度，K为什么不在case一开始就向自己说明？作为事务所的负责人，K不会不清楚事务所的立场和利益，为什么要等到自己深入调查之后，才用这样暧昧的态度来告诉自己？
Vincent感到一种莫名的不安。他觉得自己似乎马上就要发现什么重要的东西，却又似乎什么都抓不住。就如同黎明前的黑暗，将夜最浓郁的部分展示在人的眼前，即使知道会有光划破沉沉夜幕，还是看不清眼前的黑暗。
他想了想，决定给K打个电话。如果确认了Allen Razon的身份，那么接下来的操作尺度还是要和K沟通一下。
“那天在墓园的那个Allen，还有和他一起叫做Kennith的男人，该不会姓Razon吧？”Vincent问得直截了当。
“你猜到了。”K仍然是轻松愉快的声音，“不愧是我们的王牌，居然真的发现了这一点。”
“怎么会和Razon家族扯上关系？”Vincent抱怨道，“这样的case一开始就不该接，现在也就不会这样麻烦了。”
“你该干什么就干什么。”K说，“我可没觉得你以前对于Razon家族有这么高的敬畏程度啊。”
“Kennith Razon可不是个可以被忽视的人物。”Vincent皱起眉头说，“何况Sidney和Allen现在这样……”
他突然住了口。
“你说什么？”K在电话那头问道。
Vincent没有马上回答。
他不知道他原本将要脱口而出的那句话是什么，仿佛是他自己都一直没有意识到的一个念头， 只是凭着本能要跳出来而已。
难道我想说的竟然会是，Sidney和Allen现在这样在一起，也很好？
他觉得有些茫然，这一刻他模模糊糊地看到了，藏在他灵魂深处，最最隐秘的地方，一个一闪而过的影子。
“不，没什么。”最后他说。
Vincent回到Sidney家中的时候，后者正在打电话。Vincent看见他慵懒的姿势，听着他低低的笑声，语气轻松愉快，仿佛生活真是这样无忧无虑，阳光灿烂。
Vincent觉得有些恍惚，他看着Sidney抬头望见他走进来，向他点头致意，脸上是尚未来得及掩饰的温柔神色。
和K见面后的谈话如同被施了魔咒一般，一直在他的脑海里盘旋。
——Vincent，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你知道为什么我现在叫K吗？
Vincent定定地盯着Sidney，等到后者放下电话，突兀地问道：“是Allen？”
Sidney似乎愣了一下，然后坦然承认道：“是的。”
“他很爱你。”Vincent说。
Sidney点了点头：“我知道。”
“那你，真的爱他吗？”Vincent直白地问道。
Sidney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一样，哈哈笑了起来：“这真是一个愚蠢的问题。”
Vincent没有回答，只是看着Sidney转身走进自己的房间。
他们的目光没有相触。
Vincent微微闭了闭眼睛。
脑海里K笑得人畜无害。
——我之所以叫K，是因为我的boss，名字叫做Kennith，Kennith Razon。
事务所之所以能够在道上常立不倒，Tony之所以在任务失败引咎归隐后没有被恶意报复，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背景。而这个背景，正是Razon家族本身。
Vincent想起他初次见到Allen时，那个纯洁无瑕的笑容，让人觉得天使落入了凡尘。
——Allen Razon和Sidney在欧洲的时候曾经遇上危险，当时Sidney非常软弱自私，让人不齿。
和Sidney刚认识时那张带着一点嚣张的冷酷眼神，加上Tony那里找到的Sidney四年前温和微笑的照片，在Vincent的眼前重叠。
——然而Allen偏偏对Sidney情有独衷，Sidney却始终不愿意和Allen同居。
Sidney和Allen从卧室里一起出来，Vincent第一次在前者脸上看到那么温柔的表情，也是第一次感觉自己离Sidney心中的柔软之处如此接近。
但是相识四年，他们却并没有住在一起。
难道Allen谈及Sidney时的幸福表情，以及Sidney谈及Allen时的紧张防备，都只是表象么？
Vincent突然觉得有些冷，有一股寒意从骨头里面透了出来。
——所以，我亲爱的王牌Vincent，借着Moore夫人委托这个案子的机会，在不伤害Sidney的前提下，我的老板想知道，Sidney到底是不是真的同性恋？他到底是真的爱着Allen，还是在利用他、甚至玩弄他？
Vincent闭了闭眼睛。
工作只是工作。他对自己说。
所以快点完成吧。
当夜有些深的时候，Sidney卧室的房门被敲响了。
Sidney打开门的时候，Vincent站在门口。
“我们谈谈吧。”Vincent说，“我想有必要让你了解一下我最近的工作进度。”
Sidney已经换上了睡衣裤，他上下打量一下Vincent的浴袍：“我不觉得我们还有什么好谈。而且你穿成这样和我谈工作进度？”
“衣服不重要，只要我头脑清醒就行。”Vincent说，瞟了一眼Sidney床头柜上盛着红色液体的玻璃酒杯：“你没有滥饮的习惯，所以现在你也很清醒，对吧？”
Sidney看了Vincent五秒钟，侧身让他进来：“既然你如此坚持。”
Vincent进门，看了看Sidney深色的窗帘上的花纹。
“我这个case很无聊，我原本也只是就着闲来无事玩玩的心态接受的。”Vincent背对着Sidney说，“如果你是因为喜欢某人变成同性恋的话，只要把你们拆散就可以了；如果你首先是同性恋的话，就采取一些极端手段，那也算不上什么大事。”
Sidney微微冷笑：“看来你准备得很充分，但是为什么一直没有动手呢。”
“一开始是因为考虑到委托人的要求，要把对你的伤害减少到最低。”Vincent说，“所以我一直在调查，你是先意识到自己是同性恋，还是先爱上Allen。”
“那么你调查至今的结论是什么呢？”Sidney问道。
“但是其实我从一开始就犯了一个错误：我从来没有考虑过，你到底是不是同性恋。”Vincent转过头来盯着Sidney。
Sidney沉默着，没有回答。
“我接到的这个委托，是将你从同性恋，变为正常人。”Vincent说，“所以我做的所有工作，都是基于将一个同性恋扳直的立场。然而万一你其实根本不是同性恋呢？”
“万一我不是一个同性恋……”Sidney慢悠悠地重复着，不知道是不是在讽刺。
“Allen Blackstone，”Vincent说出这个虚假的名字时，声音仍然很平稳，“我从来没有见过如此迷人的男子。是的，他如此充满魅力，即使不是同性恋者，看到他也很可能爱上他。爱上这样一个人，就算你本来不是同性恋，因为他而变成同性恋，似乎也说得通。但是你真的爱上他了吗？”
Sidney抬头看着他：“你觉得我不爱Allen？”
“我得承认，虽然Allen可能正是我这次工作的障碍，但连我都很喜欢他。他太迷人。不过，我很肯定我没有爱上Allen。”Vincent说，“也就是说，并不是所有的人都会爱上Allen的。这个人既然可能是我，当然也可能是你。就像没有质疑过你到底是不是同性恋一样，我居然从来都没有质疑过，你其实并不和Allen 相爱的可能。”
Sidney只是微笑，既不肯定也不否认。
“因此我发现，我的计划得全部更正。当务之急，是先确定你到底是不是同性恋。”Vincent总结道。
“那么，你打算怎么证明这个想法呢？”Sidney问道。
“当然是实验。”Vincent说，“实践出真知。”
Sidney看着Vincent，直直地看到他的眼睛里去：“哦？怎么个实验法？”
“最直接的方法，就是和你上床。”Vincent说。
Sidney忍不住笑了笑。
“就算是同性恋，也不会对随便哪个男人发情。”Sidney说。
“哦，算了吧，Sidney。”Vincent向他逼近，笑容暧昧中透着冷漠，“你知道，男人都是下半身思考的动物。”
Vincent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醒来的时候，房间里很暗，窗帘拉着，朦朦胧胧间可以看到有人坐在他身边。
“你醒了？”那是Sidney的声音。
Vincent想坐起来，却觉得浑身酸软，像被吉普车碾过一样。他无声地诅咒了一句，回想了一下昨晚发生的事情，对于Sidney的出现不再感到惊讶：这里本来就是Sidney的卧室。
他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却有吸管凑了上来。
“先喝点水吧。”Sidney低声说。
Vincent顺从地喝了一点水。原本干涩的喉咙顿时舒服了很多。
“我替你清理过了，你好像有些低烧，最好还是休息一下。”Sidney的声音很轻，但是在这安静的房间里却格外清晰。
Vincent觉得有些尴尬。回想起昨晚的事情，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郁闷积聚在他胸中，让他不知该怎么面对Sidney。他很想爬起来狠狠揍他一顿，但是身体尴尬的不适让他甚至起不了床。而且归根溯源，让他落到如此境地的罪魁祸首正是他自己。如果不是他昨晚主动招惹Sidney的话，也不会落到这般田地。
不知是不是感觉到了他的这份尴尬，Sidney也不再说话。
房间里一时弥漫着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