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键的百分之一。”Sidney笑了起来，“人和猩猩的基因也只相差百分之一而已。你发现的到底是人还是猩猩呢？”
“真相就是那百分之一无法获得的事实。”Vincent说，“是什么，让一个对母亲一直孝顺体贴的儿子冒着即使要让母亲犯心脏病也要明说自己是同性恋？是为了和Allen Razon在一起。但是，和他在一起是为了什么？一个国外来的私生子，要靠什么力量才能完全掌握家族的事业？你和Allen在一起，甚至愿意成为一个同性恋，为的到底是什么？是爱情？还是利益？”
“这些你不都是已经分析过了么？”Sidney说。
“Sidney，你果然是我所见过的最厉害的对手。”Vincent继续说，“无论是你事先设计好，还是临场应变，都会让我觉得自己找到的是你隐藏得最深的目的。将你和Allen之间的关系慢慢向我揭示，你是希望我把你为了利益追求男人的事情当成这个case的最终原因告诉你的母亲么？可是你的母亲和你从小相依为命，如果你自己把这一层告诉她的话，她也会相信的，甚至可能会支持你。为什么要通过我这个第三者？因为你自己不愿意让母亲知道？然而你却纵容我告诉你的母亲。不，你并不在乎告诉她这一点，你只是觉得，通过我这个第三者之口不仅让你的母亲觉得可信，也让我接下去的工作进入了死胡同。”
“看来我还真是能干。”Sidney自嘲道，“一举两得，一石二鸟啊。”
“所以在爱情和利益这道二选一的题目里，我在经过苦苦探索后，就只能认为，你做出了最好的选择，这并不是二选一的题目，而是多选题。我会很自然地以为，突破了思维惯例后，我所发现的这些就是真相。”
Sidney冷笑道：“难道不是么？”
“真的是这样吗？”Vincent反问道，“如果，这道关于爱情和利益的题目，本身就错了呢？”
Sidney沉默了。
“珍珠就在我的手里，只缺那根串起来的绳子。”Vincent看似随意地举起Sidney的日记本说，“但从某种程度上讲，没有那根绳子也没有关系，因为我完全可以用另一根绳子。只要珍珠没有遗漏，项链还是那串项链。”
Sidney定定地看着他，一瞬间Vincent觉得似乎回到了他们初遇的那一天，那双闪动着桀骜不驯的光的眼睛，还有那种强大的压迫感。
他看着眼前这个卸去了温和外表的东方男人，静静地笑了：“那根绳子，也许已经在我的手里了。”

第三十一章 (结局)

“我知道你不相信。”Vincent坦白道，“我也确实没有直接证据，最初你所说的我什么都发现不了的话，某种意义上确实没错。但是事情发生过就是发生过，多多少少会有一些痕迹。你不介意先听听这些散开的珍珠分别是什么吧？”
Sidney盯着Vincent看了一会儿，终于慢慢吐出一个词：“请便。”
Vincent举起一根手指：“第一，你的中文名叫李德曦，英文名叫Sidney，其实就是把‘李德曦’三个字倒过来‘曦德李’的谐音。”
Sidney似乎笑了笑：“第二呢？”
“第二，你童年时曾经在一个雷雨夜被母亲反锁在家里。”Vincent举起第二根手指，“这段充满孤单害怕的记忆你至今没有忘记。”
Sidney的笑容略有收敛：“第三呢？”
“第三，你少年时代有每天记日记的习惯，然而凡是你生活中发生重大事件或者改变的日子，你却从来不记录，仿佛故意避开这些事情一样。”Vincent说。
“这你刚才在我母亲面前似乎已经提到过了。”Sidney说。
“我只提了一部分，也就是你没有记录和你父亲有关的事件。”Vincent答道，“然而事实上，记录缺失的并不仅仅是和你父亲相关的日记。所有可能发生的重要事件的日子，诸如升学考试，都是一片空白。”
Sidney沉默了一会儿，Vincent看到他的眼里深郁的黑色在积聚：“第四呢？”
“第四，你四年前在巴黎认识了十六岁的Allen Razon。”Vincent继续道，“后者因为童年的经历有精神问题，却对你一见如故。你们之后遇到了一些波折，你虽然在危险面前表现出的自私和软弱，但Allen却一直对你死心塌地，甚至因为你之前的精神问题也有了转机。之后，你离开了你之前并不愿意离开的祖国，来到了自己母亲和Allen居住的国家，一住就是四年。几乎同一时间，雷克斯集团购买了Moore家族百分之二十六的股权。四年里你和Allen的感情很好，但是一直没有同居。”
“还有吗？”Sidney问道。
“有。”Vincent说，“第五，你的母亲为了家族财产催你尽快结婚，而你非常反感。”
“婚姻就是一个细胞*，细胞外液想渗进去，细胞内液想渗出来。”Sidney哼了一声，“我可不想走到那种尴尬的境地。”
“第六，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如果说所有的事实中你有什么失误的话，那么这是你唯一的失误。”Vincent说，“当然，也许在那种情况下，你只能那样做，别无选择。”
“哦？是什么失误？”Sidney一副好奇的表情，“我洗耳恭听。”
“那天晚上，你和我上了床。”Vincent说，“那是我唯一一次零距离接触你观察你的机会。”
“我以为那天晚上的事情对你来说并不值得回忆。”Sidney有些讥讽地说。
“但是只有那一次，我把你逼到了绝境。”Vincent丝毫不为所动，“所有看似没有关联事实放在一起，也许可以用这样一条线串起来——”
他紧紧盯着Sidney的眼睛：“Sidney，你是个疯子。”
他们对视了一会儿，Sidney似乎忍不住爆发出一阵大笑：“疯子？你研究了我这么多时间，得出的结论就是我是个疯子？”
“也许你比任何人都要理智，但也比任何人都要疯狂。”Vincent冷静地说，“因为你在童年的时候，就把自己分裂成了两个人格。”
Sidney的笑声嘎然而止：“你说什么？”
“也许你会辩解，你从来都没有缺失记忆的情况。”Vincent说，“但你和普通的人格分裂不同，你是自己主动把自己分成两个人格，这两个人格始终共存。”
他语气坚定，毫不动摇：“也许就从那个雷雨夜开始。你被一个人反锁在家里，你害怕得哭泣，却没有任何人来照顾你，保护你，安慰你。在极度的恐惧和绝望中，你只能幻想有一个类似于超人的人物，用这种自我安慰的方法陪伴你度过惊恐的时间。这也许是任何一个儿童都曾经做过的事情；但你在发现这个方法很管用后，也许是有意，也许只是潜意识，将其使用到了日常的生活中。你仍然用一个孩子单纯而脆弱的心境生活着，但是人生并不是那么一帆风顺的。一旦遇到挫折，你便主动调出你的第二重人格来面对这些事情。证据就是你的日记。”
他再次举了举Sidney的日记：“你少年时期所有重要的事件都没有记录，并不是你不想记录，而是你面对这些事情的时候完全用的是第二重人格。那是一个和温顺敏感的李德曦完全不同甚至相反的人格，理智、犀利、冷静，甚至残酷，当然也决不会需要日记这种婆婆妈妈的东西。你简历里的出众和你日记里的普通之所以会有这样的区别，就是因为简历里的经历和日记记录的并不是同一重人格。你将你自己的名字倒过来为这一相反的人格命名，谐音就是你的英文名Sidney。”
他将日记本放到Sidney面前：“你从不担心我会查出些什么，因为你没有留下任何痕迹。由于你的人格分裂完全是自己造成的，你可以自如地控制和调节，甚至可能在日常生活中故意让两者相互模仿，使得旁人看不出你在不同的场合其实并非同一个人。就像童年时那样，你调控这两重人格的原则只有一个：普通生活使用第一重李德曦的人格，尽管这重人格会像孩童模仿英雄那样模仿第二重人格，但是只是模仿。真正到了重要关头，你才会让第二重人格出现。我之所以有这样的推理，是因为四年前你和Allen相识的时候，你明明曾经有可以算是卑劣的行为，知道这一切的Allen却仍然对你死心塌地。这必然有原因，原因就是之后你在Allen面前使用了你的第二重人格，获得了他的好感和信任。但也正因为你有两重人格，所以你无法和Allen同居，就像你没法接受家里给你安排的婚姻一样。”
Sidney的眼睛里似乎有火在烧，但是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死死盯着Vincent。
“你我上床的经过就是最直接的证明。”Vincent继续分析道，“面对我的时候一开始你也许用的是第二重人格，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你我之间的熟悉，你渐渐放松了警惕，换了第一重人格来面对我。平时我看不出来，但那晚我的突然袭击让你措手不及，你害怕了，通过模仿伪装出来的坚强和沉着被完全打破，你内心的脆弱和怯懦如同童年时的那个雷雨夜一样，毫无掩饰地展现出来。被男人强迫的恐惧感使得你在绝望之下不得不临时调出了第二重人格，然后你又一次赢得了胜利。”
“连你的突袭都无法奏效，原来我真是个疯子。”Sidney的表情似乎瞬间又轻松下来，语气颇有些自嘲的意味。
“所以，Sidney，你也许是同性恋，也许并不是。”Vincent说，“你有两重人格，而且是相反但又会相互模仿的两重人格，这两重人格里哪一重是同性恋，另一重到底是不是同性恋，我并不知道。但我可以肯定，从小就用第二重人格面对你父亲家族的你，决不会那么简单就宣称自己是同性恋。Allen Razon的爱情，雷克斯集团手里的股份，很可能一开始就都在你的掌控范围之内。”
“分析完了？”Sidney轻声问道。
“是的。”Vincent点头，“虽然我没有直接证据。”
“你确实没有证据，但我认输。”Sidney说，声音很平静，“你发现了我原以为你绝不可能发现的东西。”
“你不打算反驳我吗？”Vincent挑眉。
“我已经说了，我认输。”Sidney说，“你说的我全盘承认，包括我可能并不是个同性恋者。”
他的眼里微微泛起似曾相识的冷漠的光：“所以，你现在可以滚了。”
“看来我猜对了一大半，却还没有完全猜对。”Vincent如同经验丰富的猎人盯着梦寐以求的猎物一般，露出志在必得的笑容，“所以你这么爽快就认输，同时又这么急着赶我走。你想以退为进，用全部承认来阻止我继续深究下去吗？真是聪明而果断的选择。但是Sidney，有件事情我要告诉你：作为事务所的王牌，我经手的case还从来没有失败过。”
他非但没有离开，反而走上前去：“既然客户要求把你这个同性恋改成正常性向，那么如果你是弯的，我就算花上一辈子也要把你扳直；如果你是直的，那么我就先把你扳弯了，再慢慢扳直。”
他们凑的很近，Vincent清楚地看见Sidney意外的表情，他知道那张棱角分明的东方俊颜一定已经整个深深刻在了他的瞳孔里：“不管真相是什么，我都奉陪到底，不死不休。”
Vincent在上飞机前给Sidney打了一个电话，后者的声音带着笑意：“你来的正好，明天中午我要和Allen一起吃饭，你也来吧。”
Vincent并不想错过同时见到Sidney和Allen的机会。对于Sidney和Allen之间的关系，他始终有些疑虑。他自己和Sidney正处于一种微妙的关系中，两人算不上情人，却上过几次床；但又不能仅仅算是床伴。
每次都是他忍不住主动，因为不把Sidney逼到绝路，他真正的第二人格是不会出现的。然而出现后遭殃的却总是Vincent，在床上时Sidney表现出的那种残忍与温柔并存常让Vincent觉得他性感极了，甚至在痛苦中获得了莫大的快感。
Vincent对于自己和Sidney的这种关系有些头痛，他甚至发现自己和Sidney有着这样的关系后，不知不觉中对金发美女的兴趣似乎大大减少了。
更让他头痛的是，他始终不明白Sidney和Allen之间的关系。显然Allen知道他和Sidney有染，但是Allen却仿佛是只要Sidney还愿意和他在一起，就算Sidney在外面有情人，他也可以不闻不问。而且这几日Moore家族争权形势基本已尘埃落定，在Allen的帮助下Sidney掌控家族大权差不多已经成了不争的事实。Allen这种近似于委曲求全的态度，以及Sidney有些不合情理的坦然，让Vincent心里多少有些没底。他总觉得什么地方不太对劲，却总是发现不了到底哪里不对劲。
总之去看看吧。Vincent揉了揉太阳穴。完成一个case后接着乘红眼航班并不是件多么愉快的事情。
第二天中午Vincent再给Sidney打电话的时候，接电话的不是Sidney本人。
“Sidney去洗手间了。是Vincent吗？好久没见你了。”那是Allen的声音，语气轻快，“快来吧，我们在等你。还有些事情我要告诉你。”
“什么事情？”Vincent问道。
“先透露给你一件好了，”Allen的声音传过来，Vincent可以想象那张洋溢着幸福笑容的脸，“今天是我和Sidney的生日。”
“真的！”Vincent马上想了起来，确实有这么一回事，“生日快乐！”
“谢谢。”Allen说。
“那么还有什么事情要告诉我？”Vincent问道。
“等你来了再告诉你。”Allen神秘地说。
Vincent来到了他们约定的餐厅，在外面就通过透明的落地玻璃看见Sidney倚在靠窗的座椅上，顺着他的目光可以看到离他不远的吧台上，Allen正津津有味地看着调酒师拿各种颜色的液体作试验。
Vincent不由得微笑起来。即使对Allen和Sidney之间的关系多么疑惑，即使对Allen以及Razon家族多么忌惮，每次看到Sidney和Allen在一起的样子，总让他应该已经坚硬如铁的心感到莫名的温暖。
他走进餐厅的大门，正要往Sidney那边走去，却看见Sidney身边一桌坐着的三个男人站了起来，快速走向Sidney。
Vincent本能地感到不对，他冲了上去，但已经晚了一步。
“砰！”的一声。
是手枪。
随后是一片尖叫。
虽然经历了很多次生死关头，这一刻Vincent的脑海里却一片空白。他甚至暂时忘了身边还有意图不明的敌人，只是扑上去堪堪接住Sidney落下的身体时，后者尚且留着不敢相信的表情。
“Sidney！”Vincent的声音意外地有些颤抖。
Sidney的眼睛里还留着最后一点亮光，他的嘴唇微微动了动，Vincent认出他最后念的是一个名字：
Allen。
血色的迷雾弥漫开来，空气中满是死亡的味道。
Vincent终于将视线移开，他抬起头环视周围，然后看见站在他面前Allen。那一瞬间他从那张总是天真单纯的脸上看到了绝望。
有一种冰冷的痛在他心里扩散开来。
他突然什么都明白了。
—完—
终于写完了这篇构思了很久的故事。“不死不休”其实是个反语，是“至死方休”的意思，也就是说，这个故事的结局，一开始就定下来是Sidney的猝死。
第一次写情节这么紧凑的故事（我慢热拖沓惯了OTL），没多少字却写了整整一年，虽然部分原因是我一直断断续续写，多少还是因为功力不够，于是在短短的篇幅和快节奏的情节之间愈发纠结。虽然已经完结了，但不知道里面究竟会有多少bug，还请看文的各位多多包涵。
双/多重人格一直是我很感兴趣的题材，从圣斗士里的撒加，美剧Hero里的Niki/Jessica，惊悚悬疑电影Identity（致命ID），都让我觉得很有意思。但是这些角色里的人格之间常常是对立的，于是我就想写一个稍微不同的双重人格，Sidney的两重人格并不明显，因为他们本来就是Sidney自己主动造成的，并且互相知道对方的存在，互相弥补在生活中的角色。也许这方面写得还是比较失败吧，虽然一直在埋线索，但不到最后一章大概没有人可以看出来。
写这文只是想讲一个故事，于是感情便不是故事里最重要的。当然事实上也是我写不好那几条感情线，也许哪天开系列里其他文的时候会在这方面有所补充吧。
这是双鱼系列里开的第一篇，以后的文多多少少都和这个故事有关系。不过这篇写起来这么累，不知道第二篇什么时候才会开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