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拉图的躁郁----面影
  发于:2009年03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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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了——所以思文你就尽管放一百二十个心吧!”宋彦拍着胸脯保证。
李思文看到两人一唱一和,心里真不是个滋味。以前兰泽也经常忘东忘西,毛毛躁躁的,都是自己跟在他身后帮他弄好一切;而现在,兰泽身后那个人换成了宋彦。他已经不需要自己了么。
“拜托你们不要这么肉麻兮兮的,这些话从三个男人嘴里说出来咋听咋不舒服……”赵希之做了个浑身发抖的动作,打断他们的话。
李思文心里一紧。确实如此啊。宋彦和兰泽只是好朋友,他们之间并无自己对兰泽这种情感。相形之下,自己的心,是显得多么的阴暗、多么的龌龊啊……
“天还冷。喝汤。”周子裕盛了一碗汤,推到李思文面前。
早春的晚上确实还很冷。那碗汤在眼前冒着热气,自己的眼睛也被那盘旋而上的水蒸汽润湿了。李思文呆呆地想。周子裕跟他说话时经常用祈使句,不过自己听着一点都不觉得反感。这就是所谓的个人魅力吧……自己缺少的就是这种魅力。如果兰泽能像自己听周子裕的话那样听从自己的话,现在他也不用这么苦闷了……
“呐,以后请各位尽量抽出晚上的时间,尤其是周末,我们要去驻唱啦。虽然可能会辛苦点,但是那样能让更多的人认识我们、接受我们……”兰泽清脆的声音再度响起,“为‘禁色’的未来干杯!”
众人举杯相碰。
也罢,只要他高兴就好。其他的任何事自己都可以忍受。李思文再度点点头。

无路可退

接下来的日子比之前忙碌许多。五个人以前都是去酒吧看人家表演,现在轮到自己上台,一开始心情自然是很兴奋,但久而久之,起初的兴奋感就被疲惫感取代。酒吧里人杂,什么人都有,并不是每个人都买他们的帐。“禁色”跟其他地下乐者一样,没少受别人的白眼,甚至被当众羞辱过。不过为了坚持下去,他们只能默默忍受一切不快。
兰泽和宋彦搬到新居后,李思文经常去看他们。第一次去,李思文就被眼前脏乱不堪的房间弄得相当头大。
“我说,这还算是人住的地方吗?”李思文抓着头发问仿佛是坐在垃圾堆里的二人。
“啊哈哈,不用在意不用在意,我们两个男人不太会整理房间嘛……”兰泽无辜地冲他傻笑。
“思文有洁癖吗?那真是不好意思了……”宋彦摸摸头,不好意思地说。
“别说洁癖,你们这样子就连正常人都看不下去吧!拜托,这是你们生活的环境哎!住在这么脏乱的环境里你们怎么还能不当一回事……”李思文被这两个神经奇粗的家伙搞到快崩溃了。他实在是看不过眼,就主动帮他们收拾起房间来。
花了一下午,卧室和客厅才终于打扫干净。收拾出好几大袋垃圾,李思文无奈地摇头。
“你们平时有按时吃饭吗?”李思文看看表,已经到了晚餐时间。
“平时就在学校吃完再回来啊,周六周日就自己随便做点什么解决。”兰泽说。
李思文走进厨房,只见水池里堆着还没洗的碗碗盆盆,隐约有点异味散发出来。
“你——你们吃过饭怎么不洗碗!都有味道了!这是今天中午的么!”李思文指着水池里的惨状怒道。
“啊,那是昨天中午的……”兰泽吐了吐舌头。
李思文绝望地看了看好友,认命地走去洗碗。
当天的晚餐是李思文做的。中国自古以来就有“君子远庖厨”的信条,故一般男生都不会做饭。但李思文由于母亲太忙,基本上没时间回家做饭,外婆身体又不太好,小小年纪就自己学做饭了。这些年下来,也锻炼出一手好厨艺。
吃着李思文做的菜,兰泽和宋彦一脸感动得要痛哭流涕的模样,看得李思文十分无语。
“你们俩每天都过的是什么日子啊……”李思文感叹道。
“思文要是也出来和我们一起住就好了……”兰泽哀叫道。
“哼,现在才记起我的好来……”李思文嘴上表示不满,实际上早就心软了。接下来的每个周日,李思文都会去看兰泽他们,并且义务帮那两个生活白痴做饭洗衣服外加整理房间。
周子裕不时也会和李思文一起过去,不过他去了也是嘲笑兰宋自己租房生活后的“惨状”,不会像李思文那么好心帮他们干活。赵希之看到他们自己过日子后非常羡慕,没多久就搬去和他们一起住了。
在唱遍全城大大小小的酒吧后,“禁色”也渐渐摸清了门路。不同的酒吧里客人的类型也不尽相同,有些酒吧里的客人会比较欢迎地下乐队。“禁色”现在已经固定在几个酒吧里驻唱了,很多时候他们会以视觉系的造型登台,受到观众、尤其是年轻女性的好评。“禁色”很喜欢那样的氛围。见听众不排斥,他们更是尝试了各种不同的夸张造型。半年下来,“禁色”在地下圈子里也已小有名气。
同样是活在那样的环境中,地下乐队之间大都惺惺相惜。“禁色”的五人也认识了好多同道的朋友。李思文开始向那些已经在北京混了好久的老牌音乐人们打听,问他们认不认识一个叫罗天宇的人。这个名字就是他那个邻家兄长的名字。可惜目前为止他问到的人都说没听说过这个人。
由于晚上经常要出去表演到很晚才回宿舍,李思文隔天早上经常起不来,课也因此缺了很多节。他本来就对所学的东西没兴趣,现在又缺课太多,根本没法应付考试。辍学,这个想法第一次出现在自己脑海中时,他还被自己吓了一跳;可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个想法越来越清晰地盘旋在他头脑里。不过他还是下不了最后的决心。现在他唯一坚持出席的课,只剩下语文。
斗转星移,大学的第一学年结束。暑假回家乡的时候,李思文心中已经隐约预感到,这很可能会是他最后一次回S城。因此这个暑假他过得特别珍惜,对母亲和外婆分外亲切。母亲不明就里,还以为这个自闭的儿子终于开窍了,很是高兴。
大二开学后,上个学期的学分单子发了下来。大学里,科目的最后等级不只看期末考试,还要看平时出席情况和作业完成情况。当李思文得知自己一直上得最认真、作文交得比谁都勤的语文居然只得了C+,而有些上课一直睡觉作业也草草写完就交上去的同学却得了A后,他终于下定了退学的决心。
兰泽他们那房子小,没法跟他们同住。房子还要另外再找。虽然现在暂时还能付头两个月的房租,但是不久之后钱肯定就是大问题。要自己买菜做饭、交水电煤气和网费,不能再用学校的乐器室,鼓也要自己去买……要面对的问题很多,但李思文去意已定。
他小心翼翼地告知周子裕自己的决定,以为对方肯定会反对然后讽刺自己一番。出乎他的意料,周子裕只是默默地看了他一会儿,问:“你确定了?”
“嗯,确定了。”
“将来后悔也来不及了哦?”
“……到那时再说吧。”
短暂的静默过后,周子裕缓缓开了口:“我也退吧。”
“咦?”李思文没反应过来。
“我也退学。”周子裕面无表情地说。
“你……你疯了!”李思文大惊。
“说别人之前先想想自己。”周子裕淡然道。
李思文被这话噎住了。过了一会儿,他才说:“退学是我自己的事,我不想拖你下水呀……”
“我并不是为了你才也说要退学的。是我自己不想继续念了,与你无关。”
“我是被逼着学会计的……可你不一样,你当初就想读中文系的不是么!”
“中文系到底好不好,你要是去念了就会知道了。理想和现实是有差距的。”
“可是……那样你的前途就……”
“你既然知道会没前途,为什么自己还要退呢?”
“我……”
“与其再勉强自己去面对毫无兴趣的东西,不如趁早退出,做点自己喜欢的事。人生苦短,我们也没几年青春可以挥霍了。”周子裕叹了口气。
于是二人一起去教务处递交了退学申请。在往返的路上,谁都没有说话。
赵希之得知这个消息后大为震惊。“俺没想到你们能为乐队牺牲到这个份上!”
“也不全是。唉,很多事情说不清楚……”李思文摇了摇头。
“唉,你们呐……我只要熬完这一年,文凭就到手了,你们俩小子……唉……”赵希之重重地叹着气。不过木已成舟,他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鼓励这两个师弟继续往前走。
退学这个行为好像也会传染。兰泽见到好友都为了搞好乐队做出如此大的牺牲,自己也没多想,就也跟着退了学。宋彦也有样学样。李思文得知兰泽也退学的事后又气又悔,却狠不下心来骂他,只有不停地责怪自己开了坏头。
现在可倒好,大家都是同一条船上的了。
李思文和周子裕租的房子就在兰泽他们的附近。那一片算是一个贫民区,在那儿租房住的大都是自由业者和下岗工人。
不能去学校用乐器室了,只好另找排练的地方。退学不仅是自断前路之举,还同时也自断了财路。已经是成年人了,不能再向爹妈开口要钱,而搞乐队的开销又很庞大,现在钱成了主要问题。首先是排练地点的选择。专业排练房太贵,几个人光是交房租就已经够受的了,不可能负担得起设备一流的排练室;宋彦本来打算在郊区租个旧仓库,但是发现那儿实在离他们住的地方太远,而且那里的防盗设施一点也不到位,如果把鼓放在那儿估计没几天就会被人偷掉。后来兰泽在他们那小区里转悠时发现某栋楼下边有个没人用的地下室,便怀着试一试的心态找到地下室的所有人,问他可不可以把那间地下室租给他们。幸好那人说地下室现在已经没用了,答应以廉价租给他们。地下室里有电源接通,一切尚令他们满意。
自己排练就一定要有音箱和模拟器。音箱按牌子和质量不同,价格差异幅度相当大,从两三千到二三十万不等。众人凑钱从一个熟人那里以两千块的价钱买了个二手的某牌音箱,又去乐行买了个价格低廉的模拟器。宋彦从家里顺来一套卡拉OK的设备,省了他们一笔小钱。刚开始李思文银行帐户尚有母亲开学前存着的不少钱,不过付了首月的房租和押金、凑钱买音响设备和鼓后,帐户里的钱已经所剩无几。
接着就是地下室的隔音问题。这附近全是住宅,为了不吵到其他人,几人还得想办法减少噪音。几个有经验的前辈们教了他们几招,也不外乎就是铺地毯、往鼓里塞棉被、在鼓面上蒙湿布以及往门缝里塞棉花后用胶带封住之类的。这么一搞,本来就不透风的地下室就完全成了密室。为了不“出名未捷身先死”,他们只好再买来一台小空调装进去。
杂七杂八的事情都忙完后,各人已是山穷水尽。只有兰泽的家人还宽宏大量地寄点小钱来,其他人都像是众叛亲离。
李思文是在退学一个星期后接到母亲的电话的。他知道纸包不住火,母亲早晚有一天会知道他退学的事情,只是没想到她会知道得这么快,自己还没做好心理准备。
“李思文!你是脑子进水了吗!刚才学校打电话来说要跟家长确认你退学的事,我还不相信,硬说人家肯定是搞错了!结果学校把你的退学申请传真过来我才相信……你疯了是不是!”李母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臭骂,李思文毫无招架之力,只能硬着头皮听她骂下去。
“你倒是说话呀!给我好好解释解释!为什么好端端的突然就不念了!啊?”
“我……当初就跟你说过,我对经济什么的一点兴趣都没有,结果你还是硬逼着我去念……这样下去实在太……”李思文沉重地说。他知道这么做最对不起的就是母亲,但是退都已经退了,不可能再回头了。
“你个浑帐东西!我生你养你,一个女人辛辛苦苦跑去外边抛头露面做生意,还不都是为了你!希望你有出息!希望你将来生活有保障!结果你可倒潇洒,说不玩就不玩了!你连个文凭都捞不到,将来还指望找到好工作吗!”电话那头声音一声比一声高,震得李思文耳里嗡嗡直响。
“妈……我知道我对不起您……但是我向您保证,我会靠自己的力量生活的……请您不要担心我……也……让我按自己的意志活下去吧……”李思文的声音发颤,却还是坚持把心里的话说完。
“哈、哈哈哈……按你自己的意志……你现在是人大了,心野了,翅膀硬了!好,我不管你!从今往后都不管了,你别指望我再管你那点破事儿!我就看你将来摔得头破血流,到时候就算你哭着喊着求我我都不会再管你!”李母怒吼道。
“妈……”李思文悲切地叫道。
“别叫我妈!我不是你妈!从现在起我就当没生过你这儿子!你跟你那死爹是一样一样的,都他妈可着自己的性子瞎闹腾,自己闹够了就拍拍屁|股一走了之!滚吧!都滚得远远的!”
“妈——”
耳边传来“嘟、嘟”的忙音。母亲已经把电话挂了。李思文再拨过去,对方已关了机。
李思文无力地握着手机,蹲下|身子,靠在了墙上。出租屋那房子已经有年头了,墙皮已经剥落,墙面上也裂出一道道细缝。
即使他从小到大母亲都忙得没时间跟他交心,对他的教育方法也有些简单粗暴,可是他比谁都清楚母亲身为一个拖孩子的单身女人的不易。而这次,他是彻底地伤了她的心。当初父亲就离开了她,和另外一个女人远走高飞了;如今她唯一的儿子、唯一的寄托,也狠心地挣脱了她的手,从她的视线里消失了。多么可怜的女人……
李思文很想大哭一场,眼眶却干涩得挤不出一滴泪来。有一种被世界遗弃的感觉袭上心头。他觉得自己好悲惨。被自己伤害的母亲也好悲惨。年迈的外婆知道这件事后不知会多伤心……他真恨这样的自己,无情地伤害了最亲的人的自己。这一切的一切的起因,都可以追究到他的恋情,他对一个同性的、不被允许也无法表达的荒唐的单恋。
心里好难受。是内疚吗,还是后悔了?是自己做的决定,就不应该后悔。可是现在却控制不住地想,如果不退学就好了。如果不搞摇滚就好了。如果不来北京就好了。如果不喜欢上兰泽,就好了……
李思文维持着倚墙蹲坐的姿势,把头深深地埋进双腿中。
乐队的排练每天在地下室里进行。乐队刚成立初期,五人彼此还不太熟,因而也就相当客气,对于音乐方面也是采取少数服从多数的决定方案;现在大家已经熟了,又都是个性强的人,慢慢开始在音乐理念上互不相让,小争吵不断爆发。李思文是个把工作和感情分得很清的人,私下里他虽然还是不大喜欢宋彦,但在音乐上他们俩是站在同一阵线上的;周子裕当初会接受粗鲁的赵希之,也是因为二人理念相同;兰泽身为一队之长,不得不负责调停两派人马的争执,好不困扰。对于乐队该朝什么方向发展,还是没有定论。
另一方面,资金短缺已经严重地威胁到他们的生活。为了混音,兰泽那儿和李思文那儿都买了电脑,现在如果不马上出去赚钱,他们怕是连下个月的房租都付不出来了。虽然在酒吧唱歌也有一定收入,但乐器是慢性消耗品,再加上每天排练而产生的大额电费,实在是入不敷出。
赵希之大四,要实习和赶论文,忙得很,没法出去打工。剩下的四人都是中途辍学,没有大学文凭,出去找工作也是四处碰壁。在无数个日夜的奔走下,各人总算都有了着落。白天不用上学,他们也有时间同时兼职几份工作。社交手段高明的兰泽和宋彦是在咖啡厅里当服务生,还在琴行里帮忙推销乐器;周子裕电脑技术好,就去某个刚开张的小网络公司做事,零零散散地接一写帮人做网页或平面设计之类的工作。李思文最痛苦,以前最怕与人交往的他现在也必须在琴行里上班,教人弹琵琶。幸好学琵琶的大都是文文静静的女孩子,他不用费尽心思使对方安定下来。刚开始时不善言谈的他相当不习惯这样的工作,还被客人投诉过;不过时间长了,学生固定下来后,他也终于有了教师的样子。
兰泽宋彦是生活白痴这点自不必说,这边周子裕也不太会居家过日子。所以,乐队的生活费都交给了李思文,让他打点一切。李思文除了上班,还要当整个乐队的保姆,买菜做饭、洗衣打扫、日常用品采购,都由他一手包揽。其他人也曾想帮他分担一些杂事,但是结果往往是好心办坏事,正事干不好,反而给李思文添了更多麻烦,让李思文觉得这些事还是自己来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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