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拉图的躁郁----面影
  发于:2009年03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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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关系,今天难得大家聚一起,就随他高兴吧。大不了我等会儿把他扛回去~”宋彦像对待小猫小狗一样摸了摸兰泽的头。这举动让李思文心里更为不爽。
“你看……还、还是……还是宋彦对我好哇,思文是、是坏人!”已醉得分不清东南西北的兰泽听到二人的对话后,大着舌头说。
这句话虽然是醉后的胡言乱语,对李思文却犹如当头一棒,让他的心情跌到谷底。他闷闷地坐下,不再管兰泽。想自己跟他三年的交情,到如今自己居然还比不上那个刚认识兰泽没几个月的宋彦,李思文又气又伤心,恨不得把时钟拨回一年前去。
酒饱饭足之后,两拨人马分别回校。李思文不放心兰泽,叫了辆出租车,看着宋彦和兰泽上车后才不情不愿地往回走。赵希之也有点喝多了,走路晃晃悠悠的,李周二人只得搀扶着这壮汉,把他弄回他的寝室。
赵希之的宿舍离李思文他们那间挺远。好人做到底,李思文和周子裕扶着赵希之到他宿舍,想看着他进去自己再离开。赵希之一扭门把手,发现门反锁了。但是猫眼里透出明亮的灯光,想必房间里有人在。
“操!没事反锁个屁,肯定又是那个烂人在里面胡搞……”赵希之骂骂咧咧地从裤子口袋里摸出钥匙,扭开了门——
一开门,门里的两人和门外护驾的两人都傻了眼——靠窗户那床的下铺有一对男女正赤身|裸|体地纠缠在一起,惊慌地望着突然闯进来的三人。那男的看清为首的是自己的室友后,开始骂:“你他妈进来前不会先敲门啊!再说了,我不是跟全宿舍都说过今晚我女朋友在,叫你们别回来么!”
“放你娘的屁!这也是俺宿舍,俺进屋为什么要敲门?你要干就滚出去自己找地儿干去,凭啥要俺们给你一个人让地方!”赵希之本来就是个爆脾气,现在又喝了点酒,性子更是上来了。
“哼,我反正是打过招呼了,今晚我还就在这儿干了,怎么的!”那男人也毫不退让地叫嚣道。
“行啊,只要你豁得出去。俺反正是回来了,有种你们就继续啊!”赵希之一脚把跟前的椅子踢开,径自走到自己床上,大摇大摆地坐下,还招呼两个学弟:“来,你们俩过来坐坐!”
李思文生平还没见过这等场面,站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好不尴尬;周子裕则冷笑着看好戏。
赵希之素来不是好惹的,在床上那个男的想必也知道,眼下又见两个陌生人呆在屋里不走,那对男女脸皮也没厚到真能当众苟合,便灰溜溜地穿好衣服,骂骂咧咧地离开了房间。
见那俩人走远了,李思文才敢走进去,小心翼翼地问赵希之:“那个人……他平时也经常把女朋友带回宿舍做……那个么……”
“哼,那人经常这样啦,不是一天两天了。每次都想把其他人赶出去,自己带着野女人在寝室里瞎搞。”赵希之不耐烦地说,“其他人都脸皮薄,碰到这事都躲得远远的;老子才不怕!俺就是不让地方,他干他的,我呆我的!”
李思文一时说不出话来。都说现在的大学生男女关系乱,可是没想到真会乱到这个地步,把女朋友带回宿舍做那种事……怎么想都觉得太过分了。他又转头看赵希之,一股同情油然而生。可怜他要跟这样的室友一起住……自己宿舍那两个室友虽然和自己没什么交情,但至少不会让他如此难堪。
“师兄啊,你……有没有想过搬出去住?”李思文又问。
“想过啊,可是北京房租那么贵,现在大学生都是男女朋友一起租房子,哪有人愿意跟同性一起在外面住的,那样跟住学校宿舍有啥区别……所以啊,俺找不到人跟我一起分担房租,也就一直没搬成……”赵希之叹口气,在桌上摸起自己的杯子,喝了一大口水。
“那你找个女朋友不就结了么。”刚才一直没说话的周子裕突然发表高见。
“俺是想找,可是没人要俺哩……要钱没钱,要皮相没皮相,虽说已经拿到北京户口了,但一张口人家就听出来俺不是正宗的北京人,现在的女生一个比一个眼价高,俺这种外来户没人要的……”赵希之摆摆手。
李思文深切地感受到这个大城市繁华背后的黑暗和冷漠。他不知道兰泽是否有跟他相同的感受,如果兰泽跟一样自己经历过这些事,他还会坚定地说要在北京扎根、做着摇滚乐手活下去吗?
李思文和周子裕回到宿舍时,已经很晚了。宿舍那两个北京人周五下午就回家了,现在宿舍就剩下他们两个,屋子显得空荡荡的。
周子裕先去公共浴室洗澡,李思文一个人呆呆地坐在书桌前,整理纷乱的思绪。乐队终于结成了,兰泽很开心,他也应该高兴才是,可是自己就是提不起兴致。那个宋彦,正在取代自己在兰泽心中的地位……兰泽那句“只有宋彦对我好、思文是坏人”又清晰地在耳边响起,让他的心隐隐作痛。自己好像确实无法跟宋彦比,对方能说会道,开朗得很,又打扮得很时髦,跟那样的人一起一定很轻松,兰泽本身就是很活泼的人,比起沉默寡言的自己来,宋彦是更合他心意的朋友吧……想到就觉得烦躁。不去想这个,想别的,脑子里蹦出的又是赵希之打开|房门后那对赤|裸着的男女……在精神上有洁癖的李思文回想起那个画面更是觉得无法忍受。满腔怨气无处发泄,正好见到桌面上有一包纸巾,便一把抓起来,扔向身后,却好巧不巧地砸到了刚洗完澡回来的周子裕身上。
“你吃醋了吧。”周子裕把门关上,淡淡地说。
李思文一惊,连忙道:“我吃谁的醋啊?”
“在我面前就别装了,你其实,喜欢兰泽吧。”
周子裕的语气很平板,却像是平地投下了一个惊雷,吓得李思文从椅子上跳起来:“你、你胡说什么啊!我和他……我们都是男人哎!”
“没人规定男人不能爱上男人。”周子裕面无表情地在自己床上坐了下来。
本来就冷清的寝室此时更因为周子裕的话,使气氛降到冰点。其中还夹杂着某种一触即发的情绪。
“李思文,你不用解释,你对兰泽的感情别人看不出来,我可是高中那时候就看出来了。”周子裕继续用平板的声音说道。
李思文手脚冰凉,脑袋里一片空白。过了好久,他才跌坐回椅子上,挣扎着说:“你怎么能看出来?”
“因为我也跟你怀着同样的心情——当然,我暗恋的那个人不是兰泽。”
李思文再度陷入沉默。他没想到自己对兰泽的感情会被周子裕看出来,更没想到这个性情古怪的友人竟然是个喜欢同性的人。
李思文也不想再作无谓的抵抗,索性把心情向他坦白:“其实我……并不确定自己对他的心情是不是爱情。只是……会想要关心他,想帮他完成他的梦想,看到他高兴,我也会觉得高兴……啊,我并没有对男人有特别的感情,所以,也不能算是同性恋吧……”
“我也不是同性恋,不过是爱上的人恰好跟我同性而已。”周子裕说。李思文听出他的声音里有些悲凉。
“你是怎么确定你已经爱上他的呢?”李思文问道。
“看到那个人,我就觉得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东西我都可以不要,只要呆在他身边就够了。即使他眼里根本没我的存在,我也认了。”周子裕波澜不惊地说。
李思文沉默了。周子裕这么清高的一个人,居然会说出如此激烈的表白,实在让他惊讶。不过他又挺佩服周子裕的,能对感情如此毅然决然地投入。
“那你有向那个人表白过吗?”
“没有。我知道他喜欢的是另一个人。”
“这……你会很苦闷吧?”
“只要他活得开心,我一个人苦闷也没什么。”
“你觉得你这样……值得吗?”
“爱都爱了,想全身而退是不可能的。没什么值不值得。”
李思文颇为叹服。他本打算问周子裕难道不怕世俗的鄙视目光么,不过一想到周子裕是何许人也,世俗在他眼里屁都不是,也就了然了,没有再问。
“别说我了,想想你自己吧。兰泽是你最好的朋友,以后大家还要经常一起活动,你如果对他抱有幻想,会过得很痛苦的。”周子裕以一副世外高人的口吻为李思文指点迷津,“这才一个学期都不到,就跳出个宋彦;以兰泽的好人缘,估计他迟早会把你放开,投入新的朋友圈子里去。不要相信这世界上会有永恒的东西,友情也好,爱情也罢,没有一样能永远不变。更何况你爱上的又是一个同性,即使你不在乎,也要考虑他是否能接受。如果他不接受同性的感情,那你就会被他鄙视,到时候连朋友都做不成,你又能如何?”
“我……”李思文语塞。恋爱中的人通常都是目光短浅,短得甚至看不见明天,更别说十年二十年以后会怎样。李思文一直都觉得只要能跟兰泽在一起他就满足了,从未考虑过要向兰泽披露心声这种事。现在被周子裕一问,他才想到,是啊,现在尚能跟兰泽一起,那么将来会如何呢?自己为了追随他而来到北京,人家说不定根本就不把这当一回事……刚才问周子裕那句话,更应该问自己:值得么?
周子裕已经知道了自己不可告人的秘密,以后乐队排练时,自己的处境会更尴尬吧。本来大家都是为了共同的兴趣而聚在一起,应该怀着开心的心情去做才是,结果自己反而弄得自己更加痛苦。这是何苦呢。在学校被迫学自己不喜欢的专业,已经够郁闷的了,现在就连本来很有兴趣的乐队一事,也因为这不会有结果的苦恋和众人之间日益复杂化的关系,而蒙上了阴郁的色彩。
“算了,就此打住吧。我没权力干涉你的事,一切按你喜欢的去做,自己不后悔就好。很晚了,睡吧。”周子裕径自躺下,拉上被子。
李思文这才想起自己还没洗澡,只得轻手轻脚地端起脸盆和毛巾,跑去空无一人的公共浴室随便冲了冲,就返回宿舍爬上床躺下了。不过怎么也睡不着。这一晚上他经历的事情都太有冲击性了,让他无法成眠。
虽然尽量克制自己不要翻来覆去,但无意识中还是会辗转反侧。
“睡不着么?”下床传来周子裕的声音。
李思文不好意思地嗯了一声。
“放宽心吧,没什么想不开的。之前就跟你说过,有什么心事就跟我说,不用憋着。咱俩好歹也认识了三年,你对兰泽就无话不说,咋对我就不行啊?”周子裕故作轻松地说。
“对不起……之前对你……不够关心……”李思文连忙道歉。
“不用道歉的,我明白。我说这些只是希望你知道,你不是一个人,我也算是你的朋友,遇上什么问题,还有个朋友在你身边呢。”
朋友……这个词一直离自己很遥远。李思文感激地对周子裕说了声“谢谢”,心情好像真的轻松了不少。
在北京呆了这么长的时间,基本上也算是熟悉了这个城市。来年春天要举行一场“大学生摇滚文化节”,宣传的海报已经张贴在高校的各个角落。“禁色”成军后的第一个目标就是参加这场活动,在舞台上小试身手。兰泽和宋彦每个星期都会来李思文的学校,五人共同排练。大家也经常出没于京城大大小小的酒吧里,观摩驻唱歌手和乐队的表现。李思文每次去时都抱着可以遇见邻家兄长的希望,却都是失望而归。不过酒吧之行还是见识到各式各样的高手,收获良多。
中国的地下乐队林林总总,数量众多,而能获得公司签约的,却极其少。因为摇滚在中国的接受度还是不高,没有公司愿意冒险去签一个唱片很可能卖不出去的乐手或乐队。偶尔有几支幸运的乐队获得签约,却因为市场和效益问题,被迫改变风格,走上主流之路。原本搞摇滚的最后只有去唱流行歌,而原本只会唱流行歌的却要把自己包装成一副摇滚达人的样子,这就是中国乐坛当前的现状。真是应了网友的那句话:“摇滚的没前途,伪摇的有钱途。”而且当前摇滚圈子里也是一片乌烟瘴气,酗酒的、吸毒的、性乱的比比皆是。虽说欧美的摇滚歌手也总跟那些东西脱不了干系,但是他们一直是人才辈出,中国就不行了。看来国内的摇滚音乐人只学到了国外同行糜烂的表象,却没有人家的真才实学。李思文开始对兰泽的信念产生了怀疑,他真的能在这个黑暗的圈子里坚持下去?兰泽是那么单纯又开朗的一个少年,李思文绝对无法允许他堕落到那些渣滓中间去。想到这里,他又坚定了陪兰泽一路走下去的决心。兰泽只适合无忧无虑地笑,他不适合负上沉重的现实之担。那些苦和累就让自己来承受吧,那个孩子,只要一直笑着就好了。
第一个学期将近尾声。北京的冬天虽然寒冷,不过对于在东北长大的李思文来说,并不难熬。他每天的生活就是上课下课,一日三餐,有时去机房上上网,偶尔跟不同系的人踢几场球。学校并不强制要求上晚自习,这对不愿出门的李思文更是好事。他可以每晚躲在寝室里写自己的东西。他计划写一本小说。周子裕最近偶尔会夜不归宿,李思文觉得那是人家私事,他也不好去刨根问底。只是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宿舍的另两人好像都已有了女朋友,每天呆在寝室的时间很少,李思文也乐得清静。外人看着会觉得他们宿舍挺和平的,其实那与其说是和平,不如说是冷淡。大家都没有把宿舍当作共同的家,而是只把那间房子当成暂时的住处,一个歇脚的地方。正因为如此,没人关心宿舍里的事。一开始房间卫生都是李思文在打扫,每天的垃圾也是他一个人倒。李思文并无怨言,倒是周子裕看不下去了,冷嘲热讽了其他两个人一顿。周子裕说话从不带脏字,却比骂脏话还毒,直说得那二人无地自容,也象征性地搞了几次卫生。
李思文在上大学后才渐渐对周子裕这个人有了深层的了解。无论是学校里还是社会上,让人畏惧的人通常都是以下两种:一种是靠肉|体的武力征服别人、进而使弱小者害怕的;另一种是气场很强、生来就带有帝王将相之风的人,也就是我们常说的“不怒自威”。赵希之自是属于前者,而周子裕就是后者的典范。此人不爱显摆,但李思文深知他的才华。周子裕琴棋书画皆通,问他什么方面的问题他好像都很了解。有次二人一起去上网,李思文在玩一个解开象棋残局的小游戏,试了几次都失败了,周子裕瞟见那一局,四两拨千斤地说出一套棋路,李思文按他说的出棋,果然没几下就赢了。李思文越来越佩服他,他却不以为意。有人说周子裕恃才放旷,他也不理会,照旧如此。
李思文在这学校呆久了,也就麻木了。他不清楚一本和二本的学校究竟有什么具体的区别。当初没被一本志愿录取时的挫败感也已淡化。习惯真是一种可怕的东西,他经常想。乐队每个周末紧锣密鼓地排练,因为寒假大家都要回老家去,无法再聚。兰泽和宋彦俨然成了密友,李思文看在眼里,心里十分不是滋味。周子裕坐看云起,什么都没再说。赵希之挺喜欢兰泽的小孩子性格,每次都逗他玩,不亦乐乎。
正当一切看起来都步入正轨时,李思文的学校发生了一件大事——有个女生从七层高的宿舍楼顶跳了下去,虽然保住了性命,却摔成了高位截瘫。学校当即下令封锁消息,故此事虽然轰动全校,却没有出现于各大报纸的头条。但是流言私下里还是传得飞快,关于那女生跳楼的原因,马上就出现了若干个版本。有说她是因为家境贫寒、受室友的嘲笑而愤而自杀的,有说她是学业上受到挫折而想不开的,也有说她是被男友抛弃所以才寻死的,甚至还有说她其实是某老板的二|奶,被对方拍了裸照威胁而羞愤自杀的……众口铄金,流言漫天飞,就连李思文这与世隔绝的人都略有耳闻。
李思文虽然不认识那个女生,却由衷地为她感到悲伤。还没上大学之前,他觉得生活很简单,也很平静。上了大学后,好像突然踏进了一个纷乱不堪的世界里,好事很少发生,坏事却常有。还没出社会,就已经在大学里饱尝人情冷暖了。离开了家人,只身到异地生活,才意识到亲情的可贵。有人说,这世界上除了爸妈,没有谁会真正对你好。这话虽然绝对,却是真话。李思文每个星期会打电话回家,恭听母亲的唠叨和外婆的关心。以前和家人住一起时母亲经常忙得连家都不回,母子二人感情并不深厚,现在分隔两地后李思文反而特别地想念她。外婆是最疼自己的人了,从小到大一直如此。每次和她老人家通话时,听着那些琐碎的叮咛,李思文都会想抹眼泪。不过男儿有泪不轻弹,他只有把满腹的酸楚憋回心里。李母在电话中不断告诫儿子要好好读书,但是李思文觉得自己十有八九是要让她失望了。即使周子裕几次对李思文说,如果心里不痛快就跟他倾诉一下,李思文却没有那样做。一方面是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另一方面他觉得以周子裕那超脱世俗的思想来看,他是不会理解自己这种小人物的苦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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