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拉图的躁郁----面影
  发于:2009年03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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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泽到北京时李思文他们正在军训,没法去接他;李思文军训完了又赶上兰泽在军训,三人一直无法碰头。好不容易一个月过去,三人才在市中心顺利再聚首。重聚后的第一顿饭就近选择在一家麦当劳里。
吃饱饭后,正当三人互相交流新学校的生活经历时,突然听到前台传来一声怒骂:“操,俺刚才讲得清清楚楚,请你续一杯雪碧,你却加了一整杯冰水,你当俺乡下来的,连雪碧和水都分不出来么!”
这声怒吼使整个餐厅里的人都静了下来,纷纷看向声音的发源处。李思文他们也循声望去,只见一个高壮的年轻男子正怒视着一个服务员。那服务员虽然面露惧色,却感觉不出他有一丝悔意。他前言不搭后语地解释着,试图把事情混过去,但是那个青年汉子显然没那么好惹,他继续操着一口不太标准的普通话骂道:“你他X的凭什么歧视俺,不就是因为俺讲话没北京味么!X的你北京人就比外地人高贵怎的!叫你们经理出来!”
这怒吼惹起很大轰动,不用服务员去叫,经理就从后方跑了出来,赔礼道歉并重新拿了一杯雪碧给他。但他还是不依不饶,想讨个说法。李思文很佩服他的气魄,心想这要是换成自己,肯定忍气吞声就那么算了。毕竟这不是自己的地盘,惹不起人家。
经理好言相劝了许久,那男子才骂骂咧咧离去。店里很快又恢复了之前的热闹。李思文有些感慨。虽说现在各地都标榜当地人民有多热情好客,但是歧视外来人口的事还是经常发生,大城市里情况尤为严重。经济全球化了,中国却还没有地区一体化,南方人用鄙视的语气说起“北佬”,北方人管南方人叫“南蛮子”,过了这么多年,地区间的隔阂还是没有消退。
虽然刚才发生的事情让初到当地的三人感到有些不快,却在兰泽的带动下,三人又讨论起组乐队的事。兰泽提议大家各自在学校里多留心,看看能否找到志同道合的人。
看到兰泽的笑脸,李思文的老妈子情怀不免再度发作,席间一直絮絮叨叨地问他在新学校习不习惯,同学对他好不好,生活能不能自理之类的问题,听得周子裕直翻白眼:“你把他当刚上小学一年级的毛孩子么!”
“唉,我就是放心不下……他高中时就大大咧咧的,对什么事情心里都没个数,现在我俩不在一个学校了,没法照顾他……”李思文平时不言不语的,这会儿却流利地说了一长串,又转向兰泽道:“你看,当初就叫你学习用功点儿,咱们好上一个学校,你不听,现在我不在你身边了……你可咋办啊……”
“李思文,你也行行好,他没认识你之前不也好好地活过来了么!”周子裕不满地说。
“思文你别担心,我这不是好好地出来见你了嘛!”兰泽还是一脸无畏的笑容。
李思文只得闭嘴。离开快餐店,三人在市里逛了逛,就道了别,各自回校去了。
李思文手机里储存的号码寥寥无几。除了母亲的手机和家里的电话,只有兰泽和周子裕的。周子裕跟自己是室友,基本上不需要借助手机进行交流。至于兰泽,他在一个人郁闷的时候经常会想要给对方打电话或发短信,但是从号码簿里调出对方的号后,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作罢。兰泽在刚开学时还经常主动给他发短信,但日子久了,也就渐渐少了音信,想也知道他在学校肯定交了一大堆新朋友。
李思文在大学里愈发地感到苦闷。不是人际关系的问题,他从小到大一直没啥好友。让他苦闷的是他的专业课程。李思文之前的人生基本上是不问世事,自己随着那些中外名著一起穿越到不知是哪个年代里去了,所以对于经常和政治挂沟的经济,他是一无所知也丝毫不感兴趣。但是好不容易上了大学,总不能因为自己不喜欢某门课而因此挂科,他只有硬着头皮听课、做题。微观经济学、商业导论、高等数学,这些都是让他痛苦的东西。大学不比中学,考试很少,但是偶尔考个试成绩却在六十分上下,令他感觉很差。这学校还明文规定不允许转系。李思文越想越觉得自己没前途。学期才刚过一半,他就已经颓废得像个大四学生一样,上课就睡觉,下课就精神,经常逃课,喜欢跑到没人的地方自己写着永远不被现代杂志采用的文章。周子裕的情况看上去比李思文好不了多少。他也活得不情不愿。
李思文的宿舍现在好像是分割成两块,一块是他和周子裕,另一块是那两个本地人。那俩人一开始还经常和李周二人说话,但是日子久了就发现他们都是闷葫芦,便也渐渐冷淡了他们。李思文本来就不爱说话,周子裕则是那俩人他看不上眼,大家不交谈,反而乐得其所。每天晚上熄灯后,宿舍里静得吓人。李思文在上铺连翻身都不敢,怕吵到周子裕,他不知道,下铺的人跟他是一样的心情。
在睡不着的时候,李思文就回忆高中三年,他和兰泽在一起的时光。高中时几乎所有人都盼着快点上大学,早日脱离苦海;真上了大学后反而会怀念高中的日子,那紧张却有目的的生活。大学人多、课堂流动性高,不像高中有固定的一个小班,三年下来和班上的同学混得特别熟;上大学后可以自己支配的时间多了,有时侯反而不知道该干吗。李思文则是觉得高中的日子过得很单纯。每天就是看书学习,放学后和队友一起踢球,练琴。他还记得自己和兰泽最初相识是因为水果糖,还有那个黄昏,自己在琴房里第一次发觉到兰泽的美;还有当初四个人的乐队,排练时嘻嘻哈哈的时光,还有第一次登台时的情景……回想起过去的三年,记忆的每个角落都有兰泽的影子。说起来,兰泽算是他到目前为止的人生中,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亲密的朋友。连周子裕都算不上,虽然自己和他好歹也相识三年,坐了两年的同桌。
人是善变的动物。环境变了,人也就跟着变了。李思文心想,自己一直惦记着兰泽,而对方可能早就跟新朋友打得火热,没空再想到自己了吧。自己是为了他才来北京的,只身一人来到人生地不熟的异乡,全都是因为想要和他在一起、帮他实现他的梦想,可他却已经不在乎自己是否在他身边了。那么,我来北京,承受着心里上的巨大苦闷,这一切都是何苦呢……想到这里,李思文觉得脸上冰凉,一摸才发现是眼泪。兰泽就和逝去的那些日子一样,离他越来越遥远了……
李思文想哭又不敢出声,只有轻轻叹了一口气。不料却有人轻拍他的床,小声问:“你怎么了吗?”
听声音,知道是周子裕。李思文急忙抹去泪水,转身答:“没事……”
“没事就好。要是心里真有什么不痛快,就跟我说,别憋着。”黑暗中,又隔着蚊帐,李思文只看到友人黑呼呼的头部轮廓。周子裕淡然说完后就转身躺回床上。一切又回归寂静。
李思文开始后悔没把琵琶带来北京。他需要那空灵的音质来平抚内心。这天一早,他忍不住朝学校的乐器室走去。学校为防止噪音扰民,乐器室离宿舍和教学楼都挺远。学校里练乐器的人本来就少,而且要练也大都是晚上去,大清早的,那栋二层小楼似乎空无一人。而李思文刚走近小楼,就听到一阵乐器的声音。他仔细听,那声音像是吉他,却比吉他低沉。突然想起兰泽说过要他们在学校里寻找乐队成员,李思文便轻手轻脚地顺着声音上了楼,终于在二楼的某间空房里找到一个正在弹贝斯的人——看到那人的长相,李思文傻了眼:他就是那天在麦当劳里怒骂服务员的那个壮汉!
李思文心中突然涌起一股莫名的激情,他推开虚掩着的门,冲到了那人面前。
那人被这不速之客吓了一跳,抱紧贝斯,警觉地看着他。
“啊……对不起……我吓到你了么……”李思文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礼,慌忙低头道歉。
“你……你是谁啊?要干啥?”壮汉被眼前这人搞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那个……我那天……在麦当劳里见过你……”李思文被壮汉盯得发毛,说话也结巴起来。
“麦当劳?”壮汉眼里闪出一道精光。
“是的……雪、雪碧那次……”李思文紧张得说不成连贯句。
“啊啊,那次啊。那又怎么样?你到底想干啥?”壮汉觉得这人实在莫名其妙。
算了,反正已经丢了脸,豁出去算了……李思文想到这儿,双手握紧了拳头,鼓起勇气大声说:“我、我很佩服你的勇气!请问你有兴趣一起组个乐队吗?”
壮汉一愣:“你说乐队?”
“是的!”李思文急忙点头。
“唔,这学校里居然有人想组乐队,我咋一直都不知道咧……你是大几的?”壮汉略微沉吟了一下。
“我,我大一……”
“原来是新生啊,难怪。俺在这破学校呆了两年多了,都没找到一个同道中人……很好!小兄弟,你叫啥名字?哪个系的?”壮汉看起来还挺高兴。
“啊,我叫李思文,思考的思,文学的文,会计系……”李思文恭敬地答道。
“哈哈,幸会幸会,俺叫赵希之,希望的希,之乎者也的之,现在大三啦,学自动化管理的。”壮汉豪迈地伸出了手,李思文见状也急忙伸手握住那只手,感受到一鼓强大的逼人的力量。
“听口音,你不是本地人吧?”赵希之问他。
“嗯,我是东北来的。师兄你呢?”
“俺是山东人!你初来乍到的,看起来又挺文静,没被当地人欺负吧?”
“没有……”
“那就好!X的提起这事俺就火大……”
见赵希之又要发怒,李思文连忙扯开话题。在向这位气势有点吓人的师兄讲述了自己和同伴想组乐队的想法后,赵希之表示愿意和他们一起试试看。
此后李思文找了个机会,介绍赵希之和周子裕二人认识。周子裕回宿舍后对赵希之的评价是“人粗俗了点儿,不过音乐理念和我一致,可以一起做音乐看看”。得到了最难搞的周子裕的认同,李思文松了口气,想兰泽也一定会同意的。不过他打算和赵希之再相处一段时间后,认清他的人品,才把这个人介绍给兰泽。
在接下来的来往中,李思文才得知,赵希之是个不折不扣的热血摇滚青年。他经常挂嘴边的一句话就是“老子生也要摇,死也要滚”。李思文虽然对贝斯不甚了解,不过自己有利用学校乐器室的鼓和他和奏过几次,感觉还挺合拍的。这位豪爽的山东大汉,颇有古代大侠的风范,好打抱不平,在学校里小有名气。
李思文终于给兰泽发了个短信,告知赵希之的事。几分钟后对方回复道:“刚好我也找到一个可以合作的朋友,不如我们几个找时间碰个面吧!”兰泽发短信很爱用各种标点符号组成的颜文字,让李思文每次收到信都觉得很开心。二人商定了见面时间和地点:这个周六下午,在李思文的学校门口见。
之所以选择在李思文的学校见面,是因为那学校交通便利,而且可以利用乐器室交流一下水平。按说好不容易自己和兰泽都找到了可以一起组队的成员,李思文的心中不知为何却并无多大欣喜。他只知道,兰泽离自己的梦想又近了一步,可他呢,还是过着浑浑噩噩、没有方向的日子。高中时尚有不断投稿的激情,现在连那份激情都没了。每天写的东西,读者只有自己。他想起了邻家兄长,那个人在三年前就奋不顾身地离开家乡到北京圆梦去了,自己现在和他又身处同一个城市里,却不知道能不能再碰面。虽然对他的爱慕之情早已消失,不过初恋总是给人留下难以磨灭的记忆。李思文偶尔也会担心,不知他现在过得如何呢?反正过去的三年里,内地也涌现出一批良莠不齐的乐队,不过可以肯定的是,那些人当中没有他的身影。照这样看来,他应该是混得不太好。
李思文有时真想再和那位兄长见上一面,问问他这三年下来会不会后悔自己当初的决定;还想问他,这样的人生,真的是可以抱有期待的吗。想当年,他是一个阳光而开朗的人,性格某些方面跟兰泽差不多;不知道经历了三年的磨砺后,他是否还保持着当初的那份乐观和无畏。不过自己根本没有他的联系方式,北京城这么大,想在茫茫人海中遇到他,机率就跟中乐透一样微渺。
时值深秋,不过午后阳光充足,并不让人感到寒冷。周六下午,李思文站在校门口四下张望,赵希之和周子裕在他身后不远处有一搭没一搭地讨论着中国摇滚的现状。
“嗨——思文!子裕”兰泽清脆的声音从不远处传了过来。李思文自是很高兴地跑上前去迎接,周子裕则显得漠然多了。
李思文看到兰泽带来的人,心里唰地阴暗了下来。眼前这个人身上,完全嗅不到同类的气息。半长的头发,还挑染成紫色;耳朵上打着一排耳洞;穿着花哨的夹克和垮得快要露底的牛仔裤,一脸灿烂地冲他笑着。那笑容好像发出万丈光芒,让李思文内心的阴暗暴露在光线下,使他无地自容。
那青年却毫不介意地继续笑着,直直地看着李思文,李思文有点尴尬地别过脸去。周子裕和赵希之也过来了。兰泽先向他们介绍了和自己同来的青年:“呐,这位是我学校的朋友,叫宋彦,唱歌超棒的!他很高吧?完全看不出来他是南方人呢~”
叫宋彦的男生大方地跟三人打过招呼,兰泽又忙把李思文和周子裕介绍给他。
“啊,你就是李思文?兰泽成天把你挂在嘴边,跟我说你怎么怎么照顾他哩!”宋彦笑眯眯地打量着李思文说。他的普通话相当标准,完全听不出有乡音。
“咦?那个……”李思文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看着脚下短短的影子。兰泽经常提起我……李思文心里感到一阵小得意。
“哈哈,兰泽说得没错,还真的是很害羞的人呢。”宋彦对兰泽说。
李思文连忙转移话题,把赵希之介绍给兰宋二人。五人打过照面后,决定直奔乐器房交流切磋一下。
学校里本市的学生很多,一到周末,本地学生纷纷都回家去了,剩下的外地学生也不爱闷在学校里,三五成群地去市区游玩。此时学校里空荡荡的,没什么人,正是他们练习的好时机。
几个钟头下来,大家都对彼此比较满意,这个乐队也就决定结成。虽然李思文直觉不喜欢宋彦,但是他不得不承认宋彦的歌唱技巧很出色,音域也很广,高音唱得毫不含糊。乐队的名字暂定为“禁色”,这是李思文提议的。“禁色”本是三岛由纪夫的一本书的名字,李思文觉得这两个字简洁却深刻,很有力度。他不喜欢本土乐队取个洋名,觉得这样非但不时髦,反而显得更没水平。当初高中时那个“Bullet”乐队就是王语给取的,他私下里甚为不满。其他人虽然觉得“禁色”这个名字哪里怪怪的,却也想不出更好的,便同意了李思文的提议。兰泽异想天开地说将来他们的乐队一定会在全世界走红,乐队名称还是有个相应的英文名比较好;宋彦直接照字面乱翻译,说“禁色”英文就是“forbidden color”,众人大笑,说如果将来真的能红到海外去,就用这俩英文词了。
“以后我们五个人就为了共同的目标而奋斗吧!”兰泽兴冲冲地喊道。当晚五人在学校对面的饭馆吃了一顿饭。兰泽自不必说,宋彦和赵希之都是话多的人,又是自来熟,故即使有李思文和周子裕这两个冷场王在,席间气氛还是很热络。
已经成年了,大学生喝酒也不是罕见的事。李思文是滴酒不沾的,其他四人都要了啤酒,一杯接一杯地喝着。兰泽酒量不好,很快就开始口齿不清了;赵希之是海量,不过李思文鉴于之前的麦当劳事件,怕赵希之酒酣耳热之际搞出什么乱子来,便一直叫他旁边的周子裕拦着他,不让他喝太多。
兰泽左边坐着宋彦,右边是李思文。李思文对兰泽向来是关心有加,这会儿更是不停地劝兰泽不要再喝了。可已经喝醉了的人哪会听他的话,兰泽满脸通红,兴奋地唱起了歌,还一头歪倒在宋彦的怀里。李思文见状脸马上就拉了下来,急忙把兰泽拉回自己身边。宋彦倒是不在意地笑笑,继续和赵希之聊天。周子裕冷眼看着李思文的举动,没说话。
“兰泽,你看你已经醉成这样了……不准再喝,听见没有!”李思文把东倒西歪的兰泽扶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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