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生幸福----Darl
  发于:2009年03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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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气里四处都是他的味道。
沙的我眼睛生疼。
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在我以为他已经睡着的时候,他忽然叹息般的咕哝道;
李天……如过我……能让你知道……我有多爱你……就好了……你从来不……肯把自己……放心的交给我……为什么……明明我已经……很大了……
然后,他就真的睡着了。
我听到他平稳沉厚的呼吸声。
他依然记得我和他说的第一句话。
他在回答我和他说的第一句话么?
我轻轻爬起来。躲进厕所。
锁上门。我蹲在地上,用毛巾捂住脸,用力的哭起来。
那天,我没有睡。呆坐着看了他一整夜。
看他怎么翻身,看他睡着时的小动作。再看他从梦里慢慢恢复意识刹那间的迷蒙。
没睡么?
没有,只是醒的早。
他亲了我一下,起身洗漱去了。
那天是周四,我记得。
一切就像平常那样。
一切已不再是平常。
在昨天我已经告诉他今天要去看一个朋友,旁晚才回来,要他打电话找不到我时不要着急。
又撒一个谎,才让我有足够的时间从这里逃出去。
要骗他多少次,才能真的离开他?
差一刻十点,他磨磨蹭蹭的出门了。
转身的刹那,我突然揪住他。
怎么了?
没事。
你早点回来。
……
我用力的看了看他。
舍不得,真舍不得。所以我才会揪住他吗?
再亲他一下。他的眼神闪了闪,又恢复了平静。
他转身下了楼。
直到他的车开的远的看不见了,我才慢慢的开始继续整理剩下的东西。
慢慢的,我还是整理完了。
我拿走了相片。只要上面有我的,我全部带走了。
最后一件事,我想给他留张条子,即使是普通的房客离开时也该通知一声的。可我的手抖得厉害,一个‘对’字还没写完,笔就从手心掉了出去。
放弃了。
褪下带了快1年的戒指,我拿出他给我的钥匙。把他们一起放在门厅显眼的位置。
拎着那个比原来轻了许多的旅行袋。
我匆忙的关上了门。
连看也不敢回头看上一眼。
这个住了近一年的地方。里面有我心爱的人和我这一生里也许是最好的一段日子。
我却再也回不来了。
不一会儿,我知道不一会儿,她就会来了,替我安慰他,替我保护他。
暂时的,或永远的。
已经哭得够多了。
这也享受的够多了。
这本就不该属于我的。
也许,关上身后的门,我还是原来的我,不多,不少。
我从来也没有资格把这里当做我的家。
这只是他家。
我离开他家了。
我没有失去什么。
只是流淌在我血液里的那个人,我大概,再也看不到了。
不过,我也就快,什么也看不到了。
我竟然什么,都没能告诉你。
我想象着他许诺给我的那座小房子,却怎么,也想不清楚它的形状。
对不起。
总有什么是坚强不能办到的。
我希望你幸福。

后记

早上开始天就不住的下着雨。世界蒙在一块灰色的塑料布中,不停地抖着。
我看了看外面的天,又给豆豆套上了一件毛衣。
看着空荡荡的餐桌,这才突然发现,一向早早起床收拾,做好三人的早餐,然后送豆豆上学的丈夫,今天却迟迟的没有出来。
担心发生了什么事情,心急的推开卧室的门——他却早已经不在床上了。
有些生气他的不辞而别,使得我要开车绕上很长的路才能到豆豆所在的小学校。
但我只是空愣着扶着卧室的门站了一会儿,就开始动手准备早饭。
那个人和我说,发生什么事你都得受着,不需要别人的同情,不需要别人的理解,它就是发生在你身上了,就这样。
丈夫不是个不负责任的人。就像以前在学校时一样,他工作得非常的努力,每次至少要八九点才会回家。
更多的情况下,他不会回来。
这种时候,他都回答电话回家和我报备一声。他说,事情太多要在公司过夜,要我不要等他,一个人先睡。
每次,电话放下之前,他都会说声对不起。
我知道他其实很少会睡在公司。
不知道为什么,我却知道他不是出轨。
也没有任何的证据,但我就是知道。
我小心的在灰蒙蒙的城市里开着车,堵在长长的车龙后面慢慢的向前爬蹭。
早上的交通堵塞使得我要在只有二十分钟的路上开上近一个小时到公司。
我心情烦躁的听着后面同样显示出烦躁状态的车拼命的摁着喇叭。外面的温度热得人的皮肤粘腻,我把空调又往下调了几度,胡思乱想的当中,不知道为什么,我又想起那个人来。
我常常的,无法控制的想起他。
我想起他细细长长的手指安静的趴在洁白的床单上,消瘦得就像一把枯老的树枝。
其实,在那时,他的整个身体都瘦的几乎只剩下了薄薄的一层。
我想起他后来那被恶性肿瘤折磨得有些变形的脖子,和整张爬着诡异形状的紫红色斑纹的面孔。
他不停地咳出细细的血丝来,话都再说不能清楚了,却还是小声的用含混的语调不断对我说着谢谢。
谢谢。
很多年了,我想,这才是我最想和他说的一句话。
今天一天,我都不能专心的投入到工作上。我不停的给丈夫播着手机,对方却总是迟迟的不来接听。
我找不到我丈夫了,我禁不住有些焦躁起来。
丈夫是很温柔的一个人,对我和小孩都是。
他是一个值得依靠的男人,聪明,坚强,沉着,就像神话中的西西弗,固执的支撑保护着我们的家,就像他守护着自己某个我不知道在哪儿也不知道如何进入的地方。
就像他一直放在衣柜里从不去碰动的那只旅行箱,那深藏在他心中的某处,多年以来,他把自己的一部分深深的埋在那里面。
近中午的时候,我才收到他传来的一条简讯。
我没事,不要担心。
不要再拨电话过来。
就这么几行字,应付我为他操了一个早上一个上午的心。
丈夫说的话总是很少,也不喜欢和旁边的人有身体上的碰触,甚至连对豆豆和我都这样。我们的性生活并不多,只在我要求的时候,丈夫才会和我做一次,而他自己却很少主动要求。他做的卖力而认真,就像是在小心的完成我交给他的一项任务,只是为了满足我。
没有欲望,他只是带着技巧动作着。
曾经,我总是恨他,他给我的,从来不是完整的。
那个人说,总该现实一些,我已经不再年轻了。
也许,这样也是好的。至少,他给了我和谐富足而安全的生活。
豆豆从小长到这么大,也没有被爸爸抱过几次,就早早的脱离了被抱在怀里的阶段。
他很像丈夫,他们的眼睛,都那么的宁静而美丽。
我爱极了自己的丈夫。从见到他的那一刻开始,爱了许多许多年。
所以十几年前他和我提出分手的时候,我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那样平静的答应的。
我只感到,整个世界都撕碎成一片片的,我飘在灰色的空中,整日沉浸在浑噩灰暗的梦里,夜晚却大睁着眼睛,怎么也不能睡去。
不断的,我转着轻生的念头。
我好想和他在一起。我不知道如果再一次让我们分开,我会怎么生活下去。
那个人和我说,我不知道什么是爱,我只想让他幸福。
也许,假如他再一次因为同样的理由要和我离婚或者分居,我也还会这样的过下去。
在我们分开的那一年多时间里,每次见到他,他那依然安静的眼睛里都闪烁着我从未见过的强烈的幸福,英俊的面孔绽放着一种淡淡的光出来。
那一年,他那么美,几乎让人不能直视。那是我在任何别的人身上,都从没见到过的一种美。
他是那么的快乐。如果我能让他那样快乐起来,如果我还能看到他那样的表情,我不在乎是不是还是他的妻子。
但他不会了,再也不会了。
我知道。
因为那个能给与他这样表情的人,已经不再在这里。
我可怜他,我可怜他们。我只能好好的照顾我的丈夫。
我记得那个人来找我的时候,那谦卑小心的态度,仿佛在托付着自己的生命般的,请求我在那样一段时间可以陪在丈夫身边。
我想着那个人,在我点头同意的时候,那张被疾病折磨的异常疲倦的脸上绽出了那样感激的表情。在他不断地说着谢谢的时候,我以为他就要哭了,可是,他那张在日后越加恐怖的脸只是微微的笑了起来。
那个笑容,我依然清晰地记得,它很美。
他最后住院的地方我知道,我隔几天就去看他一次。他睡在靠窗的那张床上。周围的病人都有家人陪在旁边,细心地照顾着。在那团热闹温馨之外,他一个人孤零零的专心看着一个很厚的笔记本,小心的一页页翻着。不时的,他对着本子露出近乎温柔的笑容来——我似乎感觉到些丈夫如此钟情于他的一些理由。
看到我来,他很开心。
他不问,但我知道他等待着我和他说丈夫的消息。
他想知道,失去自己,他到底被伤到什么样的程度,严不严重。他想知道,他怎么样。
当时我不懂,我恨他。我恶意的说一些话来伤害他。
“为什么不告诉他?!你知不知道他找你找得已经快疯了?!你就这么狠心?”
他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
突然他咳了起来,吐了很多的血。
总会过去,他艰难的说着,再重的伤,也总会有过去的那一天……
说完他就像被打断般的又艰难的咳了起来。
但是,一阵过后,他却没再说什么了。
我不知道,我当时真的不能想的出来,他憋回去的那半句话可能是:他也总会有不再爱我的那一天。
现在,我三十六岁了,把我放在他那里,我终于才知道,他会说这样一句话出来,我会逼出他说这样一句话出来。
可当时我是年轻而冲动的,我只感到这一切对丈夫是多么的不公平,我只看到丈夫受了多么重的委屈。所以在看到丈夫在他的家里带着深深的痛苦睡在酒精里的时候,我就忍不住对他更加的厌恶,他那张扭曲的,病态的脸,我不住的恶心。
只是我心疼极了这样的丈夫,我在他旁边照顾了他一夜。
他像个被主人遗弃的小狗一样一动不动的卷着自己的身体,蜷在空荡的床上。
就在我忍不住抱住他的背的时候,他突然用力的反身抱住了我。
就在那一夜,我有了豆豆。
第二天早上醒来,我没告诉他晚上的事,我只把李天的消息,完整的告诉了他。
而那个时侯,李天已经不能下床走动了。
他听到之后,那新近消瘦下来的脸庞突然就从一片黯淡中绽放出光来。
没有责怪,没有悲伤,没有应当存在的愤怒。
他只是带着如突然见到失散的妈妈的孩子一样释然放松的表情。
不知道为什么,我看着他这样的脸,当时就禁不住哭了起来。
我是个女人,我可以放心的哭泣。
即使是这样的李天,也让他快乐。
让他快乐的,已经是这样的李天。
直到他快死的时候,丈夫也没有去见他。
只是从那天以后,我改成每天下午很早就去看望李天。
他每天提着装在保温饭盒里的自己做的营养餐,站在我家的门口,小心的提着它,像守护珍宝的巨龙般在我的门厅直挺挺的站着,看似耐心的等待着我梳妆出门,其实是在默默地催促着我。
他想他,他想感到他,一刻也不能等了。
他开我的车载我们去。一路上,他不住的念叨着要我问李天的话,我从没见他这样多话,小心细致的就像个家庭主妇。他手边就放着那个保温杯,一直像看护自己的小孩一样小心的守护着它。只在病房门口才把它交给我。
他自己从不进病房里。只是让我半开着病房的门,自己坐在病房外面的长椅上,听我的声音,和里面夹杂的,李天的小声的话音。
丈夫说,他想在自己面前留份尊严,他愿意给他。
他知道他在里面,就可以了。
我尽量更久的待在李天那里,让门外的男人听到他的声音。
但是丈夫希望我不要久留,他说我在那里,李天就要分心陪我说话,不能好好的休息了。他和我说谢谢,他不用听到他的声音,他知道他在那里。
我从来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离开医院的,我每次离开的时候,他都依然待在那里,坐在病房门口的长椅子上,接过我手里的保温杯,笑着对我说谢谢。
第二天中午,他就又提着它出现在我的门口。
丈夫说李天只是病了,所以他在医院,总有一天,他的病好了他就会出院来找自己。他们就会又在一起了。
丈夫不是不相信李天会死,他只是不断地对他的爱人抱着希望。
那段时间,我常常哭,不知道为什么,丈夫却常常在笑。
有一天,丈夫给了我一个手机,让我交给李天时暗示他可以打电话给自己。
李天拿着那部手机看了好长时间,他真的没有怀疑过是丈夫要我交给他的么?只是那时候,李天已经再也不能吃固体食物了,坐上一会儿就会很累,很长的时间都是处于神志不清的状态。丈夫给他做了汤,让我用勺子把苹果的果肉刮下来喂给他。
他再也没办法集中精力读那个本子,但却把它放到自己摸得到的地方,他的枯手小心的抚摸它,就像在摸着自己的情人般的温存。
李天真的用那只手机给他打过电话,只有一次,因为我当时就刚好在丈夫的旁边,我们正要一起出门去看他。
突然,丈夫贴身的口袋震颤起来,丈夫一下子就慌乱的摔了手里的饭盒和小心包好的苹果,拿出手机来,小心的捧着,平息了一下,他接听了。
整个通话都是丈夫炒热气氛般的温和而清晰的声音。
“你在哪啊?……没有,我没着急。我只是有点担心。……没喝酒,没有……不是,不行,我不想这样,……你慢点说,我听的清楚……嗯,我很好,身体很好,我听着你的声音也很有精神啊……你在哪里啊?我去找你吧……找得到,怎么找不到呢……不,不行,我不想这样……你慢点说,没事的……我没有事请在忙……我什么时候可以去找你?……不行,你别说这句话……我已经把那边的房子装修好了,我什么时候能带你去看看?……别挂,等等,我给你买了只灰色的猫……别挂,别。你最近要不方便,我去找你时先把照片带给你看看……你先别说了,歇一下,听我说,等歇好了再回应我也行……你上回说的那套书我已经看完了……好看啊,你先别说了,一会儿又咳嗽了,我还想和你聊聊它呢,什么时候我去找你……不是,等会儿,我们种的那棵昙花开了,我熬了一夜,把整个过程都拍下来了,到时候我拿给你看,就我们两个人看,到时侯,就我们两个人知道它开过……没有,我就那一夜没好好睡觉,还有我给旁边的小兰树照的……等等,李天,还有几句,你要不方便我去找你,你还打给我吧,……嗯,我什么时候都可以,半夜也行……不是,我不把它放枕头边上,我扔远处,开的声音很大……你说什么?……李天,李天……”
他没再说话,两只眼睛都红了。
他没哭。
他慢慢的放下了手。
整个过程,不到十分钟。他一次也没提要他回来。
他一次也没告诉他他想他,尽管即使是我看来,那思念已经把他磨的透了。
他的唇抖了好久,突然他慢慢的说道。
请……等一会儿……汤撒了……我去重做……
那天下午,李天一直在昏睡,我在旁边坐了半天,他也没有醒过来。那通电话,耗掉了他一天全部的精力。
那天之后,李天再也没有打电话过来。我知道,因为他已经再也没有力气拿住电话了。
他会好的。他现在只是病了。
我的丈夫这样说着,而这边的这个,却再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有时,李天会用担忧的眼神盯着我,他的心里在想什么呢?他在担心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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