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累了。
    这些天，爱抑或不爱，一次次让他心潮跌宕，他不想再去分辨。
    周助是爱那个精市的。周助是在乎这个越前的。这就够了。
    “手冢前辈，我们再比一场吧？”恢复了昔日高傲的姿态，越前龙马从来就是越前龙马。
    “好。”
    心伤的人，何止他一个人？眼前还有一个不是吗？
    甚至，周助也许并没有像在乎自己一样在乎过他。
    “精市，原谅哥哥这十四年没有去看你。在你最需要我的时候，却离开了你。”
    “我从没怪过皇兄你……”
    “精市，别再叫我皇兄，若是让皇上知道了，只怕多生枝节。”
    “哥。”四皇子就像是天真的孩子，扬起的笑容那么纯粹。
    “叫我周助吧，四皇子的哥哥可是已死之人。”
    “嗯。周助哥哥。”
    “精市……”看着弟弟央求的表情，他无奈一笑，“见了外人，可要把‘哥哥’二字去掉。”
    “好！周助哥哥最好了，我都听周助哥哥的。”
    “精市，放弃你的复仇计划，不要与景吾作对。”
    “哥。”方才仍处兄弟情深的四皇子忽然压低了嗓音，“你为什么这么在乎二皇兄？从小到大，周助哥哥照顾他就比我多……为什么？”
    这是典型的小孩子争宠心理？
    长发的男子看着弟弟酸酸的表情，笑得甜美。
    “景吾比我们可怜……若不是我的存在，景吾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况且，景吾的母妃只懂争宠根本不教景吾为人之道。身为哥哥，我怎么能不多多照顾他呢？”
    得到了还算满意的答案，怀里的人恢复了柔和的嗓音。
    “周助哥哥，你真的不回去？”
    “精市该明白的，我不喜欢宫中的生活。”
    与其拿江山社稷来解释，他的这个弟弟更喜欢听他的真心话。
    “那我也不回去了！我就留在这里陪着哥哥！”
    听着宛如小孩子撒娇般耍无赖，他也懒得计较，反倒顺着他开起玩笑，“精市要留下来固然好，可是，堂堂四皇子说失踪就失踪，可是会牵连很多人命呢。”
    “我不在乎。”
    四字一出，玩味笑容，凝固。
    精市他竟然如此轻易就把那四字吐了出来……
    一瞬间，他只觉背脊发凉。
    精市他……难道已经……他，来不及了吗？
    “就为了陪我，牺牲别人的性命，真的不在乎？”
    语气不变的温柔，隐隐参杂了试探。
    “哥是最重要的，其他人我何必在乎？”
    “玄一郎呢？”
    “玄一郎和莲二他们脱离朝廷日久，不会受牵连的。周助哥哥放心好了。”四皇子夹杂着笑意，轻声回答。
    “精市真的连四皇子的地位都不要了吗？”
    “嗯。”
    “哥会为你安排。”
    虽然奇怪为什么他的皇兄没有责备他不懂事，反而顺着他，不过，既然连皇兄都同意了，那必定无需担心了。
    这十几年，真的活得很辛苦，纵然他有玄一郎这么个得力助手。既要争宠，又要设法离间二皇兄与父皇，还要培植自己的人马……皇宫，真的不是人待的地方。
    ……皇兄……
    果如玄一郎所说，精市太过感情用事，为了他竟要抛弃皇子身份，更不惜牺牲无辜之人性命……但他却也并非无药可救，至少他关心身边的人。
    还来得及补救吧？
    精市终究还只是个孩子。
    如此相较之下，景吾更适合九五之尊。
    景吾从小是个自私的孩子。
    他什么都要。关心、名誉、权利、荣耀、幸福、康健……他都想要，也会为之争取，怀揣雄才为略，各相矛盾处理得当，天生君临天下般的气势，正是帝王最佳人选。也许他并不是一个心怀百姓的帝王，他却一定会是明君。
    纵观所有皇子，唯景吾……
    “周助哥哥，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今天晚上要亲自下厨做什么菜为精市接风。”
    “哥，你……下厨？”
    “怎么了？”疑惑地放开他的怀抱，对上深蓝色的眸子，满是难以置信。
    “没什么……”他想他在精市眼中看到了心疼。
    探出手揉了揉他的短发，笑容满是幸福，“一路赶来，累了吧？先去歇息吧。开饭了再去叫你。”
    领着仍旧愁着眉的弟弟便往楼断去。
    是时，那一场心伤者之间的切磋也告一段落。
    “越前……难道，这就是‘龙吟’的力量？”
    “嗯……”
    “我认输。”
    “我不服！”
    胜利之人眼中燃烧着的却是不甘。
    “啊？”
    “总有一天，堂堂正正打败你！”
    敢情是在因为没有凭借真实势力战胜对方而恼怒啊？
    冰山无奈地笑了，这个孩子……还真是……
    “你竟然会笑？”
    此话一出，微笑之人，愣在当场。
    “呵，还以为手冢前辈是不会笑的呢……”少年金眸挑起，嚣张开口，“本以为你多了解周助呢……连他爱的是那个精市都不知道……当初还把我当作罪人，手冢前辈，你这个人还真是自大。”
    说着本该落寞的话，少年放声大笑。
    呆愣的人吃了一惊，最终还是无奈的叹口气，随着他，对着清冷的溪水，静静微笑。
    同是伤心人，越前比自己豁达得多。
    只是他始终不信周助不爱越前。那样明显的爱，他不可能看错。
    接到无邪教主亲下厨房的命令，真田可谓吃惊不小。
    先不论太子是何等尊贵，下厨这等事，在他看来，是如何卑贱。
    无邪教主这些年虽说是不与外界接触，饮食起居却也是观月初及茕殿全权负责的。就他所知，无邪教主从没下过厨。
    就在真田玄一郎百思不得其解准备素材之时，无邪教主却在为另一件事费神。
    皇上与景吾关系紧张，全是因为芥川慈郎。
    当初放过他并非出于一念之仁，但也没料到，他竟会搅得朝廷几多风波。
    景吾的考虑他不是不知道。
    即使景吾能忍到皇上驾鹤西去，依皇上的性子，也绝对不会放任他败坏朝纲。
    说不定皇上一道遗旨，要了芥川的命，否则，景吾休想称帝。
    即便景吾排除万难称了帝，只怕满朝文武口服心不服，届时局势动荡，指不定景吾会做出什么决定，用什么手段来折服众人。
    收拾一个烂摊子还不如主动毁了的好。
    况且，如若景吾一再坚持，皇上忍无可忍，定立精市为太子。
    逼急了景吾，对谁都没有好处，很早之前，他便知道了这个道理。从小，他容忍他的无礼和任性，就是怕他那玉石俱焚的性子。
    精市离开皇宫，不再参与这场角逐，对景吾来说，少了一个劲敌。而皇上因此无法再威胁景吾，想必也会多加忍耐，艰难维系其中平衡。
    牺牲几人性命若真能缓燃眉之急、赢得转圜余地、换得天下太平，那几人也算福泽苍生。
    下一世，祈求灵魂得偿所愿。
    除此之外，他不知该为无辜性命做些什么。
    他现在能做的，就是筹划一个既能让国光成功混入宫中打探消息，又能将白白牺牲的人数降到最低的计划……
    挥笔草书，将信交付手冢，细细叮咛。
    望着手冢远去的背影，他复又落寞起来。
    “这辈子我欠你的，下辈子一并偿还。”
    由书房出来，入了厨房。呼吸也由急促至平缓。
    望着一桌素材，他禁不住笑开了。
    不是无邪教主那种透着威胁的笑容，而是那抹，面对浣纱女子的背影时温馨的笑容，消失了十年之久。
    即使是龙马，也没见过崭露过的那丝笑容的自己……
    十四年后，他竟有机会为至亲下厨。他从未奢想过。
    无邪教主亲自下厨的消息，早传遍无邪教上下。
    任无邪教的魂祭祀再迟钝也知道了。
    不过，厨房重地，特别是属圣殿管辖范围内的厨房，不是想看就能看得到的。
    比如真田君、手冢君。不过，对于越前龙马来说，却是没有任何事是不可能的。
    是以，他理所当然的出现在从建成便废弃的厨房门口。
    不能不说，周助真的很居家。
    做菜时仍旧优雅的模样与他平时的清幽如出一辙，合适得没天理。
    就连周助身周的空气，也变得温暖。
    爱恋就是这么一点一点累积心中而不知的吧？
    他没有打断诗意的画面，只是无声无息地，不像越前龙马般纯粹地看着他做菜。
    想象着有一天，周助会为了自己下厨。有些讽刺。
    算了，等不到的话，就由他来下厨，为了周助，他愿意。
    “……越前，你怎么来了？”专注之人直到欣赏完一桌色香味具全的菜肴后，才注意到门外本没料到会出现的人，有些无法回神，“油烟重，马上开饭了，出去吧。”
    金眸不会错过那一瞬。
    看着周助一张一颌分明没有吐出半字，却明明白白告诉他，周助是想叫他“龙马”的。
    是习惯，还是真心？
    他忽然发现自己还是在乎的。
    陪着他，为了自己的爱。他心甘情愿。
    可是，周助时而靠近，时而疏远，暧昧又冷漠，他不能接受。
    走出了各种措手不及，他依旧是越前龙马。爱憎分明。行事果决。
    “周助。”他唤了一声，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
    “有什么事，越前。”他刻意加了重音。
    “我只要你一句，爱，还是不爱。回答我。”金眸一瞬不瞬，执着认真。
    他被对方的鲜有的认真震住了，惊得睁开了蓝眸。
    那个少年迎着他的目光，纯粹地看着他。看得他眼底生疼。却移不开目光。
    他的龙马，始终都没有变呢……任着浮华千世，龙马，自始至终，都是初见溪旁，初见的那一个少年。没有杂质，纯粹到让人心疼。
    『爱……当然爱！爱到叫嚣着的灵魂窒息都不能停止。只是……龙马呀，你不该爱上我。』
    是否这又是我犯下的罪？
    有那么一刻，他以为他得到了答案。
    那双好看却难得一见的眸子里盛满的，是纠缠一生的爱恋。
    曾经熟悉，却因不解而从没在乎过的眼神。
    却在希望欢腾之前，戛然而止。
    他闭起了那双饱含情愫的冰蓝眸子。
    再不开口，下一刻，他便不会再答。他是知道的。
    “爱，还是不爱？我不在乎你爱着别人，我只要知道，现在的你，爱不爱我。”
    “答案早已知晓了不是吗？多年之前，我便把它给你了。”
    纵然已犯下那么多错，他还是止不住蠢蠢欲动的心。
    折磨自己不要紧，可是，他不想再让心爱的孩子受委屈。
    罢了罢了，究竟当初为何执意唤他“越前”他已不想追究，亦不想坚持。
    这些天，龙马的一切他都看在眼里。故意忽视他的同时，心却遗落在他身上。
    『龙马……捧在心口的孩子，只有用满满的爱，来弥补我对你的伤害。』
    “菜要凉了，我得去叫精市起来吃饭了。龙马，快来吧，我做了龙马最喜欢吃的茶碗蒸呢。”
    说着，笑盈盈端着菜，已经出了厨房，只留少年原地发呆。
    “我……听错了？眼花了？”愣了许久，他自言自语。
    在他还没有理清什么是『多年之前，我便把它给你了』之前，温暖的空气包围住他，笑意盈盈的男子竟微红了脸，唤他“龙马”。
    一阵狂喜夹杂着恍惚，他狠狠掐了掐脸颊。痛。
    布菜回来的男子，见到的就是他可爱的动作，一如越前龙马的高傲，他的迷糊可爱也是如此难能可贵。
    从身后将他纳入怀中，轻柔地捋了捋他的碎发，蹭了蹭被掐红的脸颊，细语。
    “龙马，疼不疼？要掐也别掐自己的呀。小家伙，可爱死了。”
    被他一抱，早已受宠若惊。得知他的一举一动都落入他眼中，加之清晰的宠溺，绯红瞬间爬上他的双耳，而后是脸颊，接着是颈项……
    回过身，甘愿做鸵鸟，埋首胸前，鼻间是属于他特有的淡淡青草香和恬静的味道。
    心跳在恬静中趋于平静。
    不需要回答了，爱与不爱，如今他再清楚不过。
    “走吧。精市要等急了。”
    抱着些微不满的情绪还是任由那个人把他带走。算了，今天先不追究了。
    “精市，对不起……”一桌菜，围着三个人。说接风，太过寒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