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光又何必如此惊讶？我，想死也是死不了的。”
    “这一点不好笑。”
    不二周助玩味的笑容消失，撇了撇嘴表示不满。
    『这是周助十年难得一见的调皮……』
    手冢仍在感慨之际，殿上的男子脸色沉重。
    “国光，能帮个忙吗？此事非同小可。现在只有你能帮我。”
    “什么事？放心，我一定帮你。”
    “此事说来话长……”
    他隐去了很多与他有关的事，只是告诉手冢，要他随着四皇子回京，混入宫中，监视当朝荣硕王的一举一动。若有风吹草动，立即通知他。
    此事，绝不能交由真田他们来做。
    一来，景吾对他们一向防范；二来，真田手下的那些人不能尽信。
    “……青门的人，我会代为照顾。”
    “那四皇子何时来？”
    “再过几日就到了。”
    “周助，你究竟是何方神圣？”手冢终是忍不住了。
    “我若是神圣，天下就安生了。”
    无视他的嘲讽，手冢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周助，你和越前都要小心了。这一路来，不知谁放出了消息，说是龙吟就在越前龙马身上，拥有能够毁天灭地的力量。到处有人打听越前。之前，越前被人绑去冰岛，他走后没几天，冰岛就发生了内乱，连岛主都死了。不知其中是否有所关联。”
    “华村夫人死了？”惊讶之余，他低眉沉思。
    华村夫人一死，谁还能保全龙马？
    究竟为什么？会是谁？神城？不可能。那一定是榊……那个诡异难测的男人。
    为什么偏是这时候？一定有什么是自己不知道的……是什么呢？绝不会是单纯迷恋钱财。如果……如果他与景吾合作，这一场乱还能阻止。只是怕……只是怕！
    “周助，歇一歇！不要想了！”手冢眼见他呼吸开始困难，想必是病灶又起。“你别再折磨自己……”
    “没事。我没事。”调息半饷，他叹了口气，“国光，并非我折磨自己。只是……”
    “你不是一个人，有我、有越前，我们都会帮你的。你为什么就是要一个人背负所有事呢？”
    “国光不是已经在帮我了吗？”
    “周助！你不要总是这样。爱你的人都会因为你刻意的疏远而受伤……”
    “国光受伤了吗？”
    “越前伤得很重。”答非所问却能震住企图岔开话题的人。
    只是他没有想到，作用如此强烈，强烈到——他不笑了。
    “周助？”他忽然意识到，也许，他的玩笑开大了。
    “国光，怎么了？”眨眼间，笑容更为灿烂。
    『笑颜若花是最痛……在我面前都不愿敞开心扉，周助……你要我们如何是好？』
    “周助，越前他……真的很在乎你。”
    手冢觉得他很八卦。可是，还是忍不住想要说出口。
    “手冢。如果我不在了，帮我好好照顾龙马。”
    那一刻，他闻到了绝望的气息。他从没有叫过他“手冢”……今天是第一次。
    不用看也知道，此刻他的表情。一定像上次那样。苍白的，没有笑意。
    没由来的一阵心痛。
    越前是这样，周助也是这样。明明那么在乎对方，却又什么都不说。自私地做着为对方着想的选择。他们自私得连他这个局外人都心疼。
    他心疼周助，这是固然的。同时，他也心疼越前。那个孩子……单纯到让人无法不在意。
    手冢平生第一次有些动容。无私可以感动人。他却从不知道，自私也能如此打动人心。
    面对他们，他恍然有种自惭形秽的感觉。
    所以，他除了答应之外，没有任何选择。
    静下心来却又觉得，那样纠缠不清的两人是别人无法插足的。仿佛就这么看着他们站在一起，也会感到幸福。
    “国光去看看龙马吧。见了对手，他也许就不会无聊了。”
    至少让龙马有些事做，也不至于总是一个人在初见溪旁发呆……
    带着手冢穿过内堂，来到后院，视线开阔的地方很容易发现倚着石头发呆的少年。
    无声无息留下手冢一人面对回过头来一看究竟的少年。
    两人说了些什么，他也不想去管。
    到了这一步，龙马受得伤不会更多了。
    蜀边地区忽然人丁兴旺起来。
    不知从何处冒出的士农工商，形形色色之人都多了起来。
    当地人只当是怪事一件，反正过两天，他们就都消失了。
    细心的话，不难发现，每及一处，这群人消失后第二日，有一骑飞驰而过，来不及看清那人长相装束，人影早不见了。
    及至思无邪境外偏郊，那些个士农工商焕然一新，个个戎装披甲，好整以暇。
    “吁！”随着一声勒马声，那些人跪地请安，“四皇子吉祥！”
    “起磕。”说话声软软的，很轻柔，却也不乏刚毅。是个不容忽视的男人。
    轻盈跃下马来，似他兄长般风度不凡。
    来人一袭江湖中人的打扮，清丽不俗。
    睁开的眸子与蓝紫短发交相辉映，是一种深沉的蓝色。天色偏暗时便似要与四周融为一体。
    打量四周，深蓝色的眸子慢慢升腾起怒意，对着迎面而来的人。
    “主子吉祥！”言罢，真田已率柳莲二、柳生比吕士及仁王雅治齐齐跪倒。
    “玄一郎，究竟何事如此紧急，要我亲自前来？”四皇子一开口，一股凛冽的气势袭向众人。“你们都退下。”
    “是！”于是，柳莲二带着众人往备好的居所去了。他的这位主子生起气来，可绝对不能招惹。
    『既然是玄一郎惹的麻烦，就让他自己解决好了。反正主子宠着他！』
    柳莲二不屑地轻声嘟囔。
    “精市，这件事……”见四周无人，真田才改了称呼。
    “你吞吞吐吐做什么？”
    “有一个人精市必须去见一见。”
    “你就为此，让我亲来？”克制着满腔怒火，他低声问，“谁！”
    别小看平时一脸柔和表情的四皇子，他压低的嗓音有种穿透力，让人不敢违抗。
    然而，也不是所有人都不敢违抗。眼前就有一个。
    “现在不能说……等见到了自会明白。”
    “玄一郎，我警告你，如果，事情没严重到，足以打乱我的计划，”他几乎是一字一句地咬牙切齿，“我绝不轻绕你！”
    真田听得心里发颤，却还是沉默不语。
    风尘仆仆而来的四皇子揣着怒气及满腹狐疑，终是跟着他上了思无邪。
    随着思无邪层层风光，怒意竟也慢慢消融。
    “精市，你等等，我去通报。”
    “玄一郎，你这些日子很古怪。究竟何人如此重要，竟要我亲来思无邪，还要劳烦身为教主的你通传？”
    “是……”话到嘴边，他仍觉得不妥，终究没有说出口。
    “这里便是无邪教的圣殿，由无邪教主不二周助亲自打理。”
    “我要见的就是这个不二周助？他不是失踪了吗？”
    真田没有回答，叩响了紧闭的殿门。
    “属下真田玄一郎求见教主！”
    “玄一郎，你先进来吧。”
    真田示意在旁皱眉的四皇子别动，独自步入大殿。
    那个声音……很熟悉。是的，很像他自己。却又分明不是他的。字字透出掩藏不住的典雅。
    究竟是谁？竟有能耐让玄一郎这样铁铮铮男子汉如此俯首称臣？
    “教主，主子来了，就在门外。”
    “玄一郎，不必拘泥。方才我听得分明，今后在我面前不用‘主子’‘主子’的。精市有你，是他的福分……”
    “教主……教主，您这样，精市他认不出您来。”
    无邪教主微挑眉，只是笑笑，“就是要精市认不出。玄一郎先去忙吧，精市在我这儿不会有事的。”
    “是……属下告退！”
    印象中，精市一直很乖、很温柔。骨子里却也是一样的不屈。他和精市太像了……
    是以，他了解他。
    如果有一个好兄长能引导他，精市一定已有一番作为。可自己是个不称职的兄长，没能教好弟弟，才会让其被仇恨冲昏了头脑……
    景吾会那样，自己也有责任。如若关心他再多一点，他也不会这么孤傲……
    眼下这一切都是由他而起……只是，他又做错了什么？
    他唯一的错就是来到这个人世……他是不该出生的。
    殿门开了又合。逆光中站着一个男子。
    蓝紫的发丝，深色的眸子。俊郎，消瘦。
    精市的样子也没有多大变化……只是看上去成熟很多了。
    眉宇间的坚定。
    抚上自己的额。
    是他没有的。
    看来，精市比他坚强。精市终于长大了吗？
    他以无邪教主的身份与他论当时之形势，丝丝入扣，条条在理。
    果然与真田所料一般，丝毫劝不动。
    而这位高高在上的四皇子肯听这些长篇大论，原因无他，他喜欢无邪教主说话的声音。隐约让他记起儿时些个片断。
    看着皇兄不算高大的身影，很可靠。因为皇兄在，即便天塌下来，也无需害怕，皇兄会保护他。
    “别再为了已死之人逼迫自己违背自己，不值。”
    谈吐间，再次证明，精市同他一样，不喜欢禁宫尔虞我诈的生活。他们并不适合太累的生活。他已经无路可退了，不想再看到精市步他后尘……
    斜倚石块，眼前仍旧是婀娜的初见溪。
    他听得见圣殿传来的对话声，低沉而朦胧。
    那个“精市”来了吧？
    想听得真切也非难事，只是他是否有胆量去罢了。
    周助从来没有限制过。
    至少，周助是信任自己的吧？否则，依周助隐秘的行事作风，定是滴水不漏，不透半点风声，又怎会轻易为自己左右？
    他终于知道，他不是瞒他。只是他自己从来不曾注意……
    但凡留心观察，就会知道周助所有的一切。周助对他毫无保留。
    终究还是他自己愚蠢，他竟怪起周助来……那天还误会了他，他也不说……
    早该知道周助就是这样的人……能说的不能说的，他统统放在心里。不留心就绝对无从知晓。因为自己的愚蠢，害得他这些年总是一个人痛苦，别人分担不了丝毫……
    然而，现在不是懊悔自己愚蠢的时候。
    那么，现在该考虑的是，他没说出口而呼之欲出的究竟是什么。
    不行，一定要去搞清楚，周助的计划。不论怎样，他不会让他一个人。
    “拿江山社稷作赌注，到头来终是个死，即便如此你还是要错下去？”
    “我无需听你说教！你究竟想做什么？”
    “放弃你的计划。不要为了一个死人白白牺牲自己和他人的性命。”
    “不准你侮辱我皇兄！我是不会放手的。这十几年我所有的努力都只是为了报仇，我绝对不会放手。”
    依旧是柔软的嗓音，却透着难以驾驭的倔强。
    “如若亡者要你放手呢？”
    “怎么可能……皇兄他已经离世多年了……”
    “玄一郎说的没错，精市你真是固执。”
    不可置信地瞪大眼，开口却吐不出一个字。
    面前的男子笑意盈盈，褪去了妆容，不同方才的简约，眼眉嘴角都是那样让人无法忘却的记忆深刻。
    方才仍坚决的男子此刻全身颤抖。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呆呆地注视着面前难忘的面容。
    这是皇兄的脸吗？
    稀疏狭长的眉，低垂含笑的眼，细致剔透的肌肤，飘扬柔软的长发……
    每一个细节都藏着皇兄当年的神韵。皇兄的样貌也许有些许变化，可是，他的气质神态却怎么也改不了，别人也绝对冒充不来。是那种，看到了就想依靠，即使天崩地裂，只要躲在他身后就会海阔天空的感觉。
    四皇子的脸上闪着复杂，迟疑着不知要如何开口。
    对面的人主动拥住他，“精市……已经长大了。长得比我还高了……”
    “皇……”
    “嘘……不要说话，让我抱抱你。很久都没有……”他说不下去了，哽咽着抱住已经比他高出半个头的弟弟。
    伸出双手，圈住他，四皇子早已潸然泪下，不能言语。
    越前龙马看到的就是这一幅画。
    柔软的阳光透过殿门的孔隙，斑斑点点照亮了相拥的二人。
    周助的背影和那个泪流满面的男子。紧紧相拥，无需言语。
    画面温馨到他的眼睛酸涩。
    手冢前辈之前说什么？说周助是爱自己的？那这又是什么？
    周助从来不会撒谎骗人。他亲口承认他爱那个精市，那他就是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