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朗回客栈的时候，虞晓正在看战书。
颜朗瞥了他一眼：“你五哥呢？”
虞晓把战书给他：“有人冒充燕楚钦留书要跟你比试，五哥替你去了，走了不到半个时辰。”
颜朗迅速地把那封信看了两遍，抄起剑往镇外赶去了。
眼前的男子正是当日凭锋会上黑衣男子那副打扮。他这回没戴斗笠，黝黑的脸露出来，线条刚硬粗犷。
凌轩微微一笑：“阁下就是燕楚钦。”
男子扬起下巴笑得几分自负，无异于承认。
“阁下还是霄云教的人。”
男子不耐烦的应了一声：“我要挑的是颜朗，他人呢。”
凌轩修养极好地一笑：“燕公子为何要为霄云派效力？”
燕楚钦咧嘴笑了笑：“我欠纪扬钱，还欠他情。”
“喔？”
燕楚钦说：“我说颜朗到底来不来，他不来我找他去。”
凌轩拔剑道：“燕公子不妨和在下先比试一回。”
燕楚钦冷笑：“是点苍那个徐老头叫你找我麻烦的？”
“算是。”
燕楚钦瞧着他笑的嚣张。
“我赢了你，他就照战书上约好的跟我走？”
“可以。”
“他凭什么听你的？”
“我是他师兄。”
燕楚钦忽地一笑，扬手拔剑。
“好！”
他说话声中，剑已凌空刺向凌轩，燕楚钦同时飞身过来，手刀斩向凌轩侧肋。
凌轩回剑将他的剑格开。那柄剑凌空一抖，游蛇一般地绕了回来。
燕楚钦大笑：“这剑法是我自创的，叫无迹可循。看你们这些按套路使剑的能不能赢过我这乱打一气的。”
凌轩迎了他几招，瞥见燕楚钦手腕上缠着根极细的银链，链子另一头嵌在剑尾。
“拖着这么长的尾巴还叫无迹可循。”凌轩一笑，瞅准空隙朝那根链子斩了下去，“我看你——唔……”
他还没说完，突然脸色发白，双膝一软跪倒在地。
他撑手想起来，腿上使不上劲，咬牙怒道：“宵小行径！”
燕楚钦给他把暗器拔出来，顺手连他两条胳膊的穴道也封了，把他扛到肩上扔到树荫底下。
“那边正对着太阳，这边凉快点儿……你不用这么生气，上次在凭锋会上没打过颜朗我估计这回也悬，早准备好酥骨钉候着了。”他说着一笑，“我们邪道上能打过就打，打不过就暗算。”
凌轩冷冷道：“你找颜朗做什么。”
燕楚钦顾左右而言他。
“……教主他酒品不太好。”
凌轩还要问，燕楚钦站起来说：“终于来了。”
颜朗朝这边过来，远远地见凌轩被人制住了，直接拔剑朝燕楚钦削过来。
燕楚钦躲了两招，咧嘴一笑。
“颜兄弟，有日子不见了。”
颜朗认出他来，拧起眉头没说话，下手倒更狠了。
燕楚钦跟他打了几十回合，突然收了手，一个后翻跃出几丈。
他大笑道：“打过瘾了，多谢陪练。人我还给你了，有空来画舫上坐坐。”
颜朗赶忙过去看凌轩，解了他穴道。凌轩摇头：“站起不来了。”
颜朗这才发现他双膝上各有一个血口。
“他干的？”
“被暗算了，”凌轩苦笑，“中了他的酥骨钉。”
燕楚钦回到画舫上，其风瞧见他，手指压在嘴边嘘了一声。
“宿醉，还睡着呢。”
燕楚钦大步往里走：“见了我就醒了。”
纪扬正好听见声音起来，扶着额头面有菜色。
其风赶紧端了碗醒酒汤过来。
燕楚钦说：“赶紧喝了醒醒神，一会儿得有人找上门来。”
纪扬放下碗。
“怎么回事？”
颜朗把凌轩带回来时，屋里人不少。
纪扬在桌边品茶，燕楚钦在他旁边揣着剑站着，虞晓在另一头。没人说话。
袁曦蕊等在房门口，见她凌哥哥被人伤了便要扑过去。虞晓眼捷手快地拽住她，“你别让他伤的更厉害了。”
袁曦蕊闹得更凶，纪扬微微皱眉。
“这位姑娘安静些可好。”
袁曦蕊终于想起罪魁祸首来了，拔剑冲纪扬刺过来。
“我替凌哥报仇！”
虞小七扶额，这就让她给咒死了。
纪扬笑道：“好凶的姑娘。”
他说话间弹出手中茶杯，正中她腕子。随着左手一划，剑落到了他的手里。
袁曦蕊捂着手腕踉跄了一步，纪扬把剑还给她，微微一笑。
她咬了咬牙，抓过剑还要动手，一直没出声的凌轩喝止了她。
“曦蕊！”
颜朗道：“你先出去罢。”
虞小七过去拽袁曦蕊，走了走了，听六哥的。他拽着袁曦蕊出了门，自己又钻回来。
颜朗对凌轩道：“稍等片刻。”
凌轩淡淡一笑：“好。”
虞晓识趣地扶着凌轩出去，从外头关上门。
颜朗言简意赅：“解药。”
纪扬向燕楚钦伸出手，后者把浑身上下摸了一遍，作诧异状：“我落在教里了。”
纪扬淡淡道：“那稍耽搁几天，等你拿回来不碍事吧。”
燕楚钦跟他主子一搭一唱，配合得极好。
“来回路程最快也得五六天，毒剂三天之后渗入筋脉，就是有解药也没救了。”
颜朗冷笑：“甭装蒜，实在说到底想怎么样。”
纪扬置若罔闻，甩开撒金扇子摇得气定神闲，只管问燕楚钦：“用内力逼出来行么。”
燕楚钦有些出乎意料，说话也急了些：“你不行……总还有别的法子想。”
纪扬道：“怎么不行，你那毒是发燥的，用我的阴寒内力不正好化去了。”
燕楚钦急了：“马上就是武林盟会，你损耗了内力怎么行。”
纪扬瞧着颜朗一笑：“那就要看颜公子怎么说了。”
纪扬开出的条件其实很无赖，他给凌轩化去身上的热毒，颜朗必须在他身边护卫三个月作为补偿。
纪扬说完一笑，挑手一指燕楚钦。
“你要是觉得吃亏，他可以作为人质跟着你们那边的人待三个月。”
燕楚钦的表情狠狠地扭曲了一下。
“不用了我回教里打理事务，这三个月时间教主你尽情地在外头忙，我绝不打扰。”
纪扬颇为嘉许地点头，看向颜朗。
“你看怎么样？”
颜朗脸色极为难看，话从牙缝里挤出来。
“……那就有劳了。”

痼疾

燕楚钦在房门外等了近一个时辰，门终于开了。
袁曦蕊瞪了纪扬一眼，进去了。
纪扬抹了把汗。燕楚钦看出他脚下有些发飘，伸手扶了他一把。
“你体质不比别人还揽这种事。”
纪扬一巴掌推到燕楚钦脸上。
“你以后少惹事是正经。这种蠢法子，这辈子别让我见你用第二回。”
颜朗把随行的东西收起来，虞小七跟在他身边，苍蝇一般嗡嗡乱转。
“我说六哥你还真跟那姓纪的小子走啊！他用毒伤五哥在先，咱没找他算账就算了，还跟他讲什么信义。”
颜朗收拾着停下来。
“你看着凌轩，让他在这里养好了再回赋雪。明天的武林盟会你别去了，留下照顾他。”
虞小七不乐意了。
“六哥你一走三个月，我们日子怎么过啊。”
“该怎么过就怎么过。”
“那我要是再和四千岁比划上了谁拦着。”
颜朗抬起头，居然笑出一丝狡猾。
“我不在，凌轩又有伤，自然是随你怎么比划她。”
虞小七一瞬间寒了一下，没话说了。
燕楚钦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了，随手叩了叩门板，倚在门边抱着臂。
“颜兄弟，准备好了没，船上就等你开饭了。”
虞小七一直烦他，趁机甩脸。
“我六哥今晚还得在这儿住一宿，你们那边晚饭爱吃不吃，别过来黏糊人。”
燕楚钦嘿地一声笑了：“我说都是师兄弟怎么就差这么多啊。从剑术到人品，颜兄弟是这个——”他说着一挑大拇指，再沖小七一咧嘴，伸出小拇指朝下笔划，“哥们儿你是这个。”
虞小七掀凳子了。
“老子剑术人品再怎么着都比你个龟儿子强，不服就出来比一回！”
燕楚钦摆手：“没空跟手下败将穷耗。现在实在是饿的难受，颜兄弟你再不过去那一船人就守着饭菜饿死了。”
颜朗拉开门出去，淡淡道：“你们吃饭就是，晚上我过去。”
颜朗进凌轩房间时，正好撞见袁曦蕊一头拱在凌轩怀里。她脚旁一堆碎瓷片，满地药汤。一看就知道是大小姐没伺候过人，弄砸了反过来还要人安慰。
凌轩要落到她头上的手改放在她肩上，他笑了笑说：“六弟来了。”
袁曦蕊慌忙回头看颜朗，又颇觉没面子似地，蹲下收拾碎瓷片。
她刚捡了几块，手被按住了。她抬起头，颜朗淡淡一笑。
“我来吧。”
他说着从她手里接过碎片，把剩下的几片拢到一起收了。
袁曦蕊有些不知所措，咬了咬嘴唇，说再去弄碗药来便转身跑了。
颜朗看着她有些慌的身影，微微狭了眼。
凌轩弯起眼，迎着颜朗瞬间暗下来的表情笑的不加掩饰。
“连你也存了心哄她，就不怕大师兄跟你急眼。”
“只怕是你舍不得。”
凌轩微笑：“你都和纪教主快意江湖去了，我还有什么舍不得。”
颜朗凑过去，有意让气息擦过他耳边。
“我若是先你一步把她拐了怎么样？”
凌轩依然微笑。
“那多谢你还我清静了，那丫头着实聒噪。”
颜朗扬眉。
“你还真是无情无义。”
“彼此而已。”
颜朗看着他，突然一笑，手潜进被褥里道：“伤势好些了没。”
他的手顺着膝盖一直往上，滑进凌轩大腿内侧停了下来。凌轩身子一僵，想把他的手拽出来，颜朗却已经握住了他。
凌轩挣了挣，低声说门还开着。颜朗一笑，手开始动。
凌轩的呼吸开始发颤，想阻止颜朗，手却不由地攥紧被褥，微微发抖。
有脚步声渐近，颜朗却没有停的意思。
凌轩慌了，低斥他，放手。
颜朗抬眼看他，笑得意味深长。
袁曦蕊端着药碗小心翼翼地进屋，用脚尖顶开门一边说：“药来了，好烫好烫。”
她把药碗搁在桌上，甩了甩手，把通红的指尖贴在耳朵上，抬头瞧见颜朗双手伸进被子里，给凌轩按着腿。
颜朗回头道：“师兄他这半个月下不了床，记得有空叫小七来帮他按按腿，免得到时候突然走路不适应。”
袁曦蕊一听虞小七，脸迅速拉长。
“就他哪有那份耐心，还是小六你找空过来算了。”
颜朗一笑：“也好。”
凌轩一直低着头没出声，脸隐在头发里，发丝随着身子微微晃动。
颜朗看了一眼汤药，道：“师姐你来帮着给他喂药，我腾不出手。”
“不用了——”
凌轩突然抬头，停了停又说，“等药凉些……再说。”
颜朗道：“那搁着吧，等会儿按完了我喂他。”
袁曦蕊出去之后，凌轩绷到极致的神经垮了一般，已满头是汗。
“让她看出来……唔……”
颜朗手上一紧，他能感到凌轩脉搏的节奏。
他打乱他的呼吸，把他逼上绝顶。
凌轩伏在颜朗怀里喘息，颜朗随手理着他汗湿的发丝。
“你养好伤，三个月时间不长，我很快回去。”
凌轩想说什么，却只是淡淡一笑。
纪扬弹琵琶的时候不是心情极好就是极糟，情绪可以从曲子听出来。
眼下他弹的是十面埋伏。
其风蹲在炉子跟前扇风，汤药散发出苦味。燕楚钦挑了帘子出来，见其风熬药，皱眉道：“快熄了，怎么还上外头来熬这个让人看见，他还有药能撑一段时间。”
其风看他要把药往水里泼，拦着急道：“谁说是给教主来着，我着了风寒还不能吃点药了。”
屋里的琵琶声更急，疾风骤雨一般，让人听了有些心惊。
燕楚钦苦笑：“行了，听他这么有精神，一时半会儿还用不着操心。”
其风探头看看还在河上漂着的药渣，脸挂下来。
“他今下午脸色又开始发青，怕是又耗内力了。”
燕楚钦干咳一声，无话可说。
“明天盟会上要找麻烦的人不少，你替他多小心着些。”
燕楚钦一笑道：“这话是小侍童该说的么，绍大神医你这一句话就穿帮了。”
邵其风眼下虽是个小侍童模样，说出名号来在江湖上却是足以跟越鸿瑾齐名。他不仅医术高明而且颇有探索精神，十来岁上闲来无事拿自己试药，结果不幸从那之后外貌就再没怎么变过，都二十有五了还是一张十三四岁的脸。人都说他驻颜有术，找他求驻颜术的女人踩烂了门槛，都被他黑着脸赶了出去。他身边的人都知道身高是他最忌讳的事，没人敢提。他早些年受了纪家恩惠，十来岁入霄云教，从此致力于攻克两大难题，一是让自己的身高超过燕楚钦，而是把纪扬身上的寒毒祛干净。
邵其风冷着脸：“要不明天我一块过去。”
燕楚钦道：“不是还有颜朗么，有他跟着咱两个都是多余的份。”
邵其风道：“你才见过他几回就信他，李左使嘱咐我照顾教主，我不能把他放手交给个来历不明的。”
燕楚钦说：“倒不是我信他，是教主跟他以前有过交情，据说是当年三大派围攻咱们时，是那个姓颜的救了教主一命……不过他当时不知道救了个什么人是真的。”
邵其风冷笑：“那是当年，今非昔比。”
燕楚钦苦笑：“话道是这么说，可惜教主不听咱的不是，他刚才还打发我回去来着。再拖两天我也得回去帮李左使处理教务，这边就交给你了。”他说着起身伸了个懒腰，凑过脸去看邵其风，“顶着张孩子脸居然摆这么副表情，我说你真是浪费啊小风……”
邵其风拍开他摸过来的爪子。
“行了我比你还大仨月，少贫。”
琵琶声戛然而止，两人对视一眼，邵其风进去看纪扬了。
颜朗又过了大半个时辰才过来，燕楚钦见了他朝画舫里一努嘴。
邵其风正好出来，见了他一笑，道：“……颜公子？教主在里面等着呢。”
颜朗略一点头，挑帘进去了。
燕楚钦看着他的背影，摇了摇头。
“其风你跟我一块回去得了，免得麻烦教主再赶你。”
纪扬身子朝里靠在软塌上，低声道：“其风，碳是不是熄了，重新点起来。”
床下火盆烧的正旺，颜朗离着还远都觉得发热。纪扬闭着眼，头发裹着他的脸庞，散在枕上。他的手紧扯着被子，露了指尖在外头。颜朗替他把手也盖上，触碰到他身子，竟觉得隔着布料都透过来一股寒气。
纪扬轻轻一笑，慢慢撩起眼。
“你身上比烧炉碳还暖和，让我搂——”
他勾他脖子的手伸到一半停下，瞧着颜朗僵住了。
“你什么时候……”
“当年中的峨嵋派的寒毒还没解？”
纪扬坐起来，捡起衣服披上，肩膀还是有些颤。
“这么多年都熬过来了，一时半会儿也死不了。”
“峨眉掌门还有没有法子解毒。”
纪扬轻轻一笑。
“你说呢。”
“明天我去求她。”
纪扬冷笑：“不用费那劲了，寒毒都入了骨髓，她再没那本事解了。”
“那去找越鸿瑾。”
纪扬道：“跟他医术齐名的邵其风都无计可施，找他也没用。”
他说着笑的狡黠，伸手钩他肩膀道：“比起那些来，你倒不如让我搂一会儿暖和来的实在。”
这时候外头听燕楚钦喊了一声“什么人”，接着就有兵器相接的声音。
纪扬道：“这几天来找事的就没停过。一个个都是名门正派，用的那手段真是让我都自愧不如。”
外头打了一阵，声渐停了。燕楚钦捂着胳膊进来，血从手指间渗出来。
纪扬起来去看他伤势，燕楚钦咧嘴一笑。
“不碍事，就是不小心让人划了一剑，那小子一条胳臂让我给废了。”
邵其风撕下他袖子，他伤口不深但皮肉翻了出来，血流不止。
纪扬拧了眉头：“哪派的招式？”
邵其风给他处理伤口一边道：“本来用的是倥侗派的剑法，逼急了露了点儿武当的路数。”
燕楚钦瞧着地上那半截带血的袖子，啧啧两声，看看忙活着的邵其风欲言又止。
邵其风给他包扎完了，起身道：“你明天留下养伤，我跟教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