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华肆寂----鉴微
  发于:2009年03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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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晓跑去跟颜朗说,颜朗手里练着的剑一直没停。虞晓急了,拦在他跟前说,你也出去看看,老闷着头练有什么意思。
颜朗剑尖一挑,削断虞晓几根头发,剑身擦着他鼻尖滑过去了。
虞晓无语,知难而退。
颜朗在试剑堂待到半夜。月光映的剑泛寒光,他仿佛也被剑光唤醒,目光锐利而锋芒毕露。昭月剑他已练到第八重。他停下来低头看看右手,虎口有些发疼。
凌轩推门进来,微微一笑。
“就知道你还在这里。”
凌轩说着捉过颜朗的手,一圈圈拆了他缠在手上的布条,粗糙的手已磨得通红。颜朗攥住他手腕。
“什么时候回来?”
凌轩说:“少则十天半月,多则一年半载。”
颜朗看着他慢慢笑了:“你倒是沉得住气。”
凌轩挑眉:“要不然你也一块下山。”
颜朗不语。凌轩嘴角含了丝笑,抬手替他整了整衣领,然后手指贴着他身侧滑倒腰间,给他解了腰带重新系了个如意结。
颜朗指尖抬起来,突然伸手捏起凌轩下巴,吻了上去。
凌轩动了动,手抵着他胸口推开他一些。
“……这里是试剑堂。”
“我知道。”
凌轩轻轻地笑了。
“我以为你把剑看得比什么都重要。”
颜朗目光落在剑鞘上,半晌不语。
凌轩笑笑,转身出门,给他留下句话。
“你再想想罢。”
颜朗和凌轩年龄比别的师兄弟近了几岁,算的上青梅竹马,性情相投。颜朗比凌轩小了四岁,却事事都后来居上,从功夫到模样再到身高,后来连人气都能跟凌轩分庭抗礼。这两人走到一块去,还是两年前的事。
那天是中秋,凌轩避了聚宴的人,独自坐在廊下喝酒,直到半夜仍然提着酒坛子闷灌。
颜朗见他这般自然去夺,凌轩抬眼看他,突然拽着颜朗衣领拉得他弯下身来,拿酒坛往他嘴里狠灌,呛得颜朗差点背过气去。
凌轩看着颜朗呛咳笑得肆无忌惮,颜朗没说话走了。没过一会儿他提着两坛汾酒回来,往檐廊下一撂,我陪你喝。
赋雪上下人人都知道小五和小六样样平分秋色,只有酒量,颜朗远比不上凌轩。过年摆宴时,凌轩千杯不醉神色如常,有敬酒的来者不拒;颜朗十杯之内必然被放倒,无一例外。
颜朗拍开封泥自己先灌了一口,抬眼看凌轩:“你怎么不喝了。”
“等会儿喝醉了,这儿没地招待你。”
颜朗说真醉了他自己爬回去,说完仰脖又灌一口。
那天颜朗自己喝了半坛,被凌轩扛进屋时已醉的一塌糊涂。再醒来时凌轩在他身边睡着,满身瘀红情痕。
后来颜朗才知道,那天凌轩得了家书,他姐姐过世了。唯一联结着地位和名望的纽带断裂,凌家开始坍塌。费尽心机攀上的高枝变成飞灰,十里红妆换来一场隆重的葬礼。
那个如花般的女子的笑容,变成了她出嫁时流下的胭脂泪。凌轩在等她来喝最后一杯酒,却是奢望。
那天凌轩只想喝醉,却始终清醒。他抚摸颜朗脸庞的手指在颤抖,闭上了眼睛。
颜朗的记忆里,那一晚恍恍惚惚,凌轩的脸庞不甚清楚,声音萦绕耳旁。
师父最疼的弟子是你,将来这个赋雪也是你的,你高兴么……
他说着,笑容模糊,颤抖的手扼在颜朗脖子上。
一切朦朦胧胧,似梦还真,渐渐消逝。
第二天一早有弟子来叫颜朗,说是师父有请。
颜朗进了屋,袁旷目光在他身上停留片刻,淡淡道:“后天你跟曦蕊凌轩他们一块下山。”
颜朗微垂着眼,晨光在他刀刻般的轮廓上慢慢流转。
“弟子修为还远远不够。”
袁旷走到他身边,猛然拔出颜朗腰间佩剑,冷光耀耀。
颜朗也像一柄出了鞘的剑,一瞬间气势凌厉,蓄势待发。
袁旷一剑向颜朗刺来,颜朗侧身躲过,拔了腰间剑鞘,反手架住削下的剑式,一拧一抬,想震开他。袁旷却反手一绞,凌空反递剑身,一推一送,剑作龙吟,余音不绝。
剑还鞘中,不差分毫。
颜朗虎口被震得发麻,袁旷已擦身而过了。
“不曾见过敌手鲜血的剑,修为再高,也不曾活过。”
颜朗发麻的手上淌过一道热流。刺眼的红,顺着指尖蜿蜒而下,描过吞口上的浮纹。
当晚吃饭时,颜朗说他也一块下山。虞晓手里的筷子掉了,凌轩眼神含笑,四千岁缠着凌轩的手更紧了些。
虞晓开心了,鸿瑾郁闷了。他把一包袱伤药塞给颜朗,千叮咛万嘱咐——
“江湖险恶千万小心——”后半句越鸿瑾凑在颜朗耳边说,“一定别让小七带坏了啊。”
于是一路热闹下山,风暖云轻,春光正好。
多年后颜朗想起来,只觉得一番波折动荡过来,却不及当年一枝桃红在印象中鲜明。倘若能停在那一刻便好。
袁曦蕊一直缠着凌轩,嗲声嗲气。虞晓实在受不了,寻衅跟四千岁对上,吵得热火朝天。凌轩打马到颜朗身边,“凭锋会你有几成把握。”
颜朗道:“可惜了去年榜首燕楚钦今年没参加,不然我倒想会会他。”
凌轩笑了:“你倒是野心不小。”
燕楚钦的确是个传奇。
之前一直没听说过有这个人,他去年半道冒出自称霄云教护法,在凭锋会上撂倒之前的榜首,之后又点名单挑主办方点苍掌门徐铭甫。徐叔叔原本办个凭锋会就是为了给江湖后辈们个崭露头角的出道途径,结果一片好心被燕楚钦糟蹋得一钱不值,气得不行,上擂台勉强维持着慈眉善目说,“老夫就给后辈些指教。”
九个字。
就在这九个字之间,徐铭甫被瞬间放倒,无再起之能。
燕楚钦从此一举成名,英伟事迹江湖人尽皆知。可怜徐叔叔本来是想留个奖掖后进的好名声,结果一世英名全让那姓燕的臭小子毁了。
当然这些都是虞小七偷溜下山时听说书的讲的,可信度不高,但至少反映了两点。
第一,燕楚钦是个对手。
第二,他是个有意思的对手。
燕楚钦给点苍派的留下的阴影远远超过人们的想象,以至于颜朗报名的时候,被人警惕地质问:你也姓燕,你跟燕楚钦什么关系!
颜朗微微一笑,丰神俊朗。
“在下姓颜,和燕楚钦素无瓜葛。不知现在报名是不是有些晚了。”
记名字的弟子把笔一撂,摆出十二分神气。
“早干嘛去了,十天前就截至了走吧走吧。”
虞晓在旁边凉凉地说了一句,我们是赋雪城的。
那人浑身一哆嗦,抄起笔来迅速登记。
颜朗下手极有分寸,一连挑了四五个公子哥儿之后就下场。虞小七凑上去笑的张狂,六哥你给他们留什么面子,照着那帮草包的屁股一人给他一脚踹下去就行——
他话还没说完,突然后颈一凉,一根泛着乌光的铁钉擦着他脖子飞了过去。
虞晓立时一个激灵,他那盗尽西北富室的身法,怎么说也能进武林前十,竟然有人能暗算得了他!
他回头,那人也不怕让人逮个正着,慢慢戴上手套,冲他一笑。
“小兄弟说话还是注意些好。”
那人披着黑斗篷,带着手套,脸上还蒙着块黑布。够神秘,正对虞晓胃口。
“你连脸都不敢露还敢教训我——”
他说着抄一把银须针冲那人甩过去。
立时四下大乱,谁都怕被误伤。
凌轩叹了口气,小七将来当不了捕快。
颜朗似笑非笑,那是,他打起架来六亲不认,当了捕快逮一个误伤十个,太不划算。
袁曦蕊哼了一声,还捕快,他就是当贼的命,这辈子都改不了山贼习气。
虞晓已经被黑衣人打压的气力不济,只有嘴还硬着,当年学的脏字全用上了,精神上占了上风。
凌轩扶额,没人认得他就好。
虞小七怒喝:“你七爷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就是赋雪城虞晓,记清楚了!”
这回连袁曦蕊也沉默了。
颜朗实在看不下去,一闪身插进那两人厮斗的空里,一晃间竟制住了那两人。
凌轩淡淡道:“他的功夫又精进了不少。”
袁曦蕊瞪大了眼睛:“我……没看清。”
凌轩笑笑说:“他先是弹出剑柄挡回了那黑衣人的剑式,又用剑鞘敲了小七肩膀,左手同时收了小七的暗器。”
颜朗一扬手,一把银须针落了满地。
“还不道歉。”
虞小七山贼习气向来能屈能伸,嘿嘿一笑,冲那黑衣人说:“今儿就冲我六哥面子上,饶你一回,甭谢了。”
他说着趾高气扬地回来,脸居然红都没红。
颜朗冲那人一抱拳,说声失礼,转身要走,却被那人扳住肩膀。
“这位兄弟,擂台上过两招怎么样?”
颜朗一笑,正要拒绝。那人一拱手:“就是想切磋切磋。”
袁曦蕊手指绕着头发,吃吃地笑。
“那人死定了。”
小七难得跟四千岁达成一致:“可怜他不知道六哥一旦跟人切磋剑术,绝对不留半分情的,啧啧……”
凌轩道:“收声——”
擂台上两个人已经过了两三招。黑衣人的剑法诡奇,颜朗招式凌厉。几十招过去,黑衣人的招式开始发狠。
有人开始嘀咕,这才开始使真功夫啊,厉害。
虞小七眼紧盯着擂台,喜上眉梢。
“急眼了吧……开始乱了。”
袁曦蕊道:“那人那么狠,小六这是要输……”
虞晓顺口就骂:“你懂屁!”
袁曦蕊瞪起水杏大眼:“虞晓你敢骂我,我叫我爹收拾你!”
虞晓缩起脖子:“……不是师姐,我说我自己。”
这时台上呛啷一声脆响,黑衣人的剑飞出去,狠狠钉在擂台上,剑身还在打颤。
远远地,黑衣人跟颜朗说了几句,转身拔出剑,抱了抱拳,纵身下台。
虞晓眨了眨眼:“怎么回事?”
袁曦蕊有点恍惚:“小六把那人的剑打掉了。”
虞晓道:“废话,我当然看见他把那小子的剑打……师姐我错了……”
袁曦蕊气得不搭理他,转脸冲凌轩道:“凌哥哥你看清了没?”
她凌哥哥温柔一笑,纵身跃上擂台。
“六弟,五哥讨教了。”
颜朗怔了怔,随即垂眼一笑,招回起手。
凌轩先发制人,两人剑光交织,冷光耀动,密如星,急如雨。
赋雪城的招式讲究灵动飘逸,两人同出一门,交起手来腾上跃下,衣袂翻飞,仿佛在剑雨中起舞,精妙的叫人挪不开眼。
台下点苍弟子有句话说的经典——今天赋雪城就是来砸场子的。
在场的女子多半鄙视这一酸腐论调。在她们眼里,所谓少年侠士,必备条件有三:一,人漂亮;二,招式漂亮;三,出身漂亮。台上那两人这三点都聚齐了,可说是百年难见的精彩交锋,怎么能说是砸场子抢风头,分明就是弘扬武学精髓的精彩一战……!
这时台下众女不由得惊呼。颜朗步法已乱,勉强架了凌轩几招,再也不继气力,被剑抵住前胸。
颜朗微微一笑:“我输了。”
凌轩收剑回鞘:“承让。”他说着目光扫视台下一圈。
点苍弟子被他看着,不由得脱口而出:“师父今天……没、没来……”
凌轩轻轻笑了笑。之后又有几个冲上去挑战,被凌轩温文尔雅地“送”了下去。于是再没人作声。
凌轩胜出。
虞晓瞧着凌轩,冷笑着没作声。袁曦蕊陶醉在自豪里,没理他这茬。
有点苍派弟子过来请他们,说是晚上务必留下吃个饭再走,都是江湖新秀魁首的师兄弟,大家坐在一起联络联络感情。
颜朗点头一笑,请。

重逢

晚宴摆在当地最有名的望月楼,点苍派素来很爱面子,宴请的排场必然小不了。刚到楼下就看见望月楼屋檐子上裹着个大红条幅,“恭贺凌轩获凭锋会魁主”。
虞小七一阵恶寒,接着就吃吃地笑,幸亏七爷我没上去,万一我赢了被人把名字挂在这里,那可真是比什么都寒碜人。
颜朗拍了他脑袋一记。
凌轩居然修养好到能对那洒金红底大字视而不见,和半道出现的点苍掌门徐叔叔客气着进楼落座。
至于一整晚徐叔叔和凌轩聊了些什么,没人知道。他俩在楼上,颜朗他们被留在楼下大堂。
“狗眼看人低啊看人低……”虞小七啃着筷子哼唧。
颜朗往他碗里扔了块肉:“多吃少说。”
袁曦蕊眼神老往楼上飘,说:“小六子,你说他们找凌哥干吗啊?”
虞小七冷笑:“连巴结带拉拢呗。”
袁曦蕊瞪他一眼,转向颜朗。
颜朗笑笑,夹了筷鱼腹给她。
“这里的醋鱼是招牌菜,别的地方吃不到,师姐你尝尝。”
袁曦蕊放下筷子。
“颜朗!”
颜朗轻轻一笑,低声说了三个字。
“燕楚钦。”
虞小七趴过来:“你是说他们想让五哥去对付那个——呜——”
颜朗顺手把汤匙插进他嘴里。
“吃饭。”
饭后他们被请到了规格一等一的锦华客栈住宿。最上等的天字房有情调地分布在后院各个角落,出门有竹林还有温泉。虞小七勘察地形之后,跑来坏笑着问袁曦蕊要不要一块泡温泉,被她甩了一锅贴之后居然乐呵呵地吹着口哨走了。袁曦蕊这才明白过来,他这是想自己独占泉池子才专门讨打来了。
是夜,明月当空。
风过竹林瑟瑟,颜朗开门出去,到了凌轩门前,抬起手,却没敲门。
柔和的声音从背后响起:“颜朗?”
凌轩手里拿着杆竹子,还带着枝叶。
“来时看这儿紫竹长得好,刚才上林子里折了一杆,想刻只箫。”
颜朗掂了掂那根紫竹,有点分量。
“颇费事的,不如买一根。”
凌轩笑笑:“就是个消遣,也不指望能做好。”他扬了扬眉,“找我有事?”
颜朗道:“没什么,你早些睡。”
他转身要走,凌轩伸手扯住他腕子。
颜朗有些尴尬,凌轩却说:“店家送了些酒来,进屋尝尝。”
喝惯了西北的烈酒,乍一尝南方薄澧也别有风味。
桌上放着坛店主自家酿的米酒,甜糯可口醉人不觉。
颜朗平日酒沾的少,喝了几杯整个人都有些不对劲,他推杯起身,“我该走了。”
凌轩按住他肩膀让他坐回去,微微一笑。
“急着回去做什么。如今你我不是在赋雪城里,做什么也没人管了。”
这话说得别有意味。颜朗苦笑:“你算计我。”
凌轩嫣然一笑,又不是没做过。
颜朗低喘一声,拦腰抱起他扔到床上。
凌轩眼角染上一层红晕,手臂缠在他肩膀上,指甲抠进他肉里。
进去的时候,凌轩疼得泪涌出来,颜朗停了停说,疼就咬我。
凌轩果然狠狠地咬他,血涌出来,顺着他尖尖的下巴颏滴到锁骨上。
颜朗舔掉了他身上的血,凌轩搂着他微微发抖,喉间发出低咽,像是在哭。
风又起了一阵,竹影映在窗上,微微动荡。
凌轩把玩着颜朗的头发,轻轻说:“接下来去武当看看。”
颜朗一笑:“去看武林盟会?”
凌轩道:“燕楚钦肯定要凑这个热闹。”
颜朗淡淡道:“你倒真想送徐铭甫个人情,他不过就是去年被燕楚钦薄了面子气不过,你何苦替点苍去结这个梁子。”
凌轩拧了颜朗一把:“你自己结的梁子不是?”
颜朗一怔,凌轩道:“白天跟你过招的那个黑衣人让人认出来了,说他的功夫跟去年燕楚钦使的招式极像,十有八九是他本人。”
颜朗半晌没说话,许久才冒出一句,要是燕楚钦听了得气死。
“……让小七扯邪乎了,其实不过尔尔。”
第二天一早虞小七精神抖擞地去擂颜朗的门,半天没人应门。
他转身往回走,却见颜朗从对面凌轩房里出来了,于是窜过去狠拍凌轩肩膀。
“五哥,六哥上你那儿去了?”
凌轩没说话。颜朗把虞小七的爪子拨下去。
“昨晚过去喝了两杯酒就在那边睡下了,开饭了没?”
虞晓一咧嘴:“就是来叫你们过去吃饭来着。”
吃完饭凌轩又回去睡了一觉,颜朗替凌轩哄着四千岁逛街。虞晓自个儿出门蹓了一圈,愤愤不平地回来了。
一夜之间,赋雪城的几个人被传成了神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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