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丛延你王八蛋！”电话一接通，谭忆声嘶力竭的吼叫就从听筒里传了出来。
“你不王八蛋！你他妈混蛋！”
“我怎麽啦？我怎麽啦？我喜欢你就活该被你骂啊？”
“你怎麽了你自己知道！别他妈揣著明白装糊涂！”
“我不明白！我什麽都不明白！你给我说明白！”
“你他妈没事儿给我发什麽QQ消息？姚叶看见了！知道了！你美了吧？满意了吧？哈？”
听筒里忽然安静了，几秒锺之後，传来了轻轻的抽泣声，“我什麽都没跟他说……什麽都没说……我还怕给你发短信让他看见，所以我不敢发，我怕你为难……可我想你……我想你……我在QQ上给你留句话也不行麽……我怎麽知道他会看见……这能怨我麽……能怨我麽……我想你……丛延……我喜欢你……别不理我……丛延……”
“你他妈喜欢我就要打扰我的生活吗？你他妈喜欢我我就必须给你回应吗？你他妈喜欢我就有理由搅和我和姚叶的感情吗？你他妈喜欢我我就不能不理你吗？”
“丛延……呜呜……你王八蛋……王八蛋……呜呜……”
听见谭忆哭得更凶了，丛延压了压怒气，口吻却依然强硬，“我告诉你，我已经把所有的事儿都告诉姚叶了，你再也没有要挟我的资本了，识相的就给我滚远点儿，要是再缠著我，我让你再也见不著太阳。”
哭声停了，谭忆重重地呼吸几声，跟著大吼起来，“丛延！你会後悔的！”
“我最後悔的事儿就是认识你！”
啪，电话断了。
丛延放下手机，琢磨琢磨刚才电话里的内容，忽然咧开嘴笑了。
後悔，还有什麽可後悔的？那件伤了姚叶、伤了感情的事儿已经让自己悔得肠子都青了，还能有什麽比这更糟糕麽？可笑，真他妈可笑。一个学黑社会威胁别人，另一个紧跟其後撂下狠话，可笑至极。

悄无声息 34

“嘀嘀嘀……”
“嘀嘀嘀……”
“嘀嘀嘀……”
周末的QQ群里很热闹，提示音不停地响著。
谭忆点开看了看，又关上，听见又叫了，再点开看，却始终没看到丛延的名字出现。
丛延在群里消失了多久了？谭忆也不知道，只是某一天忽然觉得那个人连续几天没出现，之後一直关注著，却一直等不到。坛子里也是一样，谭忆看遍了所有的帖子也见不到那个熟悉的头像，失望之下，自己也没了冒泡的动力。见不到丛延，那些地方没有任何意义。
把群消息设置成不提示，整个世界终於安静了下来。谭忆握著鼠标在桌面上划来划去，最後还是停在了那个WORD文档上。
尽管这个文档里的内容已经烂熟於心，可谭忆还是打开了它，又从头到尾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
嗯，字数不多，不过说得有理有据，情绪激昂，文笔真不错。
谭忆嗤嗤地笑著，手摸上键盘按了全选，复制，然後切换到浏览器，进了坛子，点了“发表新帖”，粘贴。鼠标指针移到“提交”上，左右移动了两下，之後就那麽悬在按钮上，没了动静。
真的要发麽？真的……要毁掉一切麽……谭忆顿住了，静静地想了半分锺，最终还是关掉了页面。
这个东西已经写好一个礼拜了，每天在公司被丛延无视一遍之後都想冲回家发了它，可每次都是停在最後一步，狠不下心，发不出去。没用，真没用！谭忆甩甩头，重新开了坛子。
等待页面打开的工夫，QQ忽然弹出一个视频邀请，谭忆想也没想就点了“接受”，然後拿过耳机戴在了头上。
“在干嘛？”男人的声音含著笑意，好像心情不错的样子。
“看大字报。”
“什麽大字报？给我看看。”
谭忆笑眯眯地把文档拽到对话框里，一眨眼的工夫就传完了。
几秒锺之後，耳机里传来男人惊讶的声音，“这是什麽玩意儿啊？不是你写的吧？”
“是我写的，我要把它发到坛子和群邮件里，哈哈！”
“你知道你写的是什麽吗？你把它发出去会造成多大轰动你知道吗？是，人俩人是同性恋，可这也用不著你去昭告天下吧？你还说人诱奸你，这是事实吗？有你这麽瞎编乱造的吗？”
“骂，接著骂，我挨骂了就有勇气发了。”
“你他妈……”男人气得直翻白眼，“你还没发是吧？”
“没有……”谭忆忽然垮下肩膀，脸上那阴阳怪气的笑容不见了，“这东西写完好多天了，每天我都有无数次冲动想发出去，可到最後还是狠不下心。我怕他恨我。”
“你是够招人恨的。”
“是，我招人恨，可我再不是东西也没主动跟他老婆说过什麽啊！我还怕他老婆知道，一直不敢给他打电话不敢给他发短信，就在QQ留了个言，谁知道他老婆会翻他QQ啊？谁知道他能看见啊？这事儿能怨我吗？啊？他凭什麽那麽说我？凭什麽？”
“凭你是罪魁祸首。”
男人毫无温度的声音冰得谭忆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刚想反驳，忽然发现自己的嗓子哽住了，说不出话，只好低下头，用刘海遮住了眼睛。
“对不起，我话说得太重了。”
谭忆清清嗓子，一张嘴，眼泪就掉了下来，“没有，你说得对，我是罪魁祸首，我罪有应得，我活该被他骂，活该把心塞到他脚底下让他踩，我活该……活该什麽都得不到……我活该……我活该……”
说到最後谭忆已经抱著膝盖泣不成声，男人安慰的话响在耳边，却进不了脑子，那里面，想的都是丛延。
第一次见面时的一本正经，要给自己介绍对象时的调皮，被揭穿身份後的尴尬，第一次和姚叶同时出现时的手舞足蹈，过节时的体贴照顾，为姚叶周旋时的精明，感性时的魅力，睡著後孩子一般的模样，看著自己时那即心疼又空洞的眼神，威胁自己时那胜券在握的气势，无视自己时那漠然表情，从开始到现在经历的一切，听到的一切，看到的一切，一切的一切，记忆里有关丛延的一切，全部生动地浮现在眼前，即使眼睛被泪水模糊了仍然能看得清清楚楚，这是因为他在自己心里麽？如果他真的在，为什麽心还会那麽疼呢？为什麽？
“别哭了别哭了，你哭得我是百爪挠心啊，都想顺著网线爬过去了！”
“我不想放弃……我不想……可他骂我……骂得那麽难听……我……”
男人叹了口气，“放手吧，很多东西都是强求不来的，无谓的坚持只能伤害你自己，知道麽？”
“我不想……”谭忆抬起头，愣愣地看著显示器。
“再坚持下去你还是什麽都得不到，而且受的伤会更重你知道麽？”
“我好累，让我静一静……”
“把那东西删了吧，别想没用的。凡事留一线，日後好相见。”
“嗯……”
“把你手机号告诉我，明天上午我给你打电话，我要确认你安然无恙。”
谭忆扯了扯嘴角，“我能怎麽样？难不成你怕我自杀麽？”
“不是这个……告诉我吧，好麽？”
谭忆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自己的电话号码。男人用手机回拨了一下，嘱咐他把号码记下来，又安慰了几句就结束了通话。
谭忆擦干了眼泪，拿过手机看了看屏幕上那个号码，手指动了动又停住了。
存？存了干嘛呢？他还真能打电话是怎麽的？这东西……信不得的……
退出QQ，关浏览器，关机，在鼠标即将点中“关闭”按钮的时候，谭忆忽然停住了。
算了，删了吧，折腾这麽一下对谁都没好处，不是麽？
桌面上的WORD文档被鼠标拖进了回收站，随著“刺啦”一声，文档永远地消失了。
关上电脑躺到床上，谭忆睁著眼睛看著天花板，心渐渐沈入了谷底。
一切都消失了，一切，都不可能再有了……
这一夜，谭忆看著窗外的天从漆黑变成墨蓝，又变成淡蓝，再怎麽努力还是闭不上眼。
清晨，太阳从天边升起，阳光透过窗子照进来，暖洋洋地洒了一地。
谭忆揉了揉干涩的眼睛，爬下床走进卫生间，脚下轻飘飘的。
伤了，真的伤了，再做什麽都没有用了，不如……让一切终结吧……
谭忆对著镜子微笑了一下，跟著把脑袋扎进洗手盆，痛痛快快地洗了起来。
周一是一周里最忙碌的日子，在这个忙碌的清晨里整个城市都在高速运转著，唯独谭忆节奏缓慢，精神恍惚。
迟到，这几个月里从没有过，在今天这个特殊的日子里，谭忆破了例。
到办公室的时候大家已经开始工作了，谭忆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开了电脑，去局域网上的公司规程里查了辞职手续应该如何办理，之後行动了起来。
想辞职就不可能不惊动部门主管，虽然谭忆非常不想面对面告诉丛延自己的决定，可程序该这麽走，想躲也躲不掉。
进了丛延的办公室，把辞职的表格递到他面前，谭忆一直保持著微笑，但那双红肿的眼睛却藏不住心事，失落、痛苦通通被丛延收进了眼里。
“你……”
“我没事儿，就是想换换环境。如果没什麽问题，请丛经理在这上面签个字。”
公式化的语言，公式化的口吻，僵硬的笑容。
看著谭忆那副样子丛延心里有些内疚，然而张开嘴却说不出道歉的话，只好默默地拿过钢笔在表格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谢谢。”谭忆拿回表格转身出了门，没表现出一丁点儿的不舍。
微笑，微笑。走出丛延的办公室，谭忆命令自己对著每一个投来目光的人微笑，不管熟不熟悉，不管那目光里真正的内容是不是关心，都要微笑。以後还要来上班，还要交接工作，还要再见到同事们，可那时候的自己不会再是今天这副模样，也不可能再有今天这种心态，终结一切的日子，一定要在微笑中度过。
二十几米的路程，谭忆恍恍惚惚地不知道走了多久，好不容易回到自己的座位，拿过桌上的手机想看看时间，却意外地发现了五个未接来电，都是同样的号码。
谭忆放下表格，正在猜打来电话的会是谁，铃声又响了。
难道……是他？一定是他！
想到这，谭忆赶紧拿著手机跑到楼梯间，喘了喘气才按了接听键，“喂，你好。”
“谢天谢地……”男人长出了一口气，“我还以为你出什麽事儿了呢。”
“刚才去办辞职手续，没带手机，害你担心了。”
“辞职？真的？”
“嗯。”
“那你以後怎麽办？再找工作？”
谭忆摇摇头，倚到了墙上，“我也不知道，也许去别的地方，也许回家，反正是不想待在这个城市了。”
“来我这儿吧，我雇你。”
“雇我当什麽？”
“私人助理。”
“等同於跟班加床伴儿？”
男人叹了口气，“不要开玩笑，我说的是真的。”
“谢谢你，不过……”谭忆皱皱眉，“工作的事儿放一放再说吧，我难受，我现在只想静静地待著。”
“好，不说了。其实那些都是题外话，我打电话就是想确定你没什麽事儿，现在确定了，行了。”
“谢谢。好了，我手续还没办完，先回去忙那个了，回头再说。”
“嗯，白白。”
挂断电话，谭忆顺著墙滑坐到地上，双臂紧紧抱住了膝盖。
完了，完了，一张纸，几个签名，一切都完了……
砰地一声，楼梯间的门忽然被推开。
谭忆仰起头，一看来的是丛延赶忙站起来拍了拍屁股，“来抽烟？”
“嗯。”
“抽吧，我先走了。”
“诶！”丛延拉住谭忆的胳膊，顿了一下又立刻放开，像被烫著了一样，“等一下，我跟你说两句话。”
谭忆点点头，重新倚到了墙上。
“那天我说的话太过分了，我跟你道歉，对不起。”
“没什麽，那些话说得很好，不然我还会继续缠著你的。”
“其实……你没必要为了我那天的话辞职，这份工作有多好、能学到多少东西你应该知道。”
谭忆仰起头，瞪大眼睛止住泪水，“我说过，你是这份工作对我全部的意义，如果哪天我放弃了，我会离开这个公司，离开这个城市，永远消失在你的视线里。现在，那一天到了。”
听完这番话，丛延有些无言以对。面对一个如此执著、如此决绝的人，还能说些什麽呢？
“行了，我走了。”谭忆抽抽鼻子，伸手拉开了楼梯间的门，跨出去一步又停下，转头看著丛延，“不要忘了我……再见。”
砰，门关上了。
丛延点上烟深吸一口，吐出来的却怨气与愧疚，在空气中散了个干干净净。
事情终於结束了，无论它是以一种什麽样的方式结束的，终归是结束了，这样很好，很好。
姚叶，回来吧……

悄无声息 35

国庆，举国欢庆，人们借著这个假期和亲朋好友们聚会，吃吃喝喝，享受轻松惬意的时光，姚叶却孤孤单单地待在项目上，没有回家。
让姚叶留守岗位是公司提出来的，对於这个要求姚叶没经过任何考虑就点了头，事後打电话跟二叔说的时候他也表示了理解，事情，就这麽定了。
不回家，一小半原因是工作需要，大半原因则是丛延。回去了他一定会知道，很可能会打电话联系或者约见，如果那样，姚叶不知道自己该怎样应对。
逃避，又是逃避，似乎这些年自己的潜意识里一直在逃避著什麽，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却让头脑养成了这样一个懦弱的习惯，惯性地坚持著，无法改变。
想得到一些东西就会失去另一些东西，逃避现实所付出的代价就是寂寞和思念，对家人的，对丛延的。
一个月的时间本不算长，可对於整颗心浸在思念和酸楚中的姚叶来说，时间是黑暗，是无助，是不间断的折磨。
以前每次和丛延分开差不多都要一个月，从来没有过想得心疼的时候，可现在为什麽会度日如年呢？姚叶每次看时间都会这麽问自己，都会懊恼於自己的没出息，可烦过之後，还是想念。以前的丛延，现在的丛延，微笑的丛延，苦闷的丛延，各种各样的丛延在脑子里旋转著，看得久了眼睛会疼，会模糊，会流出泪水，会让心疼痛。
压抑的节日，不得休息的假期，姚叶忍耐了两天之後终於开始烦躁。第三天吃过晚饭，躺在宿舍的床上翻来覆去一个小时之後，姚叶开著那辆小面包车冲出了工地，冲上了公路，冲进了市里，把自己送到了那个熟悉的地方──网吧。
登陆QQ，点开好友列表，丛延的头像黑著。
他对自己设置了隐身可见，黑著，那就是真的不在吧……回老家了麽？姚叶握著鼠标在丛延的头像上晃动了几下，最後还是放弃了留言的想法。虽然很想他，但是话……真的没什麽好说，留下一句“我想你”，证明得了什麽呢？
屏幕右下角，QQ群的图标在闪动。姚叶点开对话框随便翻了翻，忽然发现老大在，於是点开他的对话框发了个笑脸过去。
老大：你怎麽上网啦？回来了？
摇曳：没，还在外地呢。这两天待在宿舍实在是烦得厉害，干脆跑网吧来了
老大：你什麽时候能回来啊？想你了
摇曳：不知道，也许过了十一吧
老大：不打算辞职了麽？
摇曳：我打算过辞职麽？
老大：跟我这你就甭装了
摇曳：= =
老大：你打算怎麽办？
摇曳：你都知道了？
老大：嗯，丛延跟我大概其说了一下，他让我帮忙劝劝你
摇曳：合著你今天是特意来做说客的？
老大：喂喂！今天是你找我的好不好！
姚叶看著显示器，噗嗤一下笑出了声。老大总是那麽可爱，心情多不好也能被他逗笑，这也是一种本事吧？
老大：说实在的，你们俩那麽多年了，感情一直那麽好，就为了一件已经过去的事闹成这样值麽？
摇曳：我知道不值，我也不想这样，可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跨过那个坎儿，真的
老大：只要想做就没有做不到的！
老大：全看你想不想！
老大：就算不能马上做到也可以慢慢来啊！
老大；最起码给个准信吧！
老大：别吊著人家啦！
老大：前两天我见著他了，那模样我看著都心疼啊！
老大：姚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