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叶青青----回风·逆雪
  发于:2009年03月3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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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间有些心慌,万一他没有守约,一意孤行要追击大雕呢?我也无法解释为什么,但是竟真的就这样为他担忧了起来。

我动用法力,将一处温泉搬到了屋内。温泉温度不高,否则像我这样的冷血动物肯定不一会儿就骨软筋酥瘫死在里头了,跟那温水煮青蛙的前车之鉴一个样。
泡在水里,仔仔细细地洗净自己的身体,尤其是脖子,啧,一想起那黄鼠狼臭烘烘的样子胃里就一阵翻腾,不想了不想了。
终于洗得满意了,便从水中站起来,身上已经起了一层青鳞,由于温泉水是集天地精华的好东西,鳞片变得滑润而亮泽,我骄傲地想,跟翡翠一样。
不想穿太紧的衣服,那会箍得满身鳞片难受,我拣了件宽松的浅绿袍子披上,赤了脚走出去,夏日炎热,这样才凉爽。挥挥手将温泉送回原处,我往后院走,去探望那满院森森的竹子。
竹林是我的家,我一直这么认为,没有竹子的地方,再有感情也不是我的家,例如姐姐的宅子,有水,有荷花,有她的相公,那是姐姐的家,不是我的。
法海的家是什么样的呢?我突然想到,是那个什么金山寺吗?是什么样子的呢?难道真的有一座金山?哇,法海家一定特有钱!
一个人的午后,我在幽绿的竹林子里胡思乱想,想自己,想姐姐,想法海,还有家。

你受伤来我郁卒


日落了好一会儿了。
桌上的斋菜跟我的心一样渐渐凉了。
法海啊法海,你为什么失约?是遇险了么?你为什么不听我的劝告?你为什么要一意孤行?难道你竟是如此的固执一点也不晓得变通?
我早早点起的熏香驱散了屋中残留的臭气,屋中一片馨香,可是我看着那堆功成身退渐渐变凉的灰烬,心情怎么也好不起来。
心终于变得跟血一样冷,说不定人家法海禅师根本不想答应你呢?说不定只是敷衍一下呢?说不定人家从来不曾相信你呢?是呀,你也不过是妖魔鬼怪的其中之一,暗夜也是你的活跃之时,人家难道不会怀疑你的用膳之约背后有险恶用心么?谁知道你这居心叵测的妖孽怀里揣着什么鬼胎!
自己这是怎么了?看似脱线实际冷血的自己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气血沸腾思维活跃了?我愣了愣,发觉一颗冰凉的水珠顺着脸颊滑到了下巴,徒留一道蜗牛爬过似的湿痕。
我擦擦脸颊,低低地冷笑起来,青蛇啊青蛇,枉你五百载风雨沧桑,如今居然在这儿为了个相识不久总共才见过两次面的和尚把自己搞得跟个怨妇一样……恩?怨妇?我靠这什么烂比喻!我呸呸呸呸呸!
一阵冲动,我猛的推开屋门,只觉一股夏夜特有的凉风灌了进来,我脸色一下就变了。
该死,我为什么不早一点开门,该死!
风中那股血腥味清新和润,分明是素食者才会有的血味!这样的黑夜里,天知道这血味吸引了多少魑魅魍魉!
我是如此的慌乱,心痛与自责,为什么,为什么我要突然发神经让你去追金眼雕?!你伤得怎样?!你现在哪里?!你一定要活着听到没有?!法海!法海!!
待我回过神来,我已经冲出了屋门,又猛然刹住了脚步。
法海……法海!!!
浓郁血香味的发源地在一株离我住处不到百步的紫藤下,一个人影趴在那儿,搭了满身的藤蔓,紫藤的根部都染成暗红了,如此地刺眼。
那人露出的一只手边落着一根九环法杖,我心头一紧,忙走向前去,却发现一股无形的阻力挡住了我的脚步。
冷冷一笑,手一挥,掌中滑出一柄利剑,青锋暴长,“不过是一两百年道行的紫藤罢了,别不知好歹,再不放开我的人,休怪我不念同族之情!”想不到一向和顺的我竟也会有持凶器威胁别人的一天。
整株紫藤一阵颤抖,乖乖撤开了所有藤蔓。本来么,植株修行就较动物更为困难,修上一两百年也不过混个能够动作罢了,连言语都不能,更枉论人形,若是动物修上一两百年,化成人形的也不在少数了。这老藤算聪明的,知道若是得罪了我,只怕立时便会被劈成薄片儿当柴烧了。
阻力消失,我飞快地跑过去抱起法海,查看了一下他的伤势,明显是鸟爪所伤,大概是回来的路上体力不支碰巧倒在了紫藤的旁边,不关紫藤什么事儿。
法海苍白的脸色让我胸口一阵阵的闷疼,忙抱起他大步向屋子走去,顾不得管那根九环法杖和他的降妖金钵了。我们两个身板差不多,要抱他虽然有些吃力,倒也不算太难。
回到屋里我三下五除二把法海的衣物扒了个精光,反正也已经烂成碎布条了,该遮的地方都没遮到,不该遮的地方也没遮到。
帮他清理伤口、上药包扎忙了我好一阵子,一颗悬着的心渐渐放了下来。伤口都很深,但没有伤到筋骨,看来这家伙运气实在不错。我收拾好药品,打量了一下他,啧,几乎全身都包扎起来了,跟穿了衣服也没什么区别。他的脸色倒是渐渐好起来了,嘴唇也有了血色。
我突然想起姐夫好像常在姐姐午睡时偷亲姐姐的嘴唇,莫非这样做很舒服?
仔细瞧瞧他的脸,我知道姐姐被亲的时候都是在装睡,只有笨姐夫不知道,不过看法海这个样子估计想醒也醒不过来,肯定不是在装睡吧?好,决定了,那就亲一下吧!
教坏小舅子啦,姐夫你是万恶之源!
嘻嘻,机会难得,一下,一下,再一下~~
我走回紫藤下面,想去收拾一下法海遗落在那儿的东西,却看见都已经被收拾得整整齐齐放那儿就等我去拿了。我看看地上的血迹,叹口气,拍拍老紫藤说:“别浪费了,给你增加修为吧。”
紫藤晃晃枝条,很快把血迹吸得干干净净。
我拎起东西正准备走,老紫藤伸出一根藤蔓小心翼翼地拉了拉我的衣角,我转过身去,它“啪嚓”一声折下了自己的一根枝条,颤颤地递到我面前,又深出一根枝条在泥地上写了“煮水治伤”四个字。
我望着那狗爬似的四个字愣了愣,心里一阵暖流,伸手接过枝条,拍拍紫藤,“我代他谢你了。以后你的修行,我会多帮着点的。”
紫藤的藤蔓纠在一起,作了个拱手的姿势。

在野外过夜的人都知道,生一堆旺火可以防止野兽靠近,我们这些东西天生就怕这种红红亮亮跳呀跳呀的东西,即使成了精也好不了多少,没办法,这是天性。
我现在正在厨房里苦恼该怎么生火呢,紫藤枝之类的东西已经全准备好了,就差灶上的火了。想起以前做饭都是我和姐姐打下手,姐夫来生火和掌勺,就因为我们怕这辟辟剥剥随风乱蹿的火苗子。
我叹口气,终于决定出门去找邻居何婶帮忙。
何婶有一个跟我差不多大的儿子(仅指外貌上)和一个小一些的女儿,她总说因为儿子常年被丈夫带着在外经商,所以见着我就想疼,其实她那点小心思我五百岁的老妖了还能看不出来?不就是想把女儿嫁给我嘛……
唉,所以除非万不得已我还实在不想去“打扰”她们,人类的女人们见了我绝大多数眼睛都会“噌”的一下放出两道绿光,白天瞅着都跟狼似的……
我抬手,退缩,再抬手,再退缩,再抬手,又退缩,再抬手,还退缩……终于,我狠狠地打了个寒战,扣响了何婶家的门!!!
没等我扣第二下,门就唰的一下打开了,何婶的女儿金姑(我老是会记成金针菇)那张阳光明媚的笑脸完整地呈现在了我面前。唉,你在门后边埋伏多久了?
金姑其实长得很漂亮(以致我一直怀疑她不是何婶的亲生女儿),笑起来露出白而整齐的小牙和两个甜美的酒窝,眼睛眯起来像两个弯弯的月牙儿——但仍然遮不住那两道翡翠般的诡异光芒……
“叶大哥呀?快近来坐坐吧!我娘出门买东西了,有什么事找我就好啦!”
“……”你真的是快及笄的姑娘家吗?明知你娘不在家还敢把男人(?)往家里带?
“叶大哥,进来坐坐嘛!啊,好像快到晚膳时间了,不如你留下来在我们家一同用膳吧?”狼女开始实践“要抓住男人的心先要抓住男人的胃”的伟大理论。
“呵呵……不了,我家还有个伤患等着照料呢,其实我来就是想请你帮个忙……那个……”我开始假扮清纯羞涩,硬是在快发青的脸皮上挤出了几丝红晕,“你不要告诉别人好吗?我……我不会生火……”抬头不期然看见狼眼变成了心型,我心里一阵发毛,顿时打起了退堂鼓,“啊,那个……你家里也快要忙着做饭了吧……我还是不打扰……”
“了”字还没出口,狼爪已经拖着我向我家大步走去,“叶大哥的忙哪有不帮的理?(有机会一窥帅哥的居所哪有不去的理?)男人不会生火很正常啊,有什么关系呢?(我不会嫌弃你这一点的,放心吧!)只要以后找个会生火的娘子就好了嘛(眼前就有一个现成的哟……)……哦呵呵呵呵……你说是不是,叶大哥?(哇哈哈哈哈……你就乖乖从了我吧!)”
狼女热切的目光毫无预警地扫射过来,令我顿时有种中了暗器的错觉。克制住自己甩尾巴抽人(狼?)的冲动,我很礼貌地冲她笑了一下作为回答,推开屋门走进去,同时趁她被我的笑容迷得云里雾里的时候很技巧地想把自己的手从狼爪的桎梏中夺回来,结果却很悲哀地发现这爪子跟西湖里的王八差不多,咬住了是死也不松口的……
我的心啊……真是哀鸿遍野……咦,这成语不是这样用的吗?算了不管了……那已经不足以形容我心中的悲痛了啊!!——啊——啊——(回音)
算了,早点把正事办完早点开锁,我很直接地将她拖进了厨房,让她生火去。
这也是为了别让她把我屋子的内部陈设看光了,我丝毫不怀疑她研究透了这屋子之后便开始设计半夜入侵路线的可能性,虽然我绝大多数时候都会现出水桶粗细的真身栖在竹林子里,正面撞上了我就不信吓不死她,不过现在法海还在这儿养伤,我不想扰着他,再说我也不想真搞出人命来,否则法海铁定会一杆子戳死我。
可怜我右手就一直被左王八咬着,她有什么需要左王八做的事情就直接发嗲让我的左手去做,其中细节实在不堪回首,容我不再细说,总而言之一句话,您能想象一头母狼一边眼冒绿光一边发嗲的样子么?

夏有流云夜有风


火烧好了,水煮上了,天早就黑透了……
母狼恋恋不舍地吃着我的豆腐,令我更加坚定了搬家的信念,当然,是等法海伤好之后。
“叶大哥呀——”狼女显然有所企图,绿眸盈盈发亮,“天好像黑了耶……”
“对哦,时候不早了,恕我还要照顾伤患,你家就在旁近,何姑娘应该可以自己回去吧?那我就……”
“不送了”这三个字是怎么也不敢说出口了,狼眼凶光暴长,分明就是在怒吼“你这个呆子!!!”,可惜我是呆子才会让你留下来,你怕不把我扒皮拆骨生吞活剥了才怪……
“……那我就送你回去吧。”原则立场决不动摇!
狼女一看硬的不行,忙换了软的,“叶大哥,你不会照看火候吧,不如我来……”
“他不会我会,女施主请回吧。”
我和狼女的视线有史以来第一次投向了同一个地方(废话!之前她一直盯着我的脸!),法海扶着厨房木门,似笑非笑,可是我却分明感觉到他全身透出一种奇怪的讯息……这什么乱七八糟的复杂情绪啊,我活了五百年都没见过那么复杂的情绪哎!
“大师有伤在身,不方便……”狼女进行最后的挣扎。
“他可以教我,让我去做。姑娘该不是怀疑我连这点学习能力都没有吧?”我的语气明显开始加重,我可不想在法海面前丢人现眼。我发誓,如果你再罗嗦,就算被法海戳死我也要先毒死你!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狼女被我的态度变化吓了一跳,“那……叶大哥……我走了……”
“走好。”姑奶奶啊,你那是什么含情脉脉鸡皮疙瘩的眼神啊,信不信你再不走我扔你出去?还有,松开你的禄山之爪啊!!
法海扶着门想要走过来,但身子还很虚弱,我忙一步抢上去扶住他,狼女一时不防,居然被我甩开了爪子。
哦耶!法海你真是我的吉祥物!
可是看着法海那摇摇欲坠的样子我真怕他会轰然倒塌,到时一地残砖碎瓦可就难打扫了。

狼女终于一步三回头地告辞了,法海弱弱地靠着门板,显然撑着站这一会儿已经几乎耗去了他所有的精力。我犹豫了一下,横腰将他抱了起来,送回床上。
法海想抗拒,不过明显没力气了,挣了一下就不再动,也不知他是累了还是怎么了,一句话也不说。我也不吵他,盖好被子就去厨房,看紫藤水煮得差不多了就倒进盆里端进去,准备给他洗伤口。
“多谢。”我给他解绷带的时候他突然说了这么一句,我正专注着那些绷带,看不到他的表情,便顺口答了一句“彼此彼此”,结果他又沉默了。
我拿软木给他,他默默地咬住,我突然有些不忍,伸手摸摸他光滑的头颅,叹口气,“会疼的,你恐怕要忍着点。”
法海抬眉看了我一眼又低下头去。
自始至终他都不吭一声,我已经将动作放得很轻了,但他仍是几乎将软木咬烂了,手指骨节握得惨白。等到我帮他换好新的绷带,他已经像是虚脱了一般,躺下不一会儿就沉沉睡去。
我望着他熟睡的模样,没来由地一阵发怔,缓缓将脸贴上他的胸膛。人类的体温对我们冰冷的血液来说是一种温暖而偏热的温度,有一种天然的诱惑,我听着他胸腔里砰咚砰咚的跳动声,还有血液在血管里流动的声音,渐渐竟有些晕眩的感觉。
不可以再这样,脑子里突然有个声音敲了我一下,一阵钝痛。
是,不可以再这样。姐姐与人类纠纠葛葛,我都是看在眼里的,一日之内遇上几个天师道士要来收她的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我没有姐姐的修为,法力高深一些的除妖者或许只要一把硫磺就能将我打回原形了——例如说法海。
嘴角浮上一丝苦笑,鹣鲽情深,可能吗?这样的人妖殊途,对方更是除妖的高手,我待在他身边,莫不是一只玩火的飞蛾么?若他不收我,则会为他招来非议吧?
法海的鼻息,均稳和缓,我轻轻支起身,离开床榻,走出内室,变回我桶粗的满是腥鳞的丑恶原身,游进竹林,静缩作一堆。夏末了,秋至了,或许是刚刚屋内太温暖,这家一般的竹林竟显得如此寒凉。

半夜似有人轻抚我额上的银鳞,睁眼望去,竟是法海。
这小子当真是见过世面的,这么一个磨盘大的舌头他也敢摸,我边想边用尾巴将他卷了放到竹廊上,竹林里阴湿之气颇重,而且染了不少我的妖气,对他的伤是有百害而无一利。
来到廊上,我化为人形仰躺在他身边,扭头看他也仰躺下来,眸子黑黑亮亮,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一时间,俱相对无语。
“金眼雕逃走了。”
“……哦。”我就知道……
“抱歉。”
“嗯?”
“我说抱歉。”我的头上出现了一片黑影,那是法海的影子,“我知道金眼雕会威胁你的性命,所以……很抱歉我没能收服它……”
我听着他的声音越来越小,看来是真的愧到心里去了,不由得心里一酸,以收妖为己任的法海,竟会为了不能保护一个妖精而愧疚吗?“你何须抱歉呢,弱肉强食本就是万物之理,强者生存,弱者死亡,循环往复,生生不息。若我真死在雕爪之下,也只能怨我自己修行不足,学艺不精,哪里能够扯上你呢?”
“可是……”
“没有可是,好吗?没有可是。”
“……”法海沉默了。“你会跟她在一起吗?”
“谁?”他的话题转得如此突兀,我一时反应不过来他在说谁。
“那位女施主。”
我吓得差点竖起鳞片,“你为什么会这样想?!”
法海一愣,迅速垂下眼睑,但我还是看到了里面一闪而过的黯然,“你们一直牵着手啊,而且你进门的时候脸上还有红晕,我以为……”
哦,原来他从那时候就已经醒了……“你希望我们在一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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