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酷罗曼史(下)----尼罗
  发于:2009年03月3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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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承礼的呼吸渐渐粗重起来,拔出手枪准备同这帮人决一死战。他才不要下去同何宝廷作伴,他要活下去!
何承礼在最后,的确是活下去了。
北平行辕李主任的车队从前方经过,忽听一条斜街之内起了枪声,便派了一群士兵前去查看情形。那帮暴徒们一见真正的队伍来了,收了枪就跑,汽车内趴着的何承礼才就此死里逃生。
堂堂国军师长会被持枪暴徒在光天化日之下袭击,这简直就是骇人听闻!那李主任询问何承礼可知袭击者是谁,何承礼当即就把李世尧给端了出来,同时又将其中理由从头至尾,娓娓道来。李主任听了,大皱眉头,心想这是狗咬狗嘛!自己身居高位,似乎是不必去管这种军官之间的琐碎恩怨,不过要是由着这两个手握重兵之人的性子斗下去,恐怕最后要不好收场。思来想去的,他便将何承礼先申饬了一顿,埋怨他不该不分青红皂白就去殴打何高参,随即又安慰了他两句,敷衍着将他打发走了。
第二天,这李主任又将李世尧也叫了来,因为没有他袭击何承礼的证据,所以也就话里藏话的敲打了他两句,并未明显的指责。李世尧的态度很好,笑嘻嘻的,李主任说什么他都老老实实的听。待李主任训话完毕后,他行了个军礼,规规矩矩的退了下去。
李主任想:“两个全不是好东西!至于那个何宝廷——”
他叹了口气,何宝廷才是最让人发愁的!
李世尧坐在协和医院的病房内,把嘴凑到何宝廷的耳边道:“就他妈差一点儿!”
何宝廷仰卧在床上,依旧是不能动。听了李世尧的话,他细声细气的吐出一个字:“笨!”
“不是我笨!谁知道李主任会从那里经过呢!当时他的警卫班都让我们给灭光了,就剩一个他躲在车里。他那汽车四周都安了防弹钢板,除非我们能靠前围车,否则总是奈何不了他。
何宝廷蹙起眉头,微微的转头望着他:“为什么不炸车?”
“两边全是民房,我怕弄大发了,就告诉他们别用炸弹——都怪我多嘴!早知如此,管他妈的呢!”
何宝廷的生命力全凝聚在眼神里,瞪起人来格外恶毒:“老王八蛋,越活越回去了!民房又怎么样?横竖没人知道是你干的!他妈的装什么善男信女!”
李世尧还犟嘴:“你说的容易,这儿可是北平城里!”
“北平城怎么样?紫禁城我也敢炸!”
何宝廷说到这里,就累的气息不继,头上也挣出了一层汗。李世尧用袖子给他擦了,心想你懂什么?为了宰个兔崽子把自己也搭进去,那可是不值当!来日方长,咱慢慢搞他就是了,何必要闹个玉石俱焚?
这时,一名副官走进了病房,也没说话,就是对着李世尧使了个眼色。李世尧会意的站起来,告诉何宝廷道:“出去一趟,马上回来!”
随着副官走到走廊里,李世尧忍不住问道:“怎么了?”
副官从衣兜里掏出一本小册子:“街上有人在发这个!”
李世尧接过册子一看,封皮上的几个字倒是都认识:《何逆祸蒙纪略》。翻开一看,里面的内容全是何宝廷在蒙疆的罪恶行为,什么勾结日本人啦,祸害老百姓啦,强买强卖欺压商会啦……林林总总,有条有理。
“谁发的?在哪儿发的?”他问副官。
副官低声答道:“好几个热闹街口都有人发,那些人瞧着还是学生模样——就是学生才难缠呢!”
李世尧想这可不好,何宝廷这样身份敏感的人物,在这个时候顶好不显山不露水的藏起来,千万不能往风口浪尖上跑;一旦成了众矢之的,怕是连高参的位子都保不住。不过这幕后主使人是谁呢?何承礼?大概就是他!阴险的兔崽子!明的来不了,开始搞阴的了!
“让便衣队去几个人。”他吩咐副官:“见了发册子的就给我打,再逮个活的回来,咱得好好问问这事儿!”

大过年

何承礼这个年,没有过好。
照理,是不应该这样子的。好容易打跑了日本,又在接收逆产时弄来一套很漂亮的小洋楼居住,手下也兵多钱多;他还有什么可烦恼的?
可事实上,他的心情不是一个“烦恼”可以概括的。他现在的处境,简直就是朝不保夕!李世尧那边仿佛是卯足了劲,得空就要派人朝他打冷枪,害得他不得不终日穿着防弹衣出门。后来他忍无可忍了,在大年初五那天带人杀往了李宅,要向李世尧讨个说法。
李世尧不在家。
幸而他早有准备,转头就奔向八山胡同的何宅。
何宅门口守着一群卫兵,见他们来了,立刻就操起步枪拉开保险,为首一人明明看到了何承礼身上的将官军服,可依旧还是气势汹汹的喝问道:“干什么的?”
何承礼出手握住对方的枪管,一把就将步枪扯了下来:“你他妈的瞎了眼?连老子都不认识!让李世尧出来!”
卫兵虽然被缴了械,可是吊儿郎当的满不在乎:“那你不报上名来,我怎么进去通报?”
何承礼心想这可真是李世尧的兵,瞧着就是那么的不要脸。愤怒之下,他不再多说,抬手下令道:“给我往里冲!”
何宅卫兵们一听,一拥而上便同往里硬闯的士兵们厮打起来。何承礼在卫士的簇拥下,强行进入何宅大门,刚到了前院,李世尧出来了。
大过年的,李世尧穿着一身簇新的长袍马褂,嘴上叼着烟卷,神情非常得意:“哟!这不是忘恩负义的兔崽子吗?给我磕头拜年来啦?”
话音落下,他身后的房屋中跟出了一队卫士,一个个也是摇头摆尾,样子神气的很。
何承礼做不出李世尧那种好整以暇的表情,直接就愤然开口道:“李世尧!你到底想干什么?”
李世尧一摊手:“我干什么了?”
何承礼的眼中快要喷出火来:“你敢说你没有派人向我放冷枪?”
李世尧一点头:“敢啊!”
何承礼冷笑一声:“李世尧,你敢做不敢当,不是个汉子啊!”
李世尧嘿嘿笑道:“你怎么知道我不是汉子?你钻到我裤裆里瞧过了?”
此言一出,周遭众人哄堂大笑,连何承礼身后的卫士都忍不住乐了。
何承礼气的脸都青了,抬手指了李世尧,他恶狠狠的说道:“李世尧!你别给脸不要脸!少来跟我装傻充愣,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我心知肚明!”
李世尧一翻白眼:“什么心知肚明!我可不知道你那套狼心狗肺!”
何承礼慢慢的点了点头,英俊的面孔都要扭曲了:“好,好,李世尧,既然如此,那你就别怪我——”
李世尧没等他说完便开口打断道:“我当然怪你!大过年的空手跑到你爸爸家里来,有你这么做儿子的吗?你爸爸让你打的起不来床了,我呢,没法子,只好替他教训教训你这个不孝子!”说着他一抬手:“来人,给我缴械!”
他一声令下,周遭的士兵立刻就冲上来要下何部士兵的枪支。何承礼是有备而来的,此刻一声呼喊,院外的增援士兵便也立刻端枪涌了进来。李世尧见状,心想兔崽子这还追着打上门来了——上门好,看我不揍扁了你!
李世尧身边有一支便衣警卫队,是私人拨饷,服务私人。这支队伍近来一直驻守在何宅,此刻见前院起了争端,便跑步赶到,先往人堆里扔了一个烟雾弹,然后几个嗓门大的就高声喊道:“都是自家兄弟!别动刀动枪啊!”
这话不用人说,双方士兵自己心里都明白;人人也的确是将步枪背在身上,只凭拳脚搏斗。烟雾之中也分不清谁是谁,就听见哼哈呼痛之声响个不停。而李世尧躲在一旁,并不上前。
待到烟雾渐散之时,院内战场的情形就显露在了人们眼中。何部士兵首先看见何承礼趴在地上,满脸是血,便大惊失色的上前将他抬了起来:“师长!师长?”
师长哼了一声,脑袋上是明明白白的挂了彩。
这可是了不得了,何部士兵一起傻了眼。而李世尧不知何时又站了出来,抬起双手缓缓鼓掌,流里流气的笑道:“热烈欢送兔师长滚蛋!”
身边众人也开始鼓掌,起哄似的跟着喊“兔崽子滚蛋”。何部士兵一时无法,只好抬着何承礼灰头土脸的离去。而李世尧得意洋洋的回了房,操起电话就给何承礼的顶头上司鲁军长打了过去。
在电话里,他先是一团和气的给鲁军长拜年,一口气说了好些吉祥话,然后就一转话题,抱怨对方的部下何承礼在过年期间,居然带着人真刀真枪的打上门来,还在自家院子里扔烟雾弹。鲁军长早从李主任那里听说了这两人之间的龃龉,所以就顺口安慰了李世尧两句。放下电话后,那鲁军长皱了眉头,心想这个事儿,李世尧的话不能全信,可是何承礼肯定也的确是闹到姓李的家里去了——这小子真是不懂事儿,挨揍活该!
再说李世尧打完了告状的电话,觉着自己出了一口恶气,便回到后院,去向何宝廷汇报战况。
何宝廷在医院里躺了将近四个月,年前刚出院回了家。此刻他窝在长沙发里,面色苍白,头发也剃的很短,因为屋内的暖气烧得好,所以他只穿着衬衫长裤,腿上还搭着一件刚脱下来的绒线背心。
李世尧笑嘻嘻的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又抬手将他揽到自己怀里抱住:“好了,兔崽子这回还不得躺到二月二去?”他一下一下抚摸着对方的手臂和后背,觉着怀中的身体又瘦又轻又软,好像是被抽去了骨头一般:“妈的还是不能真打死他!万一闹大了,到时候我怕收不了场。”
何宝廷听了,思索片刻后说道:“你个废物,怎么就弄不死他了?”
李世尧觉着这个问题很令人为难:“他现在毕竟是个师长,能让人轻易弄死吗?”
何宝廷知道李世尧说的有理,可还是忍不住抬起头瞪了他一眼,觉得他能力有限,不如自己。
闭上眼睛养了会儿神,他又开口问道:“那个册子的事情,你查的怎么样了?”
李世尧看他气派俨然,心想这下好了,我给自己请个祖宗回来了。
清了清喉咙,他答道:“那个……好像还不全是冲着你来的,那些人是想先搞倒你,然后再去对付黄为玉。不过黄为玉年前带兵出关打八路去了,这事儿也就渐渐平息了。”
“这里面有没有他?”
“现在还不知道。”
何宝廷垂下头,神情木然,心里发狠。
李世尧见他这个样子,就有些担心,怕他钻起牛角尖,要赌气赌的头疼心悸。心思一转,他扭身面对了何宝廷笑道:“哎,屋里没人,咱亲一下?”
何宝廷听了这话,果然就摇头道:“不行。你上次——”
上次李世尧亲的狠了,何宝廷又是个肺部有伤的,一口气上不来,差点晕死过去。
李世尧一笑,不由分说的凑上去就堵住了他的嘴——动作倒是轻巧小心的,先是温柔的舔着对方的嘴唇,然后舌头就伸进去,挑逗似的打起了转儿。何宝廷仰头瘫在沙发上,微微的张开了嘴任其所为,直到李世尧的手从他的衬衣下摆伸了进去。
“不行……”他扭头躲避李世尧的亲吻,同时按住了李世尧的手:“不行!”
李世尧抽出手扳过他的脸,又控制不住似的重重吻了他的嘴唇。
“什么时候才行呢?”李世尧将何宝廷的手按到了自己的□:“你看这都快过去小半年了,能看不能吃,你这不是折磨人么?”
何宝廷歪着脑袋望了李世尧,深吸一口气刚要说话,不想李世尧忽然又低声耳语道:“我说,晚上咱们试一试吧!你坐我身上,我小小心心的,绝不能压疼了你。”
何宝廷骤然红了脸,他现在气息不够,所以发言之前又深吸了一口气:“你——”
他的话没能说完,因为门外的卫兵忽然咳嗽了一声,紧接着房门打开,阿拉坦领着何承凯走进来了。
阿拉坦和何承凯都是一身皮袍打扮,进门之后阿拉坦对着何宝廷一笑,何承凯则走过去扶住他爸爸的大腿,掀起袍子下摆后一本正经的说:“爸爸,阿布给我做、做了里面长、长毛的袍子,你看、看好不好。”
何宝廷没认出那皮袍的材料,伸出左手在那下摆处的毛里子上摸了一把,他答道:“好。”
何承凯又道:“你、你觉着好,那让阿布也给你做、做一件吧!这个毛摸起来像个猫!”
何宝廷微笑着望向阿拉坦:“我不要,不爱穿这个。”
阿拉坦当着李世尧的面,不知为何感到很不安。走到何承凯身后,他的结巴又严重起来:“那……那、那……你……你……我……我……”
他支吾半天,一句整话也没说出来,末了长出了一口气,红头涨脸的结了尾:“没、没事!”
何司令觉着阿拉坦窘的怪有意思的,就伸手在他身上拍了一下:“这是怎么了?”
阿拉坦叹了口气,弯腰抱起何承凯转身就走,心想姓李的总赖在这里,真是讨厌死了!

中南海大战

一九四六年四月,中南海居仁堂。
北平行辕的王参谋长早到了大会议室,将一张报纸翻来覆去的看了几遍,他扭头向刚进门落座的甘副参谋长低声道:“老甘,这会的内容到底是什么?”
甘副参谋长摇摇头:“不知道——应该没什么事儿,李主任大概是要做个总结。”
王参谋长把手中的报纸递给甘副参谋长:“我看完了,你看吧!说是要全员出席?”
甘副参谋长接过报纸摊开:“对,各军各处高级官员全部出席,这还是个大会呢!”说到这里他转向王参谋长,把声音又放轻了一些:“那像何宝廷那样的人,也来吗?”
王参谋长摸着下巴答道:“怎么不来?都来,他凭什么不来?”
“他不是一直在养伤吗?”
“养半年多了,够可以的了!知道他是挂名,平时没事也不会找他。今日就开这么会儿会议,他还不能动动大驾?”
甘副参谋长以报纸为掩护,对王参谋长嘁嘁喳喳的说道:“现在外面又开始反他了!那天一帮人堵到他家门口去闹,姓何的狠,派了一帮卫士出去,二话不说,打!闹事儿的人也是软蛋,一打就跑了!”
王参谋长的脸上露出了然的微笑:“你看着吧!这小子作孽太多,一朝倒了台,琢磨他的人多着呢!”
甘副参谋长会意的微笑起来:“何承礼。”
王参谋长一摆手:“何承礼比较傻,让李世尧给收拾了!”
甘副参谋长叵测的微笑起来:“李世尧。”
王参谋长又一摆手:“李世尧这人既狡诈又野蛮,咱可别惹他!”
在两位参谋长密谈之时,与会者也络绎来到。“既狡诈又野蛮”的李世尧来得早,在前排坐了;“比较傻”的何承礼来得晚,在后排坐了;李主任于热烈掌声中进场之后,何宝廷拄着手杖尾随而至,因为没有选择,所以只好在后方最后一个空位上悄无声息的坐下。
何承礼扭过头,望向身边的何宝廷。
何宝廷同他人一样身着军装,肩膀上也扛着个少将的肩章,级别正好可以配得上那个高参的职务。落座之后他摘下军帽放在大腿上,随即掏出手帕擦了擦汗,然后神情疲惫的向后一靠,同时微微偏过脸,骤然看到了正逼视着自己的何承礼。
双方神情木然,仿佛是一起痴呆住了。
十秒钟后,何承礼把头转向前方,也向后仰靠过去。
台上的李主任就着话筒,正在兴致勃勃的总结这半年来接收逆产的数目,洪亮声音传遍全场,压下了阴暗角落中的一切窃窃私语。
何承礼不看何宝廷,可是对着前方开了口:“好了?”
何宝廷也不看他,对着前方回答道:“好了。”
一问一答结束之后,双方都觉着这情形非常古怪,便不由自主的一起扭头,对视了一眼,随即又错开目光。
何承礼无声的吐了口气,忽然发现自己找到了一个可以说话的人。
“李世尧打破了我的头。”他抱怨似的开了口:“现在还是疼。”
何宝廷的态度很冷静,仿佛是一个完全的局外人:“我也疼。”
何承礼依旧不看人,却像被某种力量驱使着一般控制不住的继续说下去,仿佛有话现在不说,以后就来不及了一样:“我们是平级了。”
何宝廷淡淡的“嗯”了一声。
“我总以为你有什么了不起的,原来也不过如此!”
何宝廷不动声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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