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忆----吴小龟
  发于:2009年04月0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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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逸殿……”
蓝天逸听到寒莲的声音猛地抬起头,飞扑到寒莲怀里,泪水夺眶而出。
“莲哥哥,莲哥哥,逸儿以后不调皮了,真的。”蓝天逸紧紧抓着寒莲的衣服,好像一松手他就会跑掉似的,“你看,逸儿已经抄了四十遍了,还有六十遍,逸儿一定会抄完的。”
寒莲看着那纸上一个个画得像鬼符但却画得极其认真的字,语气比早上缓和了许多:“不用再抄了天逸殿下。”
谁知蓝天逸一听这话哭得更厉害了。
“莲哥哥,你是要赶逸儿回去吗?逸儿保证不会再惹你生气了,求求你了莲哥哥,不要赶逸儿走!”
“莲哥哥没有赶你走,今天早上是莲哥哥不好,对你乱发脾气。”寒莲嘴角扬起一个让人无法察觉的笑,他一改常态,温柔地安抚蓝天逸:“你一天都没吃饭了,你喜欢吃什么莲哥哥叫人去做。”
“真的,莲哥哥不生逸儿的气了?”蓝天逸瞪着一双哭红的眼睛望着寒莲。
“真的!”寒莲把他抱了起来,点着他的鼻子说,“但你再哭就要赶你走了,莲哥哥不喜欢爱哭鼻子的小孩。”
“恩,那逸儿不哭了!”蓝天逸真的马上就止住了泪水,但声音还是有点哽咽,“那莲哥哥不会不理逸儿了?”
“恩,不会!”
“那拉钩!”
“好,拉钩!”
蓝天逸看到两只钩在一起的小指,就好似得到了一个永恒的约定,安下心来。
“呐,莲哥哥,逸儿一直在想你的名字是怎么写的啊?”蓝天逸在寒莲的颈窝蹭了几下,懒懒地问道。
寒莲微笑,把蓝天逸放了下来,铺纸挥墨,两个清秀刚劲的字就跃然纸上。
“那逸儿的名字呢?”
于是寒莲又提笔,在自己的名字旁写下了蓝天逸。
“莲哥哥的字好漂亮啊!”蓝天逸掂起脚扒在桌边看。
“天逸殿下,你只要多练也可以写得那么好的。”
“真的吗?”蓝天逸眼里闪着光,“我一定会好好练的,那莲哥哥,这张纸能送给逸儿吗?”
“当然可以。”
蓝天逸马上把这张纸小心翼翼地叠好,收到怀里。寒莲不由觉得好笑,这么一张纸需要如此珍藏吗,小孩子就是小孩子。
这时李总管来报晚饭已经准备好了。
“天逸殿下,去吃晚饭吧!”
“莲哥哥,以后就叫逸儿,不要殿下这两个字好吗,否则觉得好生疏哦!”
“这怎么行,这是规矩。”虽然寒莲也感到规矩从他嘴中说出有点荒诞,这宫廷中只怕最没规矩的就是他了。
“那我现在就废除这条规矩!”蓝天逸蛮不讲理地说道。
“好好,就叫逸儿。”寒莲露出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笑着说:“那逸儿,我们可以去吃饭了吗?”
“恩。”蓝天逸拉着寒莲高高兴兴去吃饭了。
已是入夜十分,皇宫里大多区域都沉浸在一片寂静之中,只有珍露厅及其周边旁殿仍是灯火通明,喧闹不已,大臣们三五成群,划着拳,喝得东倒西歪。
“恩?彦将军去哪了?”一个大臣醉眼迷离得环顾大厅,“我还没敬他一杯呢!”
“陛下没走多久他就不见了,也不知跑哪去了。”另一个大臣把酒杯倒满,“你要巴结他以后有的是时间,难得的好酒,陛下又不在,可以好好放纵一下了。”
“是啊,是啊!”
“来为潋滟国干杯!”
“对,潋滟国万岁,干!”
“哎,还真难看啊!”一个红发的少年悠闲地躺在树枝上,无聊地瞥了一眼里面热闹非凡的场景,仰头望着星空:已经多久没有这样仰望这片天空了,自从六十二年前开始征战边塞,就从来没有回来过,不知他还过得好吗。
“颜大将军一个人躲在这赏月还真有雅兴啊。”一个声音冷不丁地从彦德身后冒出来,吓得他差点没从树上摔下去。
“咳,拜托寒莲,你别吓人啊,人吓人会吓死人的!”彦德没好气地看了来者一眼。
“呵呵,如果冰玉国的君主知道打败他们的大将军是如此的一个胆小鬼,真不知道他会不会去撞墙。”
“我说莲啊,你这张嘴怎么还那么毒啊!”彦德看着站在身旁的青年,在月光下就如一个仙人,美轮美奂,比他走之前更漂亮了,少了一份青涩,真是越来越像他母亲了。
“都六十多年没见了,你就不想我,宴会上都没见到你,你不担心我会从此回不来了吗?”
“你最好一辈子都别回来了!”寒莲嘴上这么说,脸上却有着不曾流露的柔和,整个表情仿佛有了生气,不再是冷冰冰的了。
“小莲儿,你怎么忍心啊!”彦德说着就抱了过去。
“走开,别靠过来!”
“小莲儿,你以前不是还一直喜欢往我怀里钻的呢!”
“别胡说,你再敢叫我一声小莲儿我就把你踹下去。”
“啊,救命啊,谋杀亲夫啦!”
“……”寒莲真的恼羞成怒,用脚直踹去,但被彦德轻松地挡了下来。
“小莲儿,你这样的欢迎是不是太热情了!”彦德一边躲闪寒莲的攻击,一边还不忘在嘴上占点便宜。
寒莲无语,收住了脚,瞪了彦德一眼,也不和他闹下去了,跳下树:“你这个主角不在没关系吗?”
彦德一只手摆了摆:“没事,我最后会进去打声招呼的。”
过了一会儿,没有回应,只有风带来大厅中另人心烦的嘈杂声。彦德坐起来,看到原本站立在那的人早没了影儿,不由有点失望:“哎,还是那么无情,我还以为至少会给我个大大的拥抱呢!”
彦德说着又慢慢躺下,余光却瞟向身后的树丛,前面他就觉得有人一直盯着他,果真一个黑影悄悄往深宫掠去。于是彦德纵身一跃,拦在了那人面前。显然那家伙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不过彦德也吃了一惊,因为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个五十来岁的孩子,他还……还穿着睡衣!彦德定下心来,这样看也不是什么小偷,于是笑笑说:“是不是起夜迷了路?你住哪,我带你回去,不过这宫殿也真是的,造的那么复杂……”
彦德自顾自地咕哝着,不料那孩子一把打掉他伸过去的手,用一双大眼睛怒视着他:“不许你欺负莲哥哥!”
“哈?”彦德被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夜色中,那双血红的眼睛紧紧地盯着他,犹如在捕获猎物,只要他一轻举妄动就会把他撕碎。虽然彦德相信这孩子不会有把他吃掉的本事,但如此小就有这样的气势,也不会是什么简单的角色,想必是什么王宫贵族,但他可不认识什么‘莲哥哥’,是不是哪里有点误会。
“逸儿,逸儿!”这时寒莲从远处跑了过来,“你怎么自己溜出来了,还穿得那么少!”
彦德刹时看到那孩子眼中的杀气变成了水气,一下扑到寒莲的怀里撒起娇来:“莲哥哥,逸儿醒来发现你不在了嘛,所以就出来找你了。”
“我只是出来走走,再说逸儿那么大了,可以自己一个人睡了。”寒莲舒了一口气,轻拍着蓝天逸的背。
“我不要,莲哥哥说好今晚陪逸儿睡的嘛!”
“好好好,那现在我们赶紧回去吧,否则又要引起大骚动了。”寒莲脱下自己的外衣,把蓝天逸幼小的身躯包了起来,然后厉声道:“以后不允许再这样,否则莲哥哥就要生气了。”
“恩,逸儿以后不会了。”蓝天逸咧开嘴,露出了纯真而又灿烂的笑,但当他看向彦德时眼神里透着胜利的得意。
“莲哥哥,你怎么知道逸儿在这儿?”蓝天逸搂着寒莲的脖子娇声地问。
“天玄殿下送你的坠子里有特殊的咒术,当初就是怕你哪天不知跑哪去了,特地请人做的。”
“呵呵,让小玄担心了。”
在一旁被当作空气的彦德目送着两人的离去,不由哆嗦了一下,先不说那小祖宗变脸之快,寒莲竟变得那么温柔,让他掉了一地的鸡皮疙瘩,不过寒莲的笑安详了好多,不再像刚分别时那样强颜欢笑。彦德搔搔后脑勺,撇了撇嘴,看来自己不在的这六十多年,他变了很多,不管怎样,只要他幸福就好。
“哎哎,进去再打声招呼,就赶快收场吧,要早点回去睡了!”彦德打着哈欠,伸了个懒腰,不由自主地望向宫殿的北方。
——那时我认为我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人。
我叫蓝莲,不过这名字也不太用,因为我出身于皇宫贵族,周围的人都对我点头哈腰,叫我洛世子。我不喜欢这个称呼,我最喜欢的还是母亲和绮皇叔唤我“莲儿”。我父亲——洛怀王,也就是绮皇叔的哥哥,在我很小时就出征边塞了,所以我对他没什么印象,但我一点都没感觉我缺少了什么。
“莲儿,该起床了,我们要准备出发了。”
母亲是个非常温柔和漂亮的人,她是潋滟国的占星司。每天早上我总是被母亲甜美的声音唤醒,然后她会帮我洗漱穿戴好,领我去星祭宫。占星师的能力是通过血脉传递的,在我生下的那一刻就注定了我是下一任占星司,所以每天都要跟母亲去学习。有时母亲在工作时,我只能在外面的林子里玩耍。
说实在,我不是很想当占星师,我无法理解为什么几颗星星就能将人的一生固定住了,我曾这样问母亲,母亲笑着回答我:“莲儿,我们所能看到的只是一个人的起点和终点,他将经历一个怎样的人生是我们无法预言的。我们只是告诉他人,他在这世界上将存在多久。”
“那不是一个很残忍的事吗?”我很困惑,既然来到这世上,为什么还要知道何时离去。
“那是为了让一个人更好地安排自己的一生,离去时可以少留下点遗憾,就像你父亲一样。”
每次提到父亲,母亲总显得有点哀愁,我并没在意,因为有我陪在母亲身边,母亲不会觉得寂寞的。
我很喜欢趴在母亲的腿上,听她给我讲每颗星星的故事,但如果我明天就消失了呢,那我就再也无法听到母亲的声音,看到母亲慈爱的微笑,我不想知道终点在何处。
“母亲大人,我今天认识了个朋友,以后能让他来林子里玩吗?”我没有同龄的玩伴,星祭宫很少有人涉足,而我们住的无迹阁也只有固定的两三个仆役,唯一可以接触到大群人的时候只有在每季的朝会。
“哦,他叫什么名字?”
“恩,好像叫……叫彦德!”
“原来是彦将军的公子,可以啊,但你们不许调皮,不要给陛下添麻烦。”
“恩,不会的。”我虽然答应的爽快,但很多坏点子早在我脑海里闪过,当然不是会给母亲和绮皇叔添麻烦的事,只是在想如何作弄彦德,因为我发现他是个非常有趣的人。
“绮皇叔也好久没来陪我玩了,他是不是把我忘了。”
“那么可爱的侄儿我怎么会忘呢!”突然在门口响起的声音把我吓了一跳,母亲忙起身行礼:“臣给陛下请安。”我回头看到绮皇叔笑着走了进来,连忙迎了上去。
“绮皇叔,今天给莲儿带来了什么好东西?”母亲曾说过我几次要注意礼节,但我从没听进去,绮皇叔也从来没在意过。
“恩你看,是新进贡的‘水晶’,你最爱吃的吧。”
“恩恩,谢谢绮皇叔!”我看着那些晶莹剔透的糕点,肚里的馋虫直叫唤。
“烨,你们都好吧,缺什么要跟本王讲哦。”绮皇叔总是很关心我们母子俩儿,虽然他作为王上非常的忙,但总会抽空来看看我们。
“绮皇叔,我要骑马,好久没玩了!”我扯着绮皇叔的衣角撒起娇来。
“好,来了!”绮皇叔说着把我举过头顶,于是我骑在他的脖子上,然后绮皇叔就在星祭宫中跑了起来。
“绮皇叔,再快点嘛。”
“好,你要抓紧了。”
“哈哈……哈啊……”
我和绮皇叔畅快的大笑,母亲在一旁微笑地看着我们,我从来没有觉得,少了父亲的关爱,因为绮皇叔就像父亲一样。
那年我三十七岁,我以为童话将一直延续下去。
——那一瞬间,我看到了天使。
我的出生是被诅咒的,红色的头发和蓝色的眼珠就是最好的证明。
听我叔父说,我的父亲是潋滟国的一个文人,在他风华正茂时,结识了一位如火一般的女子,无论是外貌还是个性,我父亲被她深深地吸引了,于是后来两人成了婚,他们过着幸福的生活,一年后就生下了我。其实不用说,邻里也都能猜到我母亲不是水系国家的人,很有可能就是来自接壤的火系国家,但这没什么关系,我并不会因为是混血儿而被嘲笑,神陆上的通婚现象并不罕见,王族间有时也以通婚来维持平衡,因此神陆上虽然有四种属系的国家,但不同属系之间一般不会起大冲突。
可就在我五岁的时候,潋滟国与天焰国发生一场大战,这可以说是史无前例的,很多水系的国家也趁火打劫,想从中捞到好处。这场战争持续了整整四十年,死伤无数。最后怎么会停战的,我也不知道,因为叔父没有告诉我,但边境地区其它水系国家对潋滟国的侵扰并没有停止。等我懂事后,我发现邻里都用憎恶的眼光看我,有的人甚至当面骂我是灾星孽种,于是我常常在外与人打架,就更嫌人恶了,连一个朋友也没有。我哭着去问叔父,才知道母亲原来是天焰国的公主,私自出游,又与我父亲成婚,天焰国国君很愤怒,要把母亲带回去,于是我父母就私奔了,把我留在了叔父家里。
“你什么都没有做错。”当我被欺负时叔父总是这样说着轻抚我的头。
“叔父,我以后也要当名大将军。”虽然我还小但也明白了自己身上背负的罪孽,那时我做出了决定,我要以自己的身躯来还这笔血债。
“好啊,那明天你跟我进宫去,谨见一下王上。”叔父似乎很高兴听到我这么说。
第二天一早,我就随叔父进了宫。宫里的人都笑着跟我打招呼,但却让我觉得很不舒服,他们都好似带着面具一般,我宁可他们指着我破口大骂。
“你在这儿等着,不许随便乱跑。”叔父把我安顿在一个小屋就去参加朝会了。
我不是一个坐的住的孩子,没一会儿就溜出屋去。皇宫很大,没走多久我就迷路了,不知不觉来到一片林子里。我想等会儿一定要挨骂了,还好一路来没撞见其它人,否则我这红色的头发一定会引起骚动的。突然我听到有动静,于是迅速地爬上树,躲了起来。我看到一只兔子从草丛中跳了出来,我刚送一口气,就看到一个和我差不多大的孩子从树边跑了过去。他就这样静静的趴在一边看兔子吃草。他长得极其精致,就如一个易碎的瓷娃娃,我看得入神,一不小心就从树上摔了下去。
“你没事吧?”当我揉着摔疼的屁股睁开眼时,我看到他朝我伸出了手,微笑着,乌黑的瞳仁中闪着纯真的光,声音显得如此柔美,在那瞬间,我以为自己看到了天使。不知为何,我脸一下涨得通红。
“哼,不要我拉就算了。”对于久久没回应的我,他似乎生气了,缩回手,开始逗弄怀里的兔子。
“恩,对不起,你长得太漂亮了,所以我一时看得出神。”那时我嘴比较拙,真不知说什么好。他很诧异地打量着我,突然放声大笑起来,这笑声有够夸张,让我一下又傻了。
“哈哈……哈……你叫什么名字?”
他捧着肚子,笑得连眼角都有了泪水,我真不知道他为什么笑,但这笑却一点也不让人难受。
“我叫彦德。”
“呐,小兔兔,你以后就叫彦德咯。”他举起手中的兔子开心地说,“不过这名字太正式了,那就叫你阿德,恩,或者小德德怎么样?”
“就叫我彦吧!”我实在听不下去那些让人发麻的名字,连忙打断他。
“我是在和兔子说话啊。”
我被他这样一说,脸又刷地红到了耳根。我只觉得自己好窘,真想挖个地洞钻下去。他又哈哈大笑起来,这次我有点生气了,再迟钝我也发现他是在捉弄我。
“你真有趣!”我怔怔看着他又向我伸出了手,“我叫蓝莲,叫我莲就可以了。”
这次我连忙抓住他的手,怕他又缩了回去。于是我们又笑闹了一会儿,渐渐我在他面前也就不那么拘谨了。
“我要回去了,彦,下次再一起玩哦!”他对我露出了灿烂的笑,朝我挥挥手就朝林子更深处走去。
那时,我真的有想哭的冲动,他没过问我的身世,也没在意我的发色,他那乌黑的瞳仁就像温柔的夜色,轻轻地包裹着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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