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酷罗曼史(中)----尼罗
  发于:2009年03月3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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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纳这人生的慈眉善目的,此刻就微笑着用一口好中国话答道:“何司令官,你不要担心,我刚接到前方电话,乌旅长已经抵达我方阵地了。”
何司令听到这里,显然是松了一口气,半闭眼睛喘息了一会儿,他忽然又望向加纳:“中央军会不会退进穆伦克旗城里?锡盟的阿王还留在那里!”
加纳似乎是觉着有点莫名其妙:“阿王怎么会在何司令官这里?”
何司令这回把眼睛完全的闭上了:“你去问他自己吧!”
阿拉坦这人是个废物不假,可毕竟是个亲王,身份尊贵,远高于一般蒙古王公。所以加纳玄白只得命令前方加强攻势,力图一举赶跑中央军,免得他们真的退入穆伦克旗,借着坚固工事做长久的抵抗。孰知中央军的穆金安师长本也无心恋战,虽然从何承礼那里得知城内有大笔金银财宝,可是他这人不是特别的贪财,主要就是惜命怕冷,所以根本不为所动,带着兵就向后撤回四子王旗去了。何承礼见状,真是无可奈何,可也没法子,只好百般不愿的随他一起离开了穆伦克旗。

前往张家口

日本人在穆伦克旗的一处地下防空洞内,找到了阿拉坦亲王。
原来何司令突围之时,怕阿拉坦随着自己要有危险,便将他送进了这不见天日的安全之处,又给他留了一大袋子炒面同几十张烙饼,以及十桶净水,以备长久的避难。哪晓得阿拉坦吃过早饭进来后,等待了不到一天,烙饼也只吃了半张,便又重回了地面,避难竟是到此结束了。
因见来接他的都是陌生面孔,他一紧张,那结巴立刻就又加倍的严重起来:“何……啊何……何……”
前来带路的一位勤务兵对这位亲王略有了解,此刻就领会精神,主动答道:“何司令已经撤到北宁镇去了。”
阿拉坦用手指了自己:“我……我……我……”
勤务兵答道:“我们这就送您也去北宁镇。”
阿拉坦吐了一口气,笨手笨脚的上了马,在军队的护卫下离开了一片狼藉的穆伦克旗。
阿拉坦因为后无追兵,所以也逃不出何司令那样的速度。他是下午出发,直到前半夜时才到了北宁。迎接他的依旧是加纳中佐。加纳将他领到了指挥部后身的一处院落之内,且走且道:“因何司令官目前行动不便,所以也请王爷暂且在这里停留几日;等何司令官的伤势有所恢复后,我们再做打算。”
阿拉坦张了张嘴,“啊”了一声,一句也没听明白。
这院落不大,里面一趟三间红砖平房,分别从玻璃窗内散发出明黄色的电灯灯光。加纳将阿拉坦送进何司令房中后便告辞而去。而阿拉坦见房内再无其他人,只有何司令孤零零的靠了床头半躺半坐,就意意思思的走了过去:“何……你、你怎么了?”
何司令面无表情,将蒙在腿上的被子“唿”的一掀,露出了密缠着绷带的左小腿。
阿拉坦走过去弯腰看了半天,后来就用手指了那绷带之中渗出的血迹问道:“疼……疼不疼?”
何司令向他招了招手:“你过来。”
阿拉坦就老老实实的走了过去,俯身弯腰,低下头准备倾听。不想何司令忽然出手掐住了他的脸蛋狠狠一拧:“疼不疼?”
阿拉坦痛的“噢”的叫了一声,立刻挺身捂住脸乱揉一气:“疼、疼!”
何司令皮笑肉不笑的一咧嘴:“知道疼还问?”
阿拉坦受了欺负,可也没说什么。人人都怕何司令,他不怕,他觉着何司令这人挺好的,对自己也不错——当然,脾气的确是很暴躁的,不过男人的暴躁和女人的暴躁不一样,他畏惧的是女人。
犹犹豫豫的在床边坐下了,他问道:“我们要、要去哪里啊?”
何司令扫了他一眼:“没有我们了。日本人要送我去张家口,你回你的天津吧!”
阿拉坦听了这话,显然是恐慌了。他一扭身望了何司令:“我不、不、不、不……”
何司令用被子重新盖了腿,垂下眼帘道:“不回天津,那你要怎样?还跟着我?跟我上张家口见德王去?”
阿拉坦低了头,两只手合在一起缓缓的搓着:“我不想回、回家。”
何司令被腿上的伤痛折磨的心烦意乱,又见阿拉坦扭扭捏捏的一副软蛋模样,就不耐烦的一挥手躺了下去:“我不管你!你爱怎样就怎样吧!”
阿拉坦沉默下来,直过了二十多分钟才结结巴巴的轻声开了口:“那我就、就、就和你去张、张家家口、口吧!”
院内没有多余的空房,把个亲王打发去和勤务兵们同睡又不大妥当,所以何司令命人去向加纳要了一张行军床支在房内,让阿拉坦躺下睡觉。
阿拉坦从何司令那里得到了可以随行的保证,心中安然,躺下就睡着了。而何司令仰卧在床上,双目炯炯的望着前方黑暗的虚空,一颗心像是被沸腾的热血煮着,翻翻滚滚的透骨疼痛。
“他要杀我……”他想:“他眼看着我放枪……他是真的要杀我!”
他不由自主的咬紧了牙关,两只手抓住身下的褥子,从头到脚一起颤抖起来;脑子里也是一阵一阵的发晕,头上瞬间就渗出了一层冷汗。
他摇了摇头,知道自己这是又犯了老毛病了,立刻强迫自己转移念头。
日本人。
加纳对他可是够客气了——岂止是客气,简直就堪称恭敬。
加纳的话是这么讲的:“何司令官,现在穆伦克旗周围地区已经被中国军队所占据,你若再回穆伦克旗,恐怕在安全上不能保证。刚巧联合政府已经迁都到了张家口,德王主席也常提起你来,不如何司令官趁此机会,去张家口见见德王主席,顺便养伤。至于你在穆伦克旗的财产,可以由我们三上师团全权保护,或者是用车皮分批运到你那里。何司令官,你请放心,日本人同蒙古人的关系是很好的,我们是诚心诚意要同帮助蒙古朋友复兴民族——是的,我知道你不是蒙古人,可这不是问题,血统不应该成为我们之间的鸿沟……”
长篇大论,有理有据。可惜都是表象。
表象之下的真相就是:如果他这回不去张家口,那加纳可以当即拔出枪来干掉他。他也没个儿子女婿哥哥弟弟的,他死了就死了,连个报仇的人都没有!
小心翼翼的翻了个身,腿上的伤疼的他直吸凉气。他又想自己的大本营被中央军端掉了,这是个大事,国统区那边的报纸上一定要大书特书四处宣扬。上面会怎样写?不敢想象,总之“何逆”二字一定是少不了的。李世尧在山西要是知道了,是担心自己的安危,还是欢庆胜利呢?
思及至此他委屈起来,心想:“我的头发都白了。”
一九三九年十二月,何司令同阿拉坦亲王乘火车抵达了张家口。
何司令自认为是个很落魄的人了,不想一下火车,便有日本驻蒙军的宇佐美大将亲自前来迎接,当晚又为他举行了极盛大的欢迎宴会,会上日蒙满的高级军官们来了大半,连德王也出席了。
宴会过后不久,德王便要委任他为蒙疆联合政府的产业部长。何司令经过这些天的煎熬,也自有了一番主意,坚辞不受,无论如何不肯放弃军权。德王地位虽高,其实实权有限,所以见何司令如此,也是无可奈何。
德王是个傀儡,但傀儡之后的日本人见状可就坐不住了。双方经过了反复协商,结果还是日本方面首先做出了一点让步,由何司令继续担任了第三路军的司令长官,不再逼迫他参与政事;而何司令那边,也很识时务的请了一位小仓原顾问进入军中。
待一切安定下来后,他便将军队事务全权交给带领残部驻扎在厚和的乌日更□,自己则躲进公馆之内,专心致志的养起伤来。

张家口生活

何司令拄了手杖,在客厅地上慢慢的来回踱着。
外面是数九寒天,可房内的温度却是不低,他穿着长裤衬衫,走的一身热汗,脸上也白里透红了,眉目浓秀幽黑,嘴唇微微抿着,瞧着是特别的好看。
阿拉坦端着一小碗加了何首乌汁的滚热米粥,用个勺子一边搅动一边吹着。
看一眼米粥看一眼何司令,他觉着十分的轻松惬意,以至于连他的结巴症状都好转了许多。
“凉了。”他把小碗放在面前的红木矮几上。
何司令拖着那条伤腿,疲惫不堪的走到沙发前坐下,端起那碗粥三口两口的喝光了。阿拉坦坐在他旁边,此刻就伸手去摸他鬓角处的头发:“黑、黑、黑了么?”
何司令因为两鬓斑白,所以索性将头发剃的极短,简直好像个喇嘛一般。阿拉坦的关怀令他很不耐烦的一歪脑袋:“我怎么知道?”
阿拉坦讪讪的收回了手:“哈、哈喇嘛给的方子,吃上一、一个月才能看出来。”
说曹操曹操就到。阿拉坦话音刚落下,外面的听差就跑进来禀报,说是哈喇嘛来了。
哈丹巴特尔来张家口已经有一阵子了,自从见到何司令后,就和阿拉坦一起用心的研究起他那几根白头发来。阿拉坦是无所事事,哈丹巴特尔是兴趣至上,两人凑在一起,把何司令都给研究的不好意思了。
见了何司令,哈丹巴特尔也是一手按着他的脑袋,将那片白头发仔细的观察了半天,最后得出结论:“这个方子没效果呀!”
何司令不好对着哈丹巴特尔发火,只好勉强客气道:“哈喇嘛,你坐。”
哈丹巴特尔就挨着何司令坐下了,一手托着下巴,扭头继续审视何司令的脑袋。
何司令被哈丹巴特尔和阿拉坦夹在中间,气也不是笑也不是,后来就奋然而起,绕过矮几走到空地上继续踱起步来。
哈丹巴特尔是绝不会和阿拉坦聊天的,所以此刻就接了佣人端上来的咖啡,边喝边对何司令道:“何司令——”
何司令一摆手:“哈喇嘛,你叫我极卿就是。”
哈丹巴特尔风度翩翩的一点头:“极卿,我这一趟来是替小佛爷给你送请柬的。小佛爷今晚在老地方大请客,来的都是好朋友。”说到这里他转头对着阿拉坦一点头:“王爷是小佛爷的哥哥,小佛爷就不给你另送帖子了。”
阿拉坦摇摇头:“我……不……不……去!”
哈丹巴特尔一笑,不再多说。
起身走到何司令面前,他笑道:“我要走了。何首乌是没有用处的,看来这个方子可以停了。”
何司令想了想,答道:“不用停,挺好吃的。”
哈丹巴特尔又是一笑,告辞离去了。
何司令气喘吁吁的在地上走了两圈,忽然瞥见阿拉坦在对着自己傻兮兮的微笑,就用手杖指了他道:“笑什么笑?你那老婆马上就要从天津过来了!”
阿拉坦果然立刻就不笑了!
当晚,何司令准时去参加了小佛爷举行的晚宴。这小佛爷说起来,就是阿拉坦的亲弟弟,因幼时被认证为锡盟大宝庙的活佛,所以不在王府内长大,同阿拉坦的感情也很是生疏。又因他是个王爷的出身,所以成了活佛之后,众人便公称他为小佛爷。
小佛爷今年刚二十出头,面貌与阿拉坦雷同,性子却活泼,自从随着德王来到张家口后,便独自居住在一所豪华公馆之内,终日游玩嬉戏,交游极广。蒙政府内派别林立,明争暗斗十分激烈。因何司令是三上师团护送过来的,所以一般人都把他划为亲日派;又因他与德王的关系也不错,所以也有人认为他是亲德派。而依照何司令的本心,他是宁愿亲德也不愿亲日的,故而他便通过哈丹巴特尔认识了小佛爷,又通过小佛爷和本地的蒙古王公们拉起关系来。
宴会之上,小佛爷身穿僧袍,手端洋酒,谈笑风生。见了何司令后,就起身抬手在他手臂上一拍:“极卿,我本不想让你来的,你的腿不方便。可是后来一想,咱们也是五六天没见了,要真是不请你来,就算你不挑我的理,我还想你想的很呢!”然后又拉了身边的椅子道:“你过来坐!”
何司令的头脑跟不上小佛爷的寒暄速度,所以只好笑笑坐下了。
小佛爷一手扶在他的肩膀上,同时环顾桌上,忽然又声音清脆的笑道:“嘿呀!松王怎么还没到?”
一个长袍马褂打扮的王公操着北平官话答道:“路上呢吧!”
小佛爷在和司令的肩膀上按了按,也坐下来了:“这老人家的腿脚就是慢!不等他他还挑理!怎么着好呢?”说完不等人回答,他又转向何司令:“极卿,你现在是个闲人,我问你,你近来有没有意思去北平?”
何司令思忖了片刻,反问道:“我去北平干什么?”
小佛爷见了他这个左思右想的认真样子,就觉着十分有趣:“我要回一趟雍和宫,下个月动身,桌上这帮人我问遍了,没有一个和我同路的,你呢?”
何司令默然无语的琢磨了许久,等小佛爷都喝光一杯威士忌了,他才答道:“下个月么?”
小佛爷一点头:“是呀!”
何司令面无表情望着眼前的酒杯:“下个月……兴许我会去!”
小佛爷抬手一拍他的肩膀:“好呀!坐我的汽车!”
何司令又摇了摇头:“不一定。”
小佛爷“嗨”了一声:“你怎么逗我?”
“也可能去,也可能不去。”
小佛爷一扬手:“我走前告诉你一声,你是爱去不去!”
晚宴结束后回了家,何司令给在身在厚和的乌日更□打去了长途电话。在电话中,他问道:“加纳押着东西到了吗?”
乌日更□在电话那端答道:“到了,一共装了半个车皮,不过三号仓库是空的。我看那里的东西,大概是让……”
何司令打断了他的话:“算了,就当喂狗了。东西卸下来了吗?”
“还没呢!加纳没找到合适的地下仓库。”
“不必卸了,你让火车往北平去。”
“北平?北平那里没人接应啊!”
“我去接。你派兵把东西保护好就是了。”
放下电话,何司令想着三号仓库里的那四万两金子,一颗心砰砰乱跳着,几乎又要被气的犯病。
三号仓库的金子当初是何承礼经手的,全他妈的经没了!
靠着墙喘了会儿粗气,他派人去请来了小仓原顾问。
小仓原是个很矮小的日本人,然而神色俨然,有种特殊的端庄。听了何司令的请求,他沉吟半晌后答道:“您要出门处理财产问题,这当然是可以的。不过沿途会有日蒙军队保护小佛爷的安全,所以您只要带一个卫士班就足够了。”
何司令道:“我未必一定会同小佛爷同行。”
小仓原温和的坚持道:“只是去趟北平而已,您没有必要把警卫团全部带上。”
何司令强压怒火道:“我的卫士们早就让我惯成少爷了,他们干不了重活!没有人,难道你让我自己去卸火车?”说到这里他激动起来:“警卫团就是为了保护我的!我出门凭什么不能带?你已经把我和我的军队隔离开了,现在连个警卫团也容不下了吗?”
小仓原不为他的怒吼所动,只说:“您的警卫团实在是规模太大了!您要找人去卸火车,那可以包在我的身上。”
何司令一拍桌子:“我下面那么多人,要你帮忙给我卸火车?你给我卸火车,我还信不过你们日本人呢!警卫团必须随行!不行也得行!”
因为出门要不要带兵这件事,何司令同小仓原一直交涉到了半夜。后来双方还是各让了一步,小仓原允许何司令带二分之一的警卫团前往北平,另外负责在北平为何司令寻找合适的仓库储存财物。何司令又困又乏,心知小仓原也就只能妥协至此了,便不再白费力气,板着脸命人送了客。

阿王夫妇的离婚事件

何司令同小仓原吵了半夜的架,最后闹了个不输不赢的结果,双方也都困乏之极。此后几日,虽然何司令还处在一个赌气记仇的状态,但是小仓原那边因为早就听说过这何阎王的粗暴蛮横,所以倒不是很放在心上,照常派人去了北平,为他寻找妥当安全的地下仓库去了。
又过了几日,何司令也渐渐心平气和,想自己如今不是先前在四子王旗做土皇帝的时候了,身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对于日本人,只要能敷衍下去,还是尽量敷衍的好。至于眼下,最重要的事情还是得先将自己留在穆伦克旗的财产运去北平安置下来;因为瞧日本人的意思,是不会再将自己放回那天高皇帝远的大草原了。
然而还有一个棘手问题,便是身边没有个得力的心腹可以留在北平给自己看守财物;其实岂止是心腹呢,他简直连个得力的帮手都没有。来到张家口后,他也一直冷眼旁观着周遭的人,就觉着哈喇嘛这人不错,有头脑且不贪婪,是值得多联络的;至于身边的近人,那出类拔萃的只有安少诚一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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