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酷罗曼史(中)----尼罗
  发于:2009年03月3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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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金安对何承礼很佩服,同时也有点着急:“咱们还要围到什么时候?总不会等到入冬吧?这地方可是冷的早!”
何承礼遥遥的指了城墙道:“何宝廷是个倔脾气,不过还没到视死如归的程度!他不会留下来与穆伦克旗共存亡的,等到真支撑不下去了的时候,他也许会逃往厚和去找德王。如果你想活捉他的话,从现在开始就要打起精神来了!”
穆金安笑道:“他又不是个鸟儿,难道还能从天上飞走不成?”
何承礼笑微微的瞟了他一眼:“他很会跑的!”
穆金安随口感叹道:“看来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这句话,是真有道理啊!”
他这话是有感而发,无心之言。哪晓得何承礼听了之后,当即沉了脸色,扭头就走了。
等进了十月,穆伦克旗内开始杀战马吃了。
何司令皱着眉头对阿拉坦道:“我早要送你走,你不走;现在怎么办?就算不饿死,也跑不出去了!”
阿拉坦很坚定的摇摇头:“我不、啊不回家!”
何司令急促的叹了口气:“糊涂虫!你老婆总不能一炮轰死你!”
阿拉坦依旧摇头:“我……我死、死也不不不见她!”他抬起头望向何司令:“她过门第、第三天就……就打我!”
何司令哪有闲心听他讲家务事,“唉”了一声转身就走,走到门口又回头指了他道:“你要留就留,死在这儿了可别怨我!”
阿拉坦神情诚挚的答道:“我、我不怕、怕死!”
何司令不耐烦的一挥手:“我知道你不怕死,你怕你老婆!他妈的娘们儿有什么好怕的?你个废物!”
离了阿拉坦,他在卫士的簇拥下前去了城东的地道口。
地道只挖了一个开头,土硬,士兵们又都饿的面黄肌瘦,所以工程进行的速度就十分缓慢。何司令站在地道口望着眼前那个浅浅的小洞,又想着十月份了,马上就要天寒地冻起来,不禁一阵急火攻心,登时就是眼前一黑。
他不动声色的扶墙站稳了,不肯当人示弱。
一阵冰冷入骨的秋风吹过来,他打了个寒战,裹紧身上的黑大氅匆匆回了地面,坐上汽车前往司令部。
穆伦克旗的城下其实是有通向城外的地道的,可是在城外上地的地点都不大合适,是在中央军的包围圈之内。如果是一两个人的话,或许可以从中混出去;可是何司令要做的是大规模的撤退,千军万马可不能一起从中央军的眼皮底下混出去!
何司令想把哈丹巴特尔叫过来帮忙,然而经过了几番试探之后,还是没能建立起联系来,只好作罢。
他每天都很忙碌,摆出了不眠不休的架势。其实在被围困的日子里,他要做的只有等待时机突围这一件事,可是他不敢停下来,尤其不敢独处。小顺的事儿就在他的心尖上撂着,像根扎在肉里的大刺一样;他稍有一点点闲心,就不由自主的要把这根刺翻出来,把自己里里外外的戳了个透心凉。极度的伤心和气愤让他时常就走了神,越想越恨越想越难过,最后人就呆住了,身体颤抖手脚冰凉,心悸的喘不过气来。
后来他也怕了,不敢由着自己性子这样赌气,怕把自己气出毛病来。听说有人活活气疯了的,他觉着自己也有点要魔怔的意思了。
在前往司令部的路上,何司令的副官长安少诚忽然从路边跑出来拦住了汽车。何司令打开车窗问道:“我不是让你在司令部等我么?”
安少诚没说什么,只从窗口递给何司令一封信。何司令见状,就知有异。打开信件看了一遍后,他神情很平静的吩咐安少诚道:“我就不去了,你们直接行动就是。”
安少诚答应了一声,扭身就跑。而何司令则关了车窗,继续向司令部行进。
何司令在司令部内同参谋们开了一个小会,会议开到一半时,安少诚跑进来大声禀报道:“报告司令!顾诚武及其同党已经全部被处理掉了!”
与会众人骤然听了这话,都觉得很是愕然。而何司令却不动容,只淡淡向参谋们解释道:“顾诚武暗通何承礼,准备要开了城门迎接中央军呢!既然他对中央军心向往之,那我就送他一程。”
参谋们听了这话,还是摸不着头脑。散会之后出去一打听,才晓得顾诚武同几个亲信部下刚被何司令的警卫连绑起来,从城楼上推下去摔死了。众人心惊之余,又颇有些自危,不晓得周围到底有多少何司令的耳目。
何司令治人是很有点招法的,可治人治不出粮食来。杀马吃肉是一条谋生之路,然而城内现在驻扎着五七千人的骑兵旅,没了马,这帮精兵们怎么打仗?
而与此同时,城外的何承礼眼见冬天即将来临,也有些等不下去,索性就集中兵力,开始了新一轮的进攻。
这回他采取了一种新的战术,即将所有炮火对准一处城墙进行密集轰击,到时一旦城墙被炸开,就立刻派骑兵团往里冲锋,让城内守军没有还手之力。
平心而论,他这个法子是很有点道理的;十多门大炮对准城墙一点连续轰了二十多分钟,果然就将那城墙轰出了一个缺口来。可是就在中央军部下的骑兵团冲到那个缺口处准备进城之时,乌日更□的骑兵旅忽然全员出动,像一阵黄蜂一样瞬间就把中央军给顶了出去。
再然后,近身肉搏就开始了!
蒙古旅和中央军混战成了一团,中央军阵地上的大炮此刻也就派不上用场。蒙古骑兵们从小长在马背上,几乎就要人马合一,如今又是个退无可退、走投无路的境地,所以拼起命来格外犷悍,竟然将中央军的骑兵们硬行给杀了回去。
这可出乎了何承礼的意料。
乌日更□的勇猛他是晓得的,脑筋一转,他派人去附近了庙里,想要把哈丹巴特尔抓起来作为人质,威胁乌日更□反水。哪晓得士兵一进庙里,便被告知哈丹巴特尔早在一个月前就去张家口了。
既然在乌日更□身上做不出文章来,何承礼索性开始向穆伦克旗城内胡乱开起炮来,炸的城内守军七死八伤。
何司令晓得自己这是进了绝境了。
他想逃,可是逃不出去。而且就算是能逃,他也舍不得地下仓库里的那些金银财宝——单是黄金他就有十万两!
把蒙疆祸害了这么些年,他就落下了这点好东西!如今若是光身子跑了,那这些年真是白忙活了!
外面的爆炸声此起彼伏,他缩在地下防空洞中,心中愁苦的接连几夜睡不着觉。后来乌日更□找了过来:“司令,我们要撤!没有饭吃,打不动了啊!”
何司令抬眼望了他:“撤?撤的了吗?”
乌日更□像只大熊似的蹲下来:“司令,我知道你讨厌日本人,可是现在只有日本人能救我们。”
何司令盯着他:“你什么意思?”
乌日更□并不惧怕何司令的目光,他很坦然的答道:“三上师团离我们只有八十里地,如果你肯向他们发电求援,他们一定会来的。”
何司令问他:“你怎么知道?”
乌日更□理直气壮的回望过去:“日本人不是坏人。他们帮助我们蒙古人建国!”
何司令早就知道乌日更□有着一种大蒙古的思想,此刻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就摇头笑了笑,抬手拍着他的肩膀道:“老乌,你个傻子啊!”
乌日更□对着何司令一扬头:“我不傻。司令,如果你不想撤,我陪你死守在这里,绝对不学顾诚武!”
何司令听了这话,怔了片刻,长叹了一口气:“我不是想死守在这里……老乌,我难道不怕死么?只是……”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因为知道这乌日更□不是他的知音,说了对方也听不懂。
何司令不想当汉奸,虽然现在外面的报章上早已把他称为“何逆”,但他自知其实从未和日本人有过联系,问心无愧,所以也满不在乎;可是如今若是真的向三上师团求了援,那往后这独善其身的活法就不可能再继续下去了!
乌日更□从来不以为自己是中国人,所以脑海中也从未有过汉奸这个概念;何司令就不一样了!
为今之计,要么向三上师团求援,要么坐在城里等死;当然,也可以向中央军举白旗,可何司令是宁愿死也绝不会向何承礼投降的!
乌日更□离开了这昏暗的防空洞,留下何司令独自坐在一口木箱子上,低头无语的想了一夜。
当时他身边一个人也没有,所以他这一夜是怎样过来的,无人知晓。只是第二天他走上地面之时,乌日更□同几名副官对着他,一起做了一个大惊失色的表情。
“怎么了?”他沙哑着声音问道。
安少诚从衣兜中掏出一面小圆镜递给了他,他接过来一照,发现自己的两鬓竟是白了一层!
他对着镜中那人笑了笑:“这有什么?值得你们这么大惊小怪的?”
把镜子还给安少诚,他迈步向前走去,同时口中说道:“乌旅长,给三上师团发电,就说我在穆伦克旗给他们留了五万两金子!”

突围

蒙三路军的求援信息很快得到了三上师团的回应。然而三上师团并不肯派兵为穆伦克旗解困,只答应在中央军包围圈的外围进行接应。看来,何司令的那五万两金子对于日本人来讲,也不是那么的有诱惑力。
何司令对于日本人的这个回应,有着自己的认识。他晓得自己在穆伦克旗拥兵自重,早就犯了日本人的忌讳,只是一直没有机会对自己进行打击。当下是个绝好的机会,日本人正好先可以让自己同中央军打个两败俱伤,然后再将自己控制到他们的手里。到时自己没了兵,多少财产也留不住了。
何司令其实和中央军没有仇,打不过也是可以降的;但一想到那位何承礼师长,他就气血上涌,恨不能一头撞死在墙上去!
拂晓时分。
马蹄踩在结了冰霜的衰草之上,发出了细微几不可闻的脆响。一身便装打扮的乌日更□策马走在何司令身边,压低声音道:“三上师团现在应该已经到了包围圈外,一会儿你跟在我身后,向前冲就是了。”
何司令答应了一声,随即将马缰在手腕上绕了几扣,又抬手按了按头上的钢盔。
他和身后的卫士们像其他所有士兵一样,一起换上了各式各样的蒙古长袍。骑兵旅变成了浩浩荡荡的一帮马贼,悄无声息的逼近了城墙缺口处。
一望无际的大平原上,红日未见,但已然霞光万道。
冲锋号骤然吹响,骑兵旅一声呐喊,毫无预兆的催马而出,旋风一样席卷向了中央军的阵地。还沉醉在懒觉里的中央军听见了喊杀声,立时手忙脚乱的跳出被窝,甚至连衣服都来不及穿,就急急忙忙的端起枪支奔了出去!
在依稀的晨光中,他们莫名其妙的看见了一群全副武装的蒙民杀了过来。片刻的犹豫要了他们的命,等他们反应过来时,敌人的子弹已经射过来了。
幸而中央军毕竟还是训练有素的,短暂的慌乱过后,围城的战线立刻缩短聚拢,四周的增援赶上来,很快便把这帮蒙古骑兵围了起来。穆金安同何承礼也上马赶到了最前方,穆金安还未看明白,何承礼却是瞧出了端倪。
“他们这是要突围!”他变了脸色,转向穆金安大声喊道:“何宝廷肯定在这里面!”
穆金安也严肃了神情:“我们可以将他们包围全歼!”
何承礼又道:“让我们的人向后撤,然后用炮打!”
穆金安也同意他的这个做法,可是还未等他下令,身后忽然跑来了一名连长:“报告师长!东方开来了大批日军,已经开始向我方开炮!”
穆金安愣了一下,忽然大叫道:“坏了!何宝廷同三上师团串通起来,要两面夹击我们啊!”
何承礼瞪了他一眼:“管他三上四上的!既然是两面夹击,那我们就可着一面打出路来!”
穆金安拍马就要走:“我可不想让我的兵死在草原上!反正何宝廷的地盘已经被我们收复了,这也就够了!”
何承礼见状,急的就叫他:“你回来——”
穆金安根本不理会他,直奔指挥部就要去筹划大撤退一事。
何司令之生死,对于穆金安是无所谓的;死了一个何司令,也无非是在他本来已经很辉煌的战功簿上多添一丝亮色而已;可是对于何承礼来讲,意义则大为不同。
他太晓得何司令的本事了——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热河的一个副官处能让他扩充成蒙古第三路军;他当年一穷二白的从隆化逃来四子王旗,现在天晓得他到底有多少黄金和烟土。
其实他也不是非得要杀了何司令——没有杀心。可他和何司令之间,已经成了个你死我活的关系!
他太了解何司令的性格了。何司令只要不死,就总能想法子东山再起;只要他东山再起了,那就一定会找自己来报仇雪恨!
何承礼翻身下马,跑向了最前线。
他跳进战壕里,夺过一挺轻机枪对准了前方混战的人群。一片眼花缭乱中,除了在服色上能分出敌我之外,其余的面目详情是一概的看不清——直到一小队蒙民士兵引起了他的注意。
这一队蒙民□所骑的是一色枣红骏马,很周密的围成一圈,正护送着内中的人向外疾驰。
何承礼几乎是下意识的,调转机枪就向那队人马扫了一梭子!
子弹过处,外围蒙民立刻人仰马翻,那中心人物俯身一躲,头盔落地之时扭头向他那边望了一眼。在那战火纷飞之中,两人的目光偏巧就穿越重重硝烟相遇,箭镞相对似的碰撞在了一起。
何承礼望着两鬓斑白的何司令,登时便端着机枪愣了一瞬,可随即反应过来,他又是毫不犹豫的扣动了扳机。
他觉着自己明明可以打爆何司令的脑袋,可是真正开火的时候,不知怎的枪口就向下调转了方向,此时对方那战马已经奔出了好几米,后方的蒙装卫士们也马上重新围了上去。他那一梭子子弹全打向了下盘,只撂倒了一个落后的士兵。
他悔的恨不能给自己一个嘴巴,抄起机枪又对着那队伍的背影连连扣动扳机,然而战场上素来都是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在这枪林弹雨的大混乱中,他的视线很快便被挡住了。
他跳出战壕高声喊道:“何宝廷往东跑了!给我追!”
追不成了!
三上师团已经从东打了过来,穆金安也开始召集士兵进行撤退。蒙古兵和日军汇合在一起,把穆金安的十八师打的鬼哭狼嚎。何承礼见状,赶忙指挥两翼部队过来支援,穆伦克旗的城池前方立时就沦为了一处炮火连天的修罗道场。而与此同时,何司令在卫士的簇拥下,终于狂奔进入了三上师团的保护圈中。
卫士们连滚带爬的下了马,此时一个将官服色的日本军人跑了过来,用生硬的中文大声问道:“何司令官到了吗?何司令官到了吗?”
马背上的何司令听了,尚未回答,身子却是一歪,眼看着就从马上栽了下来。亏得安少诚眼尖手快,上前一步抱住了他:“司令,你怎么了?”
何司令靠在安少诚怀中站住了,一手又扶住了一名卫士的肩膀,随即就低头向自己的左腿望去。安少诚也顺着他的目光向下看,却未瞧出什么异常来。而那名日本军官上前一步急切道:“何司令官请上车吧!这里危险!”
何司令点点头,一手紧紧的抓了安少诚的手臂,拖着左腿就向旁边停着的小汽车挪去。安少诚一见情势不对,连忙召来卫士扶住何司令,又问:“司令,你的腿到底是怎么了?”
何司令咬牙切齿的上了汽车,坐定之后才抹了一把头上的冷汗,低声答道:“挨了一枪!”
安少诚一惊,而何司令随即又对他摆摆手:“别声张,到地方再说。”
汽车将何司令等人送到了三上师团在北宁镇的一处军营中。何司令下了车之后,还强撑着向前走。然而旁人见他是一步一个血脚印,就惊呼起来。前来迎接的一个日本中佐,名唤加纳玄白的,马上就唤来军医为何司令诊治。原来那子弹是从马靴靴筒打进去的,鲜血顺着小腿打湿裤子,又全流进了靴子里,所以外面乍一瞧起来,并没有许多血渍。
他躺在营内医院的床上,军医这边为他注射了杜冷丁,然后就开始为他实施手术取出子弹。他的头枕在安少诚的大腿上,一头一脸的汗,面色都惨白了,可是旁人问他觉着怎样,他就只是摇头说没事,同时又掏出怀表看了看,奋力扭头去问那加纳中佐道:“蒙古旅还没有突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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