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顺听了这话,大吃一惊,立时抬起头望向他:“让我去?”
何司令道:“给你个扬名立万的机会!他来一个师,我给你一个师加两个团,你就是再不会打仗,也决计输不了。打几场胜仗,也让大家知道我不是任人唯亲,我提拔你是有道理的。知道了么?”
小顺好像是还没有反应过来:“这……我成吗?”
何司令见他发了怯,就有些失望,不耐烦的答道:“怎么不成?就算打不赢你还不会跑?从罗棱河往北跑,不会吗?”
小顺摸摸脑袋,有些忸怩了:“我不跑,我肯定给你打一个胜仗回来。只是爸爸,把你的骑兵旅借给我用一趟好不好?”
何司令当即就摇了头:“打什么了不得的队伍,要动骑兵旅?不必!汉师的武器装备比中央军好的多,就算是一个师对一个师,也应该是稳操胜券的,何况我还给你加了两个团呢!”
小顺犹犹豫豫的点了头:“哎,我知道了。”
何司令见小顺老老实实的答应了,又觉着自己方才的语气有些太严厉,便缓和了情绪安慰道:“其实打仗这事儿没什么可怕的。罗棱河那边是大平原,你就同他们枪对枪炮对炮的硬打就是了!”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其实我是真不愿意和中央军开战,日本人就在旁边呢,让他们瞧着中国人窝里反,算是什么事儿呢?我自己都怪害臊的!不过他们非得找我的碴,我有什么法子!你去了之后看看形势,要是能和谈,那就谈;谈不成了,再打。”
小顺在他面前蹲下,仰头眼睁睁的凝视了他:“爸爸,我不是怕打仗;我是有点舍不得你。我走了,晚上你一个人多么孤单。”
何司令皱着眉头在他脑袋上一拍:“什么叫你“走”了?不许胡说八道!”
小顺一笑,脸上还带着点孩子气。
带兵打仗这种事,是不能拖延、说走就走的。何司令这天晚上同小顺商议定了,两天后小顺便带着人马浩浩荡荡的开往了罗棱河。
走前的那天晚上,小顺的心中似乎是有种特别的激动,搂住何司令长久的亲吻爱抚着,后来就喃喃说道:“爸爸,我不会辜负你的期望的,我会出息给你看的。”
何司令闭着眼睛,微微喘息着答道:“打不过就跑……我只有一个你了,你可千万不要出事啊……”
小顺低头,轻轻的咬了他的耳垂脖颈:“我不会有事的,你放心吧。”
何司令在他那挑逗性的噬咬之下,觉出了一种微痛的缠绵。
没有性欲,只有缠绵。何司令在飘飘然的哀而不伤中,念咒似的轻声重复着:“打不过就跑……你可千万不要出事……我只有一个你了……”
第二天,在阳光明媚的上午,小顺带兵,出征了!
真相
自从小顺离了穆伦克旗之后,何司令就终日关注着罗棱河战场上的消息。不过消息是很有限的,只知道小顺已经开始了同中央军的谈判。
和打仗相比,谈判还是没有什么危险性的。何司令放了心,开始渐渐的恢复了生活的常态。他将骑兵旅从四子王旗调到了穆伦克旗以北的营地里,而空出的大营就可供小顺班师回来后驻扎。
在等待小顺归来的期间,他接到了德王发来的密电。原来德王现在已经同重庆军统在蒙疆的支站取得了联系,他将自己这出逃的打算传达给了重庆方面,此刻正在等待回信,希望何司令可以去一趟厚和浩特,和他共商大计。
何司令回了电,依旧是表示支持德王,不过此地正是战事吃紧,一时脱不开身,请德王稍候几日。
密电发出去,何司令又有点后悔,怕把德王给得罪了。不过在小顺那边没得出准信儿之前,他真是没心思去参与倒霉德王的那点破事儿!
又等了近十日,罗棱河那边依旧是没有消息。不过是两个师的对垒,有什么大问题需要谈判这样久的?
何司令有些着急了,接连去电催促询问,那边的答复却是永远不变的“正在谈”。
何司令心想小顺还是年纪小,不能独当一面,还是得放在眼前再锻炼两年才行。不过他要是真怕上战场,自己这次也就不必逼迫他,让别人换他回来算了。
存着这样的想法,他又给小顺发电过去,让他想回来就回来吧!
结果,小顺就真回来了!
不只是他一个人,后面还跟着一个汉师两个团。
不只跟着一个汉师两个团,后面还尾随着中央军的一个师。
看来,他这是谈明白了!
他从小顺变成了中央军新编三十九师师长何承礼,上校军衔。
他此行的目的,是协助中央军十八师,去围剿汉奸军阀何宝廷所领导的伪蒙第三路军。
顾诚武是最先得知何承礼叛变的人。当他带着这条噩耗赶去通报何司令时,何司令正在穆伦克旗的城楼上向远方眺望。
那时已经是傍晚时分,晚霞如烈火般的在地平线上蔓延开来。何司令在先前从未留意过这番景致,此刻见了,就觉得有种出乎意料的美好,几乎要被那铺天盖地的血红光芒给震撼了。
顾诚武的到来打扰了何司令那番带有沉迷色彩的好兴致。很不满的扭头望向顾诚武,他皱着眉头问道:“你不在大营里守着,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顾诚武气咻咻的喘息着,神情不定的张口答道:“司令,少爷……跟了中央军了!”
何司令完全没有听明白,微微歪了头,低低的“嗯?”了一声。
顾诚武舔了舔干裂发白的嘴唇:“少爷现在领了中央军队的番号,带着他们一个师正往四子王旗来呢!”
何司令眯着眼睛看了顾诚武,忽然微笑了一下:“你说什么?”
顾诚武见了何司令这个呆滞样子,就急的一跺脚:“我的司令啊!我是说,承礼少爷,带着中央军打过来啦!”说到这里他忽然想起来,手忙脚乱的从军装口袋里掏出一张脏兮兮的字条递给何司令:“文参谋送出来的信,您看看吧!”
文参谋是何司令安插在汉师内的一个最机密的耳目,平素双方极少联系。文参谋能够送信出来,那必然是出大事了!
何司令的脸上还带着那点微笑,直勾勾的对着字条凝视了许久,他缓缓抬起头望了顾诚武,一手捂了心口点头道:“好,好……”
顾诚武后退一步:“好?这还好?”
何司令摆摆手,笑微微的扶着身边砖墙向楼梯走去,口中轻声道:“没关系,没有关系,我还有兵,有兵……”
顾诚武站在后面,见他下楼之时步伐沉重,身体摇晃,就赶忙跟了上去:“司令,您慢点走。”
何司令充耳不闻的又向下迈了几个台阶,忽然停了脚步身体一僵,随即“噗”的一声喷出了一口鲜血。在顾诚武与周围士兵的惊呼声中,他一头栽向前方,顺着长长的条石阶梯滚了下去。
战况一
中央军新编三十九师上校师长何承礼坐在一辆半新的吉普车内,身边是十八师师长穆金安。
这场倒戈实在是来的太突然了,吉普车的车身上还漆着蒙军标志,后面跟随着的大部队也还是蒙军的打扮。只有车内的何承礼是脱胎换骨、重新做人了的。
穆金安从车窗望向外面那一望无际的大草原,发现此地似乎无所谓东西南北,只有绿野之上偶尔几道泛黄的道路,表明了人迹的存在。
扭头看了何承礼一眼,他发现这青年垂着眼帘,正若有所思的板着脸。
“我说……”穆金安开了腔:“咱们还要多久能到四子王旗?我在这草原上感觉不出远近来!”
何承礼淡淡答道:“一天。”
穆金安在心下盘算了一番:“那也不算近。到了地方还要修工事……看来一时半会的开不了战!”
何承礼当即摇了头:“我们不能拖延,四子王旗驻扎的是汉师,装备好,可是战斗力一般。我们必须马上攻占四子王旗,然后直奔穆伦克旗。否则等何宝廷把蒙古旅调回来,那就有我们好瞧的了!”
“蒙古旅?”
何承礼神情严肃的解释道:“那是个骑兵旅,其实已经扩充到了一个师的规模,是何宝廷的老本!”
穆金安摸着下巴深吸了一口气:“这么回事儿呀……”
何承礼又道:“而且穆伦克旗城内粮食有限,我们不能给何宝廷储备粮食的时间,否则他关了城门,我们可能会永远也攻不进去!”
穆金安答应了一声,心想他不是何宝廷的干儿子么?干儿对干爹用了这么赶尽杀绝的心思,这俩人之间得有多大的仇恨啊!
何司令躺在床上,头上缠了一圈绷带,额角处隐隐的透出血迹来。
城楼石阶上那一摔,几乎摔去了他半条命。那阶梯十分陡峭,他仿佛是在一瞬间就滚下去了十几米,等到被上方的顾诚武等人赶上挡住时,他已经是人事不省了。
经过了一夜一日的昏迷,此刻他毫无预兆的忽然睁开了眼睛。
周围一个人都没有。他微微转了头,映入眼中的是一个枕头。
小顺的枕头。
他望着那个枕头,呆滞空白的头脑渐渐苏生过来。
他的身体动了一下,疼痛立时从骨缝和皮肉中发散出来,让他不由自主的一咧嘴,吸了一口凉气。
喘息了片刻,他咬着牙侧过身去,强忍疼痛的用胳膊肘撑起上身,一点一点的挪到了小顺平日所躺的位置上去。
他把脸贴到那个冰凉的枕头上,依稀嗅到了小顺的气味。
“小顺。”他嘶哑着嗓子轻声开了口:“小顺啊……”
万箭攒心的苦楚逼得他流下了眼泪,他哽咽的几乎快要说不出话来:“你骗我啊……”
屋内没有开电灯,在黯淡的暮色中,何司令抱着那个枕头,蜷起身子哭的抽抽搭搭。额角处的血迹越渗越大了,后来就透过纱布,一丝丝的蹭到了那个枕头上。
入夜时分,值班的勤务兵们坐在走廊里昏昏沉沉的打着瞌睡。
房门发出的声响惊醒了这些小兵们。其中一个伶俐的虽然还未完全清醒,可是就晓得立刻站起身来问候道:“司令,您醒了?”
何司令不但是醒了,而且已经将一身戎装穿戴整齐;头上的绷带也拆掉了,只在伤处贴了一小块医用胶布。明亮电灯光下,就见他神情镇定,面无血色。
他的眼睛瞄向第一个开言的小兵:“我睡了多久?”
小兵答道:“从昨晚上您被抬回来开始,一直到现在。”
何司令点点头,迈步向楼下走去,同时下令道:“集合团长以上军官,集合副官处,我要开会!”
勤务兵们答应了一声,打起精神四处奔忙去了。
穆伦克旗内的军官们在即将上床入睡之时,被何司令叫去司令部开会!
众人都听说何司令在得知何承礼叛变之后,当场就从城楼上栽了下去,所以此刻一见,就格外的要偷眼留意观察他。哪知何司令除了头上挂彩之外,并无异样。而且还端着一碗汤泡饭,正堂而皇之的坐在会议室的主席上唏哩呼噜的往嘴里扒。待吃光了那碗饭,他见与会者也来的差不多了,便放下饭碗喝了杯茶,然后稳稳当当的开口道:“何承礼的事情,想必大家也都晓得了,我在这里也就无需多说。目前顾团长还是负责守城;李团长带兵出去,给我往回尽快的弄粮食;赵副官去给乌旅长发电,让他带兵即刻启程往回赶;王副官给陈师长发电,让他无论如何顶住,告诉他乌旅长已经赶去支援他了!”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又转向一个军装大汉道:“刘宝泉,你带上一个连跟着李团长后面,凡是李团长走过的地方,人家集市全部驱散!能拿的就往回拿,拿不了的给我就地毁掉烧掉!让他们中央军在草原上吃草喝西北风去吧!”
刘宝泉显然是很乐意执行此项任务,当即就笑呵呵的答应了一声。而何司令将一只手按在面前桌子上思索了片刻,觉着目前也就只能吩咐到此了,便对着众人点了点头:“还坐着干什么?现在就给我行动起来吧!我倒是想让你们睡完这宿觉再出去,可是何承礼让吗?好了,散会,该干嘛干嘛去!”
在这场战争中,中央军和蒙军双方都没有浪费一分一秒。要说这蒙军总是落后一步的原因,大概就只好归罪在何司令的那一摔一昏上去了。
四子王旗的陈师长终于是没能顶到骑兵旅的出现便溃败下来,他率领残部一路后退五十里,在穆伦克旗的前方重新扎营,垒了工事准备再打。而何司令一面等待着乌日更□,一面派兵给陈师长送去了二十万发子弹,希望可以让他这一部士兵作为屏障,将穆伦克旗和最前线分隔开来。穆伦克旗毕竟是大本营,尽可能的不要它直面战场。
陈师长那边得了子弹,可是却并未因此如虎添翼。他现在的人马只剩下两个团不到,虽然有穆伦克旗做后盾,可是和中央军那两个师比较,终究是力量相差悬殊。幸而何司令的坚壁清野政策初见成效,陈师长晓得自己只要能挺过对方这一段的强势进攻,以后打起拉锯战来就不怕了。
时间过去了两日,战局依旧是僵持不下。陈师长略微放了点心,而乌日更□也率骑兵旅从北城门进入了穆伦克旗。看这个情形,倒是蒙军这边占了明显的胜算。
何司令坐镇城中,也由此松了口气。同时又筹划着如何将这批来犯者赶尽杀绝——中央军倒罢了,自己这里出去的反叛们可是一个也不能放过,尤其是“他”!
就在蒙军上下一起乐观之时,变故生出来了!
何承礼心知自己这一方没有打持久战的资本,而对自己那所谓爸爸的战术又是极为了解的,所以见了眼下这个局势,便在军中以一条性命三百大洋的价格,组成了一支二百人的敢死队。这二百人身上绑满了烈性炸药,趁着夜色匍匐靠近了蒙军阵地,有如极密集的二百发炮弹一般,刹那间便将蒙军防线炸出了一道缺口!而在蒙军措手不及之时,中央军一方已经发动了进攻!
这次偷袭彻底的摧毁了陈师长所构筑的外围防线,陈师长本人也在这个夜里被乱枪打成了筛子。从此中央军便在何承礼和穆金安的带领下,畅通无阻的直奔穆伦克旗而去了!
战况二
何司令不到最后关头,不舍得放他的骑兵旅出去。
哈丹巴特尔是有点本事,能将城池修筑的固若金汤。中央军在外面围了也有一个多月了,炮弹打过来了无数,硬是没能炸塌一角城墙。后来十八师的士兵就开始冒着炮火从城下向上爬,城上的蒙军就一边用机枪向下扫射,一边大面积的向下浇滚开了的柏油。制的中央军那边鬼哭狼嚎。
穆金安没了主意,转而向小他十多岁的何承礼请教。何承礼眨巴眨巴大眼睛,想了半天做出如下答复:“反正现在运粮的通道已经打开了,大不了我们就围城,围他两个月三个月,看他有多少粮食可以支撑!”
穆金安算了算日子。此刻是六月份,再过三个月才是九月,天气还不算寒冷,所以这办法还是可行的。穆金安只怕在草原上过冬——棉衣不是很齐备,而且草原上的冬天无遮无掩的,真能冻死人!
何承礼站在阵地之上,远远的望向穆伦克旗的城墙。
他想自己同何宝廷这人之间的距离超不过七十里,可是也许永生不会再见。何司令这三个字在他短暂的成长岁月中,代表着一切无缘无故的屈辱和痛苦。他其实不大在乎何司令的生死,他只晓得自己如今终于逃出来了!
他不甘心白白承受了何司令加诸自身的那些苦难,既然人已经活的不如了一条狗,索性就完全的豁出去赌一把。反正他除了自己的灵魂和身体之外,一无所有。
老天开眼,他在并没有胜算的情况下,赢了!
他对于自己的前途,还没有一个很明确的规划,唯一的目标,就是要做何宝廷!
他要像何司令那样生活、呼吸、说话、行动!他受够了何司令这个人,可是他的目标是要成为下一个何司令!
成为何司令的第一步,就是先打败何司令!
他已经站在了一个很高的起点上,有兵有权有名分,接下来的就是把蒙军给——用何司令的话讲,叫做“处理掉”!
往事不堪回首,可是前途无量呢!
中央军将穆伦克旗又围了两个月,在烈日炎炎的八月天里,穆伦克旗内开始闹粮荒了。
幸而是夏季,穆伦克旗又是一片小小绿洲,所以总还不至于饿死人。等进了九月份,是庄稼收获的时候了,何司令无可奈何之下,只好派出一部分精锐骑兵,打算突围出去弄些粮食回来。何承礼对此所采取的措施,是架起榴弹炮对准了城门口,也无须如何瞄准,就是密集式的轰炸,让骑兵们根本不敢露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