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酷罗曼史(上)----尼罗
  发于:2009年03月3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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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屠杀后的村庄有种别样的静好——万物归于寂灭了,人间烦恼也随之烟消云散。鲜血浸透了干燥的土地,最珍贵的生命都失去了意义,自己还有什么可执着的?又还有什么是无可逾越、无可释怀的?
何极卿用集体的死亡来开导和安慰自己。他的心灵或许在血腥气升起的那一刻能够得到暂时的解脱,然而那解脱太短暂了,他想自己也许需要一点宗教的信仰,需要一位神灵的陪伴。
否则……实在是有些太寂寞了。
何太太生平最厌恶粗鲁残暴之人,偏偏丈夫何老帅就是这么一位。
七哥儿虽然不是亲生的,可也是在她的手心中长大的。她是严母,希望可以打造出一个理想化的儿子。结果儿子被丈夫的部下劫跑了,若干年后忽然回了来,恶劣更胜其父。
这让何太太万分失望,同时发现自家这位七少爷,真是个不好惹的。
年后,又过了两个来月,正是春暖花开的时候,何太太偶然发现何极卿在房内数着佛珠喃喃念佛。
这令她很是欣喜,暗想这儿子一身的戾气若能因此消去一些,不是大善之事么?
结果当天晚上,她再去探望儿子之时,就看见何极卿将长长一串佛珠在小顺脖子上打了个活扣,然后牵狗似的让那半大男孩子在地上爬。
她长叹一声,默默转身离开,对这七哥儿是彻底死心了。
五月的一天里,何极卿忽然向何太太提出要去天津散散心。
何太太哪里敢去干涉他,甚至心底还期望着他赶快离去,否则家中藏着这么尊凶神,总是让人心里怪不得劲儿的。陆振祺听说这位七哥要走,更是欢欣雀跃。
可惜他还没有雀跃完毕,忽然看见报纸上登载消息,说是京津铁路上的特快列车因出了故障,所以从即日起暂停发车。这也就是说,何极卿还要在家中无限期的耽搁下去了!
何太太和陆振祺终日盼望这特快列车快些被修好。何极卿却是无所谓,他去天津也没有什么要事,无非是想去看看白苏臣罢了,迟早都是没关系的。

到天津

白苏臣站在日中商社的大楼前,此时正值中午,阳光明媚,天气和暖;他穿了一身浅色西装,配着素花领带,瞧着很是斯文倜傥。
一辆汽车开过来刹在他的面前,车门打开,有光淳从中探出头来,用日语说道:“他来了,住在利顺德。”
白苏臣上了车,一边“砰”的关了车门,一边笑道:“他现在情绪如何?”
“非常镇定。”
“他相信你的话?”
“不知道。也许信,也许不信。但他毕竟是来了。”
白苏臣不再说话。
有光淳又道:“你要对他热情一点。他显然对你是很有好感;而且你们有亲戚关系,可以光明正大的密切交往。”
白苏臣把手臂抱在胸前,先不说话,后来就微微一笑。
有光淳瞥见了,也是微笑:“你不要被那个芦阳李师长的话吓到;那只是他的一面之词,我看何这个人还是比较温和的。”
白苏臣点点头:“希望如此。”
汽车在利顺德大饭店前停下来,门童过来打开车门。白苏臣下了汽车,直奔三零八房间。
在那里,他看见了何极卿。
这回他可没有笑,而是神情紧张的上下打量着对方:“七哥儿,我听有光淳说你在北平受了袭击——你没事吧?”
何极卿也在上下打量着白苏臣:“小舅舅,你打扮的很漂亮嘛!”
白苏臣抬手在他的脸上捏了一把:“你还有闲心说这个,可见是没事的!”
何极卿在一边的沙发椅上坐下了:“前天上午在东安市场,有人向我开枪。结果巧得很,我藏在一辆汽车后面躲子弹时,汽车里坐着的正是有光淳。小舅舅,有光淳这人实在是有意思,他明明就是个特务,可是死不承认,偏说自己是个旅行家!”
白苏臣正在认真倾听,忽见他把话题拐到了有光淳身上,就饶有兴味的追问道:“此话怎讲?”
何极卿瞄了白苏臣一眼:“这位旅行家告诉我,刺客是南京政府派过来的。”
白苏臣的脸上现出点笑意:“然后呢?”
“旅行家请我来天津日租界内避难。”
“你就听他的话来了?”
何极卿给自己倒了杯茶:“这话若是真的,那么这刺客一击未中,定然不会善罢甘休;这话若是假的,那么袭击我的人啊……”他喝了一口温吞吞的茶水:“恐怕就是有光淳派来的了!”
白苏臣微微蹙起眉头:“有光淳派人袭击你……然后又救了你,且请你来天津避难——这是为了什么呢?”
何极卿冷笑了一下:“为什么?走着瞧吧!总而言之,我留在北平,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要被中国人、或是日本人给宰了;反正是不太平,不如就跟着他来天津住一阵子。顺便也看看你。”说着他转向白苏臣:“小舅舅,咱们分开也有四个多月了,你想没想我?”
白苏臣起身走到他面前,双手扶着那沙发椅的扶手俯下身:“我挺想你的。小七宝儿呢?”
何极卿笑出声来:“你是怎么回事?又叫我小七宝儿!”
白苏臣抬手去捏他的鼻尖:“你不是小七宝儿是什么?我是你舅舅,这么叫你不成吗?”
何极卿不怕白苏臣捏拍自己,白苏臣的手是温暖而柔软的,下手有准头,绝不会把人弄疼了。
白苏臣捏过他的鼻子,又抚摸着他的头发道:“别在这饭店里长住了,怪破费的。我家里有地方,又没有舅妈拘束你,你今天就搬过去吧!”
何极卿像条享受着爱抚的家狗一样,很舒适的眯了眼睛:“我那儿还有两个人呢,都带过去怕是不方便吧!”
“是冯国忠和小顺吗?那也没什么,他们两个老老实实的,又不讨人嫌。”
何极卿默然无语的思索了片刻,忽然一跃而起的搂住了白苏臣的腰,大声笑道:“舅舅!你抱抱我吧!”
白苏臣被他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就想把他用力推开。怔了一下,他在何极卿的后背上拍了一巴掌:“这么大的个子了,舅舅哪里还抱得动?快放手,舅舅请你去吃午饭!”
白苏臣的居所,是一座半旧的二层小洋楼。身为商社通译而能独占一座洋楼,这真堪称是通译阶层的一个奇迹了。何极卿站在一楼客厅中仰头四顾,口中称赞道:“小舅舅,你这房子真是不错!”
白苏臣笑道:“这是从有光淳——就是你说的特务那里租下来的。他不肯在一处长久停留,而这房子空着又很可惜,就低价租给了我。”
“有光淳近来还要出门吗?”
“不知道。总之以后纵是社长下令,我也绝不会再陪他出行了——他实在是聒噪的很。”
何极卿的兴趣不在有光淳身上。他坐在长沙发上,眼睛追随着白苏臣,总想把手伸长了,在对方身上摸一把。
白苏臣是个单身汉,家里只有一个厨子同两个老妈子,没有随手使唤的佣人,此刻只好亲自动手,忙忙碌碌的找出一袋英国来的巧克力糖果来款待这大外甥。大外甥对糖果没有兴趣,而他随便让了两句后,自己倒是左一颗右一颗的吃了个不亦乐乎,很快就在面前剥了一大堆糖纸。何极卿这才晓得,原来小舅舅是嗜糖的!
白苏臣在吃糖之时,也就无心闲谈。把一口袋糖果吃光了,他才心满意足的喝着浓茶转向何极卿:“七宝,平日我白天要出门办公,总要傍晚才能回来;你在家里就自便吧。”
何极卿没说什么,可是抬起手放到了白苏臣的后颈上,缓缓的一路滑下来,最后停在腰侧轻轻的拍了拍。
白苏臣继续大口喝茶,头发都要竖起来了。
“小舅舅,你倒是没有发福啊!”
白苏臣把那堆糖纸团成一团塞进糖口袋里:“我终日为了生计疲于奔命,哪里还有福可发?”
何极卿侧过身去双手搂了他,又把下巴抵在他的肩膀上,犹犹豫豫的就探头撅了嘴巴,在他的面颊上“吧唧”亲了一口。
白苏臣其时正在喝茶,在这一吻之下,当即将满口茶水喷出,随即呛的大咳不止。
是夜,何极卿躺在客房的弹簧床上,翻来覆去的不能成眠。
东安市场枪击案已经上了京津的报纸,虽然报上把它写成了一件无头案,可是何极卿心里明白,那子弹就是冲着自己来的。
多么危险,如果当时没有有光淳的话,自己也许就要横尸街头了!
想到这里,他忽然又有些失悔,觉着自己今天对小舅舅有些说的太多了,什么中国日本的,其实没有必要去谈——不过也没有大关系,焉知小舅舅和有光淳不是串通一气的呢?若是如此,那自己的话很快就会传到有光淳的耳中,这样也好,让他知道自己不傻,有事说事,不要再故弄玄虚下去!
可是,以自己如今的境况,既不带兵,也不做官,手里更没有金山银山,日本人拿自己能有什么用处呢?
他抱着枕头,又翻了个身——还是想不出。
屋子的角落里有浅浅的呼吸声,只闻其声不见其人,是小顺。
何极卿换了思索的主题。他开始琢磨起白苏臣。
从理智上讲,他认为这个小舅舅肯定是有点问题,起码也是同日本人交往过密。不过从感情上讲,他希望自己可以同这个小舅舅谈一场恋爱——小舅舅是如此的慈爱安详、比蓝拜山更符合他的理想。
当然,这恋爱只限于精神层面;如果涉及到肉体的话……也不是不可以,但是自己那点儿本事,就不要拿出来现眼了吧!
提到肉体,何极卿忽然亢奋起来。
这亢奋来的无缘无故,不合时宜。不过他年纪轻轻,又禁欲了小半年,在想入非非之时亢奋一下,似乎也是正常。他把手伸进睡裤中握住了那探头探脑的小兄弟,心想你不睡觉起来干什么?真给你个洞了,你钻得进去吗?
自己轻轻的抚弄了一会儿,却是很意外的没有射。他开始痛恨起□的这个破玩意儿来——平时是个快枪手;今天倒表现强硬了!可大半夜的,谁有精神去伺候它呢?
他一把掀开被子,轻声唤道:“小顺!”
小顺本是睡的无声无息,此刻就一激灵的坐了起来:“七爷,什么事啊?”
何极卿半退了睡裤坐到床边,双脚踩在地上:“过来。”
这夜是个阴天,窗外也没有路灯,所以屋内黑的很彻底。小顺起身一路摸索过去,刚走到床前,就觉着有人一扯自己的睡衣衣襟:“跪下。”
小顺有点发懵,以为自己又要挨打,然而也听天由命的跪下了。
何极卿把他的脑袋按向自己□的腿间:“张嘴!”
在方才这场情事中,小顺所能提供的只有一张嘴,而且不附带任何技巧。但对于何极卿来讲,这便已经足够了。
他很快就释放在了那温热的口腔之中。房内太黑了,他看不清小顺的表情,只知道这孩子还跪在自己双腿之间。
他抬手拍了拍小顺的头:“咽下去!”
寂静之中,他听见了很轻微的一声吞咽。
他笑了一声:“好喝吗?”
小顺低低的答道:“好喝。”
他一脚踢在小顺的胸口上:“滚回去吧!”
小顺无声无息的爬起来,钻回了他那铺在墙角处的被窝里。

赴宴

何极卿在白公馆住了几日,很是安闲自在。又因他无所事事,白苏臣也没有时间同他四处冶游,便只好带着冯国忠和小顺出门东走西逛。
冯国忠因经过了东安市场前的那一场惊魂,还心有余悸:“七爷,就咱们三个人出门,是不是有点危险啊?”
何极卿底气十足的一笑:“没关系。有光淳既然能把我带来天津,就不会这么糊里糊涂的让人要了我的命去!天晓得日本人要捣什么鬼,咱们得乐且乐吧!”
冯国忠对于这位先前的何司令、如今的何七爷,还是比较信任的。本主儿既然对自己的性命都这样乐观,他这随从自然更是可以将心放回肚子里去了。
白苏臣总要傍晚时分才能回家。何极卿一看到这小舅舅,就不由自主的要眉开眼笑。他这人难得发自内心的笑一次,一旦真是正经笑了,瞧着就还有点孩子相,倒是年轻了好几岁。
白苏臣对这大外甥的笑容,是没有任何意见的。只是何极卿虽然能够做到笑颜如花,可毕竟还是个男人,而且周身透出一种懒洋洋的剽悍,又总想搂着他撒娇,顺便拍拍打打的动手动脚——这就让他吃不消了!
如此过了三天,到了第四天晚上,他从商社回来,暂时落了一会儿清静。
因为何极卿在下午忽然收到了有光淳的请帖,此刻出门赴晚宴去了。
坐在利顺德大饭店的雅间里,何极卿面无表情的打量着席上众人,只觉得莫名其妙。
有光淳一身西装打扮,头发油淋淋的偏分梳开,显见是没少用生发油。指着一个同他面目雷同、身材也雷同的矮个儿男子,他笑嘻嘻的向何极卿介绍道:“何先生,这是我的家兄,有光勉。”
何极卿想着自己应该对这小舅舅的顶头上司客气一点,可是就在他思索的空当儿,有光淳已经抛弃兄长,将手指向有光勉身旁的一位健壮男子:“这位是二阶堂大佐。”
二阶堂大佐穿了一身黑色和服,上唇蓄了方方正正的一块小胡子,表情是威严中带着和悦。
何极卿的脑筋要赶不上趟了。
还没等他对着二阶堂调动出一个微笑来,有光勉又指了一个穿绸裹缎的红衣喇嘛道:“这位是宗喀活佛。”指尖一划,转向最后一位客人:“这位是阿拉坦亲王。”
何极卿在无可奈何之下,只好将那迟来的微笑全部赠送给了这位年轻的蒙古亲王。
阿拉坦亲王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生的是长圆脸,高鼻梁,大眼睛;完全的不像一个蒙古人。此刻他目光清澈的看了一眼何极卿,随即就低下头去,一只手掖在马褂下面,仿佛是偷藏了什么东西在里面。
何极卿的笑容没有得到回应,登时就恢复了先前那种木然神气。
有光淳得到了一个可以肆意卖弄中文的机会,自然不肯随便放过。菜还没有上完,他的嘴已经开了河。他先是盯住了宗喀活佛:“佛爷,我是个旅行家,对于中国的文化,是很感兴趣的。造诣颇深,深不可测。听说您也很有造诣,这样好,我们可以谈一谈。”
宗喀活佛吃的满嘴流油,抽空儿匀出舌头答道:“那就谈呗!”
有光淳呷了一口酒,牙齿刚刚接触到空气,雅间内忽然响起了蛐蛐叫。
阿拉坦转身背对了众人,从怀中掏出一个碧绿莹润的翡翠蛐蛐罐。罐子周围雕刻了极玲珑的八仙过海,两根长须子从盖子孔中颤巍巍的伸出来,显然方才那虫叫就是从此处发出来的了。
对着那两根须子,阿拉坦撅起嘴巴“嘘——嘘——”的吹气,宗喀活佛也起身离了席,走到阿拉坦对面弯了腰跟着瞧,操着一口熟极而溜的北平官话赞道:“好蛐蛐罐儿!”
阿拉坦抬眼对他一笑:“罐儿没、没什么。里面这只是、是红、红、红砂、砂青!”
活佛又道:“我那儿有个大金背,什么时候同你这红砂青斗一斗?”
“好、好啊!你你、你挑、挑个时时时间、间。”
活佛因为热爱蛐蛐,所以也就不嫌弃亲王结巴,两个人一个坐一个蹲,就此热火朝天的聊了起来。有光淳在后面席上见了,真是大出意外,同时又很尴尬,想要对着何极卿一笑,结果发现此人伸了脑袋,正饶有兴趣的欣赏着阿拉坦的红砂青。
他把头转向自家兄长,然而有光勉也同二阶堂大佐交谈的密不透风,并没有他插话的余地。
这场局面是他组织起来的,然而现在大家各得其所,居然把他晒在一边不理睬了!
席终人散时,亲王、活佛、蛐蛐共乘一辆汽车走了。何极卿刚要吩咐饭店侍应给自己开一辆汽车出来,有光勉却忽然发了话:“何先生,时间还早,我们谈一谈好吗?”
何极卿本是走在前方的,此刻就回头望着有光勉,很迟疑的点了一下头:“好的。”
他随着有光勉和二阶堂上了汽车,有光淳却是不知何时已经离去。汽车开到五大道附近的一家日本馆子前停下,车内三人下车进门,在一间非常肃静雅致的和室内相对坐了。有光勉不发言,何极卿更不会主动开口。待到侍女奉上茶点退下后。有光勉才稳稳当当的说道:“何先生,我们刚用过利顺德的晚餐,现在又来这里喝茶吃点心,实在是有些不大对劲儿。只是我看重这里安静,很适合我们谈话,所以才请你过来坐的。希望何先生不要见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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