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酷罗曼史(上)----尼罗
  发于:2009年03月31日

关灯
护眼

这座公馆在什么地方,何极卿不知道。不过他进门之后,看到了惊弓之鸟般的冯国忠和小顺。
何极卿回身一把揪住了有光勉,而与此同时,立刻就有几支枪管抵在了他的头上。
他不管不顾的抓紧了对方的衣领:“好你个小鬼子!你早预备好了,是不是?”
有光勉几乎被他提的双脚离地,可是态度依旧可亲:“何先生,不要激动,我并没有伤害你的意思。”
几名便衣随从上前,七手八脚的从何极卿的手中把有光勉救了出来。而有光勉站稳之后,又道:“何先生,我不打扰你了。请你静心思考吧!”
四天过去了,到了第五天头上,有光勉出现了。
这回,他终于得到了一个令他满意的答复。
此次会面,何极卿既没有同他支支吾吾的打太极,也没有揪住他的衣领暴跳如雷——他甚至就根本没有说话,只剩下了躺在沙发上喘气的份儿。
这也是很正常的,毕竟是四天水米没沾牙了,他能睁开眼睛就已属不易。
有光勉握住他垂下来的那只手摇了摇:“何先生——哦不,我应该叫你何司令,或者是何总指挥,哈哈,祝愿我们合作愉快吧!”
空气中渐渐弥漫起了大米粥的气味,这气味的来源不明,可是非常浓烈。何极卿的眼睛一亮,被有光勉紧紧握着的手就微弱的动了一下。
有光勉似乎是很高兴,张嘴就忍不住的要笑:“哈哈哈,说起来真是对不住的很!这几天委屈何先生啦!不过我有我的苦心在里面,希望何司令对此不要心存芥蒂啊!对了,你的舅舅,白桑,今天同我一起来了。我想你一定很愿意见到他吧?哈哈哈!”回头对着身边的随从道:“让白桑进来吧!”又转向气息奄奄的何极卿:“你们是至亲,一定有话要谈,我就不打扰啦!再会吧,何司令。哈哈哈!”
有光勉兴高采烈的一路哈哈出去了,换了白苏臣无声的走了进来。
何极卿躺在白苏臣的大腿上,让他喂着喝了一小杯水。
有人送上了温热的米粥过来。白苏臣用小勺子舀着送到他嘴边,他没吃,半闭了眼睛细声细气的问:“小顺和冯国忠……”
白苏臣会意,答道:“有人管他们。你吃你的吧!”
吃了半碗粥,何极卿的心里渐渐明白了过来。
日本人,很聪明,把他关起来硬是饿了四天,看他妥不妥协。真是硬抗到底饿成人干了,也不过就臭了块地,谁还能为他向日本人讨说法去?
何极卿一旦气急,就吵着不想活了。其实他最是惜命——那可是“自己”的命啊!
被日本人以吃饭为名诳去饿了个半死,这简直就是他人生中浓墨重彩的一道败笔!挨饿?没受过!从小到大,没在饭食上吃过苦头,没遭过这个罪!现在,好的,先保住这一条命,等到了热河……瞧你何七爷的手段吧!
何极卿经过一段漫长而又有条不紊的思索,终于打定了主意。待到那点热米粥把他那冰凉的肠胃也熨妥帖了,他才把目光射向上方的白苏臣——他还躺在人家大腿上呢!
“小舅舅,你怎么来了?”
白苏臣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总不能实话实说“我是有光社长押过来的”吧!
“我听说你……出了点事情,就赶过来看看你。”他如是答道。
何极卿听了,心里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多谢关心。”
白苏臣抬手抚摸了他的面颊:“你乖乖的,我自然会关心你。”
何极卿把眼睛完全的闭上了。白苏臣的手温热柔软,覆在脸上,有种说不出的舒适。
“他和日本人是一伙的。”他对自己说:“串通一气来算计我!”
他在心里冷笑:“美人计。”
这年的十月,何极卿在承德出任了热河警备军总司令一职。通电发出,舆论大哗。何致美老将军当年是何等的英雄,独生的儿子居然投靠了日本人,给满洲国带兵!这真是虎父生下了个犬子,羞了他祖先的面目!
中国人是一致的痛骂何司令了,而日本人对于何司令,也很不满意!
作为警备军军事顾问的二阶堂大佐,本来那身份应该是相当之高贵的,可是在此时此地,因为何司令对他就是爱答不理,所以下面的中国士兵们也跟着低看了他许多眼!关东军几次下令让这姓何的开拔队伍,前往吉安协助日军进攻;可是纵使他如何催促,姓何的就是装聋作哑,不知道到底是要搞什么鬼!
而何司令坐在自己那明亮宽阔的大宅院里,因为自有主意,所以对外界的一切声音都满不在乎。

热河生活

何司令站在司令部大门口,若有所思的望着前方。
他这人现在有点站没站相、坐没坐相的意思。本来是细高挑的个子,挺直了会相当的精神,可是永远不肯挺直,总要靠着点什么,仿佛身上的骨头不够坚硬一般。此刻他倚着大门门框,因为害冷,所以把手揣进了黑绸夹袄的袖子里,下身倒是军裤马靴穿的整齐。
他可能是有点胖了,又或许是裤子裁剪的不对劲儿,就见那军裤绷在了屁股上,短夹袄的下摆垂下来,愈发显出了一种半遮半掩的丰满。冯国忠偶然发现了他这个特点,偷眼瞧了半天,忍不住就暗笑,同时右手做痒,想在那屁股上响亮的拍一巴掌!
这当然只是个想法,而且想想就算了,永远没有实现的可能,除非是活腻歪了。冯国忠刚被提拔当了副官处的处长,而且因为何司令的特别关照,他这副官处竟然还有了招兵买马的权力,大好生活即将开始,他活的可是挺有滋味儿的。
一辆汽车从街口拐过来,缓缓的开到司令部门前停下。车门一开,从里面跳出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来。见了何司令,他先是立正敬了个军礼,然后就陪着笑道:“司令,好消息,金沙镇老赵家来答复了。”
何司令一听,身子一扭,站直了:“宋团长,进去说。”
宋团长随着何司令进了房内,见四下无人了,便低声说道:“老赵家说了,只要咱能帮他们把二掌柜的要回来,就谢咱们十万大洋!”
何司令从裤兜里掏出个银质烟盒,打开后自己抽出一根叼在嘴上,然后把烟盒递给宋团长。宋团长见了,赶忙也从中拿起一支,又掏出火柴来划燃了,先给何司令点上。
何司令深吸了一口,然后轻轻吐出一口烟来:“好啊!这回一票就来了个大的!绑赵家老二的那个柳子是——”
宋团长赶忙接上话:“长山来的,忒他娘的不懂规矩,直眉瞪眼的就跑到咱们地盘上绑人来了,也该给他们点颜色看看!”
何司令咬着烟卷笑了一声,露出一排雪白牙齿:“老宋,这笔买卖让你干。我把炮兵营调给你帮忙,十万大洋到了手,一半儿是你的!”
宋团长睁大眼睛“哈哟”了一声,登时乐的满脸放亮:“司令……您老人家真是没的说!我这就回去打点人马,不把赵老二带回来,我是个屌!您就擎好儿吧!”
打发走了宋团长,他把冯国忠叫了过来。
“你现在手下有多少人马了?”他问。
冯国忠不假思索的答道:“五百多,不到五百二。”
何司令走到他面前,抬手在他肩膀上一拍:“你个王八蛋!给你钱你都招不来兵?”
冯国忠现在也是何司令的亲信了,所以敢于同他嬉皮笑脸:“司令,饷还是不够啊!”
何司令扭头把口中的半截烟头呸的吐掉,又抬脚在上面碾了几下:“混账!外人都能给我送钱,你可好,就会伸着手跟我要!那五百来人都是吃闲饭的?你带着他们出去干几票买卖,像宋志平似的,一次弄回来十万大洋,也算你有点本事!”
冯国忠挠挠后脑勺:“那个……原先我就是个副官,这个事儿咱没干过啊……”
何司令抬脚,在他的小腿上不轻不重的踢了一下:“去你妈的!还敢跟我废话!”
冯国忠讪讪的笑了起来。
赶跑了冯国忠,何司令貌似清闲,实则很忙的高喊小顺。小顺从里屋跑出来:“七爷。”
何司令仰着头自己解扣子:“更衣!我要出门!”
脱了身上那件黑绸夹袄,他换上了军装同大衣,二月份的承德依然是寒意颇重,虽已是连着许久没有下雪,可是早晚地上一层的霜,也和落雪是差不多的情景。从保暖的角度来讲,他宁愿裹着棉袄出门,可是这做人年纪轻轻的,不能不要个好儿。
蓝拜山把这句话跟他说过无数遍,等到人死了,他才是把这话给记在了心里。这话其实没有什么意义,可他碰巧记下了,就不由自主的多少要身体力行一点。
出了大门,他边走边戴好了手套,然后抬手把军帽向下压了压,聊胜于无的遮挡寒风。
坐上汽车,他跑去营里巡视了一圈,并非爱兵如子,主要目的还是去搞人事。
他从十八岁那年被迫从军开始到现在,叫名是司令,在西安那阵子的名头更是响亮,然而手底下真正直接听他使唤的兵,几乎就可以说是没有。现在情况不同了,虽然也不敢说自己在这警备军内是多么的有威信,可是总比当初强的多。当初那是彻底的被架空;现在呢?顶多是底下人不听话罢了。
对待底下人,他得规矩着他们,拉拢着他们,让他们老老实实。不过谁也不是傻子,不会像他那样听了两句好话就能发懵。要想让人心甘情愿的跟着他,还是得拿出实实在在的好处来才行!
何司令手里没有金矿,而“好处”也不会从天上自己掉下来。于是何司令上任之后励精图治,大行改革,首先便光明正大的在手下养了一批土匪。
这批何司令的御用土匪,可以在热河境内——主要是警备军的驻地——肆意抢劫绑票,得来的赎金,自然也就要由司令来分配了。
司令不但自己抢,而且鼓励大家一起抢,仿佛是同热河有仇一般。
然而等到二阶堂催促他带兵出征了,他又对脚下这片土地无比热爱起来——死活不走。
二阶堂最后终于忍无可忍变了脸色,用手指着何司令用日语狂喊了一通。旁边的通译也横眉立目的译道:“何司令,军部对你的行为感到非常不满!你要为你的固执付出代价的!”
何司令走到他面前,把一张冻得煞白的脸凑过去,轻声吐出这样一句话:“去你妈的小日本鬼子!”
然后他就命人把暴跳如雷的二阶堂大佐给关押起来了。
白苏臣听说何司令对日本人下了手,什么也没说。
他也痛恨着日本人——尤其是有光兄弟!他认为自己是整个事件中最大的牺牲者!从有光淳开始,至有光勉为止,全在想方设法的、不动声色的利用着他!甚至到了最后,还把他同他那外甥一起送来了承德!天晓得他做了小半辈子的良民,怎么会突然卷到了军界的阴谋里面。
有光兄弟开始时……可不是这样对他说的!
他觉得眼前这一切都很令人困惑。从小到大——读书,留学,回国,进了商社做通译,做到很高的位置……然后现在呢?
他望着院外站岗的士兵,真是感到手足无措、莫名其妙。
门口的小火炉里闪烁着微弱的红光,白苏臣躺在滚热的炕上睡了一个漫长的午觉,然后在下午三四点钟时口干舌燥的醒了过来。磨磨蹭蹭的下地穿鞋,他坐在桌边,提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苦涩的浓茶。
房门被敲响了三两声,随即进来了一个全副武装的小兵蛋子。他对着白苏臣一行军礼,大声说道:“报告舅爷!司令让我告诉您老人家,说他今天晚上不定什么时候回来,让您老人家自己吃晚饭吧!”
白苏臣点点头:“知道了。”
小兵蛋子又很严肃的高声问道:“舅爷还有吩咐吗?”
“没有了,你出去吧!”
小兵蛋子再行军礼:“是!舅爷!”随即转身推门跑掉了。
从商社中的白桑变成了警备军里的舅爷,白苏臣喝了一气浓茶,怎么想都觉着自己是在做梦。
因为下午睡得太多,所以到了晚上,他尽管也躺在炕上了,却是双目炯炯,不能入眠。不晓得熬到了夜里什么时候,他忽然听见屋外远远的传来了杂乱无章的脚步声,这让他赶忙转身朝里,把棉被又向上拉了拉,盖住了半张脸。
何司令夹带着一身寒气走进房内。他拉开电灯,一边摘帽子脱手套一边走到炕边探头望了望白苏臣,同时唤了一声:“小舅舅。”
小舅舅睡着了。
他笑了一声。
日本人对他使美人计,那其实正中他的下怀,可以将计就计。
他发现自己每次想要倒贴着送上门去时,都难得找到主顾接纳;然而一旦翻脸了,倒是可以很轻易的如愿以偿——白苏臣现在不已经躺在自己的炕上了吗?
由此可见,这人都是贱的!
他没在乎白苏臣是睡是醒,自顾自的招呼小顺送热水进来洗漱。热水哗哗的倒进铁盆中,他一不小心把洗脚盆嘡啷一声踢翻,小顺送上的茶太热了,他摔了茶杯,顺便在小顺的头上扇了一巴掌,小顺没有准备,惊的“噢”了一声。
屋里很热闹,后来白苏臣觉着再装下去也不像了,便转过身来睁开眼睛道:“你回来了?”
何司令湿淋淋的爬上了炕,掀开棉被钻到白苏臣的身边:“还是小舅舅暖和!我在外面都冻透了。”
小顺关了电灯,然后一手端着水盆、一手拎着水桶,肩膀上搭着毛巾,悄没声息的退下去了。白苏臣搂住了何司令,强迫自己想象这怀里的人不过是外甥小七宝儿罢了,自己是舅舅,理应抱着外甥——这很正常,正常至极。
外甥解开了他的睡衣扣子,把冷冰冰的脸蛋贴在他的胸膛上缓缓的蹭着。
“小舅舅……”何司令撒娇似的开了口:“你摸摸我。”
白苏臣轻声道:“睡觉吧。”
何司令在被窝里悉悉索索的动作着,把自己扒了个精光,仿佛是刚出娘胎的样子。然后他一把抓住白苏臣的手,不由分说的就往自己下身处按。
白苏臣的手触到了那半硬半软的男□官。握住了上下揉搓了两下,他忽然感到了一种无可抑制的厌恶。
用力缩回手,他转身背对了何司令:“睡觉吧。”
何司令没说话,伸手从床边抓了睡衣裤,躲进被窝里又悉悉索索的尽数穿好。
然后他坐起来,毫无预兆的抓住白苏臣的手臂把他硬拖到炕边,紧接着一脚把他蹬了下去。
白苏臣在猝不及防之下,糊里糊涂的已然趴在了地上。膝盖与肘部磕到了水泥地面,痛的他叫出声来。
何司令的声音从炕上传来:“怎么?嫌这种事情恶心?不愿意做?可以啊!去让你的日本爸爸把你接回去吧!晓不晓得有光勉把你送过来是做什么的?——就是陪老子睡觉的!”说到这里他讥笑道:“你们白家不错嘛!姐姐陪老子,弟弟陪儿子,把我们何家两代都伺候全了!”
白苏臣在黑暗中站了起来:“你说什么?我姐姐可是你的亲妈!”
“亲妈?那又怎么样?了不得了?我念在小时候的情分上,叫你几声舅舅,你还真把自己当回事儿了?”
白苏臣气的浑身发抖:“既然如此,那你就放我回去吧!”
“回哪儿去?现在后悔了?当初同日本人沆瀣一气算计我时,怎么就没想着会有今天呢?”
白苏臣不能否认何司令的指控,他的确是伙同有光兄弟打了何司令的主意,可是他心里没存什么坏主意,他首先就没觉着出任警备军司令是什么悲惨的事情,其次碍于有光勉的社长身份,他也不好不帮忙。
双方沉默良久。
何司令忽然梦中呓语似的开了口,声音极轻:“热河是爸爸的福地,也会是我的福地。既然我想求隐居安闲而不可得,那就索性放开手脚,干一场大的!”

大错特错

二阶堂跑了!
是夜里跑的,他打死了看守的士兵,跳墙出了院子。外面有日本人接应他,双方一经会和,立刻头也不回的直往天津逃去。
何司令在翌日凌晨时才得到了这个消息。那时天还没有大亮,他没慌,打开电灯懒洋洋的起了床,洗漱更衣后坐在桌前,慢悠悠的从抽屉里拿出三把勃朗宁,逐次的检查了弹匣。然后他解开外衣,把手枪仔细的贴身挂好。
现在他已经恢复了单独起居,不再同白苏臣黏在一起胡调。不能说他有多么痛恨白苏臣——恨是有的,可是这恨并没就此把爱给冲淡许多。在爱恨交加的情绪之下,他在前几天忍不住把白苏臣骂了个狗血淋头,随即转身离去,再没见他。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