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这个男人,十年了,岁月在他身上几乎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依旧那样白衣胜雪,那么美得不可方物,那么纯洁善良,温良如玉。
“看什么呢?”沈绛见赵曙盯着自己发呆,便拉过他的手,过来床边坐着。
“在想一个你知道了一定会生气的事。”
“哦?”
“不可说。”
沈绛淡淡地看了赵曙一眼,然后垂下眼帘,抿着嘴不说话。
“生气了?”赵曙试探地问,还探过身,俯着抬眼看他,确定沈绛的表情。
“噗嗤”沈绛没忍住,乐了出来。“你不告诉我也是为了不让我生气,我又何必自寻烦恼呢?只是喜欢看你这谄媚的样子罢了。”这沈绛,什么叫谄媚啊,说得他赵曙好象奸人一般,该罚,于是赵曙趁沈绛笑得开心,一把压他在床上,刚要实施惩罚,就被外面“啪嗒啪嗒”的脚步声打断,还听见一个低低的声音说,“颢儿,你轻点走路,不然一会被爹爹发现,要罚了。”嘿,这赵顼,教唆弟弟犯坏,着实也该罚。
不过姑且先看看这两个小鬼,鬼鬼祟祟的要干什么。
“哥哥,先生知道了不会生气吧?”赵颢怯怯的声音可爱极了,屋里的两个大人可以想象,赵颢拉着赵顼的衣服,大眼睛忽闪忽闪看着赵顼的样子。
赵顼最疼他弟弟,纵是他最烦男孩子这样胆小,也还是抵不住颢儿这样,所以两人断定赵顼会出言安慰。
“不会的,母后叫咱们来的,还怕什么?况且不是还有我呢么?”果然是个护短的哥哥吧。
只是他们到底要干什么,连高滔滔都参与其中。沈绛回头看向赵曙,赵曙好象了然了什么似的,高深莫测地笑。这一家人。
于是沈绛坐不住了,他大声道:“顼儿,颢儿,你们在外面?”
呃,被发现了,赵颢藏在赵顼身后,赵顼也有一瞬间慌乱,不过他还是抬头挺胸地跑进来,扑到沈绛怀里撒娇,表面工夫掩饰得极好。
“酱酱,好想你哦。”赵顼抱着沈绛的腰,上下其手,一会搂搂肩膀,一会拍拍他的胸,没一会,沈绛就被他摸了个遍。
“顼儿!”赵曙见赵顼越摸越靠下,终于忍不住出声制止,这孩子,如今也15岁了,也能独当一面,却每每看见沈绛就像个小孩子那样,赖在他怀里不出来。
“唔,爹爹小气。走颢儿。”完成了任务的赵顼拉着被爹爹凶到的赵颢飞也似地又跑了出去,真是来去如风啊。结果沈绛白白被摸了一通,愣是不知道赵顼的来意。郁卒啊郁卒。
真是诡异,沈绛疑惑地看着赵曙,可他的对手毕竟是可以翻云覆雨的人,想从他脸上看出端倪,根本不太可能。
“算了,你们不要玩太过分就好了。”沈绛放弃了般地躺在床上,享受午后的温暖的阳光。
呵呵,赵曙心想着,不过分真的不过分。
“赵曙!你太过分了!”能直呼天子名讳的人,天底下只有那一个人了吧。而能惹得这个人暴跳如雷的,恐怕天下也就只有被骂的这个人了。
“你,你,你!”沈绛指着赵曙,而赵曙只是无辜地笑,然后碰了个软钉子的沈绛又转身指着赵顼,赵顼也一样,用酷似赵曙的脸摆出同样的表情,沈绛又泄了口气,手垂下了点,指着高滔滔,可是夫战,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指到高滔滔的时候,沈绛已经没那么大威力了。于是这女中豪杰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还笑嘻嘻地向沈绛炫耀手里的衣服。“沈先生啊,你看,这衣服乃是天蚕丝所制,我让她们连夜赶出来的,还有暗纹呢,”说着,她把衣服展开,“看,凤凰的身上还有金丝,幽雅又不失威严。”衣服确实精美,白色的天蚕丝在阳光下泛出莹白的雪光,凤凰展翅翱翔,细细看去果然凤凰的毛发
呃,拜托。这凤袍是随便什么人能穿的么,虽然这是白色的。
“哎呀沈先生能收留宗实已经是对他天大的恩惠了,这衣服,你该穿。”看到沈绛抗拒着,高滔滔继续说。
“谢谢,谢谢啊。”沈绛浑身冒冷汗,这真是他穿过来后第一次那么无力,那么失态。沈绛撇着嘴,说着口不对心的话,“滔滔啊,你真大方。”
原来昨天赵顼在自己身上摸来摸去,就是为了搞清楚自己的体形,三围,这一家子真是坏极了。沈绛愤恨地努力克制自己不咬破那洁白的衣服。半晌后,瞪了赵曙一眼,僵持不过的沈绛认命似的夺过衣服,挎着肩膀,进里间去换了,留下一屋子坏蛋在庆祝成功的喜悦。
“赵曙!你给我进来!”什么破衣服,这么复杂,怎么都套不进去。
哈哈哈,三个坏蛋加上老好人柳承安在外间,笑得憋闷,却无论如何都不敢笑出声来,怕真惹急了这好脾气的宝贝。赵曙使劲忍了忍,终于把嘴角扯下来,走近里间。
看到自家漂亮的如玉般的爱人,头发因为穿衣服导致很凌乱,有几丝不听话的,还散落在雪白的后背上。衣服更是布条一样挂在身上,只套进去一只袖子,露出大片春光。而这受了委屈的宝贝更是无辜气愤地嘟着嘴,整理着恼人的衣服。模样真是让人想要一把扑倒。
“气死我了!”沈绛被这奇怪的穿法搞得满脸通红,见赵曙进来,好象看见了救星,都忘了到底是谁害他变得这般狼狈,急急唤他:“快来帮我穿上。”
“其实,”赵曙突然贴近他,将近□的沈绛,能清晰地感觉到赵曙的体温,“干……干吗?”沈绛突然意识到自己几乎么有穿衣服,不是引狼入室么。沈绛想跑却被赵曙锢住。
“其实,我还是喜欢你不穿的时候。”赵曙的舌头轻轻舔着沈绛的耳朵。呼出的气就在他耳边打转。
沈绛的脸“刷”就红了,“你……你……”沈绛推拒着赵曙,却被他盯得手脚无力。
“唉……”外面的宫人突然大喊,时辰已到,恭请皇上皇后。赵曙只能无奈地叹口气,帮沈绛穿好衣服。
“一会,就站在我身边,可好?”赵曙定定看着沈绛,慎重地好象在求婚。沈绛当然知道那人身边的位置的意义,就如同这洁白的凤袍,是那人一生伴侣的象征。
“好。”沈绛也郑重地答应了他。许下一生,既然你都不怕后世诟病,与我共患难,那我又何惧?
虽然说是这么说,但是真的当沈绛被拉到大殿前,接受百官朝拜,还是很紧张的。他努力挺直身板,手放在后面假做潇洒,其实是为了掩饰自己颤抖的手。
赵曙好象感觉到了沈绛的紧张,通过袖子,勾了勾他的手,感觉手心里很湿,顿时很心疼,自己那宣誓主权般的举动,是不是太不顾及沈绛的感受了?
没事,放开啦。都看着呢。
他们看不见。害羞了?
切。沈绛攥了攥赵曙伸过来的的手指头。才没有呢。
你看,你快看,欧阳修秃顶了。
啊?
一会再行礼的时候,你注意看。
没有啊,你骗人……哎?真的耶!
哎……要是有人能读懂两人的心灵交流,一定会被开小差的他们气死的。
番外三·公元1071(上)
1.
这是宋朝第六位皇帝神宗赵顼在位期间的熙宁三年,年底。
王安石变法已经实施了将近两年。
朝野上下因其变法,风声鹤唳,鸡犬不宁。
言辞激烈的反对派,如欧阳修、苏轼和司马光等人因抨击变法,而相继离京。
欧阳修退居颍州,又当起了逍遥自在的醉翁。
苏轼父孝期满回朝,仍授本职,对于朝野的旧雨凋零,苏轼同样不容于王安石,于是自求外放,调任杭州通判。
在去往杭州之前,苏轼奉神宗密昭入宫。
苏轼已经是三十四岁的成熟男子了,浑身上下散发着文人气质。自欧阳修退居二线之后,文人领袖的担子也已落在他身上。他已经不是那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了,现在的他成熟稳重、优雅谦虚,虽然有时候嘴还是那么毒,却仍被万人景仰。
苏轼入宫,虽是密昭,却仍瞒不过宫人的眼睛,是啊,那么帅的一个人,名声又那般响亮,怎能不引人注意?
“哎哎,听说苏轼苏大人进宫了。”小春桃巴着小梅香,频频向外张望,期望能看到佳人的身影,显然已经是芳心暗许。
“什么嘛,我娘说了,苏轼没有咱宫里那位主子长得好看。”小冬梅显然心向别人。
“才不是,”小春桃急急为自己心上人辩护。“坊间都说咱主子是苏大人的徒弟呢,所以必当是苏大人厉害些。”
小冬梅不以为然地继续手中的焚香工作,皇帝主子最喜欢这味道,虽然他从来不说,但小冬梅发现每次焚这香的时候,皇帝主子心情都格外好。所以小冬梅对焚香这事极其上心。
“你快点把花插好,一会陛下来了,看他不说你偷懒。”小冬梅催促小春桃。
“好啦好啦。”小春桃于是也安分下来,干起手中的工作。
笨蛋,那位主子肯说自己是苏门学士,是谦虚了,其实他的实力早已和苏轼不分伯仲了,而且在书法造诣上甚至更胜一筹,不过那位主子被自家皇帝主子看的严,这赛诗会不让去,那论坛不许参加的,才导致名声不如苏轼的。
这边,赵顼背对着门,负手站立在窗前,看着刚刚融化的积雪和树挂,估算着新一年的年景。
然后宫人来报,苏轼已经到了。
想必他的到来,一定引来宫中众多倾慕者的偷偷观看吧,罢了,她们也没怎么见过这才高八斗的著名人物,干脆自己晚些到,先让她们尽情看个够吧。
苏轼这边泰然坐在椅子上,品着宫中特有的贡品大红袍,盘算着怎么向小顼儿讨点,送给自家远在陈州,可怜巴巴地当教授的那宝贝辙儿。丝毫不理会屏风后面、帘子后面、窗户外面、门缝里面传来的□裸的热情目光。
一盏茶过后,赵顼才姗姗驾临,迈着优雅的步子,带着满脸的帝王威严,心安理得地接受苏轼的跪拜。
“起来吧。”仍旧毫无温度。
“谢陛下。”苏轼知道这孩子和五年前一样,心热外冷,被这样生疏对待了也不恼。
“此去杭州,路途遥远,苏大人还要保重身体。”赵顼不冷不热地打着官腔,不时打量下苏轼。见他鞋上都是雪水,顿时眯起眼睛。
“来人啊,拿双新靴子来,别教这人污了我的地毯。”呵呵,真是别扭的可爱,苏轼歪头看他,心道他看到自己脚湿,怕他寒从脚下起。不过顼儿你这态度,难怪庭坚那小笨蛋一直以为被你嫌弃呢。若不是从小看这祸头长大,知道他被惯得嘴臭,但是心地十分善良,早被他气得拍屁股走人了。
“哦对,顺便看下欧阳修那老东西。”赵顼看苏轼已经换上暖和的靴子之后,继续说。
“嗯。”见苏轼盯着茶杯看,也不怎么注意听自己说话,赵顼没好气儿地说,“今年一共就三斤大红袍。我给了太后一斤,庭儿五两,留了一两招待你,其他的都已经给苏辙送去了,你别巴望着借花献佛了。”
哟,这孩子,真是乖巧啊。苏轼笑眯眯地看着赵顼,被这小皇帝瞪了。
“杭州之行,除了安稳王安石,更重要的是,杭州有位故人,你一定想见。”苏轼听完这话,突然抬头,赵顼看着他嘴角稍稍向上撇。
“你是说……?”苏轼激动得说不出完整话语,他们两个共同的故人,只有……难道那个人还?
“不告诉你。”赵顼笑得得意。你想知道你?那还得再煎熬几个月吧。
“这可是天大的人情哦,所以作为交换,限你两年之内治好杭州水患。”
好啊,这赵顼,竟然拿那个人来卖人情,若让那人知道了非得吹气跳脚的。
拜谢了赵顼,苏轼心情大好,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去杭州了,哦对,一定要先告诉子由,他一定能高兴地哭出来。
不过,这赵顼坏极,非到了现在才告出真相,一定要整整他才甘心。
于是本来要出宫的苏轼,对着身边的崇拜者会心一笑,立刻迷得那宫人乖乖带他去了皇帝寝宫。
还没进寝宫,就听见里面有个清脆的声音吟颂着新诗。
“云梦泽南君子泉,
水无名字托人贤。
两苏翰墨相为重,
未刻他山世已传。”
哟,吟的还是去年他们三个一起出去玩时的情形,这孩子果然是在宫里憋久了。都影响创作了。
“鲁直。”苏轼没等宫人通报,径自进了寝宫,真是目无王法啊,好在赵顼被京城周遍的暴乱急报绊住了,没有及时回来。
“子瞻?”被唤的人以为自己幻听,急急跑出来看。
先看见的是小春桃打碎了花瓶都不知道,张着大嘴很激动地说不出话;小冬梅也有点失神,但很快恢复了镇静,看他出来,还向他恭敬施礼:“黄主子安,苏大人来了。”
这人便是黄庭坚。也就是之前小冬梅和小春桃讨论的人之一,而现在,两个传奇人物都站在两人面前,闪亮乘以二,当然让两个涉世未深的丫头惊慌失措,小鹿乱撞。
只一句,“和我去杭州吧。”苏轼就成功拐走了黄庭坚,气得赵顼饶是闻了喜爱的熏香,也仍旧大发雷霆。一纸黄书,比苏轼他们的马车来的都快:黄庭坚再次被贬,任国子监校书郎。
“唉,小气鬼,每次我出去玩都贬我的官。”黄庭坚望着已经快看不见的城墙,坐在马车里长吁短叹。
“哈哈,谁让他爱你入骨,不敢限你自由,却又想时时刻刻与你相伴呢。”别扭的赵顼啊,可怜的孩儿。
“呃,子瞻,那我是不是很坏?”说得小黄有点自责。
“当然不坏,你不记得他把沈绛推下悬崖的大仇了么?”苏轼怕黄庭坚反悔,立刻抛出杀手锏。果然小黄同学面色一变,悲戚不已,看得苏轼有点不忍。这孩子,一直以为是自己害得沈绛,久久不能释怀。
“不过我听说,杭州有人开了家书院,风格酷似沈绛,我们去看看?”这消息对谁来说都是大好,所以小黄立刻打起精神。
“真的么?那我们快点,快点去。”真是个急脾气的孩子啊,这么多年了,仍旧没变。
赵顼啊,你不告诉我到底是不是沈绛,想让我多煎熬几个月。那我也不告诉小黄这消息其实你告诉我的,让他多误解你几个月吧。哈哈。
苏轼和黄庭坚二人,一路南行,到了苏辙所在的陈州,准备小住几日休整一下,再去颍州拜会恩师欧阳修。
由于知道苏辙和苏轼的感情,黄庭坚只和他们吃了饭,便回房间去了,不打扰二人世界。
月光亮亮的,照得黄庭坚有点,只有一点,寂寞,有点想他,真的只有一点想,赵顼,那个坏蛋。
“哥,怎么刚回朝就去杭州了?”苏辙喝了酒,眼睛亮亮地问苏轼。
“还不是新法闹的,这赵顼,真是公私分明的可以。”苏轼看着弟弟,疼爱得很。
“哼,他那不是公私分明,而是假公济私,总想了法子不让你进京。”苏辙说得义愤填膺。看来还是对五年前的事念念不忘。
“辙儿,他也尊敬着沈绛,所以他那样做就算不是事出有因,也起码不会像我们看到的那样无动于衷。没有人是天生的冷酷无情,更何况他从小跟随沈绛长大,更加不可能。你不要怨他了,沈绛,并没有死。”
“什么?”苏辙的反应比黄庭坚更大,“他在哪?你怎么知道的?过的好么?”苏辙几乎是贴在苏轼的身上,激动地揪着他的衣服。
“放松,还没有确定,不过看皇上那么得意洋洋,十之八九是真的。”
“赵顼说的?”苏辙很不相信。
“辙儿,他毕竟是皇帝,别这样。”虽然知道赵顼不会找他们麻烦,但朝中倒是有的是小人。不可不防。
“哥,我不是在做梦吧。”苏辙突然无力地把头贴到了苏轼胸膛上,摇摇晃晃。这个消息太让人不敢相信了,怕是个美好的梦,那样幸福却让人抓不住。
“不是的,不是梦。我们一起去杭州找他。好不好?”苏轼拍着弟弟的后背,安慰着他。抬头看着洁白的月光,好像沈绛温柔的笑容。
由于苏辙和黄庭坚都急切地想要见到沈绛,苏轼一行人第二天就出发去拜会欧阳修了。
欧阳修已经64岁了,因为王安石变法中的青苗法有异议,而使这变法推迟了许久,也许这世上只有欧阳修可以左右王安石了。
虽然后来新法还是执行了,欧阳修也躲到了颍州养老。
本来计划着在欧阳修那只住十天的,但是看到欧阳修气色不好,而且前途未卜,何时再见也不一定。他们觉得还是多住几天吧,反正既然开了书院,那一时半会沈绛也跑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