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喵呜！”让我觉得伤心的东西都不见了。我欢快地扑进门，像小时候一样缠在他腿边一圈一圈转。
“小笨蛋！”他弯下腰把我捞进怀里，抬脚把门踢上，“等下就吃饭。”
晚饭吃的很安静，他不说那些莫名其妙的笑话，也不故意撩拨我。我想，蝴蝶是在不高兴。
晚饭后，一向不会响的电话突然响了。尖利的铃声吓的我毛都竖起来了。
蝴蝶也挺意外，丢了抹布，擦擦手接了电话。
我趴在桌底支着耳朵听。
“啊，小卫，是我，苏凛秋。”恩，是龙虾。
“有什么事么？”
“那个，今天在学校忘了说了，生日快乐。”
“……你怎么知道的？”
“这个啊，”龙虾在傻笑，“前两天帮老班整理通讯录的时候看到的。”
“哦……谢谢你。”
“恩，不客气。那……明天学校见？”
“恩，明天见。”
放了电话，蝴蝶轻轻笑了一声，摇摇头，然后继续收拾碗筷。
我想，他大概是开心一点了吧？
但晚上等他睡着，我听到他哭了——我很久没听到蝴蝶哭了。这小子爱面子，去年摔了一交，脚肿了一个星期都没哭。
我扒着床单爬上他的床，在他耳边“喵”了一声。他的哭声没停，人也好像不是醒着的。
我乖乖在他头边团好，不去吵他了。
蝴蝶哭的时间并不长，很快就睡沉了。
那之前，我听到他小声哽咽着说：“爸爸，别丢下我。”
他的声音很轻，就像秋天被丢掉的小猫。
夜晚过去就是黎明，秋天过去就是冬天。
冬天的时候，蝴蝶最喜欢做的就是把我塞进他的羽绒服，只露个脑袋出来。
“揣着你，就像揣着个小暖炉。”
懒得搭理他。
冬天是我很喜欢的季节。虽然会因为冷而整天想睡觉，但就这样懒洋洋的其实也不错。什么也不用想，什么也不去做——除非偶尔有不长眼的老鼠来捣乱。
如果是晴天，那这一天里最好的时间就是午饭后。那时候的太阳最暖，而且能照进我家的阳台。蝴蝶会帮我在阳台铺好垫子，然后由着我睡到太阳再也照不进来。
蝴蝶总说冬天我最乖，因为不管他怎么逗我我都是死赖在垫子上不起来。
“有时候真想把你胡子剪了看看。”
切，都多大的人了，你也不嫌无聊。翻个身，不理他。
“喂喂，帮你洗澡啊！”
我抖抖耳朵，慢腾腾把身体摊开，露出肚子：你来啊，冻死我哭的不还是你。
“给你吃鱼干呦。”
我眯缝着眼睛“喵”一声，再把身体缩起来。
“恩？不要吃么？”
小子，昨天晚上我已经把最后一条鱼吃掉了！再烦我，恩，再烦我我在梦里挠死你啊！
“切，真不好玩。”
至于么你？去年没见你这么闲的慌啊？
我不情不愿地打了个哈欠，脑袋清醒一点了：怎么龙虾今天还没来？
从蝴蝶这小子放了寒假开始，龙虾就天天来报道。今天天气这么好，他应该是已经到了啊。
蝴蝶无聊地仰在沙发上看电视。那大黑盒子里一群人互砍的正在兴头，时不时飞起颗脑袋或者半条胳膊。沙发上那小子却没什么兴趣，没过多久就换了台。
“啊，咪咪过来，来看《猫和老鼠》！”死蝴蝶不怀好意地笑着，趴在沙发里冲我招手。
又来！老子鄙视他！老鼠要真能赢了老子，老子就是人！
蝴蝶招了半天魂，还是不见我过去，终于悻悻放弃，软趴趴倒了回去。
“叮——咚——”门铃快没电了。那阴沉的声音放在晚上肯定能把蝴蝶那小子吓的不敢上厕所。
门外的人也发现门铃的问题，干脆不再按铃，直接轮拳头砸的门板“咣咣”响：“小卫！快放我进去！我快冻死了！”
终于啊！龙虾啊亲人啊你终于来了啊！你再不来我就要被那小子烦死了！
我从垫子上翻身爬起，兴高采烈地准备迎接亲人。
冷不妨一只拖鞋横着飞来，我“喵”一声跳开：好险，差点像蟑螂一样被拖鞋打死。
我还没表示谴责，丢拖鞋的恶人已经先告状了：“小子，你什么意思！我跟你说了半天话你都不理我，门外那家伙叫一嗓子你就屁颠屁颠迎过去！”
……你还好意思说我，你还不是听到龙虾来了就容光焕发啊。之前在沙发上装死那个你敢说不是你么？
“我说，”门板外面的人抖着嗓子继续叫门，“小卫你能不能先放我进去？我还不想被冻在这儿当门神啊……”
蝴蝶撇撇嘴，单脚蹦达着捡回拖鞋，然后开了门。
外面真的好冷，门一开，冷风直往屋里灌。我哆嗦着冲嘴唇青白的龙虾叫了两声表示欢迎，再飞快地冲回阳台。
呼……活过来了……还是太阳底下舒服啊！
龙虾换了拖鞋，很快也上了阳台。
“还是你会享受。”他伸出手指冰我的鼻子，被我一爪子拍开。
蝴蝶帮他冲了杯果珍，杯口上腾起的蒸汽看起来就觉得暖和。
“今天有什么事么？”蝴蝶蹲在我旁边揉我脑袋。问的好像挺漫不经心，不过那躲躲闪闪的眼神却被我逮个正着。
“也没什么大事。”龙虾捧着热乎乎的杯子，坐在被太阳晒暖的地板上，“我妈说，你过年要是没什么事就干脆来我家过吧。”
“啊？”蝴蝶愣了下，“这样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龙虾小口喝着果珍，时不时被烫的吐舌头，“本来是我帮你补习英语，结果是你把我数学补上去了。我妈早就想谢你了。”
“这样啊……”蝴蝶摸摸我的耳朵，有点痒，被我抖开了。
“你来么？”
“我想还是不麻烦的好……”
说谎了吧。小样儿，你想去就直说啊，拉我尾巴干吗？
“不麻烦啊！完全不麻烦！”龙虾乐呵呵地勾住他脖子，“我可是连鞭炮什么都买好了啊，你小子可别不给我面子！”
“呃……”
还犹豫！你犹豫个屁啊！每年除夕黑着灯巴在窗口跟怨灵一样看人家过节的是谁啊？有人请你就去啊！
“可是，咪咪怎么办？”
你又扯上我干什么啊？信不信老子冬天也咬你啊！
“把它抱去我家啊。”龙虾答的理所当然，“我妈很喜欢猫的！”
“这样啊……”
“‘这样啊’是什么意思？答应了么？”
“呃……恩……”
……出门别我说认识你。这还是我家那只嚣张的蝴蝶么？这个把猴子屁股铺脸上的家伙是谁啊？
龙虾倒是很高兴，把蝴蝶那小脊梁拍的“啪啪”响：“那说定了啊！三十下午我来接你，你记得把换洗衣服带好啊！”
“知道了！”蝴蝶那小子终于笑出声。阳光中脸蛋还红着。
啧，严重怀疑这小子已经憋笑很久了。
不过，罢了吧，这次就不揭穿他了。反正太阳这么好，照在身上就让人从心里暖起来，计较那么多干什么。
客厅的电视没关，那只笨猫还在被老鼠戏弄——好歹，音乐挺欢乐的。
龙虾手里的果珍闻起来酸酸的，但喝起来应该是甜的吧。
蝴蝶有一下没一下地帮我顺毛，手指尖都是暖暖的。
所以，冬天其实是很好的季节吧。
虽然偶尔我也会去别人家逛逛，叼条香肠什么的，但被人邀请却还是第一次。啧，第一次追母猫我都没这么紧张过。
“咪啊，别舔了，再舔都掉毛了。”蝴蝶第七次从客厅转到阳台时，终于忍不住来撩拨我。
我放下爪子，抬头瞥了他一眼，然后扭头继续清理我那光滑的毛缎子。
“你说你小子怎么这么不矜持啊！不就是去人家家作客么？姓苏的下午才来，你干吗早上六点爬起来理毛啊？”
……死蝴蝶你不厚道！你怎么不说我早上是被谁吵醒的？
“乖，先陪我玩会儿。”
老子不干！陪你玩又没好处。
“给你吃鱼？”
老子留着肚子晚上吃好的呢。
“不好玩啊……”蝴蝶蹲在地上耍无赖，“电视不好看，咪咪你也不跟我玩……”
不好玩你可以继续去换衣服玩啊。你从早上起床都换了四套了，我就这么一套你还不让我打理。
蝴蝶撇撇嘴，也不顾我的意愿，直接把我抱起来塞在怀里：“咪咪你最近对我越来越冷淡了。”
有么？我疑惑地仰起脑袋看他。
蝴蝶一脸哀怨。
难道真的有么？我耷拉下耳朵反省：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记得？
他噗嗤一笑，下巴抵在我头顶磨蹭：“小子，你说你怎么就这么可爱啊！”
死小子你下巴那么尖，我会疼的好不好？
“喵！”我开始挣扎。
他按着我不让我动。
于是，抗争与镇压。
结果龙虾自己开了门进来时，就赶上蝴蝶□着高呼“你就从了我吧”。
“呃……”龙虾傻忽忽站在门口，“从什么？”
我被按趴在地，悲愤地闭上眼：敌我力量对比太悬殊……名节不保啊！
蝴蝶那小子却什么事都没有的样子，兴高采烈地松了手：“你来了啊！”
“对……你又欺负咪咪了？”
“谁让它都不理我。”
喂喂，别说的好像你才是受害人好不好？还有，那撒娇似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你别老欺负它不就好了。”龙虾凭借身高优势，抬手拍拍蝴蝶乱糟糟的鸟窝头：“我的自行车可没锁啊！你去把头发梳梳，马上走了。”
蝴蝶摸摸脑袋，吐了下舌头，窜进卫生间。等他再出来，头发已经一丝不苟了。
外面没有太阳。冬天没有太阳的时候，最好还是呆在屋里。如果屋里人很多，就不会觉得冷了。
蝴蝶和我的家冬天有点冷，尤其是晚上，所以我默认了他拿我当暖炉的举动；龙虾的家倒是不冷——不过，我怀疑这是他家中央空调的功劳。
“你就是家卫吧？我家小秋老说到你的。”龙虾的妈妈微笑着拉住蝴蝶的手，“老早就叫他领你来我家玩了。”
“呃……”蝴蝶脸红了，猴屁股又上脸了。他低着脑袋憋了半天才好不容易憋出句“阿姨好”，样子窘的我都不忍心笑他。
龙虾妈妈是个很热情的人，一见到我就把我抱起来亲了，我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
最近天冷，我没出去抓老鼠。忙着脸红的蝴蝶也就没跟龙虾妈妈说什么，不过我看见龙虾的脸又青了。
啧，看着真不爽。
不过，不计较了。谁让我还要蹭他家的饭呢。
龙虾的家很大，我跟蝴蝶那小房子就跟他家车库似的。但龙虾的家也是不完整的。在这个家里，我没有看到该被龙虾叫“爸爸”的人。
蝴蝶也发现了，犹豫了半天却还是没有问。
龙虾乐呵呵笑着，主动趴在他耳边解释：“我妈跟我爸离了。”
“啊？”蝴蝶愣了下。
“已经很久了，没什么了。”他笑容不变，“你能来跟我们一起过年，我妈也挺高兴的。待会儿的年夜饭你可得多吃，我妈烧了好多菜！”然后龙虾俯下身，食指挠挠我的下巴：“咪咪也是，我妈可是专门帮你准备晚饭啊！”
“喵～”我没意见～
我一直想试试别人家饭菜的味道：不是饭店里的，也不是人家吃剩了倒掉的——是从锅里盛出来，热气腾腾的。因为据说里面会有“妈妈的味道”。
我是不记得生下我的妈妈到底是什么味道，反正不是会红烧鱼的味道。但蝴蝶大概记得。
说起来这小子也真够无聊的，看的动画片那么无聊，还老抱着我看，害得我也跟着无聊了：我一只猫要知道什么“妈妈的味道”啊？知道对门母猫的味道不是更实在？
不过龙虾妈妈的菜确实比蝴蝶那小子烧的强多了……不对，那为什么龙虾老是一副饿死鬼的样子来我家蹭饭啊？
想不通，人类真奇怪。
“……不如小卫当我的干儿子吧！”
恩？恩？什么状况？我漏了什么了？
我好奇地仰着脑袋看饭桌上的三个人。
蝴蝶的脸是红的——怎么还红着？——他摸着鼻子，挺不好意思：“阿姨，您别开我玩笑了……”
龙虾妈妈夹了一筷子菜到他碗里，笑容隔着雾气，氲出暖暖的感觉：“我可没开玩笑啊。当我儿子不吃亏的。”
“阿姨……”
“妈……”龙虾笑的一口饭差点喷出来，“你怎么跟拐卖小孩的人贩子似的？”
“臭小子，怎么说话呢！”龙虾妈妈板下脸，不过眼睛还是弯弯的。
龙虾三两下扒完饭，嘻嘻哈哈拉着吃的差不多蝴蝶往屋外跑：“我们去放鞭炮了！”
“注意安全！”龙虾妈妈话还没喊完，那两人已经不见了。
龙虾妈妈笑着摇摇头，一垂眼，正对上我。
“嗨，小东西，”她把我抱到腿上，慢慢顺毛，“他们出去玩了，你就来陪我吧。”
她的手很软，恩，腿也很软……但是，我也想出去玩啊……
“要喝牛奶么？”
……我还是留下来好了。
“等一下，帮你去温。”
“喵～”
牛奶喝多了其实是件挺麻烦的事，尤其是在一个陌生环境里时。
我被尿意憋醒的时候还不到午夜。龙虾妈妈先去睡了，龙虾和蝴蝶盘在客厅打游戏，声音响的吓死猫。
龙虾妈妈很喜欢猫，龙虾也喜欢，但他们家没养猫——也就是说，这里没我的专用便池，也没有让我出去外面方便的小门。
我蹒跚地挪到客厅里那两人身边报急：“喵呜～”
“哎哎，咪咪你别挡着别挡着啊，我快死了！”这是蝴蝶。
“咪咪你别理他，你不挡着他也快死了。”这是龙虾。
“喵喵喵呜！”再不帮我找厕所我也快死了！
“啊啊啊！没血了……”
“哈哈哈哈！就说你不行吧！”
“不干！再来！”
“来就来，怕你啊！”
……老子出离愤怒了！
我蹒跚地挪出客厅，憋的一阵阵发抖，那两个小子玩的正欢，根本没注意我。我回头瞪他们，心理开始阴暗：要是出了什么问题，那绝对是你们的错！
猫的鼻子其实很灵的，对我来说找个厕所一点难度都没有。
我扭着两条后腿，闻着味拐进一间房，找准目标迅速钻进似曾相识的黑暗狭窄的空间。
然后，飞流直下三千尺……呃，踩到了。
我爬出来，甩甩爪子：恶，好难闻。
仔细地找了一圈没发现地方擦，我对着前爪考虑了一会儿，最后决定不管它——反正它迟早也会干的。
解决了生理问题，我又全身舒畅起来。刚刚睡醒，想马上再睡着是不现实的。我无聊地在房间里转着，最后瞄上那张庞大的房桌。
桌边的椅子角度正好，我毫不费力地跳上椅子，再蹦上桌。桌上没我想象的好玩：一个薄薄扁扁的方盒子立在桌子中间，旁边散着几本书。我上前推推那盒子，它晃了晃就不再动弹，没意思的很。
我很快就无视它，把注意转到其他地方去。桌子左边有个相框，里面有张照片。我好奇地凑过去：这房间灯没开，暗的很，不过难不住我。照片里是一男一女：女的是龙虾妈妈，男的却不是龙虾——老的多，也没龙虾那么顺眼。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这男人我在哪里见过。
是在哪里呢？
我蹲坐在桌上沉思，习惯性地准备洗脸——但刚抬起前腿要舔，湿嗒嗒的爪子就用奇特的气味提醒我刚才发生过什么……
我跳下桌子，当作什么也没发生，平静地踱回客厅。
客厅电视还开着，屏幕上的字血红血红，映的蝴蝶的眼睛也血红血红。他一把捏扁了空纸杯，满脸苦大仇深地对着龙虾磨牙：“再来一局！”
龙虾眯缝着眼睛笑得欢畅：“可以啊。不过你得先让我上个厕所。”这么说着，他从地板上爬起来，踢开脚边的垫子就朝我走来。
“咪咪还醒着啊。”他弯下腰摸我脑袋。我冷静地仰望他。
“哎？地板上怎么有水？”他惊讶地挑起眉。我冷静地闭上眼。
“是什么……”他用手指沾了点水渍送到鼻子前。我冷静地撇开头。
“啊！”突然叫出声的不是龙虾，是蝴蝶。那小子脸部抽筋，表情怎么看怎么诡异。
“怎么了？”龙虾不解。
蝴蝶默默望着天花板：“那个……你去看下你家的书房有没有水迹……”
“啊？”
“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