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台清音----燕燕于飛
  发于:2009年04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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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泱紧盯着他,沉声问道:“若非我恰好赶到,你已经跟着他走了?”
穆见清不愿骗他,点头答道:“是。”
黎泱气得浑身发抖,一脚踹上殿旁的珍宝笼。只听“哐哐当当”一阵响,珊瑚玉器摔了一地,俱都砸得稀烂。
殿外的小太监冒冒失失地冲了进来,见得眼前情景,又惊又怕地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谁让你进来的。还不给朕滚出去。”黎泱怒声骂道。
那小太监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跑出殿外,紧紧地关上殿门,再不敢进去。
黎泱吸了口气,勉强压下怒火,道:“好得很。繁云殿主潜伏曜月十年,殿中长使又奉命刺杀凤帝。你们繁云殿究竟想做什么?”
“我不知秋长使为何刺杀凤帝。但这绝非繁云殿指使。”穆见清淡淡地道。
“繁云殿如此诡秘行事,让我如何相信?”黎泱冷冷说道。
“我说的话,你不信吗?”穆见清语气很淡,眼中却隐约掠过一丝失望。
“你究竟让我怎么相信?” 黎泱再忍不住怒火,将手里书信一把朝他扔去,接道:“还有,这信里所说,又有多少是真的?”
穆见清不明所以,仔细看了那信,心头巨震。十几年前的旧事竟被完整地记录在这信上,有些地方虽有疏漏,大致却是不错的。
他闭了闭眼睛,那白衣女子的身影再次浮现在脑海。然而这么多年过去,那曾经绝世的面容,如今却已记不清晰。
黎泱望着他的神色,道:“信上说得可是真的?你果真是因为上任月隐若芙,才来曜月国当我的老师?”
他紧紧地握住双手,一瞬不瞬地盯着他。为什么不否认呢?只要你说不是,说你不是为了若芙才来教我,说你不是为了承诺才做我的老师。
然而穆见清却点头,“当年确是若芙相托。”
“若不是为她,你不会这样对我?”黎泱的心沉到谷底。
避开他的目光,穆见清道:“若不是因她,我不会来曜月。”
黎泱心中遽痛,退后了一步,霍然大笑。原来投注多年的感情,竟只是别人的一个承诺。原来——自己从来就不是唯一的那个,只是运气比别人好些。当年若芙托付给穆见清的是别的孩子,他的学生就会是别人,他一心一意包容疼宠的也会是别人。
“泱儿——”穆见清见他难受,心里亦是痛极。然而自己既然不能陪他一世,便只有硬着心绝了他的希望。
“若芙她身为月隐,却常年在外游历,从未尽过一天月隐的责任。死后竟还要你潜伏在曜月,究竟是何居心?还是说她根本就是诈死,想要篡夺这大好河山?”黎泱心头恨极,自然凡事都往坏处去想。竟把若芙当年的一片苦心扭曲至此。
闻言之下,穆见清失望至极。望着眼前理智尽失,偏执激狂的青年,竟是不敢相信此人就是自己心爱的学生。
只听“啪”的一声,他一掌打在黎泱脸上,冷冷道:“逝者已矣,你竟连死者都要侮辱吗?”
黎泱抚着面颊,不敢置信地瞪着他,竟是懵了。他从小极尽尊贵,穆见清对他也是宠爱有加,何曾沾过他一指头。今日竟为了别人打他,怎不让他惊怒交加。又想到那占据他心的女子,一时间再耐不住妒恨,攥着那人手腕,就将他甩入床榻,倾身压了下去。
“黎泱,住手——”穆见清晕眩了一下,用力推开他的身子。
黎泱却不理会,将他手腕牢牢钳制在头顶上方。一手扣住他的下颚,粗暴地啃啮着那柔软的唇。苍白的唇瓣被不断地肆虐着,转眼便被咬破,血丝渗了出来,又在唇舌交缠下转瞬不见,只在口中留下淡淡的血腥气。
“唔……”穆见清侧过头,却怎么也无法避开。口里翻搅的炙热令他几乎无法呼吸。喘息着抗拒,但他内力尽失,双手又被紧紧地压制,哪里挣得开去。
扳过他的肩膀,黎泱的手向下探去,一把扯裂了他的衣襟。此刻他的脑中再容不下其他,只想把那人压在身下,立刻占为己有。
温润的肌肤暴露在冰凉的空气中,立刻起了一阵战栗。穆见清吃了一惊,奋力挣扎起来。黎泱俯视着他,眼睛是纯然的黝黑,冰冷得不见一丝情感。就如同他现在的动作,只剩下最原始的暴虐。
不消片刻,衣物便被褪了干净。摇曳的烛火下,那玉琢般的躯体微微颤抖着,肌肤绷得极紧,锁骨处轻轻地起伏,越发显得清寂。黎泱眼神渐暗,紧紧压住身下那人。他俯下头,唇齿啮过修长的颈项,忽然一口咬在那人莹润的肩头。身下的躯体蓦然一抖,隐约听到声闷哼。
黎泱抬起头来,只见那人紧紧咬着下唇,被钳制在头顶的十指僵直着扣入被褥。似乎知道无力挣脱,他不再反抗,只是一径隐忍着,仰起的额际迸出淡青的经脉。
“——放开我。”半晌,他抬眸望他,低声说了一句。
黎泱望着他的眼睛。只见那向来清澈的眸子里,渐渐蒙上一层水光。那仿佛蕴藏着无数伤心失望羞恼委屈的目光让他心头一悸,不觉停下手来。
穆见清趁势推开了他,侧过头去掩唇低咳。他容颜清隽,这时颊上泛起淡淡红晕,侧面看来竟带着别样的情韵。黎泱看着,一阵情潮涌动,伸手就要碰他。然而那人身子一让,猛地避了开去。
“朕就那么令你讨厌吗?”黎泱心头激怒,扣着那人肩膀,将他压在榻上。
穆见清双手得脱,一肘击在黎泱小腹。剧痛之下,黎泱脸色煞白,顿时失了理智,眼中再无温柔怜惜,照着他的腹部就是一拳。
只觉一口逆血涌上,穆见清蜷曲起身子。却忽然被人扣住腰际,双腿被用力分开,紧接着便是撕心裂肺的痛楚,身体一阵痉挛抽搐。禁不住用力咬住下唇,把几乎脱口而出的呻吟逼了回去。
黎泱伏在他的身上,喘息着一次又一次地顶入,毫不怜惜地撕裂着身下的身体。两人的躯体紧紧贴合在一起,渗出细密的汗水。融着淡淡的血腥,□的气息越发浓烈,仿佛所有的一切都在此刻沉沦。
仰首望着帐顶,穆见清的眼神渐渐迷离。灭顶的疼痛一波波地袭来,不知何时才是尽头。神思却飘得远了,一会儿是少年时与若芙在花间抚琴;一会儿是黎泱捧着桂花糕,兴冲冲地要自己尝;一会儿又是雪夜里自己坐在窗前,等那远在凤都的孩子归来……
恍惚间一切又都远去了,眼前黑压压的一片,无数模糊的影子在脑海晃动,就像是一场虚幻的噩梦。然而身体的痛苦却如此清晰,将所有的屈辱折磨烙在心底。
不知过了多久,黎泱终于撤身离开。低头望去,只见那人脸色煞白,双眸紧闭。墨色长发散乱披拂着,身上满是青紫淤痕。唇瓣极苍白,嘴角却有一处破了,隐隐渗着丝血痕。
蓦然颤抖了一下,仿佛如梦初醒,黎泱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就像兜头一盆冷水浇了下来,一阵痛苦一阵绝望。方才真是气疯了,竟至做出这样的事来。
那人只怕再不会原谅自己了。
伸手触了触穆见清的面颊,将他小心翼翼地拥入怀里。黎泱闭上眼睛,贴着他的脸,叹息似的印上一吻。
* * *
寝殿里并没有开窗,晨光透过窗棱照进来,有些微微的暗。
穆见清睁开眼睛,恍惚地望着床前纱幔,一阵晕眩一阵茫然。昨晚的一切魔魇似的在眼前晃过,紧紧地揪着心。就算身子已被清理干净,青紫痕迹亦会褪去,经历的还是经历了,再也回不到过去。
搭在被外的手不由蜷曲着握紧,眼神一寸寸地黯淡下来。
一点点的怀疑,就能让你疯狂至此。泱儿,这就是你所谓的爱吗?
掩着唇,禁不住咳嗽起来,一缕鲜红从苍白的指间渗出来。望着掌心的血迹,穆见清先是一怔,随即颓然而笑。
他勉强撑起身子,整理了下衣袍,走出殿外。
这时卯时刚过,正值早朝,黎泱并不在宫里。而他未曾下令圈禁清华殿,只派了两个侍卫守在殿外。穆见清出得殿来,那两个侍卫一愣,下意识地上前阻拦。
“怎么,这是要拦我了?”穆见清淡淡看了他们一眼,道。
两个侍卫对望一眼,大是为难。穆见清本是曜月第一人,无论文治武功都称翘楚,又是帝师,哪里是他们小小侍卫得罪得起的。然而国主临走时交代,要他们守着清华殿,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于是单膝着地,皆道:“还请大人不要为难属下。”
穆见清却并不理会,绕过他们直往前走。两个侍卫不敢强留,面面相觑一阵,匆忙赶去向黎泱禀告。
一路前行,穆见清并未再受阻拦。留守宫门的侍卫们本是认得他的,见他早朝时分出来,倒并不十分惊讶,恭送他出了大德门。
然而出了宫城,一时间竟茫茫然不知往哪里走。天极冷,单薄的衣袍根本无法御寒,额边却仍不停地渗出冷汗。每走一步,就牵动着体内伤处,尖锐的痛苦阵阵袭来。
不知过了多久,身体微微一晃,再撑不住跌坐在地上。半晌回过神来,扶着墙角站起,却忽然看见一片熟悉的竹林,原来竟是下意识地走回了愫玉阁。
顺着竹林往前走,就看见一角亭檐。曾经无数次在那亭子里教黎泱读书,也曾在此看他舞剑。后来他去了凤朝,自己每逢二月,便会在亭中温酒,等他归来。
无数回忆涌上心头,无论悲伤的欢乐的,都有黎泱的影子。近十年的相处,看着他从少年长成青年,付诸于他的情感早已超出了师徒情谊。然而如今看来,竟似是一场笑话,可悲可叹。
他不易动情,却极执拗。一旦认定了,纵是受尽伤痛委屈,也绝不回头。当年将心交给若芙,后来即使知道她是怀着目的接近自己,却仍给她承诺。不惜逆转天意,为她救下黎泱,并照顾他长大登基。而后与那少年朝夕相处,所有的心力尽皆投注在他身上,这情感又岂是一个承诺可以概括。
穆见清喟然一叹,缓缓在亭中坐下,疲惫地合上眼睛。
十年一梦,他已经太累了。
* * *
沈栖桐施施然走进御书房,就见奏折堆了满桌。那本该端坐御案处理政务之人,却沉着一张脸,坐立不安地在殿内转着圈。
“听说你退了朝,就把自己关在御书房里,什么人都不见?”沈栖桐端详着他,笑谑道。
“知道我什么人都不见,你还进来作甚?”黎泱冷冷哼了一声。
沈栖桐一拍扇子,道:“唉唉唉,怎能把在下与那些闲杂人等相提并论呢?”
黎泱正自烦恼,哪里有心情同他说笑,只淡淡道:“你可是有正事找我?”
言下之意,若没什么要紧事,只是找他闲嗑牙的话,那就恕不奉陪了。
“倒没什么要紧事。”沈栖桐顿了顿,笑道:“不过方才在你门外,看见两个侍卫急得满头大汗,倒真像有事。只不过被人拦在了外面,不得进来。”
黎泱心头一紧,下意识地便想到清华殿,立刻叫人把那两个侍卫传了进来。这才知道穆见清一早竟已离宫而去。算算时辰,若是赶得紧些,此时早就离开曜月都城了。不由又惊又怒,当即传下谕令,封锁四面城门,并派快马出城,务必要把那人带回来。
待到吩咐完一切,已是一身冷汗,在案前颓然坐下,额头隐隐地痛。早该料到那人经过昨日之事,断不会再留宫中。自己纵是不敢见他,也不该把他独自留在清华殿里。更何况,以他如今的身子,哪里禁得起颠簸之苦。
沈栖桐看他脸色忽红忽白,忍不住问道:“昨儿个还好好的,怎么今天你那太傅就扔下你跑了?”
这话戳心戳肺,正中黎泱命门,只见他脸色数变,狠狠瞪了沈栖桐一眼。然而心头纷乱,到底希望有人帮着拿个主意,便把昨日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只是秋叙离走后的那一段,被他含糊地带了过去。
沈栖桐摇着扇子听着,这时忽然骂了一句:“你这个白痴。”
他与黎泱相交数年,原本便隐约知道他对穆见清的心思。如今看他语气神态,不由更加确定。只是他生来率性,又早有准备,所以乍闻好友爱上了个男人,也并不怎么吃惊。只是想不到向来机于谋变的黎泱,在这事上竟至蠢得不可救药。
黎泱本就郁闷得厉害,听他这样一骂,哪里还忍得住,怒道:“若不是你说繁云殿居心不良,想要刺杀凤帝取而代之,我怎么会一气之下就……”
他说到一半,再接不下去。灌了杯冷茶,一个人生着闷气。
沈栖桐嘿了一声,道:“当初你不是斩钉截铁地说我一派胡言,还差点和我翻脸。怎么后来收到刘太后的一封信,就把人折腾成那样?”
“你倒知道得清楚。”黎泱咬牙道。
“看你这样子,定是翻天覆地吵了一通,趁机把人吃干抹尽了。”沈栖桐摇着扇子,似笑非笑道。
黎泱的脸噌一下变得通红,恼羞成怒道:“你聪明,那你说现在该如何是好?”
沈栖桐摇了摇扇子,却岔开话题道“如果穆见清来到曜月,果真是受若芙嘱托,那繁云殿绝不会与凤朝为敌。只因那若芙本名姓季,她不但是上任月隐,也正是当年的星隐季然。只是外人并不知道罢了。”
若芙就是季然。也就是说,上任月隐与星隐竟是一人。季然精于星象术数,曾有预言:
浩浩长天,浮云蔽日。坠星殒月,凤凰折翼。
说的便是凤朝国运将衰,日月星三使尽皆夭折,七世凤帝亡国殒命。届时战乱纷起,生灵涂炭。她为改变既定的国运,不惜逆天布阵,以至于心力憔悴,呕血而亡。
沈栖桐缓缓道来,黎泱却越听越惊。这本是凤朝至密,若被有心之人传扬出去,不但民心不安,甚至可能颠覆国本。所以即使黎泱身为月隐,对季然之事也所知不多。沈栖桐也是因为执掌秘营,才从秘营卷宗里得知此事。
黎泱沉吟道:“若季然的预言是真,为何你我至今安然无恙?难道是时候未到?”
沈栖桐摇头,道:“季然临终之时,似乎做下什么布置。恐怕穆见清便是应她所求,才会陪你这十年。”
听他这么一说,黎泱眼神微暗,道:“他终究是为了别人……”
沈栖桐摇了摇头,讪笑道:“枉你身为凤使,还是曜月国主,怎么心眼比女人还小?无论若芙或是季然,都早已经作古了,你难道连个亡者都容不下吗?”
黎泱被他说得一怔,继而豁然开朗。若芙早已不在人世,只不过是那人心底的一段回忆罢了。十年来得他全心爱护的,一直都是自己。
更何况如果没有若芙,他连遇到穆见清的机会都没有。想到这里,心里对若芙的敌意竟已消了大半。再想到她以女子之身,竟不惜性命,试图改变国运,反而渐渐对她敬重起来。
沈栖桐见他神情怔忡,忽然笑道:“只不过这次你那老师若真回了繁云谷,铁了心不再见你,恐怕你就什么都完了。”
他摇着扇子,眉目促狭,竟有些唯恐天下不乱的味道。
这时正好有人进来回报,说是骑队追出城外十五里,都未见太傅踪影。城门守卫也都说未见有与穆见清相似之人出城。
“莫不是还在城里?”沈栖桐沉吟道。
黎泱蹙眉,心头似有什么闪过,却朦朦胧看不清晰。
他本以为穆见清负气出宫,定是即刻离开曜月,返回繁云谷了。但以他如今状况,断不可能快马来去。就算有人接应,也绝走不远。若是果真出了城,定会被接踵而至的骑队截下。
如此看来,唯一的可能便是他仍在城中。
篁篁竹影泼墨般浮现脑海,黎泱霍然起身,转头冲了出去。
沈栖桐追出两步,“这是去哪?”
只听黎泱远远抛下一句:“愫玉阁。”

一生一世一双人

八、
蹄声如雷,马鬃飞扬。
傍晚的朱雀大街上,忽然烟尘滚滚,一骑骏马倏忽而过。跟在那马后面的,还有数十骑禁军,却都与当先那人保持了若干距离,远远地缀着。
雪渐渐下得大了,呼啸的寒风掠过面颊,黎泱却恍若未觉,只顾长街策马,朝城西愫玉阁赶去。
直到那一角青碧的屋檐映入眼底,方才拉紧了缰绳,抛镫下马。
门虚掩着,可以听见风吹竹叶的沙沙声。几竿青竹探出墙外,却早已在风雪中褪尽颜色,变得枯黄零落。
脚下顿了顿,黎泱握紧了拳,大步踏进愫玉阁。
一干禁军不得他命令,也不敢妄动,便自在阁外侯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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