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台清音----燕燕于飛
  发于:2009年04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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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泱见他如此,知道事情恐怕不好。方才他直接踏进大殿,而沈栖桐则带兵包围寂寝殿。顾明非惹他这般激愤,恐怕是凤帝那里出了岔子。
果然听沈栖桐咬牙道:“顾明非,陛下哪里对不住你?你折磨他还不够,竟毁了他的眼睛。”
闻言之下,顾明非胸口一震,蓦然喷出一口血来,竟往黎泱剑锋撞去。
黎泱大惊,偏开长剑,疾点他的穴道。挥手让人把他押了下去。
这场闹剧终究要向天下人交代,顾明非这时还死不得。至于这些日子他和凤帝之间的纠葛,相信沈栖桐必会审出来的。
当然,前提是现在沈栖桐不能打死他。
于是一把拉住沈栖桐道:“往后有的是时间审他,你何必急于一时。”顿了顿,又道:“陛下的眼睛怎么了?”
“完全看不见了,照影正在为他诊治。”沈栖桐压下怒火,道。
“同去看看。”黎泱皱眉,正要与他一同赶往寝殿,忽然心口剧痛,禁不住捂胸弯下腰来。
沈栖桐一把扶住他,急道:“怎么了?”
黎泱脸色惨白,半晌才缓过来。探手入怀,摸出一块青玉来。那玉质地细腻,晶莹剔透,却隐约现出一道裂痕。
裂痕似藤蔓般延伸,竟渐渐爬满整块青玉。忽听“咯”的一声脆响,那玉蓦然碎成九块,萦绕着的青色光华也黯淡下去。
怔怔地望着掌心碎玉,黎泱忽然忆起秋叙离的话语:
“殿主救下了你,就已经违背了天意,是要遭反噬的。之后更连护身宝玉都给了你,让你能够驱避灾祸。”
若这是那人的护身宝玉,如今宝玉忽然碎了,难道是他出了什么事吗?
黎泱顿时变了脸色,从头到脚都凉透了。
强忍着心中不安,他转头看向沈栖桐,道:“我要立刻赶回曜月,这里的事就托付给你了。”
沈栖桐用力握了下他的手,道:“放心。”
黎泱朝他点头,再不迟疑,夺过一匹骏马,便朝曜月驰去。
* * *
十日的不眠不休,黎泱回到愫玉阁的时候,整个人都已憔悴不堪。他却顾不得整理仪容,径自冲向竹楼。
寝居里没有人,长亭里没有人,整个愫玉阁里都没有人。
他身体晃了晃,用力扣住门扉,手指都陷入门中。
那人究竟去了哪里?当真是出了什么事吗?心中的惶恐无限地扩大开来,叫嚣着像要把他吞没。
他曾经答应过自己,会在愫玉阁中等他回来。现在他回来了,愫玉阁中的人又在哪里?
身体禁不住颤抖起来,黎泱的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却怎么也不甘心,又在愫玉阁里重新找了一遍。
仍是什么都找不到。他颓然坐在床前,忽然听到有脚步声响起,惊喜交加地冲出竹楼,却见吴公公正躬身朝他走来。
心顿时凉了下去,咬牙道:“太傅人呢?朕离开时,嘱咐你好好照顾着他,如今你把人照顾到哪里去了?”
吴公公扑通跪在地上,道:“陛下出征那日,太傅曾去相送,后来就再没有回来。奴才派人去找,到现在还没有消息。奴才罪该万死。”
“那天他去送朕?”黎泱喃喃重复了一遍,忽然怒道:“他身子已经那样了,你居然还让他走出愫玉阁去送朕?你就是这样照顾他的?”
吴公公不敢说话,一径地叩头,不住地道:“奴才罪该万死。”
黎泱却已无心再骂,浑浑噩噩地站在那里,猛地一阵咳嗽,嘴角已见了血丝。他日夜兼程地赶回,本已是强弩之末,哪里还撑得下去。
眼前一黑,便已栽倒在地上。
再醒来时,已是隔日清晨。
黎泱睁开眼睛,摸着床上的龙纹锦被,知道已经回到宫中。
他失神地望着帐顶,脑中一片空白。不知过了多久,忽然猛地坐了起来,身子晃了几下,挣扎着就要起身。
一旁伺候的宫女大惊失色,跪在地上求道:“陛下,太医吩咐了,请您一定要卧床静养。”
“给朕传司刑部周肃,让他立刻来御书房觐见。”黎泱一阵晕眩,勉强吩咐道。
但凡老师答应他的,就决不会失言。他定不是自己离开曜月的。如今生未见人死未见尸,他多半是被繁云殿的人带走了。
若是这样,那倒还好些,毕竟他是繁云殿的殿主,他们总会好好照顾着他。但就怕他是落在刘氏余孽手里……
想到这里,黎泱如何敢再迟疑,立刻就要召见司刑部大臣,命他全力搜捕刘氏余党,并探察繁云殿的具体位置。
待到那周肃领命而去,黎泱额上已经有了薄汗。他身体犹虚,按照如今的情形,是绝无体力亲自出去寻人的。
他闭了闭眼,勉强自己卧榻调养。太医辅以汤药,加之他身体底子很好,过不了几日,便已经大好了。只是整个人已瘦了一大圈。
这日他召见周肃,听闻刘氏余党已被一网打尽,太傅并未落在他们手里,心上的大石顿时放下一半。只是天山终年云雾缭绕,繁云谷的确切位置仍是毫无头绪。
只得命周肃再探,并暗下决定,要亲自赶往天山。
然而他万万没有想到,周肃前脚离去,秋叙离后脚便已到了。
他仍是一身白衣,手里戴着碧稀金镯。开口第一句话就是:“你的手下一定找不到繁云谷的,我带你进去吧。”
黎泱一看来人是他,就已激动起来。如今听他这样一说,更肯定穆见清是在繁云殿里。忽然又想起那块碎玉,疾声问道:“他现在还好吗?”
秋叙离哦了一声,道:“睡着了。”
“什么意思?”黎泱完全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殿主的寿元已经折尽了,本来是要死的,但是现在却睡着了。”秋叙离说话总是慢吞吞的,咬字却很清晰。
他想了一下,似乎在整理思路。过了片刻,接道:“长老说,若芙当年好像布了个阵,想把殿主逆天的后果转嫁到她自己身上。所以她才会那么早就死了。她能力太弱,那个什么阵并不成功。不过还是有些效用的,至少殿主现在只是醒不过来,却还活着。”
“带朕去见他。”黎泱听在耳里,心中一阵剧痛,恨不能立刻飞到繁云殿去。
秋叙离点了点头,说:“殿主昏睡之前,让我来告诉你一声,说是怕你找不到他,拗起来做傻事。”
那人毕竟还是想着自己的。黎泱心头一热,情绪却渐渐平静下来。这次前往繁云殿,自己终归陪着他就是。就算他真寿元折尽,大不了他与他一道罢了。
如此想着,也就不再患得患失了。
秋叙离看了看他,低头望着腕上的碧稀金镯,忽然缓声道:“嗯,也许有个法子可以让殿主醒过来的。”
“什么法子?你快说。”黎泱眼睛一亮,立刻问道。只要能救那人,无论是什么办法,自己都决不会放弃。
秋叙离又抬眸看了他一眼,似有打量的意味。
“你本来应该在十二岁那年就死了的。不过殿主改了你的命盘,所以你可以活到九十岁了。”
他算了算,接道:“你还有七十几年好活,如果分一半寿元给殿主,那他也许可以醒过来了。”
黎泱大喜,毫不犹豫地道:“我自然愿意。只不过,什么叫也许可以醒过来?难道你没有把握吗?”
秋叙离摇了摇头,缓缓道:“借寿不是那么容易的。除非你是殿主真心爱着的人,不然就算你肯借寿,摆阵做法的时候,寿元也无法和他的灵体契合。”
“若是无法契合,对他可有伤害?”黎泱问道。
“他会继续昏睡下去。但是寿元一旦分离,就再也回不到你的灵体里去了。无论借寿是否成功,你都会失去一半的寿命。”秋叙离慢慢地解释道。
黎泱顿时放下心来,道:“如此就好。”
穆见清是否爱他,说实话他心里亦是没底。那人总是淡淡的,虽然纵容着自己,却从未承认过爱着他。只不过借寿既然对那人不会有什么伤害,无论如何他都要一试。
即使试下来的结果,是那人并不爱他。

最是一年春来早

十、
天山皑皑苍茫,终年积雪。
繁云谷便在天山南麓,入口处山石层叠,白雪覆盖,又有阵法保护,所以外人绝难进入。
这就是那人自小生长的地方吗?黎泱望着眼前的繁云殿,怔怔的有些出神。
那殿阁青玉为阶,琉璃为瓦,庄严肃然,如在云间。殿阁之间以廊桥连接,望出去延绵不断。中间那座正殿浮光耀金,静影沉璧,直若祥云缠绕,气象万千。饶是黎泱这般见惯了大场面的人,也不禁心神为之一夺。
随着秋叙离走进大殿,从侧门笔直往前,就看见一道珠帘。人刚一靠近,就感到寒气扑面而来。
挑帘进去,里面是一个圆形的法阵,地上绘着浅蓝的各种图腾,周围冰晶环绕,袅袅冒着白雾。
法阵中心,穆见清静静地卧在那里。他穿着一袭白袍,镂金的玉带,袖口处绣着华丽的金边,依稀组成某种古老的图案,雍容而贵气,又带着隐隐的神秘。
他闭着眼睛,平静地沉睡着。
屏息走到他身边,黎泱颤抖地伸出手,碰触着他的面颊。虽然略显冰冷,但还是温热的。
“这里是长老布下的转生法阵,可以保护殿主的灵体。”秋叙离慢慢地道。
“什么时候可以施法借寿?”黎泱问道。
“明天。”秋叙离望着他,道:“我先带你去休息,就住在殿主的寝殿吧。”
“朕要留在这里陪他。”握着穆见清的手,黎泱摇头道。那人最是畏冷,他怎能让他独自躺在这寒气逼人的地方。
秋叙离哦了一声,也不说什么,独自出去了。
* * *
第二日辰时,秋叙离捧着一只金钵走进来。
金钵里盛满了浅碧色的水。他伸手沾了一些,朝半空弹出。水珠倏地散开,形成一片水雾。法阵周围忽然亮了起来,原来不知何时,嵌在壁上的六十四根红烛已经点燃。
黎泱靠着那人,坐在法阵中心,只觉一阵水气笼罩过来,有淡淡的香味,却有辨不出来是什么。
秋叙离示意他盘膝而坐,自己则与他对面坐了。
“等开始做法,你就不能后悔了。”言下之意,要后悔的话,现在还来得及。
黎泱却嫌他罗嗦,催道:“自然不会后悔,这就开始吧。”
秋叙离低眉想了一下,道:“书上说,借寿成功后,殿主就会醒过来。但是长老让我告诉你,就算醒来殿主也和从前不一样了。”
“什么意思?”黎泱一惊,心往下沉。
“长老说,殿主醒过来,就等于是重生,以前的事情,都不会记得了。”秋叙离重复着长老的话,心里却很疑惑。
书上从来没有这种记载,而且从术法上也说不通。但是转念一想,长老德高望重,总不会胡言的。不由同情地望了黎泱一眼。
如被一盆冰水淋在身上,黎泱浑身发冷,喃喃道:“把以前的事都忘了,也不记得朕了吗?”
秋叙离点了点头,道:“长老是这么说的。我也不太明白。”
黎泱惨然一笑,道:“忘就忘了吧,我总不会忘了他的。”
如此怔怔坐了一会儿,又想,就算是被忘了,自己时刻陪在他身边,总归要让他重新喜欢上才行。那人不记得从前了,自然也不会总把他当成孩子,说不定就爱上自己了。
他这样想着,终于好受了些。却完全忘记了,如果那人心里不爱他,借寿之事是决不会成功的。
“不管怎样,你施法吧。”黎泱静静地道。
秋叙离看了看他,哦了一声。双手持于胸前,缓缓结起法印。
空气仿佛在瞬间凝结起来。黎泱眼前一阵晕眩一阵黑,额头火焰形的印记却红得像要滴出血来。
雾气在秋叙离洁白的指尖绕起,渐渐凝成莲花的形状。那莲升到半空,忽然发出一道白芒。黎泱闭着眼睛,额头焰形印记随之红芒乍现。
白色与红色的两道光芒越来越盛,徐徐融合起来,幻化成一线青碧。那青线缓缓绕成水滴的形状,消失在穆见清的胸口。
秋叙离慢慢收起手势,烛火也暗了下来。他脸色发白,显然是耗去极大的精力,神情却还是一贯的柔软。
“好了。如果寿元契合的话,过一阵子殿主就会醒来了。”秋叙离换了个姿势坐着,淡淡地说。
黎泱无限疲累,气息显得相当不稳。他暗提真元,调息了一阵,半晌才道:“过一阵子是多久?现在还不知道有没有成功吗?”
“也许一个时辰,也许一天,我也不知道。”秋叙离想了一下,接道:“殿主如果三天后还没醒来,就是没有成功。”
望着穆见清紧闭的眸子,黎泱心里焦急,却也没有法子。将那人的手握在掌心,黎泱沉默了片刻,道:“醒也好,不醒也好,我总陪着他就是了。”
秋叙离这时倒显得很有信心,道:“殿主从来没对谁这么好过。你们的寿元多半是契合的。”
黎泱触了触那人的脸颊,并不说话。过了一会儿,眼睛却渐渐合了起来,握着那人的手,倦极地睡着了。
再次醒来的时候,黎泱发现自己躺在床上,盖着柔软的被褥。
这是间陌生的屋子,布置得很清雅,从窗口望出去,可以看见盛开的梅花。临窗的桌案前,坐着个青衫男子,正在安静地看书。
那熟悉的身影今生他都不会忘记。这么说,借寿是成功了,那人果然是爱着自己的。黎泱一阵惊喜一阵激动,再忍不住撑起身子。
起身的声音惊动了那人,他转过头,神情淡淡的,对黎泱说了一句:“你醒了。”
那淡漠清冷的声音,完全像是在和陌生人说话,再无半点往日的疼惜。黎泱火热的心顿时冷了,耳边响起秋叙离的话语:
“长老说,殿主醒过来,就等于是重生,以前的事情,都不会记得了。”
那人果真是不记得自己了。黎泱握紧了手,心里一阵尖锐的疼痛。好一会儿,才打起精神,勉强笑道:“我知道你不认得我了。不过没关系,我还是一样喜欢你。”
穆见清看着他,眼神很是迷惑,道:“你在说什么?”
黎泱振作了一下。他刚才已经想过了,既然那人忘了自己,那他就必须用最短的时间,让他重新恋上自己。于是他迅速在脑中编着故事,努力制造出一段惊心动魄,感人至深的境遇来。
“你的头还痛吗?大夫说你从山崖上摔下来,损伤了记忆。你记不得从前的事了吧,我会慢慢告诉你的。”黎泱握住他的手,深情地望着他。
“从山崖上摔下来?”穆见清完全记不得有这样一回事情。
“是啊。”黎泱点了点头,柔声道:“我们本是一对恋人,家人却因你我都是男人,全力地阻挠。我们没有法子,只得决定私奔。谁知逃到山崖上的时候,被他们追上了。我们便约定来世,一同跳崖殉情。”
穆见清看了看他,道:“后来我们却没死,反被高人救了。我却受伤摔坏了脑子,所以记不得你这个恋人了,是吗?”
黎泱用力地点头,揽着他的身子,道:“是呀。不过我们千辛万苦终于在一起了,我怎么都会对你好的。”
穆见清咳了一声,再忍不住笑道:“泱儿,你这故事简直漏洞百出。”
黎泱顿时懵了,见鬼似的瞪着他,“你没有失忆?”
“谁告诉你我失忆了?”敲了一下他的额头,穆见清失笑。
“你们那个什么长老说的。”黎泱怔怔地道。
“哦,长老骗你的。”穆见清恍然大悟,道:“我留在曜月十年,长老很是不满,整你一下也是应当的。”
“什么叫也是应当的。我差点被他吓死。”猛地将他搂入怀里,黎泱激动地道:“还好你没把我忘了,还好。”
穆见清反手抱住他,柔声安抚道:“泱儿,没事了。”
“你刚才为何对我那么冷淡?害我真以为你失去记忆了。”揽紧了那人,黎泱有些不满。
说到这里,穆见清忍不住有气,推开他道:“谁让你施法借寿的?你把寿元分了一半给我,以为我会高兴吗?”
“若你死了,我自然是跟着去的。要这寿元有什么用。”黎泱执拗地看着他,一点也不觉得自己有错。
“泱儿……”穆见清喟然一叹,转头看着窗外。
过了半晌,黎泱见他仍不理睬自己,忍不住凑过去道:“别生我气了,成吗?好不容易才把你救回来。”
“往后别再这样了。”
黎泱点点头,拥着他吻了上去。淡淡的气息在口中晕开,那人并没有挣开,顺从地任他吻着。心头一动,舌尖更深入地探了进去,贪婪地汲取着怀中人的气息。那人原本瞌着眼帘,这时忽然抬睫看他,清澈的眸子逐渐氤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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