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台清音----燕燕于飛
  发于:2009年04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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喊完这句,他用力扬了扬马鞭,策马朝前奔去。
这次,再没有回头。
直到再也望不见少年策马远去的背影,穆见清才扶琴而起,低低叹了口气。
“长老说,殿主该回去了。”
耳边传来柔软的嗓音。穆见清抬眸望去,只见一名白衣男子临风而立,正含笑望着自己。
白衣男子有着一张温雅秀致的容颜,笑容清澈而柔软。他衣袂临风,腕上戴着个金色的镯子,温言浅笑间,仿佛天地的灵气都集中在他一人身上。
“秋叙离。”穆见清淡淡地望着他,道:“你不留在繁云殿,来我这里作甚?”
秋叙离哦了一声,道“殿主离开繁云殿已经三年了。”
“又如何?”穆见清淡淡地道。
秋叙离蹙眉,苦恼地道:“这三年来,我被长老逼着,代替殿主入主繁云殿,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出外游历了。”
“当年我既然将繁云殿交给了你,便不再是繁云殿的殿主。”穆见清淡淡地道。
繁云殿位于天山繁云谷中,独立于各国之外,亦不受凤朝约束。而每一任殿主,均擅长星相数术,出众者更有预知之能。
而穆见清,正是繁云殿上一任的殿主,也是预知能力最强的殿主。
“你明知道,我们都希望你回去。”眉间笼上一层郁色,秋叙离道。
“繁云殿不是非我不可。”穆见清沉睫道。
“但是殿主不可久留在外。”秋叙离担忧地望着他,接道:“繁云殿中人,离开谷中灵气庇护,轻则能力尽失,重则危及性命。这你不是不知道。”
“这是预知天命的代价。”穆见清不甚在意地道。
“殿主可以不用付出这样的代价。”秋叙离皱了皱眉。
“愫玉阁是她当年用血咒结成的灵穴。留在愫玉阁中,可保灵力不失。你不必担心。”穆见清安抚道。
秋叙离低眉想了想,道:“前日我为你卜了一卦……”
“别说。”穆见清打断他,道:“透露天命,是会遭反噬的。何况卦象的结局,我早在五年前就已知道。”
“就为了她,值得吗?”秋叙离不解地道:“她甚至全不顾你的性命,逼你立下血誓。”
“这血誓,是她用余生的寿元还得的。”穆见清沉睫。
“殿主不怪她?如果是我,我会怪她的。”
“她没有错,也不曾负我。”穆见清浅浅叹息,道:“只是在她心中,家国天下的分量,远比我重。”
“我弄不清楚。”秋叙离苦恼地道。
穆见清笑笑,只说:“我答应了她,自要保护泱儿无恙。”
为什么会爱上?也许只是太寂寞吧。繁云殿中十八年形同幽闭的生活,除了读书修习,便是观星列阵,预测天命。
知天命,却无力改变。看着芸芸众生在尘世间辗转挣扎,却依然走向注定的结局。他逐渐淡漠,逐渐无情。
清寂的繁云殿里,他倦看凡尘,淡心冷情。
然而那白衣女子的闯入,却在他静水般的生活里掀起惊涛骇浪。温柔如月,激烈如火,她明澈的眼眸里融合了两种截然不同的性子。
从此他的眼中有了欢喜,有了忧愁。与她赏竹听风,为她抚琴而歌,尝她亲手做的桂花糕。
原本以为日子会如闲云野鹤般度过,但终究抵不过一句家国天下。
身为从前的繁云殿长使,如今的代殿主,秋叙离自然清楚这些。却仍是不愿坐视那人飞蛾扑火般的执着。
“黎泱既然已经前往凤朝,殿主何必再留在曜月国?”秋叙离劝道。
“这三年中,有许多事需我去办。”穆见清淡淡地道。
“和黎泱有关吗?”
穆见清点了点头,“如今曜月国局势暧昧不明,刘氏一派坐大。若将来太子登基,泱儿哪里还有立足之地?”
秋叙离哦了一声,又皱了皱眉,道:“三年前你为他解了月见草之毒,已是违背天命。殿主还要继续下去吗?”
穆见清垂眸,道:“我答应过她。”
沉默了一下,秋叙离道:“你已下定决心?”
“无所谓决心。”穆见清淡淡笑道:“必做之事罢了。”
秋叙离看了看他,缓缓道:“回繁云谷后,我会告诉长老,说殿主已经下定决心了。”
顿了顿,望着腕上的金镯,道:“不过我还是希望殿主能够回去。卦象上的结局,让人非常不安。”
他叹了口气,白衣轻拂,如来时般飘然而去。

别后不知君远近

三、
凤都 辰京
从南面的大安门进城,向北直走,可以看见一座两层高的楼阁。这便是辰京最大的酒楼——仪凤楼。
仪凤楼二楼的雅座,这时正坐着两名年轻男子。
左首一人容貌俊美,衣着华丽。束发的玉冠上,缀了颗龙眼大的明珠。他手里拿了把金丝折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
另一人锦衣玉带,眉目精致,眸中仿佛永远带着笑意。那笑意里却又隐隐透着凌厉,给人绵里藏针的感觉。这人正是远赴辰京的黎泱。
从他离开曜月算起,迄今已经五年了。当年愫玉阁中的少年,如今已经长成卓然于世的青年。
执起酒杯,浅浅啜了一口,黎泱笑道:“陛下登基已经两年了,如今四海归一,民心稳固,是该凤使功成身退了吧。”
华服男子摇着扇子,挑眉道:“怎么,归心似箭了?”
这人亦是三使之一,日隐沈栖桐。
“是又如何?”黎泱不置可否地笑道。
沈栖桐摇了摇头,睨了他一眼,道:“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辰京不好吗?多的是美人醇酒,如花笑靥,真正是温柔乡一样的地方。”
“温柔乡是英雄冢。”黎泱抛了一句过去。
沈栖桐“啪”地一合折扇,道:“那就做个‘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的小人。”
“满楼红袖招?”黎泱哈地一笑,道:“若是这句话被羽公主听去,该当如何啊?”
沈栖桐顿时苦下脸来,哀叹道:“饶了在下吧。前次只不过是收了歧州花魁柳云衣的一块锦帕,羽儿就足足摆了半个月的脸色。真要满楼红袖招的,在下恐怕连看羽儿脸色的机会都没啦。”
黎泱似笑非笑道:“既如此,你便安安分分。莫要吃在碗里,想在锅里才是。”
“不敢不敢。”沈栖桐连连摇手道。
望着他愁眉苦脸的样子,黎泱失笑。也不再闹他,道:“放心。过几日我就回曜月去了,没功夫把你今天的话传给羽公主听。”
沈栖桐皱眉,道:“如今曜月局势不稳,你这时回去,让我们怎么放心?”
“国主病重,身为臣子,这时怎能不回去?”黎泱淡淡道。
“曜月国太子一派有多忌惮你,你不是不知道。”沈栖桐凝眸看他,接道:“你现在回去,想必陛下也不会同意。”
“我意已决。无论陛下同不同意,这一趟我都必须回去。”黎泱冷下声音,道。
“这话真是大逆不道。”沈栖桐苦笑。
也不理他,黎泱挑了挑眉,径自道:“你执掌秘营,这阵子曜月国可有什么消息传来?”
秘营主司情报的收集,有着极其严密的消息网。天下各地都有秘营的谍探,他们会在最短的时间内,把有用的情报送回秘营。
而沈栖桐,正是秘营的主事。
秘营的情报,有着极严的保密性,旁人根本无从得知。但黎泱身为凤使之一,又是沈栖桐的好友,自然可以得到些别人不知道的辛秘。
沈栖桐摇了摇扇子,悠然道:“也没什么了不起的消息。无外乎是太子把持朝政,自命监国。对外称国主病重,外臣根本没有机会面圣。”
黎泱冷笑道:“这算是逼宫了?他可真是着急。”
“这也怪不得他。”啜了口茶,沈栖桐接道:“据说前些日子,国主曾经召见太子太傅,私下交给他一份秘诏。又派使者快马加鞭赶来辰京,召你归国……”
“召我归国?”黎泱打断他,道:“我怎么见到使者?”
“因为使者没出曜月多久,就被人截杀了。”沈栖桐摇着扇子,慢条斯理地道。
“这件事你可从来没告诉过我。”黎泱危险地眯起眼睛。
沈栖桐摇了摇手指,理所当然地道:“那是因为你没问我。在下总不能擅自透露秘营的机密吧。”
言下之意就是,只要黎泱问了,那透露机密也就不是什么大事了。大不了凤帝问起来,就说自己抵不过月隐的威逼,不得不屈服在他淫威之下。想来陛下应该是会体谅的。
“好,你继续说,还有什么消息。”瞪了他一眼,黎泱狠狠地道:“这次我可是问你了。你给我把事情原原本本,涓滴不漏地说上一遍。”
“是是,在下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沈栖桐作了个揖,道:“太子按在宫里的密探回报,说你黎泱其实是国主的骨血。你身为月隐,深受凤帝爱重,而太子资质平庸,不堪造就,所以国主有意改立你为储君。”
沈栖桐小心地觑了觑他,却发现黎泱面色如常。那么大的消息,仿佛对他一点影响也没有,这实在是太不合常理了。
转了转眼睛,沈栖桐试探着问:“难道,你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世?”
黎泱淡淡地道:“这件事情,早在我父王母妃过世的时候,老师便给我提过。”
当年安阳王府起火,穆见清便曾告知他的身世,并让他着意提防。
安阳王妃越氏出嫁前曾是国主的随侍女官,幼年时便与国主一起长大,可称得上青梅竹马,两情相悦。
后来为了拉拢朝中势力,国主不得已封刘氏为后。越氏心灰意冷之下,请旨下嫁安阳王。国主迫于她的坚持,又怕她若留在宫中,不免被王后欺辱,便忍痛应了她的请求。
然而赐婚之后,国主难忘旧情,隔三差五地召越氏入宫,以慰相思之情。不久便朱胎暗结,生下黎泱。谁知黎泱出生之后,额间竟有一火焰形印记,这正是历代月隐的印记。于是国主便名正言顺地将黎泱带回了宫中。
这件事情原本乃是宫闱辛秘,但自从黎泱搬进愫玉阁,国主便将此事源源本本告知穆见清知道。只因上任月隐若芙临终前曾有言,唯有穆先生才可保全黎泱无恙。
“老师?”沈栖桐摇着扇子,道:“该不会就是被曜月国主召见,并交予秘诏的那位太子太傅吧?”
黎泱点了点头,道:“我十二岁那年,便是拜在太傅穆见清门下。”
沈栖桐“哦”了一声,道:“如此看来,这位穆太傅对你似乎还偏心些。”
“什么意思?”黎泱挑眉。
“秘营传来消息,说是太子带兵包围了太傅的府邸,逼其交出那份秘诏。不料却被那太傅严词拒绝。若不是对你偏心,同样都是他的学生,他何妨把秘诏交出,正好讨未来的国主欢心。”
沈栖桐似笑非笑地望着他,又道:“不过你那老师也算无辜,得了份不明不白的秘诏,便立刻被太子圈禁起来。”
黎泱脸色阴沉下来,“啪”地拍案而起,“他好大的胆子。”
“有什么大胆的。他是一国储君,将来曜月国就是他的。别说圈禁个小小的太傅,就是杀了他,也没人敢说闲话。”沈栖桐轻描淡写地道。
黎泱目光冰冷,一拂衣袖就待下楼。
沈栖桐一把拦住他,道:“哪里去?”
“回曜月去。”黎泱毫不犹豫地道。
“你回去有什么用?只会让现在的局势更乱。”
沈栖桐沉吟了片刻,劝道:“陛下的意思,是想留你在辰京,等那太子登基之后你再回去。你身为月隐,统帅天下三分之二的兵马,何必与他争个小小的国主之位?”
“那国主之位我还不看在眼里。这次回去,为的是教训一下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太子。愫玉阁是什么地方,由得他说围就围,说圈就圈?”黎泱冷冷地抬眸,道:“我黎泱尊之敬之的老师,怎容他这般欺辱。更何况,国主既是我生父,我怎能坐看他被人逼宫。”
“若是为了国主,你大可宽心。陛下早已派人暗中保护,决不会让他被太子所害。”沈栖桐安抚道。
黎泱摇了摇头,道:“无论如何,我总要回去一趟才能安心。”
秘诏既然在老师那里,老师所处的境地便尤其危险。太子决不会让这份足以危及到他地位的诏书存在世上。
“你既然心意已决,我也不多说什么。只不过,你得让我陪着走这一趟。”
“不必,我自有分寸。”
“若真由着你的性子,只怕不把曜月搅个天翻地覆是不会罢休的。”沈栖桐晃着扇子,似笑非笑地睨着他,道:“你自己选择,要不便乖乖待在辰京,要不便让我跟着一同去曜月。”
黎泱冷冷一笑,道:“我可以一样都不选。你以为你拦得住我?”
“唉,在下的确拦不住你。”沈栖桐叹了口气,接道:“不过陛下恐怕也不放心你一人回去,到时若是派出了十八影卫,你自认是他们的对手?”
瞪了他良久,黎泱忽而一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点了他三处大穴。
敢威胁他,就要做好接受惩罚的准备。
“若我现在就去马市挑一匹千里马,然后直奔曜月。就算是十八影卫,只怕也追不上我。”拿过沈栖桐手里的扇子,装模作样地摇了摇,黎泱笑道。
“从这里到曜月,快马来去,也足足二十日的路程,你确定你带够了盘缠?”动弹不得地杵在那里,沈栖桐悠然道。
黎泱一击手掌,道:“多谢沈兄提醒。我还真没带够银两呢。”
说着,他伸手摘下沈栖桐发冠上的明珠,又摇了摇手中的金丝折扇,道:“沈兄用得向来都是极品,就算卖到当铺里,应该也足够我这趟的盘缠了。沈兄若是舍不得它们,两个时辰□道解了,到城东大德当铺赎回来就是。”
“黎泱,你这小子真不是东西。”
眼看着黎泱扬长而去,沈栖桐咬牙切齿地骂道。
* * *
夜渐深。
愫玉阁的门前人影幢幢,数百名身穿铠甲,腰悬刀剑的禁军将幽深的校园团团围住。明灭的火把在夜风中晃动,夹杂着禁军巡视时凝滞的脚步,沉闷的像是踏在人的心上。
“围在这儿都快一个月了,这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难不成让咱们守在这里一辈子?”瑟瑟的夜风里,一个禁军紧了紧衣襟,抱怨道。
“要我说,闯进去得了。到时候把人拿住了,要什么还不是由着太子殿下。”另一个禁军搓了搓手,小声地嘀咕。
“你们知道什么?这里头住的乃是国主钦命的太傅,殿下少年时拜的先生。没有太子殿下的谕令,你们敢冲进去拿人?敢情是不要脑袋了。”一个头领模样的禁军嗤了一声,道。
“那您说,殿下的谕令什么时候才能到呀?”这总得给个盼头吧。
头领摇了摇头,道:“难说,上头还没消息下来。”
这时,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名身穿金色铠甲,留着落腮胡子的将领快步走了过来。他一手按剑,一手举着明黄色的诏书,高声道:“传国主手谕,穆见清接旨。”
此人正是太子心腹,禁军统领赵厚德。
他一使眼色,立刻有人大步上前,哐当一声撞开愫玉阁的大门。
“放肆——”此时忽闻一声厉喝,一干禁军顿时怔在当场。
远处马蹄纷沓,烟尘滚滚,一名锦衣青年弯弓立马,长箭破空,一箭射在那禁军统领的盔缨之上。
“当”的一声,那头盔摔落在地,溜溜地打了个转,滚落阶前。
禁军统领惊魂未定,被手下扶着,半晌才缓过神来。
“——什么人?”他镇了镇心神,大声喝道。
从马上一跃而下,黎泱似笑非笑道:“赵统领,五年不见,看来你是认不得本王了。”
禁军统领定睛望去,看清来人面貌后,顿时大惊失色,俯身拜道:“王爷恕罪,小的不知王爷今日回京,不然万万不敢冲撞王爷。”
“赵统领说笑了。你连本王的老师都敢冲撞,何曾会把本王放在眼里。”黎泱眉目含笑地道。
禁军统领连称不敢,道:“这实在不是小人的意思。只是皇上的手谕,实在是……”
“我倒要看看,国主下了什么样的手谕。”黎泱哼了一声,劈手夺过诏书,念道:“查太子太傅穆见清心怀不轨,为害朝纲。着令立刻缉拿,交司刑部议处……”
“王爷,这……”
眼看着诏书被人夺去,禁军统领却不敢有所动作。黎泱世袭安阳王的爵位,又是本代月隐,统率天下兵马,又岂是他一个小小的禁军统领得罪的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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