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台清音----燕燕于飛
  发于:2009年04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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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泱儿——”见到眼前的情状,王后又惊又急,拔高了声音叫道:“太医,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们楞在那里做什么,还不快救治小王爷!”
冷汗顺着额头落下,太医们对望一眼,忽然齐齐跪了下来。
其中一人叩首道:“回禀娘娘,小王爷是被人在晚膳中下了月见草,如今毒已侵入心脉。臣等……臣等实在无能!”
月见草!
王后的身体骤然颤抖起来。
黄泉道,月见草。碧草青青,见月断魂。
这曜月国的至毒之物,历来都被宫中用作赐死后妃之用。几百年来,从未听说谁中了月见草后,还能活下来的。
只听黎泱隐约发出一声呜咽,鲜红的血水顿时顺着唇角流下。小小的身躯越发抽搐得厉害,眉间那抹火焰形的印记,却越发殷赤。
怔怔地看着,王后只觉手脚冰凉。
这时忽闻珠帘响动,一抹青色人影行了进来。青袍素带,墨发盈碧,随着那人的出现,殿中的空气似是陡然寒了下来。
“先生——”王后迎上几步,眸中掠过一丝希望。
穆见清略一颔首,算是行了礼数,便越过她去,来到黎泱床前。
隔着被子将少年抱起,只觉包裹在层层被褥中的身子在不停的颤抖着,眉头忍不住就蹙了起来。
“老……老师,早知道,你让我留在愫玉阁用膳多好。就算……就算不合礼数,也好过被人下毒。”黎泱将身子埋进他怀里,吃力地开口道。
“——疼吗?”穆见清抬手,微凉的指尖拂过少年的额头。
其实是要摇头的。月隐传人,曜月国的小王爷是最勇敢的,怎么能连这点疼痛都忍不住呢。然而老师眼中的那抹关怀,却令少年鼻子一酸,泪水大颗大颗落了下来。
毕竟还是个十二岁的孩子,从小被养尊处优地供着,何曾遭过这折磨。骨子里倔强骄傲,这才在众人面前强忍着。如今被最为亲近的老师抱在怀里,却再也忍不住委屈,落下泪来。
拍抚着少年的背脊,暗暗将一股淡淡清寒的气息传入他的体内,穆见清抬眸,在殿内环视了一圈,道:“请娘娘和诸位大人回避,让微臣为小王爷施针。”
“先生的意思,是泱儿还有治愈的希望?”王后心头一喜,却仍是有些怀疑。
黎泱中的,可是月见草啊!
“是。”穆见清点了点头,道:“但施针过程需万分清静,还请娘娘和诸位大人回避。”
王后略一沉吟,与众太医宫女退了出去。寝殿里顿时只留师徒二人。
* * *
“嗒”一声,将手里的燕窝扣在酸枝茶几上,王后靠着椅背,疲惫地闭了闭眼。新熬的燕窝已经凉透,却还满满的未曾动过。宫女立刻撤了下去,换上一盅热的。
这已是换了第五回了,王后却依然没有动匙的意思。
“娘娘,多少用点吧。再紧要的事儿,总不能跟自己身子过不去。”刘嬷嬷在一旁劝道。
王后摆了摆手,朝几位太医望去,“冯太医,小王爷这病,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老臣愚昧,不知娘娘指的是……”诚惶诚恐地躬下身去,白发苍苍的老太医道。
睨了他一眼,王后慢条斯理地道:“本宫的意思,自然是问你,穆太傅能不能将小王爷救回来。”
老太医头压得更低,抖嗦了半晌,方才呐呐道:“小王爷吉人天相,必得上苍护佑。”
“本宫要听的,可不是这些不着边际的场面话。”王后冷冷地道。
“……臣惶恐!”膝盖一弯,老太医跪了下去。
哼了一声,王后不悦地皱眉,想要说些什么,却忽然看见两名宫女从寝殿方向跑过来,脸上难掩喜色,气喘吁吁地拜道:
“娘娘,小王爷……小王爷已经没事了!”
激动地站起,王后又惊又喜,一敛衣袖,再顾不上理会众人,快步朝寝宫而去。
珠帘拂起,只见黎泱闭着眼睛,安稳地倚在穆见清怀里。少年神色宁静,唇角微微弯起,已经沉沉睡去。一双小手却紧紧拽着穆见清胸前衣襟,使原本柔和平整的青衫起了深深的褶皱。
见到王后进来,穆见清却并不站起,只淡淡低眉,若有所思。
没有注意他的失礼,王后使了个眼色,冯太医立刻趋步上前,对穆见清道:“请太傅稍退,让老臣为小王爷把脉。”
穆见清抬眸,清冷的眸光隐现一丝厉色,逼得冯太医寒意顿起,禁不住就低下头去。
“冯大人,您不为小王爷诊脉吗?”穆见清淡淡道。
“啊……是!”心头一跳,冯太医抬起头来。却见穆见清眉目静切,方才那摄人寒意仿佛只是旁人的错觉,早已浑然不见。
穆见清沉睫,理了理黎泱额前碎发,将紧握着自己前襟的小手拨了下来。冯太医伸出手去,并起两指搭在少年纤细的手腕上。
“如何?”王后近前一步,道。
“回娘娘,小王爷体内的毒素已经拔尽了,只要好好调养,过些时日便可无碍。”冯太医躬身道。
“这就好!”王后松了口气,望了冯太医一眼,接道:“往后几日小王爷的身子便交由太医院照顾,若是再出什么岔子,你们该知道后果。”
“是。”众太医齐声应道。
“都跪安吧。”王后挥了挥手,疲惫地道。
一干人等立刻退了出去。偌大的寝殿里,除了熟睡的黎泱外,就只剩下穆见清和王后两人。
目光在黎泱面上转了一圈,王后静默了一下,对穆见清道:“难得泱儿与先生如此投缘。这些日子,还请先生多多照顾于他。”
“娘娘言重了。这本是微臣分内之事。”
“如此甚好。若无他事,本宫就先回凤仪宫去了。”王后点了点头,道。
穆见清微微垂首,道:“娘娘,微臣有一不情之请。”
“先生请讲。”停下脚步,王后回眸道。
“毒刚拔尽,泱儿的身子尚需小心调养。这些日子,微臣想让他搬去愫玉阁住。”
“搬去愫玉阁?”王后一怔,随即回绝道:“这没有必要。泱儿的身子,太医自会小心调养。何况他身为小王爷,搬出宫去成什么体统。”
“微臣只怕,救得了这次,却救不了第二次、第三次!”穆见清淡淡地道。
“先生,你这是什么意思。”王后神色一变,道。
“娘娘并不想泱儿死,但有心之人却不会轻易罢手。”
“他是月隐传人,谁那么大胆子,敢要他性命。”王后冷冷道。
望了王后一眼,穆见清静静道:“宫闱中事,外臣不得多言。然则,这其中机巧,娘娘真要微臣说破吗?”
王后悚然一惊,对上那双清澈见底,似能洞悉一切的眸子,一时间禁不住垂下眼去。
外戚专权自古有之。如今的曜月国亦是如此。
王后娘家刘氏,历经三代宰相,子侄门生在朝在野多有影响。再加上当今太子乃是王后所出,又是国主唯一的子嗣,刘氏一族更是满门贵胄,权倾朝野。
黎泱乃是月隐传人,与刘氏一族本没什么交集。只可惜他的母亲曾是曜月国主的女官,深受宠幸。即便赐婚嫁人之后,仍常常被招回宫中伴驾。
而黎泱出世后,更是备受荣宠,犹得国主欢心。圣眷之隆,隐隐竟有超越太子之势。
如此一来,不但王后心有芥蒂,刘氏族人亦是寝食难安。
要知道国主只有一个太子,若哪天证实了黎泱乃是国主所出,再加上他月隐传人的身份,未来国主之位的传承,只怕于太子大大的不利。
这其中的道理,王后自然懂的。
只是她万万没有想到,国主临去前竟会秘诏由她照顾黎泱。刘氏一族不知有此秘诏,贸然动手,若是黎泱真在这次有了闪失,她必难脱干系。
眸中带了丝悲悯,穆见清望着她,道:“娘娘,月见草向来由太医院掌管,泱儿身中此毒,众太医却束手无策,全无动作,这是为何?”
“月见草本无药可解。”
“非也。”穆见清摇头道:“前朝有一宠妃,受冤而被赐月见草。真相大白之时,她却已服下月见草。国主大恸,急命太医延治。三日三夜之后,那宠妃堪堪拣回命来。这虽是宫廷辛秘,但冯太医身为太医院首座,不会不知。他之所以看着泱儿毒发,却不救治,这其中缘故,不足为外人道。”
“你究竟想说什么?”王后脸色煞白,道。
“微臣只求一道懿旨。”穆见清抬眸,定定地望着王后,道:“请娘娘准许泱儿离开皇宫,搬入愫玉阁静养。”
“若是本宫不同意呢?”王后冷冷道。
“国主祭天之前,所下的秘诏并不止一道。”穆见清淡淡地道。
恍然跌坐在椅上,王后微微颤抖着,道:“原来……原来他走之前,早已将黎泱托付给你。陛下啊陛下,你在黎泱身上花的心思,何止太子的千百倍啊。”
穆见清动了动唇,想要开解她几句,却忽觉衣襟一紧,黎泱已然清醒过来,攥着他胸前衣襟,怔怔地出神。
“泱儿……”望着怀里的孩子,穆见清微微一笑,揉揉他的头发,道:“可觉得好些了?”
“老师,您救泱儿,只是因为陛下的托付吗?”少年大睁着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傻话。”轻轻敲了下他的额头,穆见清笑道:“你是我亲收的学生,就算没有陛下的托付,我也必定全力救你的。”
闻言之下,黎泱唇角一弯,满足地窝回他怀里。
这时,王后已回过神来,望着眼前两人,只觉胸中涌上一股郁气,冷冷道:“既然陛下有旨在先,先生从权处置便是。”
“多谢娘娘。”穆见清颔首道。
王后瞥了他一眼,道:“只不过,先生久读圣贤书,当知太傅一词的由来。”
“自然。”穆见清淡淡地道。
“既然如此,先生就该知道,你该用心教导的是太子,不是泱儿。”王后冷冷地提醒道。
黎泱的身体立刻绷了起来,小手攥得越紧。
心中暗自一叹,抚了抚少年的头发,穆见清抬眸道:“太傅的职责,微臣不敢或忘。”
“希望先生记得此刻的话。”王后站起身子,望了他一眼,一敛衣袖道:“你……好自为之吧。”

多情自古伤离别

二、
黎泱第一天搬进愫玉阁的时候,场面很是热闹。
九大车的器用物什,用金漆木箱装了,由六十个御林军押送,依次排在愫玉阁的门前。
“这是做什么?”穆见清冷眼望着,淡淡问道。
刘嬷嬷走上前来,堆着笑脸道:“回先生的话,这些都是小王爷的日常用物,因收拾得匆忙,先装了这几车过来。”
叩了叩金漆木箱,穆见清似笑非笑地望着黎泱,“这还是收拾得匆忙,若是等小王爷全都收拾了打包过来,愫玉阁只怕要被撑塌了。”
黎泱小脸一红,转头对刘嬷嬷道:“嬷嬷,把这些东西全部送回去。留几件换洗衣物就好。”
“可是……”刘嬷嬷犹豫了一下。
“我说,全部都送回去。”黎泱提高了声音,断然道。
“——是。你们把小王爷的日常衣物搬下来。”刘嬷嬷吩咐着小太监。
小太监立刻将几只金漆大木箱搬了下来。光只是日常换洗的衣物,就足足装了六只大箱子。
黎泱偷觑了穆见清一眼,见他神色缓和,这才微微放下心来。他不愿被老师看作骄奢的纨绔子弟。
偏偏这时,刘嬷嬷又传唤了十几个侍女过来,对穆见清笑道:“先生,这些都是小王爷的随身女侍,您看……”
“不要不要,全都给我回去。”黎泱脸涨得通红,急急地道。
“真不要她们留下?”穆见清含笑望着他,道:“她们若都回去了,这愫玉阁里可没人伺候泱儿了。”
“老师——”黎泱恨恨地跺脚,挨近他身旁辩道:“她们真不是我叫来的。泱儿能照顾自己,不用她们伺候。”
穆见清点了点头,道:“嬷嬷,这些侍女您都带回去吧。愫玉阁是读书的地方,用不着这些排场。”
刘嬷嬷迟疑了好一阵子,终于挥了挥手。九大车的器用物什,再加十二个侍女,八个小太监,这才浩浩荡荡地掉头回了宫。
* * *
夜色四合。
黎泱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无法成眠。
他已不是第一次来愫玉阁了。
从前他住在宫里的时候,最爱的便是偷偷溜出宫去,跑来愫玉阁的竹林听穆见清抚琴。
然而整日住在愫玉阁中,对于黎泱来说,却是从没有过的经历。
空气中散着淡淡的竹香,就像老师的气息,清冷而宁静。
不知老师有没有睡下,还是正在灯下看书呢?望着悬在床头的竹蚱蜢,黎泱怔怔地想。
翻身而起,黎泱犹豫了一下,推门走了出去。
隔着一间屋子,便是穆见清的寝居。淡淡的灯光透着窗纸映出来,隐约可见屋中修长的人影。
黎泱敲了敲门,轻轻唤了一声:“老师。”
“——泱儿?”穆见清眨了眨眼,有些吃惊地望着他。
只见黎泱穿着单衣,赤足站在门前,手里还抱着个枕头。
“我睡不着。”他一边说,一边闪身进了屋。声音里有些撒娇的意味。
摇了摇头,穆见清倒了杯热茶递过去,薄责道:“也不怕着凉。”
黎泱蜷在榻上,用被子将自己裹得紧紧的,笑道:“这样就不会了。”
“你打算睡在这里?”
“可以吗?”黎泱渴望地望着他。
穆见清淡淡一笑,抚了抚他的脑袋,“睡吧。”
为他放下帐子,穆见清将灯芯剔暗了一些,倚在桌案继续看书。
黎泱睁着眼睛,透过帐幔望着那清隽的身影。换下惯穿的青袍,他一袭白衣,墨色长发披拂肩背,显得有些单薄。
然而只是这么望着他,黎泱却觉得莫明的心安。就好像那人会为他挡去一切的风雨,
唇边漾起一抹淡淡的微笑,黎泱沉沉睡去。
第二日醒来,天已经亮了。
黎泱睁开眼睛,发现穆见清早已起身。
他端着一碗粥进来,笑道:“我还道你不准备起床了。”
黎泱揉了揉眼睛,抓过衣服胡乱往身上套去。然而手上的袍子却好像与他作对般,怎么也穿不正确。可怜他从来都是由侍女伺候着穿衣梳洗,何曾自己动手来着。
于是暗中吐了吐舌头,求助地朝穆见清望去。
穆见清苦笑着走过去,帮他对好衣襟,系了衣带。
“梳洗之后,记得用早膳。”穆见清微笑着说。
黎泱乖乖点了点头,道:“老师要去宫里吗?”
从前每日这个时候,穆见清便会进宫教太子和黎泱读书。如今黎泱虽然住进愫玉阁,太子却还在宫中。
穆见清颔首道:“往后早晨我不在的时候,你便自去书斋看书。哪天将那里的书都看明白了,就算出师了。”
“你都不教我吗?”黎泱抱怨道。
“有什么不明白的,你问我便是。”穆见清淡淡一笑,接道:“以你如今所学,早已用不着我时刻陪在身边教你念书了。”
“我想学你行军布阵的手法。”想起初次见面时,穆见清破他棋局的手段,黎泱禁不住兴奋起来。
“——泱儿。”穆见清犹豫了一下,摸了摸他的脑袋,道:“行军布阵,学之不易,用之却更不易。照我的意思,能不学还是不学的好。”
“为什么?”黎泱仰望着他,有些奇怪。
眸中闪过复杂的神色,穆见清道:“征战用兵,毕竟有伤天和。”
黎泱眉峰一挑,道:“对付敌人,何需心慈手软。”
“泱儿,你煞气太重。”穆见清蹙了蹙眉。
黎泱觑了觑他的神色,小心地问:“老师,你可是生气了?”
穆见清微微一叹,“我只是有些担心。”
眸中闪过一丝傲然,黎泱握紧了他的手,道:“泱儿会变得很强。老师不必担心。”
只要五年,也许更快些,他便会成为曜月国中最强的存在。
望着黎泱倔强的眸子,穆见清垂下眼睫,暗暗叹了口气。
极刚易折。这般激烈的性子,往后莫要伤人伤己才好。
* * *
之后的数月,黎泱在读书习武中度过。
每日上午穆见清进宫,他便在书斋自行看书。碰到不明白的地方,中午时穆见清会为他解惑。穆见清有午睡的习惯,那时黎泱则自己看书习武。
到了晚上,便是黎泱习武的时候。而来到愫玉阁的第二日,穆见清便为他打通任督二脉。是以黎泱的武功一日千里,进步极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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