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君醉笑三千场(上)----小三儿
  发于:2009年04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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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明在阴阳博士面前流利的默背完,回座位的时候被阿衡拉了一下,嘿,晚上到我屋来。
做什么?
你来就是了。阿衡神秘的冲他一笑,转过去继续默书。
晴明觉得莫名其妙,但并没有追问下去。
铃姬不是个择席的人,几个月住下来习惯得很自然。她优雅非常的小口吃着蜜桃,下午倾斜的阳光透过格子窗照射进来,扑上她忍草色藤丸小袿,晕出淡霞的光彩。两个侍女在旁边玩双陆,轮到左边的掷色子,她略为落后,握住色子凑到嘴边吹吹气希望能投出一个好点数,右边的笑着催促她,快点啊,这样磨磨蹭蹭的。
有什么关系,你都赢了好几场。
诸如这般,很悠闲的时光。
铃姬却觉得稍许无聊,保宪有好几天没过来,打听说是送中宫职选奉的佛经去法性寺,便寂寥默然的回里屋躺下了,重叠立了好几副几帐,又用袖子遮了脸,眼前黑黑的正可以漫天无敌的瞎想,那个博雅大人和晴明总在隔壁怎么怎么样。
这里不像以前山里自在方便,有阴阳师设下的法阵护持着,尤其是保宪为了不让她打扰众生学习特意在她房间外绕了几圈屏障,她擅长的窃音术发挥不出来,那边的谈话只能隐约偶尔听见个大概,余下的只有自己添油加醋。
博雅大人别致成那样,配水百合似的晴明,一眼看去真是怪异,但瞧久了渐渐顺眼起来,最近在她的瞎想中又上升到天造地设的层次了。别的方面,博雅活泼外向的个性正补了晴明的沉静,他说很多话,晴明间或应答两句,他不觉得失趣反而绘声绘色讲更多出来讨他一笑。
藤原将介那孩子平日里看来自傲矜贵,仿佛目空一切的样子,其实心地纯粹得水晶一样,看他接近助雅我原以为是想衬得自己多卓尔不群,像木场家的那孩子,但结果只是孩子间的投缘罢了。
又讲,藏人少纳言有次上街去某处,因为某种缘故掩饰身份,便坐了丝毛车,车上悬挂了很多色彩艳丽又高雅的丝带,半路被拦下来,他不愿出声,随从含糊地让阻挡者离开,没曾想那人轻佻的掀起帘子说“让我看看是哪位美人呗”,你想得到两两相对时双方的脸色吗?哈哈哈……藏人少纳言就这样没好气的瞪着——博雅装出那副模样——而那人则瞠目结舌的,他是太政大人府上的,还和藏人少纳言有所渊源呐,那股子尴尬啊——
晴明觉得的确好笑,博雅便洋洋得意。
铃姬漫无目的瞎想完毕,整理了容仪坐到格子窗边上,倚着肋息懒懒散散说,晴明他们怎么还没放学啊。
完成当日所有功课把明天要学的看了一遍,审查过没有遗缺的了,晴明依约来到阿衡房间,小安不出所料也在,还有另一个关系不错的阴阳生。
阿衡见人到齐,转身去装衣物的箱子里翻捣一阵,提了本册子回来。
好东西哟。他笑得挺贼,大约小安早知道是什么,也很贼地笑,错过可是要懊悔死的。
册子的封皮是深蓝纸,故意做出一些褶皱样子显得粗糙,偏左的地方框出竖白条,用汉文写着“论语注”。
晴明狐疑地看眼小安。
别急,正文在里面。
诸子经文如孔孟老庄,是初级的教授内容,晴明门门满分结业实在想不到能变出什么花儿来。
阿衡慢慢翻封页,快露出希奇了忽的张手盖在内页上小声说,你们要发誓绝不泄露出去,谁说半个字我们全都和他绝交!
在少年看来,被朋友们孤立乃是最最难以忍受的惩罚。
晴明一边想最近和立誓啊真有缘啊,一边跟着被勾出浓厚兴趣的同伙囫囵起了誓,阿衡这才把手移开了。晴明放眼看去,但见两个人物斜卧床榻之上,周遭装饰与衣衫发帽皆非本土特色,应是唐风无疑,二人酥怀半敞,肢体交缠,态度亲昵,帷幔侧有汉诗云:柳柔花娇夜正好,香罗带解至九霄。云贪雨恋未有歇,锦帐春意传流莺。
难道,莫非,这便是传说中的,春宫图,而且还是舶来品?
旁边的人已经开始啧啧,你哪里搞来的?
我去父亲家问安,无意中看到偷偷揣了回来,正宗唐国流传来的。
你父亲怎么会把它放在轻易被看到的地方?可见是你不知哪个地方捡的吧。
胡说!阿衡涨着脸道,你到你爹屋里翻翻,准能翻出好几本来。
切,我像你似的吗?!
好了别吵,看把别人闹起来就都看不了了。
哼,谁要给这种家伙看。
场面立时乱腾起来,阿衡要收册子,小安阻拦,小小闹了一会儿,有人打圆场有人闷闷道个歉,少年人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册子复又打开,几人挤着脑袋心潮澎湃。
晴明不是很激动,如平时一般淡然的,但脸皮确实微有些发烫,他的位置在阿衡对面,书页是颠倒的,他专心去人上面提写的汉诗,余光免不了扫到图画,墨笔勾线上薄彩,倒着看也很清楚。
那三个的年岁都比晴明大一点,有尝过鱼水的此刻略猥亵地指点,那地方怎样怎样这姿态如何如何,晴明听着甚是迷茫。
大家猎奇完毕意犹未尽,围坐着讲道听途说的逸事,无非是某家公子翻墙窃香,某家公主白天身份高贵着到晚上却十足放荡,越讲格调越低级,晴明想要回去被拉着不准走,说你看你真是书呆子以后在女人面前显得多抑郁,听哥哥们给你开开窍。
晴明便说,书里讲过天地有阴阳,阴阳人所贵,乃天地之道,顺其自然便好。
咳,书里那些,什么“阳道奋昂而振则肝气至,壮大而热则心气至”,什么“两精互养”,哪里是乐趣,跟你说,只有真正去交陪过才知道什么叫做阴阳二合之妙致。
这时管宿的过来提醒众生灭灯睡觉,几人不敢再聚集,心猿意马溜回各自房间,一夜绮梦无边。
晴明却在半夜里被惊醒,说不上的气闷,一头冷汗坐了半晌,索性开隔门去廊上吹风发呆。
月已坠到另一边,四周暗昧,晴明抱膝静听秋虫声响。
抚子花风姿娇美的枝叶微摇摆着,从中间密实的所在飘飘摇摇晃出一团蒙着雾团的荧光,想要靠近又胆怯着,进三退一的飘着,那踌躇的模样煞是可爱。
晴明偏头看他好容易飞到勾栏上落下,还一时没稳住打了下滑,荧光也闪了闪,忽悠悠的赶紧爬上来喘口气,晴明不禁笑了起来,伸指冲他勾了勾,用气声说道,过来罢。
荧光顿了一下,光芒盛了点,就又飘起来直朝着目标而来,待到了手指近旁又羞涩了,兜转徘徊好几圈就是不敢沾上去,晴明心想是不是护体之气吓着他了,略收敛了些,荧光仍旧迟疑但终究是落定了。
他有毛毛的小小的脚,晴明的皮肤很敏感,觉得有些痒,但怕惊跑了他便忍着对他说,天气凉了,你的同伴应该都回山里去了,你怎么还在呢?
荧光微微闪烁,好像在努力寻找措辞。
这么贪恋可是不好的,城里的冬天很冷而且气场杂乱,你那小小的灵元会被毁了的,还是快走吧。
荧光本是泛绿的,现在透出一点蓝色斑驳,是在固执着。
你呀。晴明想了想,觉得他怪可怜的,就说那你跟我屋里来吧,我怕冷冬天屋里总得暖烘烘的,比外面要好哟。
荧光又泛红了,薄樱的红,浅浅淡淡的十足是在难为情,大约是从晴明澄净的眼里看见自己这副丑陋模样,略动了动,悄无声息但惊慌失措地在手指上摔倒了,晴明伸另只手拢着了他,他便更羞更瑟缩,无奈躲不开,只有尽力把自己蜷成小小一团,光芒都暗淡了,显出棕褐色的真身。
晴明目光极温柔地看着这只萤火虫,心想为什么我身边总出现这奇奇怪怪的小东西。
小安跟着阴阳师关口去某宅除魔障,不留神反被魔障附体,好在关口临危不乱行事老练,没一会儿处理妥当,把虚弱的小安拖回来,丢进屋里就开始训导。
身体精神受到双重打击的小安一点力气都提不起来,形容畏缩地听训。
阴阳寮对行事过程中开小差的惩罚向来严厉,但念及小安往日表现算得上良好,这次的魔障本就凶悍些,最后关他三天禁闭,除了送饮食的杂役谁也不准靠近,然后是两个月的自由限制,每天被指定的高级生护送着上学下课,只准来往于未坤邸和讲堂,这一年的操行平分清零——等同于降级的处分——另外就是每天默写阴阳生守则五十遍。
两百七十多条的守则啊,写上五十遍……
晴明替他哀悼,大抵猜出小安关键时刻走神和那一晚脱不了干系,杂念郁结以致不能守元抱一,自然留出空门等人家来钻。
阿衡也觉得过意不去,隔着壁障安慰小安,许诺等他的禁闭解除了带好玩的东西慰劳他,还问你想吃什么我偷偷的找厨房阿娘给你做。
小安体弱乏力,想不出来也没胃口,阿衡便说那我摸两个糖果子给你。
然后真的去台盘所摸了俩果子,趁没人注意从帘子底下塞进去。
又过几天放休沐假,阿衡把那册子悄悄的还回去了。
秋去冬来,天皇陛下开始研读史记,民部卿薨了,平将门轰轰烈烈的叛乱正式开始,藤原纯友趁机揩油的计划也展开了,本来他就想小揩一点怡个情,没想到越揩越揩上瘾,最后索性一起叛了。
此类噩耗是接二连三连绵不断,导致一段时间内群臣见面头一句都是:今天你噩了吗?
天皇陛下忧虑归忧虑,手无金刚钻揽不不起那瓷器活,太政大臣寿高身怠,上殿来老声悠悠的光说世局小变陛下当省。天皇陛下仗着自己躲在御簾深处,嘟囔说,朕还没机会插手根本白纸一张拿什么来省?!
当夜他和值宿的藏人下棋,藏人很伶俐了,还是不小心连赢三局,天皇陛下丢了棋子道声无聊,摆驾飞香舍,熙子女御恰身有不适无法起迎,终悻悻而回,又百无聊赖,问殿上还有谁在,左近女官说有博雅中将在,想了想招手叫请他过来。
博雅今晚本不当值,头中将拜托拜托他就答应换班,揣了龙笛说如此不如练习新曲,刚呜呜吹了一段,暗夜里冷风撞门圣诏传到,他领了命收拾干净便跟着出去,走在板廊上听见御簾后面有窃窃私语,且走一路听一路,心中默默担心该不会是某个交流会的成员在商量他与谁的事。
又要到新年,也就是说新一期“欢迎榜”和“配对榜”正在酝酿和评选之中了,他衷心希望自己逢榜必落,阿弥陀佛。
博雅汝在想什么呢?
天皇陛下意兴阑珊的开口问,博雅心头那些想法是不上道的,随口找个托词敷衍着说,愚弟承蒙圣眷隆重,唯当涕零以谢,肝脑相报,无奈家中变数竟不能随侍于侧,实在有负皇恩,臣亦惶恐。
嗳,孝乃人之道,朕感其赤诚心意,准其回家侍奉,博雅无须忧虑。
天知道,博雅才不忧虑这个呢,信浓夫人感染了风寒挺严重,他巴不得助雅多耽误些时间最好有人告他怠慢公务被降职。
博雅对目前时局如何看待?
冷不丁被问到对烫手山芋的看法,博雅下意识的奉承在先,借陛下之威仪,叛贼必将伏诛。
要说这一对明明是叔侄,却比一般家人跟多隔阂,天皇陛下登基前一直住在外祖父藤原府中,虽然自小体弱但依旧被严格严谨的教育培养,忽然某天位登人极,他才刚开始念经书呢,嘴里正缺了两颗门齿说话漏风,由此一入深宫愁似海,无处诉苦水,常夜里苦闷睡不着就想,怎么给他摊上那样怯弱的一个爹呢。
而母系出自同一血缘的博雅,自由散漫无心正题,该看的书看了不该看的也看了,成天价摆弄管弦歌乐也不见有人讲一句“玩物丧志”,甚至还受到醍醐上皇亲自教导来着,天下的名家找到大半,乖巧伶俐顺风顺水的拐着人家教他,当然有部分人是被皇家背景给压的,后来他不在皇族当中了,更是乐呵,混着几个朋友东游西逛好不快活。
所以从某个方面来说,天皇陛下是很嫉妒这个比自己年长的侄子的,倒是助雅小他几岁对他一味崇敬仰慕,虽然本身没有特殊才华,正是那天真无知颇得他欢心。
两个人没什么味道的聊了几句,博雅抽笛子吹了曲绵长调子,天皇陛下的睡意被培养得差不多了,博雅就退回值宿所继续练曲子去。
信浓夫人怕是熬不过新年,助雅很悲切的在博雅面前哭。
想他刚会走路没了父亲,刚元服又要没了母亲,博雅也替他难过,千方百计的延医问诊,放话出去说只要医得好什么报酬都能拿出来,结果巨奖之下,药汤吃了几十副也不见好转,渐渐的他有些忧心不是单纯的病症。
这天他专门告假来到外郊探望,隔着帘子只闻冲鼻的苦药味道,信浓夫人勉强回了问安的话就接不上气,助雅为她抚了好一会儿胸口才缓过来,接着就昏昏沉沉,助雅蹑手蹑脚出来拉哥哥去别的房坐,说母亲近来饭食极少清醒的时间极短,醒着的时候也很萎靡,眼看那身子一天天枯槁,真是令人绝望。
博雅揽他肩安慰他,又说已经到这步田地就让阴阳师来看看吧,我一定去找可靠的来。
可是母亲她……助雅泪眼婆娑的望兄长,母亲念佛礼佛,最不待见阴阳师,说他们欺世盗名就会玩弄把戏,把神灵都亵渎了。
然后把信浓夫人平时讲的关于阴阳师的坏话都说了一遍,他是没恶意的重复,母亲的执念也并没有影响博雅曾对他灌输过的人生观世界观。博雅先听着觉得挺不是味,然后渐渐就大度了,当作笑话听得饶有趣味。
信浓夫人嘛,你也知道,她以前不待见贵族结果和父亲好上了,以前不待见苦修的僧人结果念上佛了,人要转变是很容易的,如果这次真是鬼魅作祟非阴阳师不可的,等她康复了再慢慢和她说原委,相信信浓夫人一定能理解。
助雅还有些犹豫,博雅就说到这个时候那个什么当活马医,难道你真忍心看她奄奄一息拖着升天?放心吧,都教给我。
被博雅拍了一掌,助雅牙一咬头一点,事情便这么决定了。
博雅很谨慎,人命关天的大事,尽管他拍胸脯保证过也难说最终结局,于是他先去找晴明。
晴明正誊写祓文,预备年末祓禊上用,北居拨着火盆里的炭,没留意灰末飞起来呛到鼻子里,他捂着半张脸不住打喷嚏,晴明只好停下笔抽张怀纸给他擤鼻子。
北居就是那只萤火虫,因为他原本的灵气比较高级,化出来的式神也比较高级,而晴明最近养式神的技术高深了不少,像金橘石竹都能养到过了季节且长出了少年身姿。若不出意外,北居应该能养到明年夏天和他的同伴们团聚。
据北居自己说他有十二三岁了,但不知是晴明的功力还欠火候还是他本就显幼,如今看起来也就是个八九岁童子,说话的声音还沾着点奶气,力量也小。晴明给他梳了两只髻挂在耳边,模样倒挺伶俐乖巧,又托保宪找些童子衣服——以前式神的衣服是随身而化,梧桐叶子就是苏芳外衫,甲虫就是浓青外褂——考虑到北居呆的时间会很长,便想给他多配几件替换。
保宪见晴明很注重这孩子,也着意地给他挑选,翻出过去旧衣里合身的带过来,北居先换了身应景的白面薄紫里的水干,里面是朽叶色单衣,晴明捋顺领上系带,给他扎了个漂亮的结。
北居脸蛋粉扑扑的,头发黑墨墨的,低眉顺眼站着。他头一次化人形,头一次穿衣,有些别扭,可被人夸奖“真漂亮”,还有好几个人偷眼看着,神情里默默赞许,他就不太好意思了,颊上浮出可爱的红晕。
晴明摸摸他的脑袋,让他转个圈看看,歪头想了想,从自己衣箱里找到一只琥珀坠,柔嫩的黄丹色里面有几道绛红丝印子,拿唐红丝绳系了挂到他脖子上,深坠子衬着浅衣料别有一分趣意。
保宪看着晴明叹了句,你要是真有孩子,不知宠到哪重天去。又重重拍了下北居,孩子,好好跟着他保证有前途,往后即便化回去了,这家伙念旧情的很,一定仍旧养着你,等你灵气上来了再养回来,啊,说不定把自己灵气给你呢,那你就不是式神是妖了。
北居被他拍得一屁股坐倒了,又羞又吓的缩了半天。
晴明牵着保宪的袖子,拉一下说,别欺负人家。
哟哟,这就维护上了,不错嘛,有我当年的风采。保宪哈哈笑两声。
铃姬从北居刚住进晴明房间就关注起他了,今天晓得他化人形特意送来很讲究的衫子。上回被保宪狠狠修理了一顿,现在再要过来也收敛了不少,只千娇百媚地斜倚着肋息拿北居打趣,看那孩子难为情地偷偷瞄晴明,心情非常之愉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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