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是和她说引她身上的东西出来并保证没有危险绝对安全,她才半夜三更地一个人跑到这种地方来,像陈列品一样被人观赏已经让她要崩溃了,现场讨论更让她胆寒,觉得这一辈子即将到头了。
可她又想到她还有好多青年才俊没有看到,今年的欢迎榜反馈意见还没有收齐,配对榜上令人揪心的几对还没有明显进展,小兵卫跟她说的物语她还压在枕头底下没看,好不容易搞到手的某份画册也才看了两页。
早知道应该一股作气看完的,真不该为了慢慢品味故意两天才看一页的……
她悔得脸色是青中带紫,在四角灯光的照映下透着诡异与可怖,外面的人无意扭头看了,却微有些喜出望外地说,那个女人抗不住了。
于是辩论暂时停下来,原清云看了她一眼,关口也看了她一眼,然后前者解开法阵,后者把手脚抽搐的典侍大人半扶半拖的安顿到旁边。
这晚行动以失败告了终,好在事前大家都有准备,往常也不是次次都能圆满的,因而并不显得沮丧颓废,作为帮手的两三个人还为亲身见识了一场颇具水平的辩论而兴奋着久久回味。
事后,典侍大人和那把扇子一起被请到了某所殿舍进行隔离,每天十二个时辰被隐秘而严谨的监视着,用过之物皆要通过三道关卡的审查最后堆放在隔壁法阵中。
阴阳寮的长官们为这事专门开了个碰头会,在会上分发了事件调查报告,就目前局面和未来走势进行了缜密分析热烈讨论,并在最后一致点头通过决议草案交由事件具体负责人原清云和关口进一步完善细节即刻实施。
典侍大人又被罩进法阵里经受更严重十倍的煎熬,不过这回有原清云陪着她。
根据计划,他们要把潜伏在典侍身上的伏灵勾引出来,吸取上次失败的经验教训,他们放入另一个可寄体。既然原清云大人是个牺牲论者,此等伟任只有当仁不让落在他身上。
典侍大人很心慌,而且因为没心情打理,容妆乱糟糟的让她非常羞于见人,原清云性格古板但还能体谅他人心情,闭眼背身坐着,调浅了呼吸全神注意着周遭动静。
关口在外面设法阵,率三人小组诵咒戒备。
这日从天蒙蒙亮到太阳偏西,六个多时辰几乎像是六十天般十分漫长,典侍大人仿若黄泉路上走过一遭,对人生对世界有了更深切的认识。
关口叫来人送典侍回去休养,一边与气息未匀的原清云商量怎么样和收到琉璃瓶里的伏灵交流。
这回收的是单纯的灵元,灵元是魂魄的凝合体,是物体最精华的所在,通常看起来是一团光球,可悬浮可漂移,摸上去没有温度感没有实体感,重要的是,因为它太过纯粹以致于完全无法利用常规手段进行沟通。
他们很烦恼,向上禀告了,过了半个时辰,晴明来了。
这天是季考的第三天,只要答完最后一道题目就可以结束几天来的辛苦回去睡个好觉。晴明一门心思的写着答案,突然来个人把他从静谧沉闷的考场上叫出去,直接临到关口面前,他还惦记着没做完的题目,带领他人说不用担心,已经与出题的博士大人沟通好,直接以满分通过。
再给晴明一刻钟时间他自己也能得到个满分,不过这边的事比较急。
关口把琉璃瓶给他,拍着他肩膀语重心长地说,我们这个季度的任务金全靠你了,我对你很有信心,加油!
呃,究竟是要做什么?
关口指着瓶子说,审问。
晴明拿着那个流光溢彩的琉璃瓶,说,保宪师兄比较有经验。
经验是积累出来的,这里有份他写的审问技巧你大概看看,然后就开始吧。
闲杂人等都屏退了,晴明调整呼吸集中精神,看起来神色极其自然,但实际上他已经进入意识灵交流状态。
原清云和关口大气都不敢出,耐心等待着。
两个多时辰后,晴明把填好的审问记录单交上去,关口又拍他说,干得不错,任务金拿到了我请你喝酒。
晴明擦着汗略笑笑,我不会喝酒。
使用意识灵交流是一件具有危险性的沟通方式,修为低浅着往往会不自觉的被修为高深者带着走,如果打个恍惚很有可能就走没了,有些心术不正的修行者利用这种方法为自己吸取更多的灵元提升修为——如果看见谁像个死物而又确实活着但对外界全无反应的,便是失了灵元的无灵体。
晴明的修为不算高,自小严格训练却让他意志力比常人强点,又因为出身的关系灵气中自然带着些妖的属性,总能让妖物鬼魅觉得容易亲近也愿意亲近。伏灵本来十分顽固,把意识掩护的极严密,几乎滴水不进,但也只是几乎而已。
晴明匆忙地浏览了保宪的审问技巧,记住几个要点,然后便凭借着敏锐的观察亲和的态度去周旋,旋出一条细微裂缝立刻钻了进去,最终令伏灵放弃抵抗坦白罪行。
说着挺简单,而其中的艰苦只有当事人才能体会,晴明回到未坤邸睡了整六个时辰。
博雅晚上过来,他在睡,北居说师兄考完试累了,博雅感叹着阴阳寮的教学制度真摧残人性啊,瞧好好的一个人考个试回来就缩水一大圈,唉,我去给他找点东西补补。
博雅翌日近中午过来,他还在睡,北居抱过补品说,师兄到现在一次翻身都没有,瞧这衣被上的褶皱都跟头晚一模一样,真厉害。
博雅更加谴责阴阳寮极不合理的教育制度,说他们虐待国家下一代,我要告到中务省——
唔——晴明微吟一声,博雅切切地俯在他脑袋边说,你终于醒了。
北居端了杯水来,晴明坐起来喝了两口才说,你要去告什么?
博雅呵呵笑着,没什么,你醒了就好。
他拉着晴明话长话短的时候,阴阳寮的长官们又开了一次碰头会,议题是如何保护天皇陛下如何保卫京城。
当然必须尽快捣毁老巢,一了百了。
但是由审问记录来看,他们在两年前就开始埋伏内线,规划期可能更长,其心思不可谓不深沉,一定有非常周密的应激措施。我担心他们会否已经知道内线暴露,为了躲避追捕而掩藏起来。
这次引出伏灵及审问过程只有寮中少数人知晓,而且进行的场所都布有结界防护,根据其招供,每次它转移后会发出一个信号,其他时候两方则处于互不联系的状况,也就是说他们应该还以为计划顺利实施着。
那么,我们还犹豫什么,抓紧时间一网打尽,免得夜长梦多。
下首的几位便齐齐望向上面的忠行大人,忠行大人捻着胡须,微笑着说,诸位莫急,再等一等。
他等的是保詹那边打探出的人员名单、基本资料、分布情况和近来动向。
阴阳寮派出几乎一半的人员参与此次行动,由阴阳助大人领导,原清云和关口仍名列其中,找检非违使厅借了些警卫。通常这种比较大型的围捕行动考虑到危险性较大,一般不会让阴阳生参与,但由于伏灵要随队前进,为了方便即时沟通晴明就只有跟着了。
晴明只和博雅说要出去办事,这两天别来找他,博雅说什么事这么神秘,你可不要出去随便勾搭人哦。
晴明冷然瞥他一眼,他咳嗽着讪讪笑道,我这不是担心嘛,要记得好生吃饭好生睡觉虽然暮春了但晚上还是凉不要感冒……他又抽出怀里的短刀,妖可以用法阵对付人总不能来一个冻一个吧,要是一群过来念都念不及,带上这个至少可以抵抗贴身的,唉,和你对上的真可怜啊——
晴明烦他罗嗦,博雅仗着四周没人捏着他手低声说,要是我也能去就好了,每次听说你要去办事我心里都扑通乱跳着,这次又不是一般的小事情,你可要万分谨慎啊。
博雅表面上憨痴痴的心思却明白得很,他看小安他们都没事人似的趁着刚季考结束逍遥着,保詹略有些疲惫地睡在里面,晴明神色清淡却准备得比往常仔细,便知道要开始的事不轻松。
晴明说,你唠叨完没有?完了的话请让开一点我要去拿东西。
博雅就挪开了说,人家为你好,你真是不领情。但心里为了晴明那微微的脸红很是欢喜。
目的地是位于京城以南的一个山谷地带,伏灵说某个山洞是聚会地,在最深处藏有关键之物。
前进的路线参考了保詹等人的建议,全体人员分四路从不同城门出城,尽量避开那些行脚法术师常出没的地点,迂回着到达山谷附近整合为两队,一左一右向藏匿地靠近。
保詹调查了回来说,山谷中有很多个天然洞穴,根据当地人讲里面有一些相互串联着,且通道复杂,曾有人进入一个洞中再也没出来,又根据法术师的说法,至少有两个洞口设有法阵,其中一个正是伏灵供述的,还有一个离前一个两里多地,可能相互连通。
他又带着好酒好菜联合了几个术师在山谷附近溜达,以防万一。
布法阵的洞当然最好不要随便触碰,趁着天黑的时候阴阳寮的人进到临近的洞穴里,既然说有串联的,不如先看能不能探察到后门。
这事应该是先做的工夫,但阴阳寮的人习惯应付急发的情况,探察这种事也无须亲力亲为,派了几个式神悄无声息的就摸了一遍,某个地方有条窄缝,穿过去似乎能到达极宽敞的所在,那里又有些微弱的光芒。
留了一半的人在外面接应,另一半向着窄缝所在进发。
保宪最近的事都做完了比较闲,有人说你这么晃着到底是不是来做事的,他回答,事都做完了不晃着难道干瞪眼看你?!心里想你长得像苦瓜一样我看一眼要少吃两碗饭。
他说你们看我碍眼那我回去逗我家儿子算了,唉,最近真无趣——
然后他听说有大行动的消息——本来是很保密的也不知道他从哪里偷听到,又或者他对这些的敏感度向来是很高的——他直接去找了阴阳助,说您瞧我能使得上力不?
阴阳助端详着他,又看了眼上位的忠行大人,把相关资料整理了一份给他。
于是现在他才会在晴明身边给他防护着,他扭头对关口说,我们都是做爹的人,拜托您专心点吧,您家的等着您回去看他新写的文章,我家的光荣还等我回去和他玩皮球呢。
关头叱他,你才专心点,说那么多话,小心又攻过来了!
他们在一个洞穴的最深处,这里的洞壁凹进去又形成一个小洞,洞口刚是两个人的大小,保宪和关口一左一右的支撑着张在洞口的结界,外面有四五个人一直试图要冲进来,苦于结界太牢固破坏不成,就轮着班的攻击。
关口咬牙说,晴明,你别急,我们还能坚持住。
保宪却说大不了玉石俱焚,也算是为国捐躯,抚恤金应该不少。
关口和保宪闲情悠悠地讨论起抚恤金的用途,要是外面那些耗着全身力气的人能听见,怕是立时吐血扑地。
晴明却很认真谨慎的在解封印,他划着符念着咒文,一遍一遍试着让那个陶瓷坛子离开供台。
他们穿过窄缝的确是进到极宽阔的地方,但显然式神一时兴奋疏忽大意,他们到的时候人家也埋伏好了,冷箭一射当即开打。
既然行动已经暴露,除了硬拼别无他法。咒术对抗□对抗,什么招数能使的都使上了,阴阳寮的人要攻入核心,对方要在此剿灭,山洞中混乱不堪。
因为那里有两条通道,便在混乱的时候,大家走散了。
保宪支撑着结界说,不知道阴阳助大人所带领的那一队到哪里去了,能不能抽出空过来支援。
关口叹口气,总是得做坏打算。
晴明放下手,默默呼气,默默吸气,保宪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
他又抬起手来,左手立在陶瓷坛子前三四寸处,这是他所能接近的极限,右指再开始点划繁复无比的咒符。
他口中喃喃念诵着,保宪凝神听出来是六合降神消厄咒,急说,这地方太窄了,一旦催动起来我们都得被震出去。
晴明似乎没有听见,念诵未停,关口也意识到情况危险,只得和保宪一起死守着结界,另只手又捏着气劲,准备万一被震出去了,爬起来前就要先攻击对手。
洞中洞开始微微摇晃,保宪被块掉落的石子砸中脑袋,他哎一声摸摸痛处。
摇晃幅度渐渐增大,关口脚下踉跄,扶着石壁才能稳定身体。
晴明浑然不觉,他看见陶瓷坛子在随之晃动。
只要从供台上的那个法阵中移开小半寸的距离,封印就能破了。
他耐心地全神贯注地继续着,咒符已经画完一半,却指头一转中途改变了方向,咒文也与教授的不同了,保宪微诧地看着他。
有一种杂白的光芒在晴明左手掌前凝聚,慢慢扩张了,保宪暗提醒关口小心,就见光芒忽地旋转起来在狭窄空间中带起了急切的风波,那风像一片片细小的刀刃不断敲击着封印,晴明借用外力迫使法阵力量减弱,然后让陶瓷坛子在强劲风力的作用下移动。
这是个极冒险的办法,因为很可能在达到目的之前,施法者先被风刃严重伤害。
保宪和关口不得不另起护身气障免得自己被划伤,而晴明的衣服上已经被带出了很多裂口。
但听他低喝一声,在无比强烈的气旋的猛烈撞击下,法阵抵抗不住稍微松动,只是一刹那间,晴明指点陶瓷坛子一股气劲发出,坛子被震动后移脱出了法阵,封印随之破解。
他抹了下脸,翻袖卷住坛子,回身说好了,话刚出口保宪高叫声“小心”,他飞速朝侧面跳闪,球一样的白灼之气竟然穿破结界,正正击中方才陶瓷坛子所在的位置。
关口啐口道,狠角上场了。
外面有个低沉的人声说,把灵器放回去,否则——
放你个头!保宪跳将而出,气刀贯穿洞外一人腹腔,晴明,坛子绝不能撒手。
关口靠着石壁深吸口气,晴明,跟在我后面。
所谓混战是敌我双方杀红了眼,凡是不认识的面孔抽刀就砍,用在当下便是见鬼就起咒见妖就捏气。
刚才喊话的人似乎是个头领人物,修为颇为高深的法师,抬手招鬼驱妖熟练无比,开始攻击结界的几个人基本都站在边上一边看热闹一边防备。
如果按照真实实力来说,他未必是保宪等三人的对手,只是晴明在解除封印的过程中消耗了不少灵气,现在主要的任务是保管坛子,关口负责护他周全,全力出击的就只是个保宪。
他已经在穿越缝隙之后拼过一阵,虽然消耗得并不多,但对方是个一眼就看得出闲了很久又吃得饱喝得足,正愁有劲没处使的法师,他不能掉以轻心。
在妖鬼们中缠斗了小半个时辰,保宪愤怒到极点了,他大叫一声“落幡”,关口心领神会,推着晴明贴壁而立,悄悄说抱好坛子屏住气。
保宪脚一踏,地陷三寸,手扬划乾坤,勾指成五行,幽深石洞中凭空飘落斩魔缚邪幡,洁净天地,秽气分散,妖鬼触者即亡,灰飞烟灭。
此等效果太过强烈,又加上保宪习惯性的冷凛起眼神,看得对手目瞪口呆胆颤心寒。
哼,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病猫!保宪趁势直扑法师,手上赫然冰光闪烁,一刀封喉。
快走。他翻手去解决余孽,关口辅助劈倒顽固份子,晴明搂着坛子冲出血腥之地。
三人一路飞窜,保宪狠决的劲头上来了收不住,晴明一边跟着关口跑一边想,保宪师兄今晚是造孽造大了,回去可得好好洗洗。
所谓的洗,是阴阳寮中抚慰亡灵的说法,也就是做场法式冤灵送上天恶灵关黄泉。
山洞里路不平整且迂回难辨,很颇费了番工夫,中途跑岔了两三回,意外和阴阳助大人的队伍汇合,大家齐心协力发扬团体作战人多力量大的精神,顺利脱身出得洞来,清点人数少了两个检非违使厅的人,后来在旁边苇草丛里找到,两个人吃坏了肚子正在方便。
洞里的人,非死即擒,应该说还是挺圆满的,报告写上去也挺曲折又风光。
晴明他们发现的陶瓷坛子却是“灵器”,盛放四处收集来的怨灵的器皿,他们原准备精炼这些怨灵的力量污秽京城,从而百鬼尽出万妖凌乱,混乱之中一举攻下京城。
伏灵则是安排来寄身于天皇陛下躯体,若他不肯乖乖合作,以自爆毁其身,当头的没有了,这天下想不易主也难。
晴明很敬佩伏灵耐心潜伏步步欺近的沉着和自我牺牲的精神,写了份恳情书希望不要毁了它,保宪问,那你以为把它放在那里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