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山间笼着一层薄雾,他沿着潮湿幽静的小径,走了很久,才望见黑褐色的庙门。
古老陈旧的大门如同一个巨大的缺口,要将人吞噬进去。
冷血站在门前,缓缓推开了门。
“小刀。”
正待剃度的凌小刀转过头来,看见是他,盈盈起身,迎上来,温婉一笑:“冷血大哥。”
两个人立在大门边,眼望无边幽绿,只是沉寂。
良久,冷血终于问出一声:“你还好吗?”
凌小刀淡淡一笑:“我好的,冷血大哥,你不必担心。”
冷血看着他,只觉得这个从来都是柔弱胆怯的小姑娘,此刻眼中却是说不出的淡然平静。那柔里,不知不觉的挑出一丝刚毅来。
“小刀,为什么。”
凌小刀怔了一下,随即转过来,笑容温婉:“今生是小刀与冷血大哥无缘,冷血大哥不必再挂怀。”
冷血道:“可是我答应过……”
说到一半,突然愣住。是啊,他答应过谁呢?那只是一个人临死的请求,他甚至没来得及答应。
他怔了半响,最终只道:“我答应过,要好好照顾你。”
凌小刀向前走了两步,放眼望去,目及之处,疏林古木,满目苍翠。她伸手拢起额边一缕发丝,淡然一笑:“冷血大哥,你无须歉疚。”
“我大哥临死之前,曾经跟我说,他对不起爹和我。是他拿了解药去救神捕司的人,才会害死爹,黄泉之下若得相见,他会亲自跟爹请罪。”
她眼望这无边翠色,神色终是止不住有些苍凉。
“冷血大哥,我爹和大哥助纣为虐,咎由自取,是凌家对不起天下苍生。小刀情愿后半生长伴古佛青灯,为我爹和大哥赎罪。”
她转过来,望着冷血,眼里尽是恳切之色。
“恳求你,原谅他们。”
大门渐渐关闭。
“吱呀”一声,犹如将这宁静的山中画卷拉开一条缝。小刀的背影逐渐被遮掩,最后不留一丝缝隙。
冷血静静立在门前,披一身暗影,夕阳已经落尽。
□□□自□□由□□自□□在□□□
神捕司的生活很简单,有案子的时候便查案,偶尔清闲,冷血学会跟追命一样,花间一壶酒,小酌几杯。
他现在酒量不错,身边有个酒仙日日熏陶培养,这些年来神捕司一干人等的酒量自然都是突飞猛进。
神捕的名头已经跟了他很久,早已习惯。以往那些在森林里跟狼一起生活的日子恍如隔世。
那个曾经对他来说很陌生的“人”的世界,他似乎已经在里面呆了很久很久。
有时候换衣服,会看到腰间那道疤痕,历久经年,早已不复最初的狰狞,痕迹越来越淡。
这些年他武功大进,受伤的次数越来越少。但身上总有些旧伤,时不时的发作,好像这么多年,从来没有清爽过。
在山谷下的那次,他的肩膀脱臼太久,以至后来有时候会习惯性脱臼,虽然有无情精心替他调养,但每逢变天,两肩仍会酸痛不已。
肩窝里有一道曾经穿透骨肉的刀伤,许是当年伤了韧带,这么些年,他总觉得轻飘飘的不着力,活动之间,似乎总是牵扯着不舒爽。
还有腿上那一道又深又长,几乎让他不能再走路的刀伤。虽然淡了,但仍张牙舞爪,万分的丑陋。
他说不上来,但模糊的觉得身上很多的痕迹和疼痛,都是一个人留下来的。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他有了一个习惯。得闲的时候,会不知不觉走到一处山崖。那崖边一丛枯藤,有一年,那枯藤里长出一朵黄色的小野花。第二年在同样的地方竟然又长出来,开了又落,落了再开,一年一年。开始是一朵,后来变成了一小簇。偶尔碰上神捕司清闲没有案子办的时候,去的次数多一点,便能看着那簇小花团由淡淡的白黄色,变成嫩黄,再转成纯粹的鲜艳的黄色,最后黯淡下来,枯萎的花瓣片片凋落,飘下山崖。
冷血喜欢坐在崖边吹风,山崖边的风虽然疾猛凛冽,却是格外的清爽,让人内心宁静。
也只有这个时候,他能回想起一点,曾经他作为狼人,还在森林里生活的日子。
偶尔他也会觉得自己思绪混乱,脑子里回忆太杂,真要让他理清想的是些什么,他也说不上来。
他只是习惯这么想下去。
通常他都呆不到太久,很快便会回去神捕司。只是偶尔觉得有些留恋这清风白云的半日清闲,便坐得久一点。
那日崖边的野花刚好落尽,他在山崖边已经坐了半日。
背后却突然有极其轻微的响动。
这一处山崖地处荒芜,这么多年,除了他,从未有过人迹。
冷血怔住,似乎有一根弦,在他脑子里“铮”地弹了一下,震耳欲聋。
这个山崖,这丛枯藤,还有谁会来?
那背后的响动渐渐由远而近。
冷血突然禁不住屏息,连心脏抑制不住般激烈地跳动起来。
莫非这世间真有鬼神,感知得到人心所想,前来相见?
冷血猛地回过头。
“老是见你没事儿就往外面跑,今天来看看到底有什么好东西,你自个儿在这儿享受呢?”
阳光下,追命笑容明亮,如一片无云的晴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