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挂上电话,我才想起我忘记告诉他我要回家了,被那小子气傻的。不过拜他所赐,心里没那麽酸了,哼著歌痛快的上了车。
我家离这个城市也不算远,坐火车5、6个小时就能到。一上车我就挂上耳机,窝在椅子里睡觉,估计一觉醒来就该到了。
我这人没别的特长,就是能睡,不管白天晚上,只要往那一躺就能睡著,这也是长年呆在屋里为了打发时间培养出来的习惯。
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手表显示的是晚上10点,还有半个小时就到了。
手机响了起来,拿出一看,竟然又是狐狸,这小子今天挺闲。
"你终於接电话了,"听筒里传出闷闷的声音,"你现在在哪啊?"
"我?"我看了看车窗外面,"我在火车上。"
"火车?你跑火车上干嘛?"这问题问得够傻逼。
"废话!当然是回家了。"
"回家?"狐狸愣了愣,"我白天给你打电话的时候你怎麽没说?"
"被你气傻了呗,"我没好气的冷哼,"怎麽了?找我有事?"
"也没什麽事啦,本来想找你玩的,算了,回去跟小洛玩去。"
我想到他在电话那头撅著嘴的样子,就忍不住笑了起来。
"我真同情杨洛。"我说。
"我看你是羡慕他吧?嘿嘿。"狐狸在电话那头奸笑。
我心想我是挺羡慕杨洛的,嘴上却说,"你可真够水仙的。"
我俩又哈喇了几句挂了电话。我翻了翻手机,发现有5个未接来电,全是狐狸打的,从8点一直打到10点。
那家夥是不是有什麽急事啊?
下了火车终於忍不住给狐狸拨了个电话。
"喂?晓宇?"声音听起来比刚才更闷了。
"你找我是不是有事啊?"我问。
"没有啊,"他说,"只是找你玩。"
"那你打那麽多通电话?"
"废话,站在一栋破楼下面等人,除了打电话还有什麽事情可做?"
"你去找我了?"
"找了,还带了你最喜欢的芝士蛋糕,"他哼了哼,"可臭小孩居然放我鸽子。"
"你不是说不给我吃吗?"我说。
"你是猪啊?我说什麽你都信!"
我心想就是因为你说什麽我都信,我才会经常被你耍著玩。
见我半天没回答,他在那边吸了吸鼻子。
"你哭什麽啊?"我问。
"谁哭了!"他吼,"还不是在你家楼下吹风吹的!"
我说,"蛋糕给我留著,我回来再吃。"
"喂!"他语气很不满,"我都感冒了,你不说点慰问的?"
"那什麽......赶快喝杯板蓝根。"我想了半天,想出这麽个实用的。
最後,狐狸貌似很郁闷的挂了电话。我看了看四周,刚刚和我一起下车的人已经走得七七八八了,看看表,11点。我拎起一旁的旅行袋,心情很好的哼著小曲走出车站。
26
和我妈两个人一起过年,虽然不热闹,但是也挺温馨。哪里也不如家里好,家里有个关心爱护我的老妈,就算有时候唠叨点,也是为我好。
我爸在我小学四年级的时候离开了这个家,在我六年级的时候离开了这个世界。在我的印象中,我爸是个和蔼可亲的人,他在我还很小的时候就教了我很多做人的道理,其实虽然我爸当初抛下了我们娘俩,但我一点也不恨他,因为我并不认为我因此失去了什么,我应该得到的我妈都给我了。
我妈是个小学教师,在市里的某个二类小学教语文,工资不高,刚刚够我俩的生活费和我的药费,她自己总是省吃俭用,给我的却都是最好的。她是个严肃认真的人,有着语文老师的通病--古板和守旧,所以我爸的离开对她的打击很大,大到她一辈子也不愿意原谅他。
我爸是跟一个男人跑的,我妈虽然从来没有跟我提过这件事,但是我知道,是那个总是带着霸气的微笑、每次都会给我买好多玩具的那个叔叔带走了爸爸,到后来,等我到了对性有所认识的年龄,我才知道我爸这种情况叫做同性恋。
虽然我不恨我爸,可我恨那个带走我爸的男人,更恨同性恋。如果不是因为那个男人,我爸就不会走;如果我爸不是同性恋,他就不会爱上那个男人!
我知道这一切给我妈带来的痛苦有多大,这么多年,她没有好好笑过,我不愿给她带来更多的痛苦,可我拗不过自己的心。
除夕夜里,我挣扎了好久,终于给狐狸去了一通电话,心里正安慰自己说只是给朋友拜个年而已,没什么不好意思的,那边电话却没有通,又拨了好几遍结果全都一样。
我忍不住想为什么会打不通?
电话打不通是常有的事,本来没什么大不了,可我心里就是不断涌现着各种可能性和可能性发生的概率,像个怀疑老公在外面偷腥的小媳妇,我自己都被自己恶心到了。分析来分析去,发现最有可能的情况就是和杨洛在一起,这一结论让我异常沮丧,以至于那天晚上连觉都没睡好,我妈以为我是过节兴奋的,我心想我妈要是知道我是因为男人失眠一定会气死。
第二天正月初一,我没精打采的窝在床上看电视,我妈在客厅招呼几个来拜年的家长,现在的家长为了孩子可真够费心的,大年初一的不串亲戚,首先来给老师拜年。
我把那几个电视台不停的翻来翻去,最后停在了W市的迎春晚会重播上,还是那几个地方笑星,打扮得怪里怪气,土腔土调的说着一些过时的笑话,以牺牲自己的形象为代价博取观众一笑。
我无聊的打了个哈欠,眼角瞥见电视里贵宾席上的某个人正好也和我做着相同的动作,而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我昨晚想了一整夜的那只死狐狸!
他单手支着头,皱着眉头,一脸无奈的看着台上表演的人,哈欠打得眼睛都水汪汪的。面前桌子上的名牌上写着"凌盛集团副总经理 杜海黎",杨洛不在旁边,凌盛只去了他一个。
原来那小子昨天晚上去那了。
我不自觉的笑了起来,不知道是因为他昨晚过得跟我一样无聊,还是因为杨洛不在他身边。可是有一点我可以确定,如今我彭晓宇也会因为一个人心神不宁、猜疑妒忌了。
惬意的时光总是显得很短暂,一转眼就到了大年初七。那天晚上吃完饭,我妈就神秘兮兮的拿着什么东西挨到我跟前。
"晓宇,你看看这个。"
她递了一打纸给我,我接过一看,最上面是一张照片,照片里是个年轻姑娘,梳着两条小辫,看那朴素的打扮就知道是个农村姑娘。
"这是什么?"我问。
"你觉得这姑娘怎么样?"她不答反问,"我觉得挺不错的,你说呢?"
"不怎么样。"我实话实说,我们班上比她漂亮的女生多得是,"看您这架势,不是想给我介绍对象吧?"
我给她拉开点距离,表情不爽的瞪她。
"你这是什么表情?妈给你介绍对象不行啊?"她伸手拍了一下我的脑袋,我连忙低眉顺眼。
把照片递到她跟前,我撅了撅嘴,"您明知到我不喜欢这种类型的......"
"不喜欢就对了,"她接过照片,"结婚过日子讲究的是踏实,爱情伤心也伤身,妈不希望你受苦。"
"您这也太极端了吧?"我错愕的张开嘴,就算曾经被爸爸伤过心,也不至于否定所有爱情啊。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妈瞪了我一眼,"你妈我都是为了你好。"
"对,您是为了我好,"我搂住我妈的肩膀,"可是也没必要现在就急着给我介绍对象啊,我才21岁呢,你不觉得太早了吗?"
"虽然是有点早,可是晓宇,"我妈握住我的手,"你要知道,你身体不好,不能操心不能干重活,谈恋爱还好,如果要结婚,哪个女人愿意嫁一个有病的丈夫?"
我妈的这话说得我心里硌的慌,我从来没觉得我的病这么不方便,更没因为我身体不好而自卑过,可此时我才知道,我以前都把事情看得太简单了。
"妈知道说这种话会让你心里难受,可是这是事实,你总得认清,"妈顿了顿,看着我的脸,眼里充满了慈爱,"妈也自私,妈想得更多的不是别人,而是你,我担心儿媳妇太任性老是惹你生气,担心她太娇惯让你操心,担心她不会做家务让你受累,我担心得太多,所以不能随便把你交给别人。"她低头看了看手里的那张照片,"这个姑娘知道你的病,她说她愿意照顾你,她人很贤惠能吃苦又很会持家,不会跟你争吵也不会让你操心,这么好的姑娘,你千万不能错过啊。"
我被我妈的一番话说得苦笑连连,"妈,你把我说得像是玻璃做的,好歹我也一个人在外地生活了两年啊。您要是想按照这种标准给我找老婆,干脆请个佣人得了。"
"你别老扯开话题,"我妈瞪我,"你现在就给我表个态,说你愿不愿意去见见人家!"
"妈,"我深吸一口气,静静的看着她的眼睛,"有件事情我必须得告诉你。"
她抬起头看向我,仿佛预感到什么似的一脸紧张。
"妈,"我又唤了她一声,声音轻轻的,"我有喜欢的人了,他是个男人。"
27
我被我妈赶了出来,意料中的结果。
临走时她叫住了我,"你知道你爸是怎么死的吗?"
"车祸,你告诉过我。"我回答。
"我骗你的,"她低下头,表情悲伤,"他死于心力衰竭。"
我愣住,一脸错愕的看向她,她没有看我,只是低着头看着地板。再次开口,声音轻轻的颤抖。
"因为太伤心、太痛苦、太累,所以引发了心力衰竭,"她抬起头看向我,"你以为我这么多年一直不能原谅他是因为他抛弃了我们吗?"她摇摇头,"不是,我不原谅他,是因为他选择了一条折磨自己的路,他随意糟蹋自己的生命,他害你那么小就没有了父亲!"
她走过来拉住我的手,"晓宇,你的病遗传自你爸,这不是什么小病,它会要了你的命!"
我睁大眼看向她,心就像被一块大石头猛地压住一般闷得就要窒息。我早就该知道这病不简单,从我妈一直以来小心翼翼的态度和忧郁的眼神,早就应该猜到才对,或许已经猜到了只是不愿意去面对而已。
"妈,我会死吗?"我的声音有点颤抖。
"不会,不会的,"眼泪湿润了她的眼眶,她伸手抚摸着我的脸,"晓宇,听妈的话,别爱上男人,那种感情太激烈,你承受不了的......男人跟男人之间的爱情不被保护、不被承认,他随时可能离开你,让你伤心痛苦,这里面存在着太多的压力和变数,你掌控不了,会害了你自己的!"
我沉默了,激动的心情正渐渐平息。
"妈,"握住她的手,拭去她眼角的泪水,"这话您要是早点对我说就好了,现在已经太晚了。"
太晚了,已经爱上了,爱这种感情,不是说忘就能忘的。
良久,妈叹了口气,松开我的手,语气平静,"我知道只凭我的几句话是无法改变什么的,如果你一定要爱他......那你走吧,我以后不会再管你,我累了,不想再为你操心。"
我就这样一个人背着行李出来了,大年初八的早上,街道上还洋溢着节日的气息,我和一群回城打工的人一起坐上了去W城的火车。
坐在火车上,看着沿途的风景,我睡不着了。心情很沉重,为我自己,更为我妈。其实我考虑了很久,我喜欢男人的事到底要不要告诉她,我不想瞒她,这事她迟早会知道,与其有一天被她发现,不如现在就告诉她。我不想让她伤心,她已经伤心了太多太久,如果可以控制,我会努力让自己不要喜欢上狐狸。我妈怪我爸,怪我,怪我们爱上了不该爱的人,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可是有一点她没有想到,一个人如果不能爱人,不能被爱,那么活着跟死了又有什么区别?
我回到了W市,回到了我在少年宫对面租的房子,浑浑噩噩的等着开学。我没有常常去想我的病,我妈的那番话只在最初的时候震撼到了我,可能是隐约中早就有了心理准备,所以我并没有因此而更加沮丧,只是比以前更认真的按时吃药罢了。
这期间,我妈没有再给我打过电话,她还在生气,可我知道,这只是暂时的,等她气消了,她是不会忍心丢下我不管的,可我宁愿她不管我,我现在这个样子,只会让她操心而已。狐狸打过两次电话,我都没接,在我还没弄清楚自己的病情之前,我还不想和他说话。
好不容易挨到了开学,我身上的那点生活费已经所剩无几,还好这是第二学期,不用交学费。
有句话叫什么来着?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我终于体会到这句话的意思了,人倒霉的时候喝凉水都塞牙。
开学第一天,早上刚要出门,就被房东太太叫住了。
"小彭啊,"她拎着几个塑胶袋,刚刚从超市回来的样子,"这房子我不能租给你了,你下周之前搬出去吧。"她用的不是问句,而是陈述句。
"啊?"我愣住,"怎么突然这么说?"
"我一个远房亲戚要来这里打工,我得给他腾个地方住,"她毫无表情的瞥了我一眼,"你抓紧时间啊,他下周就来了。"
"喂!"我被她的态度气到了,"就算要搬,也不能这么突然啊!这么短的时间你让我往哪搬啊?"
房东冷哼一声,望天,"这是你自己的事,我可管不着。对了,你是大学生,那回去住宿舍啊!有宿舍不住,跑到外面租房子,有钱烧的。"
操!想当初她极力推荐我租她的房子的时候可不是这样说的!
"行!搬就搬!"跟她这种人没什么好说的,我用力甩上门,头也不回的冲下楼去。
等我到了学校,第一节课已经开始了。把电动车停在车棚,便快速的朝教学楼走去,一路上总觉得有人在看我,越接近教学楼,这种感觉就越明显,等我到了教学楼门口的时候,终于知道了原因。
门口的公告栏上异常醒目的张贴着海报那么大的彩照,照片上的那个人横躺在床上,双眼紧闭,衣服大大的敞开,露出赤裸裸的胸膛和小腹,四周被打上了暧昧的粉红色阴影。旁边用红色的粉笔写着大大的标题--金融系某男生在色情同志网站上的诱惑照片!!
下面还有用小字写的一篇类似于新闻报道的长篇文章:"据悉,该男同学平时时常表现出对同性恋深恶痛绝的激烈情绪,原来只是想掩饰自己是同性恋的事实......"
"原来你也在这个学校啊?"
我正发愣的当儿,身边突然响起一把清澈的声音。
转头一看,居然是徐研。
"是你?"
"哟,"他学着日本漫画里男主角的样子朝我招了招手,清爽的笑容在阳光下显得格外耀眼,"我也在这所大学读书,今年大四,就要毕业了。"
"哦。"我恍惚的转回头继续看公告栏。
"你这照片拍得不错。"徐研在旁边笑。
"谢谢。"虽然我一点也不觉得这是在称赞我。
"要我帮你查查是谁做的吗?"
"查出来了又怎么样?"我再次看向他,"难道还要报仇?"这么无聊的事情有一个人做已经够了,我可不想掺和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