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波兰街----晓渠
  发于:2009年04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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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悦不动声色地听着桂叔的“教诲”,心里盘算着他怎的突然就想要这么“提点”自己呢?康庆倒是吃得香,似乎桂叔一番意味深长的表白,对他没有丝毫的印象,抬头让佣人再给他添碗饭,芳姐看他那模样,忍不住笑出来。桂叔被他的没心没肺气得说不出话,也不知康庆到底听进自己的话没有,只是,他确信封悦对自己的暗示,是了然于心的,自己今晚就不白忙活一回。
从桂叔那里出来,康庆又约芳姐去附近的小馆喝了两杯,想打听打听小发。芳姐说,小发最近挺乖的,有时候自己出去,也不知他去哪儿,但只要不惹祸,芳姐也不怎么太管。
“倒象是收心了,不怎么跟人瞎混。”
“哦,”康庆还是有点不放心,“他出去找谁呀?”
“问过他,他也没怎么说,不过最近想学做面点师,帮他报了个班,他坚持去呢,倒真没缺过课,可能开窍了吧!”
芳姐不是细心的女人,康庆不相信又臭又硬的小发会一夜之间幡然悔悟,脱胎换骨,但是他也没有精力去管。回去的路上,封悦问他,要不要把小发接回来住,康庆摇了摇头:“他不怕我,和芳姐一起,还有个约束。”
“不是因为我吧?我可以搬回我自己的地方。”
“那怎么行,你自己住,我就不放心。”康庆语重心长地说,“我其实也不想……他,有什么误会。”
“用不着这么急地澄清吧?”封悦笑他,“一起睡了那么多年呢!”
几天过去了,张文卓那头没有什么动静,封悦猜他就算想动手,也不会在这么敏感的时候,和康庆的雷厉风行不同,他阴暗奸诈,并且善于等待时机。
这天,康庆有事,封悦醒得迟了,没有一起去。他起床吃了点东西,想起芳姐说起小发的课程,好像正是这个时候,选的是城里很有名的一家私立学校,负责的师傅他也认识,封雷有次办派对,请这人做的甜品桌。今天没什么安排,封悦心想,干脆去看看小发吧,他明白,就算不说,康庆心里是很关心小发的,又怕自己吃味乱想,才故意避嫌。
阿站过来问他要不要跟着,封悦婉拒,说:“我自己开车出去兜兜风,很快就回来。”
封悦对这一带不是特别熟悉,绕了两圈,因为走错路,才发现好像有辆车一直在跟着他。他把车停在路边,那辆车缓缓地从他面前开了过去,是外地的车牌,他拿出笔,将号码记在纸上。过了会儿,封悦再次发动车子,到了小发学校的门口,然而让他更加惊奇的是,封雷的车子,正赫然停在那里。

第五章(下)

还来不及他仔细琢磨,视线的角落隐约又看见刚刚那辆车的影子,封悦感到不对劲,他下车走进附近的一家卖场,打电话让阿站过来接他。回到家,封悦把抄下来的车牌递给阿战,让他去查查,心里总觉得会不会和辛葵那头有关。自从辛葵死后,康庆迫不及待地收回了他的场子,用的都是自己的亲信。辛葵的儿子辛放,一夜之间失踪了,撒下好多人手去找,也没有什么消息。
康庆晚饭在外面有应酬,打电话给封悦,问他要不要过去,订在芳姐的“嘉年华”,封悦借故说懒惰不爱动,给推辞了。康庆可能喝了点酒,加上身边肯定没别人,和他开玩笑说“是不是那个来了呀”,气得封悦立马把电话挂断了。他没有直接给封雷电话,而是打到家里,管家接的电话,说大少爷下班回来换了衣服,就出去和人吃饭了。
外头阴沉不雨,封悦肩膀受伤的地方,酸酸地疼起来,他去楼下找阿战要了几颗止痛药,洗了澡,就在床上躺着看书。最近发生了那么多事,让他应接不暇,当年的事,也不知桂叔了解多少,他那么暗示自己,是怕康庆过分听从自己,而危害了桂叔的权威?没有不透风的墙,也许桂叔并不是唯一知情的人,越这么想着,越觉得应该回去找大哥谈一谈。
十点多,窗帘映进车灯,外面有些响动,估计是康庆回来了。封悦挺吃惊,今天招待的那些人,都是很能闹腾的,以为天不亮都不会回来呢。果然,不一会儿,门开了,康庆探头进来,见他还醒着,笑着对他说:“我赶早儿回来,就是怕吵到你。”
“怎结束这么快?”
“芳姐找来的小姐姿色好,我看他们只想抱美人儿,正好我脱身。”康庆凑上前,他身上有酒气,说话虚浮,一点儿都不象平时那么笨拙:“回来陪陪你,省得你一个人在家看这种破书,全都是英文,讲得什么呀?”
康庆百无聊赖地翻看着英文书的样子,跟个大猩猩一样,封悦把书拿走放在一边,对他说:“你怎么没抱一个回来?”
“抱回来给你?”康庆没换衣服,就蹭到封悦跟前,“我就想抱你,那些女人,怎么跟你比呢?”
“女人多好,又白又嫩,有前有后的。”封悦拿那晚方国伦嘲笑他的原话儿逗康庆。
“你也有前,”康庆突然袭击,捏住封悦胸前两颗,吓得封悦差点叫起来,“有后的呀!”在他耳边轻声地说,“我就喜欢你后边,那叫风景独好!”
“找死呀你!”封悦伸手就给了他一巴掌,“再说一句试试。”
康庆突然捉住他的手,拉进怀里:“能打人就证明精力不错,晚上阿战说你不舒服,我在外头都没心情。他说你要了止痛药,哪里疼了?”
“没什么……”封悦其实讨厌人满身酒气的人这么靠近,康庆的身上混杂着白兰地,威士忌,烟草,香水,闻起来就象震耳欲聋的“嘉年华”,可是,封悦又喜欢这样的康庆,就象当年那个穿着花衬衫,说话总是骂骂咧咧的少年。
“是不是肩膀疼了?”似乎封悦那些个病痛,都在康庆心里仔细地记了个账,“要不咱去看看医生吧,是不是里面哪个骨头没长好?”
“别大惊小怪了,受伤的地方,不都是这样儿?”
“得了吧,我身上的伤比你多多了,也没象你,疼起来就吃药的……”
“行啦,康哥是铁打的, 你不就是盼着我说这句奉承话儿?”
“唉,给你看出来了,下回拍马屁要自觉自动,别等我提醒……”
他们这么依靠着,低低地说着话儿,脸贴近了,嘴巴渐渐粘在一起,再最后,终究还是滚到一块儿去……更深人静,有人好梦刚刚开始,也有人辗转反复,夜不能寐。
张文卓微闭着双眼,下午桂叔那里的眼线传来的消息,他越想就越觉得蹊跷。好端端芳姐在座的时候,提什么从前的事,难不成桂叔是想警告二少什么?张文卓对那些往事,也是一知半解,他明白这其中肯定藏了什么秘密,别说他,就是康庆恐怕也蒙在鼓里。桂叔看来是有内幕了,可是,他向来视自己为眼中钉,肯定不会轻易和自己交底,那究竟该向谁打听呢?二少对康庆死心塌地,要想分开他俩,还是得从康庆身上使力气,他对二少能有多少感情?张文卓睁开眼,好像看见封悦坐在封家大宅的客厅里,午后的阳光静静地洒在身边,他沉默着,象一缕透明的空气……
张文卓笑了,封悦,这些都是你自找的。
几天后,约简叔喝茶的时候,张文卓忍不住含蓄地问了这事,故做不知地询问:“您说说看,桂叔是不是在警告二少?”
“阿桂那个人,向来都多疑,现在康庆那个混小子对二少言听计从,俩人都好到床上了,他自然是怕康庆从此不听他的了,你也知道,他现在想要管住康庆也不容易,只好在二少身上做文章。”简叔说完,又忍不住后悔,他这么说,岂不是也泄露了自己作为老一代权威的虚弱?在继承人的强悍到不好管的事情上,他和桂叔,有着相同的立场和难处。
张文卓立刻就听出来,连忙把话题集中到封悦身上:“要想牵制封家兄弟,可不是容易的事,难不成桂叔还能有什么大把柄?”
“这谁知道呢!”简叔好像也不是特别知情,“阿桂那个人心思深沉多少年,早就不和我说心里话了。你在这上面是白下功夫,对咱们能有什么帮助?你知道了,大少就能照顾咱的生意?”
张文卓傲慢地笑了:“简叔,您的地位,大少能比么?别看他现在兴旺得很,将来还是要靠您照顾他的生意呢!”
简叔就是喜欢张文卓这种胸有成竹的自信,拍了拍他的肩膀:“那就看你的了,我把这些权利钱财和地盘都交给你,可别让我失望!我等着看你打败大少的那一天。”
老家伙,那可不是给你看的,张文卓心里暗笑,那全是为了我自己。
这想法象黑暗里猛然划过一道闪电,大少现在的兴旺,仰仗的是当年胡家的提拔,虽说左小姐当年万千宠爱集一身,可姨太太的身份,又能给封雷带来多少好处呢?他怎么获得胡家支持的?张文卓好像抓住细微的线索,可是太短,又扯不出什么,忍不住烦躁起来。
“对了,辛放最近好像有什么行动,你最好别和他参合在一起,阿桂那天给我电话,他那意思就是,如果不是辛葵和你走得太近,又明摆着和康庆对着干,也不会那个下场,如果辛放和你有联系,让你劝劝他,别钻牛角尖儿,事情过去就算了,他也会劝康庆不要赶尽杀绝。”
“您怎么回他的呀?”
“我哪能承认你和辛放有联系?就说他想得太多了。”
“桂叔还是那样,口气总是很大,明明就是他怕辛放暗地里坏康庆,却弄得好像他施舍人一条活路似的。您别理他,辛放那头,我自有安排。”
简叔没有久留,匆匆走了。张文卓却没急着离开,这里在山顶,视野极好,晨雾渐渐散了,天地间明朗起来,远处的都市,象童话里绚烂的人间,这时候离自己那么遥远。简叔那种粗人,是宁愿在喧闹的夜总会里抱小姐,也欣赏不了这里的宁静和优美。
服务生过来,在他面前安静地泡茶,是个年轻的男孩子,特别白净,手指头在茶具间穿梭,灵巧而简单,那是和女孩子布茶时截然不同的风景,就象此刻窗外,没有鲜花,只有片片简朴而深远的山林。
张文卓做了个“请坐”的手势,男孩子停顿了非常短暂的片刻,然后走到他身边,顺从地坐了下来……
封悦病了两天,胸闷难受,成天打不起精神,总是头晕眼花的,封雷电话追来的时候,他强打精神应付,但约吃饭的时候,他却没答应。他知道封雷的火眼金睛,就算自己少吃一顿,都能看出来,若见了面,就免不得麻烦,索性承认不爱出门。封雷倒没强迫他,反倒觉得外头乱,辛放那伙人又在暗处虎视眈眈,封悦要是能在家里呆住也是不错。
不知道是什么,封悦在大哥零散的语言里,体会出和以前不太一样的感觉,他说不清究竟是那样的区别,只是大哥的情绪,好像显得外人体察不出的轻快……封悦立刻想起小发,他朝窗外看看,秋云不雨常阴,暗暗地,让人情绪低落。
芳姐的家,在波兰街的另一端,占着“馨苑公寓”顶层的两个打通的单元。封悦到的时候,芳姐出门,只有小发自己在家。算算他俩应该有半年没见过,小发的头发长了,新长的黝黑柔软,和鲜艳的发梢形成鲜明的对比。除了头发,他和以前没有特别的变化,似乎还是那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儿,坐在封悦对面,翘着枯瘦的两条腿。
“你来干嘛?”说不上友好,但也没有从前的仇视和厌恶,“我可是听说你现在风光得很,波兰街没有不认识二少的,连康哥都听你的。”
“你见康庆听过谁的?”
“听你的呀!”小发端详着封悦,脱口而出,“他在你跟前儿,那还不跟个孙子似的?你用不着安慰我,他就没把我当回事儿,不过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老子也不用他把我当回事儿。”
封悦微微摇头,也没有再辩驳,他知道小发最讨厌别人说教,告诉他要如何做,他不是个虚心的人,只愿意执拗地按照自己的标准做事。他嗅出空气里清甜的味道,就问:“你在烤蛋糕?”
“哦,是啊,不过是送人的,没你的份儿,下回吧。”
封悦在小发的言语间,清晰地追寻出变化的痕迹,若是以前,他肯定用一句“关你屁事”来堵自己。
“看来烘焙课程学的不错?芳姐说你兴趣挺大。”
“挺好玩儿的,不过自己做的都不爱吃,都进芳姐的嘴,她最近都胖了。”
中途芳姐来了电话,小发和她在电话说了好一会儿,封悦在屋子里走了走,在厨房边儿看见一个浅蓝色的盒子,里面装着几只已经抹好草绿色奶油造型的杯子蛋糕,看起来象一块块小小的草地。
几天后,天气好转,他身体也恢复不错,回去封雷家小住,在楼下的冰箱里,封悦又看见了这只精致的小盒子。
“是大少爷从外面带回来。”管家说,“他最近好像特别喜欢甜品。”
康庆一直心绪不宁,说不清是因为什么。虽然藏在人群中的辛放,就象定时炸弹一样提醒康庆时刻警醒,可他在黑道上混这么多年,早就锻炼出在随时被人暗算的环境里也能高枕无忧的本领。这回只是单纯的,糟糕的预感,几乎很少这么烦恼过他。
他和张文卓算是彻底撕破脸,这两三个月来,已经为了几桩生意,明着争了起来。这样倒好,以前总是要保留些情面,做事缩手缩脚,挣脱了道义的枷锁,感觉自由多了,康庆并不惧怕张文卓,初生牛犊不怕虎,那时候的他,敢于向全世界挑战。
不久,预感的不安,终于水落石,只是真相让他如此措手不及!

第六章(上,中)

第六章(上)
事情发生的时候,封悦正在封家大宅里,假装轻松地应付着封雷的关怀。他已经有些厌倦反复努力,试图去打消封雷对康庆的偏见,也许大哥早就认定他和康庆永远做不成朋友的事实,也不愿在这种事上浪费时间和感情。
“如果非得我说过得无比糟糕,天天和康庆勾心斗角,动手打架,你才相信,你就随便编排,怎么高兴怎么想吧!”
封悦说着觉得烦躁,起身想离开,封雷却伸手拉住他,飞速地掳起他的衣袖,胳膊上还清楚地留着打针留下的青紫,封雷脸色阴云密布,低声说:“你就是跟他太操心,才弄得这么人不人,鬼不鬼,自己照照镜子去,这么下去,你他妈的还能活几天?”
“不用你管……”
“你用谁管?”封雷看起来真的生气,并没有象以前那么忍让,但语气仍能保持着冷静:“封悦,波兰街是个土匪窝,你跟着掺和个什么劲儿?康庆身边那些破事儿,不是你能帮着摆平的。他就看你这么白操心,累得要死要活,是明摆着利用你对他的感情,封悦,你别傻了!”
“那你呢?”封悦突然质问,“你也是在利用小发吗?”
封雷被这句话彻底打击的楞住,他明白小发不可能和封悦说过,那么封悦就是凭着蛛丝马迹自己猜出来的?他们站在空旷的客厅里,谁也不肯让步,气场彼此抵触着,两人之间飞速地凝结了一堵厚厚的墙,谁也没耐心去穿透的墙。
古旧样式的落地钟兀自打了两点钟的报时,封悦的手机这时候也响起来,他低头看了看,是阿战。通常他回封家住的日子,康庆那头的人是不敢联系他的,因为接他们的电话,封雷就会不高兴,久而久之,大家都形成了默契和习惯,没大事的话,绝对不打扰他回家和封雷的生活。
封悦正好借故走开几步,放在耳边接听,还没等他说话,阿战的声音就传过来:“二少,桂叔出事了!”他长话短说地交代:“刚刚突然昏倒,象是心悸梗塞,正送去医院急救,康哥这就过去。”
“怎么会这样?”封悦大吃一惊,桂叔身体向来很好,心脏从来也没毛病:“我马上就出发,其他人没什么动静吧?”
“太突然,还没来得及有反应呢。”
封悦没有问太详细,匆忙挂了电话,发现封雷皱着眉,正盯着他:“怎么了?”
“桂叔心脏病昏倒,我得赶过去看看。”
“先别着急去,”刚刚两人争吵的不快,顿时烟消云散,这会儿封雷的心思都在担心封悦的处境上,“这样的关头,桂叔指不定会和康庆说什么,你过去倒是自投罗网。”
封悦的脑筋转得确实不如封雷快,又或者他的心都放在康庆身上,就怕桂叔要是有什么,波兰街会不会有人对他不利,反倒没有想自己。大哥的话虽然没点破,他心里是有数的,当年的事,桂叔肯定知道不少,他若临终,会不会跟康庆交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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